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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祖国三千里

2009-12-25蓝博洲

台港文学选刊 2009年5期
关键词:归国京都祖国

蓝博洲(台湾)

一九四五年十二月十九日起,一连七天,《台湾新生报》日文版刊载了一篇题为《思慕祖国不远千里—— 一台湾青年的归国记》的文章,作者署名吴思汉。

通过这篇报道,吴思汉报告了自己为了参加祖国的抗日战争,不惜放弃京都帝大医学部学业,只身穿越朝鲜半岛,过鸭绿江,潜入东北、华北沦陷区,再突破前线封锁,深入内地,最后终于抵达重庆的艰难而曲折的过程。

吴思汉的经历感动了无以数计的读者;尤其是在青年知识分子之间,他那寻找祖国三千里的故事随即成为人们口耳相传的一则时代传奇。吴思汉也成了当时的传奇人物。

然而,五年不到,一九五○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二·二八”后改组易名的《新生报》却刊载了一则题为《不法叛逆危害党国十四匪谍枪决》的报道;这一次,吴思汉成为“匪党支部书记”。而于前一天的清晨六时,与同案郭琇琮、许强等医界菁英,在马场町刑场“明正典刑”。

第一章:还给我们祖国啊!

风俗习惯语言都不同

异族统治下的一视同仁

显然就是虚伪的语言

虚伪多了便会有苦闷

向海叫喊:

还给我们祖国啊!

未曾见过的祖国

隔着海似近似远

梦见的,在书上看见的祖国

流过几千年在我血液里

住在我胸脯里的影子

在我心里反响

——巫永福《祖国》;陈千武中译

第一次听到吴思汉的名字及其传奇经历,是一九八七年三月参与《人间》杂志“二·二八民众史”专题制作而采访台湾坐牢最久(三十四年七个月)的政治犯林书扬先生时偶然知道的。

林书扬先生说,光复那年,本名吴调和的吴思汉在《台湾新生报》发表的《寻找祖国三千里》的报道文章,引起了轰动效应;也因此,他和同案牺牲的郭琇琮和许强医师,以及传说在鹿窟山区被蛇咬死的小说家吕赫若,在当时的台湾青年之间赢得“台湾四大才子”之名。

从此以后,我被吴思汉流星般灿烂而瞬间消逝的悲壮的生命传奇吸引了。为了理解像他那样的殖民地台湾青年的身份认同之旅,我开始寻访吴思汉生前的脚踪。

了解吴思汉,先了解他父亲的苦学出身

一九一五年,台湾人民前后长达二十年的武装抗日运动在血的洗礼下告一段落。一九一八年七月二十二日,明石元二郎担任台湾总督。此时,日本帝国把握第一次世界大战之机,以台湾为侵略基地,乘机对中国及南洋扩张侵略势力;为了利用台湾人,便对台湾人改采“怀柔”的统治政策,在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社会各方面都采取了“改良主义”的殖民统治方式。一九一九年一月四日,明石总督公布台湾教育令。四月一日,同时将一八九六年设立的国语学校改设为台北师范学校,一九一八年设立的国语学校台南分校改设为台南师范学校。

一九二○年五月,日据下的台南厅新营郡白河街,有位家境贫困但自幼好学的青年,一边打工,一边苦读,考进了台南师范。旋即,又于一九二一年三月顺利毕业,随后分发白河公学校,担任乙种准教员。

这青年就是吴匀,吴思汉的父亲。是年,吴匀娶白河农家不识字的女子林秀为妻。翌年,林秀生下长女吴金雀。又二年,生下长男调和仔(吴思汉)。

“我(吴金雀)爸爸和我妈前后一共生了八个小孩,四男四女。小时候,我们家很穷,日子过得实在很艰苦! 我爸爸光靠教书的微薄薪资,要养活一家人就已经不容易了,更谈不上栽培这些小孩上学。因为这样,他后来就辞掉教职,出来做生意。我爸爸很努力,先后从事过保险、代理店、卖米等等行业。他就这样一直做,一直转行;转到后来,终于在我九岁的时候开了一家匀和汉药店,家里的经济情况也才渐渐好转。那时候,我爸爸和我妈妈已经生了三个小孩:我九岁,调和仔六岁,大妹妹三岁……”

“我听我妈说,我爸爸的头脑很好,人很巧。”一九三五年出生的吴思汉二妹吴金莺女士叙述了父亲吴匀从考执照到开店的经过。“当时,一般开汉药店的都是有汉药的药味牌可看、可研究的内行;可我爸爸根本就是外行,没有药味牌,一直到去台南考药商牌照的前一晚,他才向人家借来看。结果,他看过的,刚好考题都出了;他勉强及格……为了开业,我爸爸就向信用组合借三百块。还好,组合的组合长跟他认识,特别通融让他借五百块。他于是用这五百块作为创业基金,经营匀和汉药店。当时,隔壁原就有一家汉药店,匀和汉药店是新开的,当然不可能拼得赢人家,再加上本钱短,起初,做得也不怎么顺利。后来,他努力研究医书,医术就胜过隔壁老店,再加上收费公道,对人亲切,很快就成为白河地区出名的中医;匀和汉药店的生意也就越来越好了。正因为事业逐渐做大了,我爸爸后来才能够让大哥调和仔及包括我在内的几个弟弟妹妹都受到高等教育的栽培。”

就读台北高校时立下归返祖国的志愿

随着日本帝国侵华战争的进一步深化,台湾殖民当局也加紧对殖民地台湾进行所谓“皇民化运动”。“皇民化运动”的第一步就是废止汉文。台湾总督府规定:一九三七年四月一日起,一切学校、商业机关都不准使用汉文,同时台湾各报章杂志的汉文版也一律撤废。与此同时,日本殖民当局更加积极推行所谓的“国语普及运动”;台湾人民——不分男女老幼——都被迫在日常生活中使用日语。根据一九三九年《台湾的社会教育》的统计,台湾总督府用来推行日语的机构——“国语讲习所”及“简易国语讲习所”,全岛合计达一万五千一百二十六所,讲习生达八十九万一千六百六十人;本岛人能解日语者约有两百五十六万八千余人,达百分之四十八点七四。

一九四○年二月十一日,也就是日本“皇纪纪元二六○○年”纪念日,日本殖民当局又通过户口规则的修订,制定台湾人改换日本姓名的规则。台湾的“皇民化运动”也通过这样的“改姓名运动”进入最紧张的阶段。尽管保持原来的姓名而不改的话会有种种的不利,但是一直到半年后的八月十一日止,却只有一百六十八个“希望能够‘看起来更像日本人”的台湾人改姓名而已。为了鼓励更多的台湾人改用日本姓名,十一月二十五日,台湾“精神动员本部”公布了《台籍民改日姓名促进纲要》;同时又制定一种奖励方法,规定说日语的家庭为“国语家庭”,在诸如物资配给等实际生活上给予和日本人同等的待遇。

“当时,我父亲的生意做得很大,天津、大连等地,分店好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大陆。因为要在那儿做生意,必须用日本人的名义才做得来,不改姓名的话,每样许可都出不来!”吴思汉的二妹吴金莺回忆说,“我爸爸因为实在没法度,想要改了。但是,他却遭到大哥的坚决反对!”

一九四一年四月,修完台南二中四年课程的吴思汉跨级进入台北高等学校第十七届高等科理科乙类,戴上当时少女们崇拜的两条白线环绕蕉叶帽徽的“白线帽”。

“按照当时的学制,中学校的修业年限是五年。然而,只要有足够的自信,修完四年课程的学生,也可以报考台湾两所专门升大学的预备学校——台北帝国大学预科或台北高等学校。每年到了年初的时候,台南二中四五年级教室入口处的墙壁上都会贴出投考台北帝国大学预科或台北高等学校的录取名单;二中的录取率在几所有名的中学当中算是很高的。”林书扬说:“我记得,一九四○年,全日本的所有中学校评鉴,台湾只有台北一中、台北二中和台南二中三所学校被评为优良。朝鲜还没有一家被评选进去。”

“我进二中时,吴思汉读二年级。他长得高高的,平时沉默,不出风头,做事很稳定。我印象最深的是,当时住宿舍,虽然很吵,他仍静静地读他的书。”一九九一年九月三十日晚上,南二中低一届毕业的学弟邱奎壁老先生在台南市接受采访时表示了他对吴思汉的敬佩,说:“当时,考上台北高等学校是很困难的事情。全省只录取四十名,四十名中日本人又占了三十名,台湾人只能取十个而已! 录取率可以说是一千比一。一般说来,一所中学校,一届能有一个考上,就不简单了。考上的人当然是相当了不得! 吴思汉四年念完就考得上,更可以说是天才中的天才! 那一年,南二中包括应届毕业生在内,也只有吴思汉一人考上而已! 其实,他在学校的功课并不是特别好,所以,他考上的时候,大家都吓了一跳。我也是这个时候才真正注意到他这个人。就我所知,他读书是有他自己的一套的。他不在乎学校的成绩排名,因为那还要包括军事训练、体育等科目的成绩好才行;他不去考虑那些而重视充实实力,把握英文、数学、物理、化学等主要科目。他四年级的级任导师矢野,是个热心的教育者,对学生严格,大公无私;虽然平时特别疼爱吴思汉,可他事先也没想到吴思汉会考上台北高等学校。”

自一九二六年起,台北高等学校的学生正式于古亭町的校舍(今和平东路师大)上课。

“作为殖民地人,在日本帝国主义民族歧视政策统治下的命运,注定是悲哀的。”蔡水源感慨地说,“日本学生非常粗暴,经常不分青红皂白就痛殴台籍学生。面对这种台籍学生经常被日本学生欺负的‘悲哀的生活,那些心怀反感的台湾学生,总想找机会讨回受伤的民族自尊心。就我所知,民族意识强烈的调和仔就是那些敢于反抗的台湾学生之一。”蔡水源后来虽然没考上高校,还是经常与吴思汉联系。

因为这样,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吴思汉在那篇寻找祖国三千里的归国记中会自述说,他从高校时代起就下定决心:“大学毕业后,以技术者的身份回归祖国是惟一目的。”

负笈京都帝大医学部

一九四三年,修完台北高校两年课程的吴思汉再度跨级考上京都帝大医学部。

就从这一年起,台湾总督府为了使台湾人民在“皇民化”下变为日本帝国主义的“顺民”,进一步实施六年制的所谓“义务教育”制度。据统计,一九四二年,台湾人的就学率为百分之六十四点八;“义务教育”制度强制实施后,台湾人的就学率却在一年内激增至百分之八十五。因此,这个时代的台湾青少年可以说都受过日本帝国主义的麻醉教育。而这种所谓“皇民意识之发扬”的教育,同时也会使台湾人民的民族解放意识消沉。

到了六月,改姓名的台湾人已达十万之多。

然而,诚如殖民地诗人巫永福在彼时彼地所写的《祖国》一诗所反映的心声一般,恰恰就是这所谓“皇民意识之发扬”的教育体制下成长起来的殖民地孩子吴思汉,却在时代气氛这样低迷沉闷的七月,怀抱着“大学毕业后,以技术者的身份回归祖国是惟一目的”的志愿,离开台湾,负笈日本。

当吴思汉来到东京时,日本正处于超国家主义者与军事法西斯互相勾结,用“八纮一宇”和“国体明征”制造了一个“黑暗的深渊”的历史时期。

自从一九三七年中日战争开始以来,日本近卫内阁对外打出“东亚新秩序”的口号,对内展开“国民精神总动员”运动,以此控制由于战时统制在人民生活领域引起的民心动摇,因此,它一点也没有放松思想镇压的黑手。例如:一九三七年十二月,“自由派”的矢内原忠雄教授被逐出东京大学法学部;从一九三七年底到一九三八年初的所谓 “人民阵线事件”,山川均、荒田寒村等四百多名左派及一批“学者集团”相继入狱,并勒令解散日本共产党、日劳全国评议会等组织。从此以后,作为单纯学说的马克思主义课程,从学院讲坛上消声匿迹了,“岩波文库”里有关马克思主义的三十几种著作都被迫绝版了,而全国各书店有关这方面的经典文献也已经全部拿掉了。

“就我所知,大哥原本是要读东京帝大的,”吴金莺回忆说,“当他发现东京帝大学风比较保守,于是写信向父亲说,要去读京都帝大。”

这样,吴思汉在十月进入京都帝大医学部求学。

当时,台湾子弟在京都求学的为数不少,并且大都按其毕业学校成立了同学会。虽然日本已在中国及太平洋地区的战场挣扎,但是日本人心态依旧傲慢,经常压迫欺凌异族。有志的台湾学子谈到此事,心中不禁悲愤慷慨不已,甚而梦萦回归祖国,竭尽心力,为自己的民族效劳。

就在这样的时代气氛下,怀抱着“大学毕业后,以技术者的身份回归祖国”心愿的吴思汉,不但不受京都学派的“世界史哲学”的影响,反而尽量寻找机会,接近祖国来的留学生,寻找回归祖国、为抗战贡献心力的途径。

第二章:寻找祖国三千里

我想我们如果救不了祖国,台湾便会真正灭亡,我们的希望只系在祖国的复兴,祖国一亡,我们不但阻遏不了殖民化,连我们自己也会被新皇民消灭的 !

——张深切《里程碑》

在日本帝国主义殖民统治当局看来,军人从来就是站在国防第一线而享有极高的荣誉,因此,向来规定只有日本本国臣民才有资格成为日本“皇军”之一员。作为日本帝国主义殖民地的“台湾籍民”,在法律上既然不是日本国民,因而也就没有资格成为日本“皇军”;即便你有效忠天皇的赤诚,也只能被当做比军人地位低好几倍的军属或军夫来使唤。

一九四三年十一月二十七日,中、美、英三国领袖在开罗会谈,并发表了同盟国的战争目的之一乃是“将日本从清国人手中盗取的全部地域如台湾及澎湖岛全部交还给中华民国”的开罗宣言(Cairo Statement) 。三天后的十一月三十日,殖民地台湾和朝鲜的学生,终于也被强征到前线充当炮灰了。

以转学名义归国的计划

吴思汉虽然暂时还没接到征兵令,可他恐怕自己在大学毕业前就会以充当“日本军医”的名义被强征到前线。他想,这么一来,不仅无法一偿自己归国的宿愿,或许还会被强迫充当日军的一名士兵,在前线与祖国军士枪口相向,而这种情形是自己汉族的血统绝对无法允许的。他于是与高校时的老友陈、南二中校友蔡水源和李瑞东三君在公寓内聚会,促膝长谈,商讨因应的对策。

“如果被派到前线,我们就在日军里头做国军的内应。”

“我们应该立刻返回台湾,在岛内策动反日行动。”

在讨论的过程中,各说各话,意见分歧。

“啊! 干你娘,不用讲这么多啦 !”个性直爽的蔡水源不耐烦了。“回去国内!大家一起回去国内,跟日本仔杀!”

最后,大家一致同意:最好的出路就是前去大陆,参加祖国的抗战组织,成为祖国的一兵一卒;尤其是加入空军,参加对日空战的行列。

他们于是决心放弃学业及其他一切,一心一意筹备归国计划,早日归返祖国,参加抗战。

吴思汉继续寻找机会,接近国内留学生,并且也与医学部同年级的国内留学生渐渐熟悉了。虽然如此,他始终找不到自己所期待的人。一直要到后来,在学校马术部结识了一个就读工学部土木系的国内留学生戴振本,他所期待的归国计划,终于有了落实的可能性。

有一天,戴振本坠马受伤,吴思汉送他回宿舍。两人的关系因此更加亲密,随即结为知交。不久以后,为人极富侠义心的戴振本就搬到吴思汉居住的公寓,一起生活。他经常和他们一起议论时局,并向他们介绍国内的情况。因为这样,他逐渐了解吴思汉这些台湾青年的处境与心情,也知道他们归返祖国、参加抗战的决心。他不但对他们深切同情,而且立即表示愿意协助他们潜返祖国。

“既然如此,”戴振本建议说,“我就先教你们讲北京话吧。”

一九四四年元月,吴思汉等人的归国计划,终于随着戴君的即将归国,出现千载难逢的机缘。

“我将利用春假返乡省亲,”戴振本满心欢喜地向吴思汉等人透露归国讯息,“我想,你们可以先随我潜入沦陷区,然后再设法突破前线,深入内地。”

吴思汉等人听了当然雀跃不已,当下就决心跟随戴振本归国。为了解决在下关与山海关所要面临的难关,吴思汉于是去警察局询问出境该办的手续。经过讨论之后,他们拟定了归国计划:吴思汉以转学北京大学,蔡水源和李瑞东二君以申请就读华北地区中国系私立学校的名义,正式办理出国手续。

吴思汉随即写信回台湾故乡,向父亲吴匀禀明转学北大的事。戴振本将他们申请学校所需的证件寄给在北京师范大学作研究的兄长戴振乾。然后,他们就每天聚集京都公寓,一面等待归国证件下来,一面继续由戴振本当老师,全力学习北京话。

半个月后,吴思汉收到父亲的回信。吴匀对他的转学计划极为愤怒。当时,吴匀的生意做得很大,改了姓名的他以“日本人”的身份在天津、大连等地都设有分店,大部分时间在大陆。他在信上说,去年,刚刚从大陆回到台湾,所以熟悉当地的情况;他指出北京物价昂贵、学校设备不完善及语言不通等几点理由,坚决反对吴思汉放弃京都帝大医学部,转学北大。在他看来,吴思汉转学北大的计划危机四伏。

吴思汉接到父亲劝他打消渡华念头的家书后,并没有就此放弃原先的计划。他想,单凭一封信,父亲也无法了解他真正的用意,于是又再写了一封信,拜托父亲无论如何都要帮他签署转学同意书。可这次却如同石沉大海,一直到二月底,他都没有得到父亲的回音。

改借探亲名义闯关

吴思汉以转学名义归国的计划无法落实了。

“再来,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了。”戴振本分析说,“第一条路,到东北或华北就业,但是,这必须要有日本领事馆的许可书,可能性很小。第二条路则是不办正式手续,设法逃离日本。”

他们反复讨论、评析了两种方式的可行性。

“我想,”吴思汉对蔡水源和李瑞东说,“最好的方法还是利用戴兄春假返乡省亲的机会,先由我偷渡入华,帮你们办妥渡华手续;然后回到日本。等到六月,戴兄毕业后,我们再一起前往重庆。”

“问题是你要怎么偷渡呢?”蔡水源和李瑞东同时问道。

“我支持吴兄这个方案,而且还想到一个办法……”戴振本表态说,同时看了看所有人对他期待的眼神。“我想,吴兄可以用我的归国证伪造另一张归国证。”

“怎么弄呢?”吴思汉问道。

“这段时间,我偶尔会到东京办事;从东京回到京都,通常都在清晨。”戴振本建议说,“你可以利用我回来的时候,跟我一起前往警察局,然后由你在外把风,我就以交回旅行证的理由进入警察局,抓住刑警不在的机会,趁机把你的照片偷盖钢印。这样,只要在我的归国证上贴上盖了钢印的你的照片,你就有机会逃离日本了。”

“你的建议虽然很危险,但有可能成功。”吴思汉决定放手一搏。

几天后的清晨,吴思汉依约前往京都车站,迎接从东京办事归来的戴振本,准备一起前往警察局,进行偷盖钢印的计划。

“机会来了!”戴振本见到吴思汉就兴奋地告诉他。“在东京,我听朋友说,有一个原籍奉天 (沈阳)新民县的‘一高留学生吴继中最近就要回国,于是就去找他;我向他介绍了你们想要回国抗战的心愿,同时希望他能帮助你归国。结果,他不但爽快地答应,而且表示他也有意到重庆去。”

在戴振本的安排下,吴思汉随即与吴继中见了面。他们三人促膝长谈了一个晚上。吴继中知道吴思汉的父亲去年刚在大连设立一家分店于是建议说:“我到了大连以后,立刻以家属名义给你发一份‘父亲病危的电报;然后,你便以探望父亲的名义,过下关,先到新民县我家,等到戴振本春假归来后,我们三人再一起共闯山海关。”

计划既定以后,吴思汉随即抽空前往冈山县,拜访一位同样具有反日民族意识的同乡,告知自己最新的归国计划。当他从冈山回到京都的时候,吴继中已经与大连的朋友一起归国了。吴思汉也着手准备自己的归国之行。他考虑到未来前往重庆的遥远路途,首先势必要面对的就是经济问题,于是决定依靠药品买卖所得的蝇利来维持旅途所需的基本生活开销。他随即向一些朋友借钱,委托东京及大阪的学长,购买奎宁等昂贵的药品,同时自己也在京都街头的药局,四处搜购从神户刚送来的各种德制药品,前后总计买了将近一千日元的药品。

不久以后,吴继中从大连发来了“父病危速回”的电报。吴思汉立即前往京都帝大办公室报告家里的情况,并取得大学当局所发的返乡探亲证明书。然后,他又马不停蹄地前往警察局,申请归国证。出乎意料,承办的警察告诉他:“日籍民众前往满洲并不需要归国证啊!”

吴思汉于是欣喜若狂地离开警察局。

终于弄到前往大连的火车票

吴思汉渴望能够早日离开日本,因而一刻也不耽搁,随即前往京都火车站,购买前往下关的火车票。到了车站,他看到售票窗口已经挂上停止售票的告示了,可还是有许多人在排队等待。打听之后他才知道,前往下关的火车票已经一票难求。

“车票通常是正午开始贩售,”一个显然已经等得好久的中年男子向吴思汉抱怨说,“可是,一天往往只卖一两张,有时候甚至根本连一张都不卖!”

“我们在天色还没亮的时候就已经来排队了!”几个坐在地上聊天的人告诉他。

“我已经排了两天的队却依然买不到票 !”旁边一个人主动附和说。

吴思汉知道,照这种情况看来,不长期等待,是不可能买到票了。他于是先回公寓。当天晚上,他又携带一把折叠椅,拜托蔡水源一同前往车站。到了车站,他让蔡水源把折叠椅放好,依序排队,然后走到售票口前,向四五位躺在地上等待卖票的民众打听状况。

“请问你们排了多久?”

“四五天前,我们就开始来排队等待了。”

吴思汉觉得情况不是很乐观。虽然如此,他还是决定继续等下去。到了第二天中午,正当要开始卖票的时候,车站方面的人又宣布说:要让具有军人或公务员身份的人优先购票。结果,车票很快就卖光了。

“这样下去,即使再排几天的队,还是买不到票的!”吴思汉清醒地跟蔡水源说,“徒然浪费时间而已。”

吴思汉于是和蔡水源黯然地回到住所。

“按照这种情况看来,遵守规矩排队,是买不到票的。”戴振本了解情况后同意吴思汉的看法,想了想就果断地说。“看来,不透过关系是不行的。”

“是啊!”吴思汉颓丧地说,“问题是,我们能有什么关系呢?”

“据我所知,”戴振本想了一下,然后安慰吴思汉。“我以前住的吉田学寮的舍监太太,好像跟京都车站售票员的关系还不错;以往,许多学生要回大陆家乡,都是拜托她才买到票的。虽然我平常跟她并没有特别亲近,不过,我想还是可以试着找她帮忙的。”

“要怎么试呢?”

“钓鱼必须有饵,”戴振本笑了笑,“对日本人更是如此。我们先要知道,她在生活上喜欢什么,或者缺什么,然后给她送礼。这样的话,我想,她不会不帮这个忙的。”又进一步分析说,“自从对美、英开战以后,日本的国内经济就更加战时体制化了。垄断资本通过‘国家总动员法发布的种种经济统制令确立了对全部产业的支配权,把所有资金、资材、劳动力都投入军需生产。这样,民需工业和中小企业就被牺牲了,农业劳动力严重不足、肥料和农机农具缺乏,农业生产也因此大辐度下降。与此同时,由于海上运输的断绝,进口困难,粮食危机也就更加严重,因此,从一九四一年开始实施粮食配给制;可到后来,甚至连成年人一天二合三勺(三百二十克) 的配给量也难以维持了;至于蔬菜、肉、鱼类等副食品,比主食更为严重缺乏,也逐渐实行配给制。到了今年,全部食品都实行了配给制;一般民众的生活就更不容易了。”他笑了笑,然后说:“因为生活艰苦,最好是能够送点吃的东西吧!”

几天后,吴思汉听说,一位陈姓的台籍同窗刚刚收到台湾家里寄来的一盒糖果。他想,日本人喜欢吃甜食,现在,交通困难,台湾的砂糖不能进入日本,那么,把这盒糖果送给吉田学寮的舍监太太,应该会取得她的欢心才对。他于是去找那位陈姓同窗,把情况告知,让得那盒糖果,然后马上交给戴振本去送礼。

第二天,戴振本给舍监太太送了礼。

戴振本回来后笑着跟吴思汉说:“她答应帮忙了。”

吴思汉欣喜若狂。为了避免自己逃离日本以后可能带来的麻烦,他随即着手整理行李,搬到蔡水源和李瑞东的租屋,等待车票。然而,等了几天,舍监太太那边依然杳无音讯。他于是去找戴振本打听。

“我听说,”戴振本面露忧愁说,“通航下关、釜山之间的渡船最近接连被盟军潜水艇击沉,所以暂时停航了;又听说即使再度航行,船票数量也会大减;而且,从四月一日起,一般民众的旅行自由,将受到严格限制,不管是国内或国外,凡是超过百里的旅行,都要有警察当局的证明。”

“这样一来,”吴思汉感到极为不安,“我费尽苦心才弄到的学校证明与假电报,不就失去效用了吗?”稍停,他又请求戴振本说:“不管怎样,还是请你催一催舍监太太。”

吴思汉接着又前往车站,直接拜托一位已经认识了的售票员。

四月四日,他突然接到一通车站售票员打来的电话。

“我已经帮你弄到一张前往大连的车票了,”售票员说,“你赶快过来拿吧!”

吴思汉放下电话,赶忙奔向车站,购买那张车票。当天晚上,他先准备好第二天的便当,然后写了一封家书,交给蔡水源,慎重地拜托他说:“等我安全过了山海关后,请你帮我把这封信寄回台湾。”

于是,吴思汉把握出发前的最后一夜,与戴振本、蔡水源及李瑞东促膝长谈。不知夜之将尽。

从京都展开的寻找祖国之旅

四月五日。

吴思汉穿着一身干净的学生服,手提一只藏着四处搜购的药品的行李箱,由蔡水源陪同,前往京都车站,搭上开往下关的火车,只身前往祖国大陆。

列车从京都出发后便以下关为目标,向前疾驶。

“此行如能成功,那么,身为一个台湾青年的自己,就能实际投入祖国抗战建国的队伍了。”吴思汉望着窗外的风景想着。想到这里,心胸立刻被一种莫名的感动充塞,眼泪于是就不可控制地顺着双颊流了下来。“不可太过兴奋感伤!”他又在心里警惕自己,“毕竟,此时,离目的地还很遥远,前面的路,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危险困难呢?”他随即自我勉励:“不管未来会碰到什么样的挑战,都要打起精神,勇敢面对。”

入夜以后,火车终于驶抵下关。

四月六日早晨,吴思汉顺利地改搭从下关开往釜山的渡船。

“站住!”吴思汉怀着无比的希望就要走进船舱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制止他继续前进的声音。他心生警惕地想:“该不会是碰到水警了吧!”于是停下脚步。

一个穿国民服的男人走到吴思汉的面前,开始盘问。

“原籍哪里?”

“台湾。”吴思汉沉着地面对。

“台湾?”穿国民服的男人皱了一下眉头。“从哪里来的?”

“京都。”

“去哪里?”

“大连。”

“去大连做什么?”

“探望父亲。”

“证件呢?”

吴思汉把吴继中拍发的假电报、京都帝大所发的省亲证,一 一递给对方。那人一边查看电报与省亲证,一边又盘问了一些可有可无的话,然后就把东西还给他,口气不耐烦地说:“走吧!”

吴思汉于是放松心情,走进船舱。他看到所有的舱位都已经被军人占满了,随即走回甲板。不久,船静静地驶离码头,向对岸的朝鲜半岛前进。他的心情于是也一步步地更加接近祖国了。

傍晚时分,渡船平安驶抵釜山港。

吴思汉终于顺利地闯过第一道难关了。

穿越朝鲜半岛过鸭绿江

在釜山,吴思汉要改搭纵贯朝鲜半岛的火车,继续北上。列车要到晚上才开。他于是利用等车的空档到街上溜达。街上冷清清的,到处是乞丐,一点也看不到生气蓬勃的街景。

“同样是日本帝国主义的殖民地,”吴思汉感伤地想着,“朝鲜显然比台湾被压迫得更厉害,人民也就更不幸了。”

夜更深了。

吴思汉走到釜山火车站,再次搭上从釜山北上的夜行火车。他看到,火车车厢内依然有许多日本军人。只是,跟日本本土的军人相比之下,这些军人的体格比较强壮,穿着的服装也更为亮丽出色,也许是因为这样,他们在言谈举止间处处流露着傲慢的姿态。他一边远远地观察一边猜想:这大概就是日本人引以为傲的所谓关东军吧!

火车在暗夜中疾速前进。

天色随着列车的北行逐渐亮了起来。吴思汉感受到阳光穿透窗玻璃照在眼皮上的温度,于是睁开双眼,认真地望着车窗外不断流逝的田园风光。他看到,处处残留着日本帝国主义榨取痕迹的农家房舍散落在这里那里,显得局促、破落;阳光下,勤劳的农民正在贫瘠的田里辛勤劳动。

“哼!”坐在对面的一名日军皱着眉头,指着窗外劳动中的农民,一脸不屑地向邻座的另一名日军说:“过这种生活的会是日本人吗?”不等对方搭腔又继续说道:“在日本,不会有人这么贫困的。”

听到日本军人如此无知、傲慢的言论,吴思汉油然生起一股愤怒的情绪,冲动地想要质问对方:“你知道,你们日本的财富是怎么得来的吗?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过着这么贫困的生活吗?……”可考虑到一般日本军人深受军国主义毒害是不会有反省能力的,也不想节外生枝而耽误自己前往重庆的旅途,于是就勉强自己按捺下来。

入夜以后,火车终于穿越鸭绿江上的铁桥,驶抵满洲境内的安东 (丹东)。

吴思汉提着装着药品的行李箱,下了火车,没有遇到任何刁难就顺利通过海关的入境检查,走到车站候车室,等待开往沈阳的下班火车。

“终于回到祖国了!”坐在候车室的长条椅上,听着周遭旅客讲着从来没听过也不知所云的东北方言,吴思汉内心激动地告诉自己。

这天是一九四四年四月七日。

从丹东到沈阳转新民县

吴思汉转乘开往奉天(沈阳)的火车,继续前行。他在车上睡了一觉,然后在四月八日的晨光照进车厢时醒来。火车逐渐减速,驶入奉天车站。

奉天是前清故都,原称盛京,历来是辽宁省行政、经济、文教的中心,同时也是东北最大的铁路枢纽。

吴思汉提着行李箱,跟在其他乘客后头走下月台。这时,他看到一群像是难民的旅客,穿着沾满泥土的、厚重的棉布长袍,排成一列,正要走出车站出口处。看着眼前从没看过的、虽然脏得吓人,可看起来倒很强健的北国同胞模样,他的内心不免略微感到疑惑:“究竟是他们还是我们台湾人才是真正的汉民族呢?”

这时候,距离西行新民县的下班火车还有一段时间。吴思汉于是到车站附近的街上,四处瞧瞧。广场上,强烈的北风吹来漫天的沙尘,几百名苦力或站、或坐、或卧,挤得满满的;他们都跟他刚刚看到的像是难民的旅客同样装扮。望着眼前这一大群饱受日本帝国主义迫害的同胞们,他不禁陷入沉重的思索当中,并且忽然想起京都帝大经济学部教授高田保马(1883~1972)描述汉民族的一段话:“汉民族之所以能够维系五千年的文化,不被其他民族统治,在于人民的生活水准低落。因为生活水准越高的人越没有耐力,反之,越低越坚忍。中国的坚韧不拔,在于下阶层的民众占了多数……”

吴思汉一边想着高田保马的话,一边穿过广场,然后在附近的街道随意闲逛。他发现,这里有很多日本商店,看起来与日本本土的商店也没什么两样。通过周遭所见的公共建设,他看得出来,为了确保控制在国防和经济上都可以说是日本“生命线”的东北,日本帝国主义者是有野心地经营这个占领区的。

吴思汉从街上回到车站,然后搭上一班西行的火车,并于午后四点钟左右在新民站下车。一下车,强烈沙尘便随着阵阵大风迎面刮来,让他几乎无法睁开双眼。

新民是沈阳西边的一个县城。街景宛如异国。

吴思汉顶着漫天飞舞的风沙,一路上,操着学会不久的北京话探问,终于在天黑以前循址找到吴继中家。

“先吃饭吧!”在京都见过一面的吴继中向吴思汉伸出了热情欢迎的手。“我们东北人一天只吃两餐,一般都在早上十点与傍晚四五点左右进餐。”

吴思汉于是去洗手洗脸,然后与吴家家人共用晚餐。

“由于粮食配给的关系,大米不容易吃到;”吴继中的父亲带着歉意说,“你虽然远道而来,我们也只能招待你吃高粱饭。”

“谢谢!”吴思汉由衷地表示感谢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吃到高粱饭呢!”

吃过饭后,吴继中就安排吴思汉在温暖的火炕上休息、聊天。

“由于家人反对,”吴继中不好意思地向吴思汉致歉,“我暂时不能跟你一起前往北京了。”

按照在京都议定的计划,吴思汉要在吴继中家等待随后赶到的戴振本,然后三人再一起共闯山海关,进入北京;等待期间,他还要到新京(长春)找一位姓侯的台湾同乡,请他代为安排蔡水源与李瑞东偷渡满洲的事情。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戴振本即将毕业了,”吴思汉说,“既然这样,他也就没有必要放弃学业,赶着回国了。”

“这样也好!”吴继中又安慰吴思汉说,“你可以拿我的‘一高证明书去用,这样,你过山海关也不麻烦了。”

第二天,也就是四月九日,一早起来,吴思汉还来不及给戴振本发电报,戴振本却已经从京都打来“立刻回家”的电报。他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仅仅四个字的电文,于是随手递给吴继中,问道:“你看,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指的是他将立刻回他大连老家,”吴继中琢磨着字意说,“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如果他是指到北京的话,可那里既不是他家更不是我家啊!”吴思汉忧心地说,“我想……京都一定发生什么事了。”

吴思汉随即发电报到京都,要戴振本等毕业后再归国。与此同时,他也写信向新京的侯君解释:因为所买的车票使用期限只到十一日为止,就不去拜访他了。

滞留山海关车站

四月十日。

吴思汉穿着吴继中提供的“东京一高”的学生服,告别了让他睡了两夜暖炕的吴家。吴继中陪他走到新民火车站。上车前,他拜托吴继中给戴振本就读北京师大的兄长戴振乾拍发电报,告知火车驶抵北京的时间。他然后搭上开往北京的火车,继续前行。

列车驶抵山海关已经是午夜时分了。因为马上就要用到钱,他于是拜托坐在对面的旅客帮忙看顾行李箱,然后急忙下车去兑换纸币。他等了许久才换到钱。当他走回座位时,一位华人检查员已经站在那里等候。他用手指了指那个已经打开的皮箱,然后用日语问吴思汉:

“这个行李箱是你的吗?”

“是的。”吴思汉说。

“你一个学生为什么带那么多药?”

吴思汉正在伤脑筋要怎么辩解,检查员已经命令他下车,然后把他带到海关办公室,查看他的身份证和归国证。他于是把吴继中给他的证件递给检查员。

“既然你是中国人,”检查员知道他是中国籍后生气地逼问道,“为何不说中国话呢?”

“我是福建人,”吴思汉依然用日语胡诌一通,“从小就到日本,所以不会说北京话。”

那名华人检查员来不及继续追问下去,一直站在一旁的日籍主管就插进来问吴思汉:“你一个学生带那么多药要做什么?”然后不等他回答就语带威胁地笑着说:“你不知道这是违法的吗?照说,应该把你送到宪兵队处罚,可我看你是一个学生,不像是作奸犯科的不法分子,这次就饶了你。不过,这些药品统统要没收。”

吴思汉心想,自己身上只剩两百元,要是没有这些药品的话,前往重庆的旅费和眼前的生活费,马上就会成问题,于是就恳求对方留下一部分。

“巴加!”日籍主管马上变脸骂道,“你这家伙真不识好歹!把他铐起来!”

吴思汉看得出来,日籍主管其实只是想吞掉这批珍贵的药品,并不是真的要把他关起来,只好让那些药品被没收,赶紧拔脚离开。

这时候,列车早已驶离月台了。下一班车要到明天早上才开,他只好在候车室等待。

夜,已经深了。几名铁路警察端着枪,在候车室不断地来回巡逻。许多穿着肮脏长袍、看似难民的男男女女,零零落落地坐着。他看到其中一人露着肚皮,仰躺在地上,似乎难耐寒冷而一边口吐白沫一边呻吟着,可周遭的人却无动于衷地睡着。

“他生病了吗?”未曾见过这种悲惨景象的吴思汉内心难过地寻思着,“还是饿了呢?”想到国内同胞在日寇的蹂躏下竟然过着如此艰辛不堪的日子,一股怒火不禁又涌上心头。

因为目睹了难民的惨状,再加上失去那批药品后马上就要面临的经济困难,这一夜,吴思汉一直被一种不安的心情笼罩着,无法入眠。(未完待续)

(选自台湾《印刻》2009年第5卷第9期,本刊有删节)

·责编宋 瑜 马洪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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