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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白先勇“同志”小说中的情感流变

2009-12-25李先宇

学理论·下 2009年11期
关键词:白先勇救赎现代性

李先宇

摘要:白氏的同志小说,经历了青春期梦幻般的呓语到群体的爱的救赎:父子的相互放逐与寻求,“兄弟姐妹”无语的集体狂欢,再到第三性世界的孤独,白氏的情感是异常复杂的,而贯穿其中的是他情感流变的焦虑、困惑与无奈。一方面它表现于自我认同的危机,另一方面也是现代性悖论的一种或隐或显的体现。通过这些变化我们可以看到,其作品中的情感变化在某种意义上与其独特的情感经历与体验具有一致性。

关键词:白先勇;同志;情感;焦虑;救赎;现代性

中图分类号:I206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09)29—0242—02

“同志”一词,初为志趣相同的人,从辛亥革命以后它带有强烈的政治和革命色彩,改革开放后特别是进入90年代受港台文化影响它又发生变化,获此新意:同性恋(者)。由于文明社会把异性恋作为人类常态的性爱方式,同性恋就成了反传统、反道德、反人伦的一种边缘化存在;在这一规则下,同性恋者外部受排挤内部受自我心灵的挣扎与认同,这一悲剧性的命运从未停止过。白氏的同志小说在其整个创作中占据的地位不可轻视,再加上其自身的性取向,所以把他的此类小说单独拿出来研究很有必要,从中可以深入的探讨白氏的情感流变及其深刻的内涵,进而分析作者情感与作品的联系。

白氏早期同志小说有:《月梦》、《玉卿嫂》、《青春》、《寂寞的十七岁》;1962年出国后有:《上摩天楼去》、《满天里亮晶晶的星星》、《孤恋花》、《孽子》;2001年又有新作《DANNY BOY》、《TEA FOR TWO》,它几乎贯穿了他几十年的文学生涯。按照夏志清的分类,白氏的早期小说可以分两类:一类是或多或少凭借自己经历写成的小说,如《玉卿嫂》、《寂寞的十七岁》;第二类是如《青春》、《月梦》等多幻想、浪漫成分的作品,不管哪类,白氏早期的同志小说中都充满了对逝去青春的追忆之情,从中可看出年少的白氏对时间的敏感、对青春的焦虑。

“青春短暂,艺术永恒”的创作理念,几乎从最初就深入到白氏的思想中。由于个体存在的时空性,这一规律无人能逃,想留住美好的东西唯有通过艺术之笔,它背后掩饰着白氏对时间的焦虑:想抓住而徒劳。《青春》即从一幅裸体少年油画而受启发:“上面是白的熔化了的太阳,下面是亮得燃烧的沙滩,少年跃跃欲飞,充满了生命力,那幅画我觉得简直是‘青春的象征,于是我想人的青春不能永保,大概只有化成艺术才能长存。”[1]再看《月梦》,老医生只因为年轻时的一次同性之爱,就拒绝一切的爱,但当他在暮年遇到一个与当年的恋人静思长的很相似的人时,便不顾一切的挽救他的生命——自己的生命:青春。《玉卿嫂》中,寡妇爱上不到二十岁的少年男子,这被小主人容哥记在心里,这种朦胧的爱,让他有意或无意的告诉玉卿嫂:庆生与金燕飞之间的关系,以达到拆散两人的目的。其实不管是玉卿嫂专制的爱还是容哥朦胧的爱,他们都是时间的错位,都是过去的青春(自然时间)和现在的时间(心理时间)交叠的幻影,让他(她)们妄图抓住时间,但最终是虚无——证明了白氏借助艺术拯救青春幻想的破灭,也使他体会到“逝去的美”背后的悲凉与焦虑,这些都促使他继续去寻找爱的救赎。

朱焰,一个老男人却不肯降低自己的欲望,白氏要把他的理想寄托在年轻的姜青身上,但姜青的死亡再次证明青春的短暂与无情。在《寂寞的十七岁》里,寂寞的杨云峰由于得不到爱而逃离学校,也是白氏早年孤寂童年生活经历的折射。白氏出生名门,作为名将白崇禧之子,一方面使他拥有普通人无法企及的优势,另一方面也使他烙上常人无法想象的孤独。幼年的他主要生活在母亲和三个姐姐等以女性为主体的环境中,由于父亲戎马一生很少在家,使他缺乏男性阳刚之气的关照,如此经历易养成女性柔弱善良的性格,再加上七八岁的时候患上肺病被隔离起来好几年,这一经历促使他由外向转向内向。动荡的时代,不断的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一切使他变得无助缺乏安全感。他错过了建立男性性别认同的最佳时期,而未能向社会化的男性过渡。

1963年,白氏到美国爱我华大学创作班学习,大量接触西方现代派的作品及创作理论,使其受益匪浅,期间他对同性恋现象耳闻目睹,感想颇深。美国是当时同性恋的一个重要的大本营,而六七十年代的台湾也处于社会转型期,资本主义的迅猛发展与传统文明的冲突,使得文明畸形发展,从而为“黑暗王国”的产生培育了丰腴的沃土,白氏早期的独特经历与当下对同志现象的深入思考,以及自身特殊的性取向,另一方面母亲的逝世又给他带来巨大的震撼,这些都为以《孽子》为代表的同志小说的产生奠定了丰富的心理和现实基础。白氏“在精神上、文化上和情感上的尴尬和两难,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以往的母体文化(中国文化)熏陶和现实的异体文化(西洋文化)挑战在思想上、情感上、观念上产生出一系列深刻矛盾所致。”[2]可见白氏情感心理的两难悖论,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认为就是现代性的悖论。一方面几乎是本能地背叛与颠覆传统家的基本理念,另一方面又异常留恋家的温暖。作家的情感冲突一直都未停止,时至晚年也以隐士来缓解这一矛盾与焦虑,期望在自我的心理调节下达到心灵的认同。

他出国后的第二篇小说《上摩天楼去》,里面也涉及到类似的“姐妹情谊”,妹妹玫宝对姐姐玫伦的情感已超出了普通意义上的姐妹之情,妹妹发现姐姐的巨大变化而无法接受现实,其内心的焦虑何尝不是白氏自己的心声。到了美国后的白氏,耳闻目睹种种光怪陆离的社会现象,他的感触异常敏感,不由自主的把经历与感触揉进其作品中。从《青春》、《月梦》到《满天里亮晶晶的星星》、《孤恋花》、《孽子》,他的情感从青春期的呓语向深沉的充满悲剧的爱的救赎流变,视野从狭小的个人空间逐步放大到同志世界甚至整个人类世界。梳理一下其情感内涵主要有以下几种:

(一)父子的相互放逐与寻找。《孽子》中的父亲都是军人出身,无疑代表了中国传统父权的严肃、正直、规范,是传统道德的典范。在这一规范下众多的“孽子”无意继承父辈的精华,反而以同志的面目骤然出现在长辈的眼前,这种变异在父辈的眼中十恶不赦,它完全颠覆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伦理,它割断的是世代相传的家族香火,是真正的断子绝孙。父亲们放逐了儿子,也放逐了自己,在爱与恨的交加中彼此开始了相互的寻找。“大多数的同性恋者心灵上总有一种无家可归的漂泊感,因为在某种意义上,他们都是被父亲放逐的子女……他们也许仍旧爱他们的子女,但一定会把子女同性恋的那部分摒除家门之外……父亲鄙视儿子,儿子怨恨父亲。”[3]如果说王夔龙、阿青、傅卫他们以一种恐惧、逃避的消极方式表达对父亲的寻找,而小玉则始终以一种积极方式寻父。但不论是积极或消极寻父,父亲始终难以找到,始终有一层隔阂:或有父不认、或父子天人相隔或永远的“樱花梦”,白氏和他笔下的人物都难以摆脱内心永远的焦虑。这些是由于幼年时期白氏心中的父亲形象未能成功建立而以隐晦的曲笔表达出来。他的认同危机:他不断的寻父,摆脱传统又寻求传统的认同,无法走出心里的焦虑;想认同男性世界的价值标准,又无法摆脱“血液里带来的”东西。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白氏一方面在寻找童年时代心中父亲的象征;另一方面出国后,面对文化心态的失衡,他又代表着一代人对传统文化——哺育我们的中华父亲文化的追寻与困惑。

(二)“兄弟姐妹”无语的集体狂欢。《孤恋花》中的“总司令”心中的家总难建立,即使筑起很快又土崩瓦解。早年的五宝死于华三的淫威而断送了她成家的心愿,漂泊了半辈子遇到娟娟,再次激发了她成家的欲望,但好梦不长,由于柯老雄的长期性虐待,娟娟锤死他后自己也疯了,彻底打碎了“总司令”的梦——对姐妹真情、对家庭爱的渴望,渗透出白氏幼年孤独生活经历的影子,期望得到家人的爱,长大后由于特殊的性取向而不被常人理解,苦闷抑郁像巨石压在他的心头。在其创作过程中,生活的经历与感触也深深的烙刻于作品中。《孽子》中,外在的对欲望的追逐岂不是他们内心孤寂焦虑的最好注脚,集体狂欢的背后掩藏了太多的无奈和无语。他笔下的人物永不停息的追寻,透露出的是自己那颗悲悯而焦虑的心。

2005年9月,在白氏新出版的自选集中,我们看到了《DANNY BOY》和《TEA FOR TWO》两个短篇小说,停止多年的同志小说再度进入白氏的视野,白氏的情感在继承中又有新的发展。两篇都写了患AIDS的男同志在“大限”来临时的痛苦与恐惧。《DANNY BOY》中的云哥的同性恋曝光后逃往美国,准备放弃生,但在遇到患AIDS的Danny后,灵魂得到升华。消除普通人对患AIDS同志的偏见与隔膜,由小爱到大爱。《TEA FOR TWO》中同志的生存环境较之《孽子》时代已大大改观,故事中的人物也不是当年无所依归的孩子们,物质及社会整体环境的改善,并未真正改变他们的孤寂,白氏一贯的悲悯感伤和对他们的同情于此得以共鸣,对同性真爱的渴望和希望得到社会认可的焦虑之心,从来就没停止过,他与挚友王国祥“形同异性手足”的友谊不也让人深思。此时白氏已步入晚年,历经大喜大悲,作品中的沧海桑田与现实的“企盼——落空——反认”的审美逆差,更能让人体味他内心的落差,但好在他一贯的悲悯沧桑阻止了其深陷其中,带着对人类美好情感的企盼,他把对患AIDS同志的爱延展到关怀整个人类情感世界。

从《青春》、《月梦》到《满天里亮晶晶的星星》、《孤恋花》、《孽子》,再到《DANNY BOY》、《TEA FOR TWO》,白氏的情感从青春期的呓语向深沉的充满悲剧的爱的救赎流变,视野从狭小的个人空间逐步放大到同志世界甚至整个人类世界。在父子的相互放逐与寻找中,在“兄弟姐妹”无语的集体狂欢中,在对患AIDS同志的爱延展到关怀整个人类情感世界的过程中,我们可以感受到白氏的一贯悲悯沧桑,对生命的关爱和对人类情感世界的困惑与焦虑。进而,结合其独特的人生经历和生存环境,可以看出他作品中每一阶段的情感流变与其人生的情感流变在很大程度上具有一致性,虽然我们不能说作品就是完全等同作家本身。

参考文献:

[1]白先勇.募然回首,白先勇文集第四卷:第六只手指[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9.

[2]刘俊.悲悯情怀白先勇评传[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161.

[3]白先勇.白先勇文集第四卷:第六只手指[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84.

(责任编辑/陈雅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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