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举宁夏文学的另一双巨手

郎　伟

宁夏的文学创作始于社会主义新时期,在中国文学的阔大版图上占有一席之地。由于张贤亮等作家在中国新时期文学舞台上声情并茂的动人演出,宁夏文学不再是被权威话语遗忘和忽视的角落。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张贤亮饱经沧桑与忧患之后的慷慨悲歌,不仅带给国内外读者巨大的心灵震撼,同时也使地处西北偏远之地的宁夏具有了相当高的文学知名度和美誉度。进入20世纪90年代,宁夏文学在略事徘徊之后,又一次进入发展的高潮期。十余年来,尤其是进入21世纪以后,在宁夏回族自治区党委和政府的热情关怀下,经过自治区文联、作协和《朔方》文学杂志社认真而有效的工作,经过宁夏各民族作家的辛勤耕耘和艰苦劳作,宁夏的文学创作园地逐渐呈现出繁花似锦、蝶舞蜂飞的喜人景象。时至今日,“宁夏文学”已经生长成为当代中国文学百花园中香气扑鼻的一 枝“奇花”,一蓬“异草”。回顾宁夏文学十多年以来特别是新世纪以来的创作历程,我们会发现,在宁夏文学由弱小变为强大、由“几棵树”长成“一片林”的成长过程中,宁夏的少数民族作家扮演着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在认真地梳理了新世纪以来少数民族作家突出的文学业绩之后,我们甚至可以断言,在当今的宁夏文学创作领域,如果缺少了少数民族作家的创作,宁夏的文学面貌将会变得相当苍白。

宁夏地处中国西北部内陆深处。历史上,这里就是一个多民族杂居,多元文化相互交融的地域。秦汉时期,宁夏平原就拥有利用黄河水灌溉的相当发达的农耕文化。隋唐时代,宁夏南部的固原地区成为“丝绸之路”上重要的贸易集散地。以后,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诞生过西夏王朝,文化构成中便多了些漠野雄风。元代之后,伊斯兰文化大规模进入中土,到了明、清两朝,宁夏逐渐成为回族同胞的聚居地。新中国建立之后,特别是1958年宁夏回族自治区成立之后,在“开发大西北”的国家战略的实施当中,宁夏又成为得到祖国东部沿海发达地区支援最多的一个边疆少数民族地区,大量工业移民和风华正茂的南方知识青年分批进入宁夏。1958年到1959年间,仅浙江和上海知青,就有超过十万人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进入宁夏山川。在大量的江南人来到宁夏的时刻,饱含着清新温润之气的江南文化也在不经意当中逐渐在西北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并使宁夏文化的内涵当中增添了轻灵与秀美。从土地面积上说,宁夏的地域称不上是广大辽阔,在祖国的西北五省区当中,它是面积最小、人口最少的一个省区。然而,倘若从历史传承的古老与悠久、文化构成的丰富与多元来说,宁夏却是一个具有足够丰厚的精神矿藏和文学资源的西北“宝地”。

正是在如此丰富而阔大的历史文化背景的影响之下,宁夏的少数民族作家开始了他们执着而又不断开拓新路的文学审美之旅。他们要用手中那枝绚丽之笔,描绘出生活在这片神奇土地上的各族人民对美好生活的期待和向往;他们要用时代和生活所提供的澎湃激情,去寻找民族长久生存的奥秘,去寻求民族精神的纯美与刚健。

回族老作家马知遥以罹病之身,费时十余年,创作出长篇小说《亚瑟爷和他的家族》,并获得第七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小说以粗犷的笔触描写了西北边地一个回回家族的传奇人生。在亚瑟爷家族数代人生活和命运的叙述当中,相当深入地挖掘了存在于回族人民身上的信仰坚定、坚忍不拔、崇尚自由、向往公平、敢于反抗强权压迫而又富于同情心和怜悯心等等令人钦佩的优秀品德。在大力讴歌回回民族卓越品质的同时,小说也以一种“爱之深则责之切”的心理与情感,展示了这个民族身上因长期的生活压迫与苦难命运所逐渐形成的历史沉疴,期待着回回民族能在风云激荡、潮流变化的社会历史发展进程中始终站在最前列。回族中年作家查舜,十年来静心读书思索,潜心打造长篇小说。出版于2001年的《青春绝版》和出版于2007年的《月亮是夜晚的一点明白》两部长篇小说,所描摹的皆为回族人民的日常生活景观。如果说马知遥的长篇小说喜欢以一种大开大阖的艺术气度和方式来诉说回回民族曾经的历史伤痛和不屈的抗争精神,那么,查舜则擅长以一种诗意的方式,用他那枝饱蘸深情的彩笔点亮人间的温暖灯火。查舜也写苦难——对于近现代以来的中国人来说,苦难应该是人们最不陌生的一种生存状态,然而,查舜所关注的是:在因为外在的时代、社会等原因所导致的现实苦难当中,回族人民是如何用心中的那一点“念想”,那一盏“美”和“善”的灯,照亮漫长而艰难的人生旅程。于是,在查舜的小说里,出现了许多体现着“纯美”的东方古典精神的女性形象。无论是《青春绝版》里的林淑红,还是《月亮是夜晚的一点明白》里的纳素娟,在这些生活于现代社会的回族女性身上,那些长久地影响过我们祖先的精神价值观念是如此强大地植根于她们的内心深处。她们的善良、隐忍、痴情、挚爱、无私,是这荒凉寂寞的人世当中热烈盛开的艳丽花朵,是艺术超越现实、诗意抚慰人心的绝佳证明。查舜的这类文字仿佛童谣,即使世界早已浑浊不堪,它所呈现的天真美丽依然动人。

“宁夏青年作家群”是近年来崛起于中国文坛最引人注目的创作团体之一。在这一团体当中,云集着石舒清、金瓯、马宇桢、拜学英、古原、单永珍、了一容、李进祥、平原、阿舍、马丽华、马金莲、王正儒、泾河等少数民族作家。回族作家石舒清于2001年以短篇小说《清水里的刀子》荣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这是继张贤亮之后,又一位宁夏作家获得国家级短篇小说大奖。进入新世纪,石舒清精益求精,再开新路。他的短篇小说《红花绿叶》、《果院》、《黄昏》、《父亲讲的故事》等作品,在对回族人民日常生活精细而生动的描绘中,认真发现和揭示着回族人民独特的精神世界,并力图以坚定而执着的信念的力量,来救治心浮气躁的“现代病”。石舒清属于那类写得“慢”的作家,讲究的是慢工出细活。在这样一个提倡奔跑的年代,他偏居西北一隅,精心侍弄他的小说,像是一个年深月久的回族银匠,永远用一颗平常心来打磨手中的每一件银器。石舒清的散淡与坚定,有可能把自己送入小说创作的更高境界。回族作家李进祥生活和工作在宁夏一个经济文化条件比较落后的小县城,然而,他创作的《屠户》、《遍地毒蝎》、《监控器》等作品,对当今的中国社会生活却有着惊人的透视和启人思索的发现,其思想水准一点也不逊于发达地区的作家。金瓯是一位满族青年作家,他是宁夏青年作家群中不可多得的书写城市生活的少数民族作家。他带有先锋意味的小说叙事,给宁夏的文学创作增添了别样的色彩。东乡族作家了一容早年曾经有过一段艰辛的流浪生活,当这一段不寻常的生活转化为他的文学生涯时,便构成了他有别于其他作家的独特的审美世界——粗粝却强劲的西部世界。

平原、阿舍、马丽华是三位生活于都市当中的回族和维吾尔族女作家。对于都市知识女性复杂而纷扰的内心世界的探索,对于自由而诗性的完美生活的梦想,构成了其创作的核心内涵。三位少数民族女作家中,阿舍才兼小说和散文写作两道,散文创作大多数可称之为典雅的带着书卷气的写作,她的一些写实类散文对于现实的穿透力同样让人刮目相看。其中,散文名作《小席走了》,真实地叙写一个家庭保姆的生活情状,不仅在文学圈里有相当好的评价,在网络上发表之后,也赢得了很高的点击率。在宁夏的文学创作几乎被外界认定是纯粹的“乡土文学”之时,三位女作家的创作自有其不可替代的价值和意义。

在宁夏的少数民族作家群中,还应该提及两位“80后”作家——马金莲和王正儒。马金莲是一位回族女作家,一直生活和工作在“苦甲天下”的宁夏西海固乡村。她的小说多写西北乡村中女性的生活和命运,于乡土风物和女性心理的细致刻画中,见出生活的情意和人性的变化。回族青年作家王正儒是一位正在高校攻读博士学位的青年教师,近几年主要写作散文,以思想随笔居多,有锐气和激情,也显现了读书的功夫。他于2008年写作的散文《拒绝遗忘》,是一篇情动于中而寄托遥深之作。在散文写作被许多人认为是“小技艺”,纸质媒介和网络上的大量散文作品普遍变得休闲化、娱乐化、轻松化的历史时刻,王正儒秉持知识者的良知,以哀痛悲怆之情重说“南京大屠杀”之惨绝往事,在对张纯如(英文著作《被遗忘的大屠杀》的女作者)的深切哀悼和怀念当中,表达着一个正直的知识分子的忧患情思。著名散文家和文学评论家林贤治说:“《拒绝遗忘》是打在民族苦难和个人责任问题上的一束追光。”可以断定,在宁夏的散文创作领域,王正儒的创作正逐渐构成一道独特的令人有所期待的文学风景。

在宁夏青年作家群中,少数民族诗人相对少一些,但论及新世纪以来的宁夏诗歌创作,就要提及两位回族诗人——单永珍和泾河。单永珍生性豪放,这些年又遍游西部山川,其诗作感性、浓烈,诗风强劲,《西部散章》(五首)是他的代表作。泾河是20世纪70年代出生的诗人,虽然也生活于宁夏的西海固地区,但泾河更愿意以一种低吟的方式,抒发他对生活的美丽感受。阅读单永珍的诗作,仿佛是在饮烈酒;欣赏泾河的诗,感觉则是在清风明月之下,听人抚琴。

在对新世纪以来的宁夏少数民族作家的创作状况作总体扫描时,我们亦不能不提到两位对推动宁夏的文学事业做出了重要贡献的回族评论家白草和郎伟。白草供职于宁夏一家社科研究机构,长期致力于回族文化及现当代回族文学的研究,出版于2008年的《文学大家笔下的回族》是其精心结撰的作品。郎伟是伴随着宁夏青年作家群一起成长的青年评论家。十余年来,他花费大力气对宁夏青年作家群的创作进行跟踪式阅读和深度研究,是国内最熟悉宁夏青年作家群并对这一创作团体最有研究心得的评论家之一。他的研究著作《负重的文学》获得全国第八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表明他寂寞而辛勤的劳作得到了文学界的认真肯定。

宁夏文学曾经是不起眼的和被人忽视的,然而,经过几代作家几十年的不懈奋斗和持之以恒的辛苦工作,宁夏的文学创作正在迎来堪称辉煌的历史时刻。如果我们把宁夏文学比作是一轮正从地平线下冉冉升起的太阳,那么,毋庸置疑,宁夏的少数民族作家便是托举这轮红日的巨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