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2009-12-21胡凌虹
胡凌虹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重庆与上海,一个是巴楚鬼才,一个是海派闺秀,同临长江,却散发着各自独特的文化气息。2009年11月1日至7日,重庆市政府和上海市政府联合举办了“上海国际艺术节重庆文化周活动”,促进两地文化的交流。艺术人文频道的《文化主题之夜》,也邀请到沪渝两地的艺术家,共同讲述两座城市带给他们的美好回忆。
主持: 施琰、姜波
嘉宾:
沈铁梅著名川剧演员、重庆市川剧院院长
茅善玉上海沪剧院院长
张礼慧重庆市音乐家协会主席、
重庆师范大学音乐学院院长
杨小勇上海歌剧院著名男中音歌唱家
刘光宇重庆歌剧院院长、国家一级演奏员
闵惠芬著名二胡表演艺术家
秦怡著名表演艺术家
(排名按谈话顺序)
领军人物的交流:传承与创新
施琰(以下简称施):刚才几位艺术家见面,大家能感受得出来,很多都是可能相识已久了。我知道沈铁梅老师和茅善玉老师两位现在都是地方戏剧院的院长,两位私底下关于艺术,包括地方戏曲有过业务上的探讨和交流吗?
沈铁梅(以下简称沈):那天我们在北京我还在讨教她在管理方面有些什么好的经验,因为我们俩有共同的地方,都是演员出身,都是挑大梁的,然后都是院里的法人代表。
姜波(以下简称姜):沪剧最大的特点和川剧最大的特点是什么?二位是不是也给大家介绍一下。
茅善玉(以下简称茅):沪剧当然是比较柔美的,它和这个城市一样,就像水一样地流淌,像江南小调一样,很朴素但是非常真切,所以它的情感表达,应该说不是很夸张,但是每个情感都能打动人。它和观众是比较近距离的,大家都是可以互动的。因为我们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剧种,到现在也就两百年历史。它和整个上海的发展是紧密相连的。所以我们演的戏大多都是身边的人和事,都是耳熟能详的。所以我们的这些情感的表达方式和川剧有很大不同。另外你看上海那些演员的嗓音都不是高亢嘹亮的那种。所以我有时候去听川剧看川剧的时候,第一印象,川剧的演员嗓子是怎么得来的,他们一大早就嗓子亮得好厉害,我们都很目瞪口呆。
施:这和饮食也有关系,上海这边吃甜的吃糯的,但是重庆吃火锅。
茅:吃辣的,一上来给人家很辣的感觉,很爽,所以我觉得其实川剧非常有特点。虽然我们看得不多,但是我们知道它的那些腔也是帮腔的,除了川剧,好像没有其他的剧种是这样帮腔的。
姜:沈老师解释一下,帮腔是什么?
沈:川剧的帮腔是非常有特色的。帮腔有几重含义,第一个是表情达意,就是剧中人物通过帮腔来表达而不是通过剧中的主角来表达。还有一层就是可以表达作者的意图。最后一种就是可以代表观众来评论这时候的情节。
施:川剧的表现形式非常多元。
姜:其实川剧我听说好像有五个腔派。
沈:对,刚才善玉说,像我感觉你们这个剧种,我感觉是大家在说悄悄话。我觉得川剧有这种精髓,但是有高亢的东西。川剧的帮腔就像船工号子,一人领唱,多人合唱以打击乐伴奏,一个人领唱就像纤夫,旁边合腔的人就唱,因此我觉得川剧有长江文化的精髓,而且川剧应该是在江河在山地里。因此我们的唱腔非常高亢,八度音特别多。
施:我觉得就像刚才介绍的,地方剧种在发展的过程当中是与时俱进的。我不知道两位艺术家,现在同时又是院团的领导者,有没有考虑过合作或者互相借鉴的可能性。
茅:我们倒是有这个机会去学了一下川剧,因为之前演过一部戏《江姐》,那个年代《江姐》是非常流行的,很多剧种都去移植来演。沪剧也有《江姐》,但是沪剧的《江姐》其实非常有特色,很多的唱腔到现在还流传。因为是讲四川的,人物都是活动在那个地方的革命者,包括像杨二嫂那种,完全是地方特色非常浓的,所以我们在演这部戏的时候,吸收了很多川剧里面的腔,包括所谓帮腔。
沈:我觉得沪剧是一个比较年轻的剧种,非常解放,在台上很生活。我们川剧,有自己的程式,因此在表现现代人物的时候,捆绑自己在表演上的这种,我觉得这是古老剧种要突破的问题。在这个方面,我就向他们学习,学习他们的解放,他们在台上的潇洒自如,和现代人接近的这种表现,因此我觉得善玉也给我很多启发。
“小勇哥哥”和“小慧妹妹”
施:刚才我看到您上台之后,直接就冲到了张老师跟前,来了一个大拥抱。谈一下你们相识的过程吧。
张礼慧(以下简称张):其实我认识杨老师,最早是从我哥哥那儿认识的,他和我哥哥是多年的朋友。我哥哥在四川音乐学院读书的时候,小勇刚好也在音乐学院学习,后来我哥哥毕业以后,到了重庆市歌舞团,当演员队的队长,小勇老师也在歌舞团工作过。但是后来他很努力,非常敬业,先从基层地方,从永川到了重庆,然后又从重庆发奋到上海。我哥哥经常用他努力的故事来激励我,所以从小在我心中小勇大哥就给我印象非常深刻。
施:也是属于亦师亦友。这次是带着剧目来上海的,在这之前有没有征求一下小勇哥哥的意见?
杨小勇(以下简称杨):那部戏我其实很想去演的。
姜:是吗?后来为什么没有去呢?
杨:一个是时间的关系,我又在上海,不是特别方便。虽然很遗憾,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合作的,我也期盼这一天。
施:小勇和慧慧,你们关于业务方面经常会交流吗?
张:实际上我们不止一次地交流过,虽然他离开重庆到上海来发展,但是我们歌剧院在培养年轻人方面,有什么重要的演出,都会邀请他回来。所以我们一块儿参加过重庆市的新年音乐会,他也来给我们年轻的演员上课,非常敬业。虽说现在分隔两地,但彼此的沟通交流从来就没有断过。
姜:看来我们的沈老师和茅老师之间,要向他们俩学习了,经常有互动,经常有互相的演出邀请。
施:这有一个关联性,因为他们二位从事的都是歌剧。
姜:没关系,演不了,可以经常坐在一起吃吃饭,交流一下未来怎么发展。
施:姜波强行给你们提出了一个愿景,茅老师说了,她们是经常吃饭的。
姜:说到吃饭,还真是有点问题了,我们都知道唱歌,特别是唱歌剧,对嗓子的要求也是特别高的。作为重庆人很多人老问我这个问题,说你辣椒吃不吃,你酒喝不喝等等,对嗓子有没有影响。
杨:我觉得这是因人而宜。比如说我吧,我喜欢吃,但是我不过量。有一次我记得我就出过事,回重庆演出,一到重庆,当天合乐,合得很好,很开心。接下来两天什么事没干,还没演出,天天去吃火锅,和朋友一起说话。吃火锅的地方都是很热闹的地方,说话很费嗓子。结果再上台一唱,不对了。给火锅害的,吃太多了也有问题。
施:我们听听张老师吧,关于吃辣椒,您认为对嗓子有影响吗?
张:最主要是他没有经常吃,经常吃就没事,要我们吃就没事,吃完上去照唱不误,觉得吃完了嗓子还更好。
施:小勇同志,你吃得太少了。
杨:我锻炼太少了。
张:因为他不常吃,虽然他是重庆出去的,但毕竟很久没吃,而上海人都吃得很清淡很甜,所以猛一吃就会有影响。
杨:我以后经常在上海操练。
师生情,骨肉亲
施:闵老师是一个特别坚持原则的人,你要想成为她的学生,那是真的要过五关斩六将。但是我知道,坐在您身边的这位刘老师,他居然成了您的关门弟子。你有什么样的本事,让闵老师把您给招入门下的。
刘光宇(以下简称刘):说来话长了,在1984年的时候,闵老师患了重症,到重庆去治病,那时候重庆条件不好,闵老师举目无亲,闵老师早已是我心中敬仰的人,能够为她做点事情,是我的荣幸,所以在重庆的大半年时间,我和闵老师就建立了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深厚的友谊。
闵惠芬(以下简称闵):我一直对人说,我和重庆有永远割不断的情缘。我和刘光宇的认识都是无巧不成书,当时我病得几乎是走投无路了,怎么平地冒出来这样一个人,他才19岁,一口就说我来照顾闵老师。同时重庆很多的领导,还有很普通的群众对我都非常关心。(后来)我发现了,刘光宇在演奏上很有天赋,其实他18岁才开始拉二胡,他的老师夏元龙老师把他教导得很好,拉得挺像模像样,使我听了大吃一惊。我就一直说我帮你上课,其实一开始他死也不肯来,他说你病好了,我再来上,他怕我累。
施:我真觉得对于闵老师来说,那时候19岁的刘光宇,就像上帝派来的天使。
闵:是是是。后来我听到一个消息,他被选去美国演奏《江河水》,我一下就跳起来,我一定要在他走之前,帮他锦上添花,使他能在美国一展才华。我就不顾三七二十一,从一号桥跑到他们曲艺团。我到那里,气都喘不过来了,一头躺在他竹席铺的床上。我就说,刘光宇,我今天说什么也要听你拉《江河水》,在你走之前帮你准备。后来非但教了他《江河水》,甚至于他穿什么衣服,怎样出台走台步,从头到底管了一通。结果后来他到美国去演奏《江河水》,第一次演奏返场九次,我一下子病都好了一大半。我心里感动得不得了,甚至于感激他。刘光宇怎么会在我病得最重走投无路的时候,既帮助了我,同时还给我无限的信心。后来我就坚决对团里讲,刘光宇,我们院团大家来帮助他,使他成为出色的演奏家。于是在结束了重庆的治疗以后,我就带着刘光宇和他的小爱人李玉林一起到上海。
施:刘老师也有事情要汇报了,在旁边聆听了半天。
刘:我在上海学习之前,这两本都是我的学习笔记,闵老师在扉页上是这么写的:“这里面记载着我们的友谊,也记载着我在你们中间的欢乐,将来当你们翻开它的时候,希望你们想起你们忠实的朋友,在重庆的日日夜夜,这仅作为我献给你们的礼物。闵惠芬。1984年5月8日。”当我在上海结束学习以后,闵老师又在我的笔记本上这样题:“刘光宇同志,师生情,骨肉亲,天长地久,重继承,勇开拓,同一目标。”当时闵老师癌细胞又复发了,住在肿瘤医院,每天40度,我又要去参加全国比赛,闵老师拼命地让我来跟她学琴。我就用那时候的小录音机,在琴房里头录下了以后,拿着小录音机又到病房里头,然后闵老师带着耳机听我的录音,完了以后我的耳朵凑在她的嘴边,听她就这样说。
闵:我当时甚至于唱歌也唱不出来,因为在病房里拉琴是违规的,我就对着录音机来唱,最严重的时候,的确简直都要唱不出来了。我当时病得没指望,已经到病危,没想到现在我们又重逢了。
施:闵老师今天如此健康在我们面前,当然离不开我们所有重庆人民对她的关怀,而刘老师是所有重庆人当中的一个代表。
秦怡在重庆的抗战岁月
姜:下面登场的是大家非常熟悉的德高望重、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那就是秦怡老师,她和重庆也有着不解之缘。
秦怡(以下简称秦):我成长的那个年龄都在重庆过的,1938年开始,有八年的时间就在重庆。
施:我知道您在重庆有特别多难忘的回忆,首先想到的是在那儿居然都见到周总理了,是吗?
秦:应该是1940年,过年的时候在一个朋友家里,(当时)17岁。
施:那时什么印象,第一次见周总理?
秦:很简单,我不知道他是周总理。但是我看到这个人怎么那么面熟,在哪里见过,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我的同事以为我认识,就没介绍。我们就坐下来吃饭。吃饭的时候,周总理很客气和我们一个一个说话,他就问我:“小妹妹,你在什么地方念书还是工作?”我说我在中国电影制片厂当个演员,他们有合唱团,我在合唱团里混混。他说你唱的都是什么歌。我就理直气壮说,那当然都是抗战歌曲。他说那怎么是混混,那是很重要的。他说你知道吗,我们有千千万万个人都在你们的歌声鼓舞下,走上了前线浴血奋战,最后取得了胜利。我被他这么一说,心想怎么会有一个人讲得这么好,因为那时候和现在是不一样的,不会说这种话的。很多人看见就是吃饭了吗?身体好不好?所以我觉得这个人很特殊,回去了以后又想,这个人一定是特别的人,可是我想不出来,结果后来我就去问我那个朋友。他就说你连他都不认识,他是胡公,因为周总理留胡子。我说糟糕了,我怎么胡说八道说混混。
施:其实秦怡老师在重庆的那些年收获特别大,除了精神上的收获,包括自己艺术生涯上的收获之外,我觉得在身体上对您应该也有帮助吧?重庆是山城,平时其实就是一种爬山的状态。
秦:一出门就得爬,而我一开始进中国电影制片厂的时候,在重阳洞的地方,记得当时是重庆的最高点,要爬坡的。
施:您说您现在腰板笔直,身体这么硬朗,和那时候老爬山有没有关系?
秦:也许有关系,但是和我从小喜欢运动也有关系。
施:现在和重庆的联系还多吗?那边老朋友多吗?
秦:不多了,一个一个地走了,因为我是什么年龄了。
施:重庆对于秦怡老师来说有一段特别难以割舍的记忆,所以今天我们给您请了这么多重庆的朋友,您的老朋友一个个地走了,但是新朋友都在这儿。下一次去重庆的时候,他们都是您的亲人,都是您的儿女,是不是?
秦:谢谢,很高兴看到你们,我那时候的年龄可能和你们也差不多。可是在那里我觉得我最大的收获,除了刚才讲的这些,还有在四川学了陈毅副总理的讲话,一直记忆犹新。另外我觉得我们那时候演戏非常苦,因为一年到头就是轰炸,雾季只有四五个月的时间赶着要排、要演,排戏是日日夜夜非常苦。但是在工作当中感觉还是很幸福的。
施:秦怡老师给我们讲述的是半个多世纪前的记忆了,虽然艰苦,但重庆留在她心里永远是最美的。最后我们要把最热烈的掌声送给我们最爱的秦怡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