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谁是谁的棋子

2009-12-21曲从俊

广州文艺 2009年12期
关键词:老杜

曲从俊1978年生,汉族,河南漯河人。90年代末从事新闻采写和散文创作,曾任新闻通讯员,新闻记者、编辑。作品散见于《广州文艺》、《啄木鸟》、《朔方》、《青春》、《红豆》等报刊。有作品被转载。现为某文学杂志社编辑部主任。

天雾霭霭一片,阴冷刺骨。路上偶尔有两三个行人,他们佝偻着身子,身上披着一团雾霭,来去匆匆的,看起来像极了幽灵。如果没有那些熟悉的市井声音传来,让人很容易能够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林昊也怀疑这一切是否真实的。

林昊只能看到她的背。两人一前一后,触手可及。但他不敢摸她,他怕他一伸手,她就会像雾一样散了,再也看不到她了。他从心底里又害怕她回头,因为他更害怕那张脸。就这样,他亦步亦趋跟着她,从婚介所出来一直跟到现在,没有声音。她步履紧凑,目视前方,他的存在对她来说,就像一团雾似的。

他们离婚了。

林昊害怕她寻短见。像她这种内敛型的女人,很有可能走极端的。这种事情不常发生么,因为婚姻破裂或为情所困,于是乎跳楼、吃安眠药什么的,做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这女人们的心呐,比宇宙还奇妙还复杂,让世世代代的男人都难以摸透。这一秒钟她看似还很平静,下一秒你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儿来。所以林昊在离婚协议上坚决要求,离婚后他还住在家里,只要一间卧室就行。

海依媚态度很坚决,只要离婚,什么条件都答应他。好多回了,她心平气和地对他说,林昊,咱们离婚吧。起初他以为开玩笑,说行呀,现在办离婚也方便多了。没承想,海依媚立刻从床头柜里拿出户口本和身份证,一脸严肃地说,走!他一把拉回她,咧嘴笑说开玩笑还当真呀。谁跟你开玩笑。她说。总得给个理由吧。她说没有理由。后来说得多了,他就不开玩笑了,明确告诉她不离。她呢,也不再说离了。但从此不再理会他,开始冷落他了。自然也不跟他同床。有一次他实在憋不住了,就悄悄溜进她的卧室,拱进她的被窝,想行“鱼水之欢”。水已汹涌澎湃,可着实把鱼吓了一跳,就惊呼着把他踢下床沿。末了,他果真像潮水一样,灰溜溜退了下去。以后每每想那个的时候,暗地里悻悻地骂她“神经病”,身体却不敢再有行动。

后来他渐渐意识到,他们离婚的关键原因并非他办了停薪留职去私企打工,而是他认识了柯亚楠。女人在这方面天生心眼小,小得容不下一丁点儿瑕疵。不用问,她怀疑林昊与柯亚楠有不正当关系。相当严重。这一点林昊曾多次跟她解释,不可能,绝对没有的事儿。可她不相信,她说她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也不吵也不闹,只是平静地说离婚吧。而林昊的态度很坚决,不离。

他的坚决没有抵得过海依媚的果决,终于两人在即没有情绪上的跌宕起伏,也没有语言和行为上的矛盾冲突下,离婚了。办完手续那一刻,尽管她背过了脸,可他依然捕捉到她流泪了。

两人没有孩子,结婚四年来一直没有。如果有个孩子,或许不会走到今天离婚的地步;如果有个孩子,自己的自卑心理或许根本不会存在。有时他问自己,难道是自己的“枪膛”锈住了,还是“枪法”不准?这个问题已经成为过去,现在的问题是,他不能有半点差池,不然就会毁在柯亚楠手里。

柯亚楠给他出了一道难题。这道难题难就难在,她让他秘密监视杜恺之。

我该怎么办?他搔首踟蹰,烦躁到了极点。他没想到柯亚楠会来这一手。人常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人家有钱,有事业,儿子正上大学,生活无忧无虑,应该特别滋润才对。再说,杜恺之可是她丈夫啊。怎么会这样?估计两人感情出现了问题,不然她让监视老杜干什么。这他不太关心,他所担心的是,一旦被老杜发现,后果不堪设想。要知道,杜恺之是自己的老板呀。拒绝柯亚楠也不行。他当然不会忘记,这个饭碗是柯亚楠给的。

没有选择,必须答应。

当初认识柯亚楠时,他已然感觉到这个女人的不简单。从外表就能看得出来。柯亚楠不像有些富太太那样,因为生活富足而把自己吃得肥胖臃肿的,恰恰相反,柯亚楠瘦得让人可怜,仿佛随便一点儿风就能把她刮倒似的。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她能克制住自己;即便这种“魔鬼身材”是花钱锻炼出来的,至少能说明人家有那个耐性。她皮肤倒不怎么白,眼睛说不上太大,但绝对不可小觑。她打量别人时,那双眼珠子不但转得溜快,而且极具穿透力,仿佛透过眼神直接望到了对方的脚跟。相信见过她的人对她那双眼睛一定记忆深刻,她的眼神里掺杂着一些耐人寻味的东西,你可以认为她在审视你,也可以认为她很理解你,甚至你会认为她对你有些暧昧,但你会不由自主地责怪自己太多心。因为,那眼神给人的印象是真诚的。所以从第一次看到她起,林昊就告诉自己,别看这个女人说话大大咧咧,像男人性格,其实她是个极其精明的女人。

他偶尔会暗自责怪柯亚楠。要不是她,自己不会那么快就决定停薪留职,更不会如此决然地甘心做个专职司机。

其实,这事也不完全因为人家柯亚楠,赶到点儿上了。

那时候,他在单位正郁郁不得志。不得志的原因很简单,他不爱与人交往,不会来事儿,属于不说话便罢,说一句话能把人冲十万八千里那种。他这样,哪个同事还敢跟他闲聊,更不用说开玩笑了,没有人会自找不痛快的。人家有人家的圈子,而他属于圈外人。他不羡慕,也不去凑那个热闹,没事儿自己找事干,像整理整理文件,看看报纸什么的,人一旦忙碌起来,生活反而觉得充实。他充实了,同事们却不喜欢他了,窃窃私语,说他脑子有病,显摆。他们说什么倒无所谓,可领导也不喜欢他,动不动在会上点名批评他。批一次还不算完,经常批。他心里挺窝火,骂领导没水平,辛辛苦苦干了那么多活,不表扬倒罢了,光盯着他一个人找毛病。人无完人,找毛病还不容易,纯粹装孙子。当然这番牢骚他是在自家里发的。海依媚很少接他的话茬,这一次实在忍不住了,用拖把把支起胳膊肘,蹙着眉头冲他说:“你呀,就没有一点儿脑子,人家逢年过节都到领导家走动走动,有的连节不节的都不讲了,得空就去,你去过吗?别说你们高局家了,刘主任家你去过一次吗。再这样下去,累死你也甭想听到一句表扬。连这点儿道理都整不明白,还在单位混呢。”他扑哧笑了,说:“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明白,可我偏不给他们‘上菜,啥干得好不如马屁拍得好;工作勤快,不如往领导家跑得勤快……通通见鬼去吧,总有一天他们会自省过来的。”海依媚说他太天真,太倔,说他这种性格如果不改,到任何单位都不会讨人喜欢。他不服气,辩解说老实人不吃亏。海依媚无奈地摇摇头,不再多言,继续打扫卫生。

渐渐地,两人话越来越少。有时看她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他就责怪她,“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海依媚没有停下洗碗,淡淡地说,“在听,你说吧。”他生气了,敞开嗓门,说,“你,你这是在敷衍我,敷衍我你知道吗。”海依媚两手滴着水珠,声音高他一倍,“我就敷衍你。自己不改变,天天怪这骂那的,听都听腻了,能不能来点新鲜的。”本来,他已做好了负隅顽抗的架势,可体内的吼声弹到舌尖已然没有了力道,像棉絮那般柔软,转化成两下嘴唇的咂巴声。看海依媚还站在厨房门口,仿佛在迎接他的声嘶力竭,末了,他甘拜下风,喘着粗气,不停摆着手,头点得像鸡啄米那般,“好好好,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下班回到家,他们不说话。如果没有电视,这个家注定是个无声的世界。海依媚一如既往做饭忙家务。他半躺在沙发上抽烟、看电视。有好几次,他偷偷看海依媚时,发现她正在瞪着他。他立刻假装没看见,不管不顾地大口抽烟,烟雾像丝一样将他缠成一个蛹。他又想问她为什么瞪他,可声音被裹在了蛹里,只是微弱地传出一声叹息。海依媚说话了,“以后不要在家抽烟,想抽出去抽,越远越好。”

于是他出去了。后来每次下班他就不呆在家里了,很晚才回来。

他去了泰山路的怡新茶楼。怡新茶楼是同学柳伟杰的一个朋友开的,茶艺只是一部分,主要是娱乐。柳伟杰整天忙着他药店里的生意,来得很少。这不妨碍将他介绍到这里来,一个电话的事儿。他打麻将没瘾,完全是消磨时光,而且他打麻将时话不多。不像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女人,每次都唠唠叨叨个不停,好像麻将只是一个工具,唠叨才是正事儿。他不插话,也不打断这个女人的唠叨,只是专注于打麻将。最多,听他们扯到可笑处,跟着咧咧嘴,哼笑两声,转瞬即逝。女人有一次开玩笑问他是不会笑,还是不懂幽默?他没有回答,依旧咧嘴干笑两声。一段时间后,他腻烦了这种日子。刘主任也找他谈话了,说他不适合在局机关工作,局领导的意思是将他调到基层锻炼锻炼,让他有个思想准备。明摆的事儿,整自己呢。可他没有办法。心里的烦躁得像怪兽一般,咆哮不止又无处倾诉。他开始失眠、做噩梦。他经常梦见自己死了,饿死在街头,尸体像一扇被人遗弃已久的猪肉,散发着难闻的臭味……每次惊醒后,他都惶恐难安,不敢再闭上眼睛。他想,如果有一天离开了单位,没有了工作,会不会像梦里那样饿死街头,会遍体爬满蝇蛆呢?……这些问题像肉牙儿似的,仿佛窥出了他的软弱,瞬间变成钢针立挺了起来,刺得他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那天刚下班,手机响了,摸出来一看,陌生号码,挂掉了。对方很执著,刚装进去,又响了。肯定是谁打错了电话。这样想时,接起,他不耐烦地喂了一声。是个女人,声音娇嫩酥软:“林昊吗,怎么不接电话?”他愣了,认识的女人中没有这种声音呀,是谁呢?还知道自己的名字。他再次快速搜索一遍,仍没有印象,问,“你是哪位?”对方咯咯咯传来一串笑,稍许,说,“贵人多忘事儿呀你,是我,柯姐。”打麻将那么长时间,他知道柯亚楠的名字,按常理说,自然能听出她的声音。可这声音经过电话过滤,实在太嗲,像来自另一个星球,心惊肉跳的,自然没听出是她。她问他怎么不去茶楼打麻将了。他说没心情。柯亚楠说,“我就猜你没心情,怎么样,见面聊聊?”聊聊就聊聊,正好不想回家看海依媚的脸色。

到现在他都没有明白过来,那天晚上怎么那么相信柯亚楠,竟将自己内心的苦恼通通给她说了。更让他不可思议的是,他的苦恼完全是在她的指引下慢慢倾诉出来的。她像心理师一样,不,确切地讲更像他肚子里的蛔虫。

按照柯亚楠的指点,他办了停薪留职。刘主任笑道,“总算你小子聪明了一回,也好,耐下心来反思反思,想明白了再回来听从安排,关系暂时还在局里。”就这样他走向了另一条路,这条路完全是由柯亚楠给他铺出来的。能走多远,他不知道。

离开单位他没有立即到白鸽纸业上班,柯亚楠说要稍等几天。几天后柯亚楠告诉他,明天到人才市场二楼082号招聘位去应聘总经理司机,并特别交代,不要说认识她。在柯亚楠的安排下,一切顺利,只差总经理杜恺之这一关。毕竟给他招聘司机,总得让人家看上眼不是。林昊外表没什么可说的,一米七二的身材,不胖不瘦,看起来即憨厚老实,又不失干练。柯亚楠也说,就你这情况,应该自信才对。走进杜恺之办公室的时候,他发现柯亚楠也在一侧的黑色真皮沙发上端坐着。他心里就更自信了。

老杜看样子五十多岁,身体稍胖,方脸大耳,两眼炯炯有神,像个政界的官员。老杜再次看了看他的简历,问,“你以前给领导开过车?”他不卑不亢,说是开过两年,后来调到办公室。老杜又问:“文化局挺好,怎么不想干了?”他身子向后轻轻靠下去,说:“一是想多学些东西谋更高发展,二来想多挣些钱。”老杜点点头,说,“单位是养尊处优,不利于自身发展。”由于简历表上情况很全面,因此老杜问题不是很多。他对自己表现也挺满意。老杜说:“好,我们考虑考虑,回去等通知吧。

通知他第二天上班时,海依媚还没下班。等她回到家,两人便发生了一场激烈争吵。是海依媚挑起的。他知道她极其不赞同他离开单位到私企工作,更不喜欢他与柯亚楠在一起。就因为与柯亚楠经常见面,她便怀疑他们有暧昧关系了。以至于凭着她一己的怀疑,竟非要离婚不可。

离婚后林昊没有适应过来。从公司回来后,他竟还像往常一样,一屁股坐到餐桌前,拿起筷子就要吃。这时海依媚停下咀嚼,惊诧地看着他。他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没有发觉什么地方不对劲,就看着她,问她怎么了?她没有说话,直勾勾盯着他。他恍然大悟,哦,我们离婚了。低头一看,连连点头,连粥都没盛自己的。他有些尴尬,用筷子指了指桌上的饭菜,说,“你看……”她说,“看啥看,没你的,永远没有。”就算离婚了,也不至于这点情面也不给么,说个“下不为例”也行呀。他觉得很没面子,狠狠摔下筷子,黑沉着脸子走了。

晚饭是约柳伟杰一块儿吃的。

柳伟杰说:“昊子,你错了,你压根儿就不该离婚,虽然与弟妹见面不多,但我能感觉她是一个很不错的女人。”

林昊一边摇着头,筷子一边在面前摇摆着,说,“你根本不了解情况,别说了,离了就离了,不再提她了。”两人又碰了一杯酒。

柳伟杰说:“另外,你第二错误是,从单位出来后,不应该到白鸽去打工,到我这来嘛,咱哥俩儿合作一把,还愁挣不到钱。”

他以前跟柳伟杰联系不多,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嫌他的生意不雅。说是保健品,还不就是“伟哥”之类的东西么。他开玩笑说他人高马大的,壮得像头牛,还卖这玩意儿。柳伟杰朗笑一声,凑过来小声说,“药这玩意儿利润大得很,保健药品就更赚钱了,你不明白的;再说,咱又不吃,像咱这体格,不吃药比吃药还厉害,嘿嘿,挣就挣那些玩意儿不行的人的钱。”两人放声大笑。看到其他人齐刷刷都在看他们,这才收敛了笑声。

杜恺之给他的工资不少,每月两千整。此外他还另有一份收入。是柯亚楠给的。柯亚楠不白让他监视老杜,人家每月给他一千五呢,不少。开始他不要,说给柯姐做事儿,怎么能要钱呢。说完这话,他相信如果能看到自己,那张脸肯定红得像泼了一层鸡血。幸亏,是晚上。但柯亚楠听到这话很高兴,说一定要拿着,不然她真会生气的。

拿了钱是要为人家干活的,可这个活的确不好干。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已不可能再退缩了,就像人生道路上一道坎,必须迈过去,即使不在这儿迈,也要在别处迈。人有时是为一口气而活着的。他又想,说不定通过对老杜的监视,还能拯救一份婚姻呢。女人么,不都爱怀疑和担心自己的丈夫有外遇嘛。他能理解柯亚楠。海依媚不也这样。

半个月过去了,一无所获。老杜除了业务上偶尔接触异性外,其他时间丝毫没有异样。无非,有时晚上陪客户喝点酒,或到咖啡厅聊天。有女性也是老客户。柯亚楠听他汇报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也不再多嘴。这是他的特点,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能少说的从不多说一句。他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勤快,这方面更不用提,从来没有误过老杜的事,没有出现过让老总等车的现象。而且,只要车一闲下来,他就会清理车内外卫生,将那辆黑色奥迪整弄得一尘不染,洁净利落,车内时刻保持着空气的淡香、清爽。还有就是无论老杜什么时候在车上,身边杯子里都会有新鲜的茶水;帮老杜开车门,拎包什么的。这些老杜虽然没有当面表扬,但直觉告诉他,老杜对他也绝不会有什么意见。

那天出现点儿意外。

老杜让他到都会酒店去接一个女人。女人性感、漂亮。他不知道女人的身份来历,老杜没有告诉他,他断然不会问。送到钱柜就行了。搁到平时,老杜会告诉他几点来接或者在车内等他。可今天却出乎意料,非拉着他一块上去玩,他推辞不过,只好顺从。钱柜是唱歌的地儿。老杜让他放开唱,不要拘束。他左思右想感觉不妥,人家唱得兴味盎然的,自己来那么一嗓子,唱得比他们好与坏都不合适。所以他专门负责给他们点歌,倒红酒,充当了服务生的角色。那晚两人唱得即投入又兴奋,一直唱到半夜。没想到第二天出了事儿。柯亚楠在家跟老杜吵得不可开交,说杜恺之拈花惹草,老不正经,还说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谁遇到这事儿都很难解释清楚。老杜也不例外。正好他接老杜来了。老杜一把拉过他,像见到了救星,“正好小林来了,小林可以作证,我到底与那个客户有没有乱搞。”

他看了看老杜,又看了看柯亚楠,心里正犹豫怎么说,柯亚楠说话了,“那行,你说说,你们杜总昨天都干了些啥。”于是他如实将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柯亚楠又问,“你确定是纸浆机厂的客户?”

“我确定。”说这话时他没有瞅老杜。

柯亚楠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两人不再争吵。出门时老杜理直气壮地说,“我看你是更年期提前了,没事儿找事儿。”

“你不要高兴太早,我还会问其他人的。”柯亚楠也不示弱。

“我身正不怕影子歪,随你的便。”说完,摔门而去。

去公司的路上,老杜斜睨了他几眼,问他,“小林,你感觉会是谁报的信儿呢?”他的眼睛没有离开前方,说不知道。老杜自言自语说,“唉,管他谁呢,正常的业务应酬么,是不是?”他连忙点头附和说是。

这件事虽然过去了,可接下来两人依然经常吵架。争吵的原因多是柯亚楠怀疑老杜深夜不归幽会女人去了。而每一次,林昊都会被老杜拉过去证明他的清白。终于,那次月例会上,老杜第一次表扬了他,说他工作积极,勤奋认真,遇事儿反应快,还奖励他两百块钱呢。从那以后,杜恺之对他的态度上也有变化,每次在车上开始主动跟他聊天了,嘘寒问暖的,家常得很哩。

老杜的信任让他心存感激。他曾经想告诉柯亚楠,老杜对她很忠诚,根本没有什么外遇,不用监视。但这话还没说出口,却被柯亚楠那番话给震回去了,“小林呀,每次我们吵架他都让你来证明清白,你是不是感到特尴尬?”

他说:“是有点尴尬,其实柯姐你没必要这样,杜总要真是有啥不轨行为,我会告诉你的。”

“他现在是不是特信任你?”她诡秘一笑,说。

他思忖片刻,说,“有点。”

柯亚楠说:“那就好,知道为啥吗?”林昊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摇了摇头。她附到他耳边小声说,“我故意找他的茬的,就是为了让他信任你。”听到这话,他睁大了眼睛,嘴巴张得溜圆,心想这是柯亚楠说的吗,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吧。

夜深了,窗外洒进来一层薄薄的月光,月光如水染在他身上,他就像浸在冰冷的水里。这时候,那个悲恸的哭声再次沿着午夜的雾岗在城市的街尾巷道里蜿行,最后从他屋子的墙缝和窗缝里渗进来,给这个清冷的夜渲染出轻微的惊悚。又是那个老女人。老女人的丈夫死了,听说就一瞬间的工夫,两人便分崩离析、阴阳两隔了。她丈夫死于不久前的那场车祸。为了找到目击证人,女人每天跪在寒冷的夜里、丈夫出事的地方,举着“寻找目击证人”的牌子,哭,哭得凄凉而悲恸……

他不知道有一天自己死了,会有女人这么哭吗?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海依媚会不会看一眼自己的遗体?他不敢再想,再想下去的话,他怀疑心会彻底冻僵的。此刻他的身体已然蜷缩得像蜗牛一样了。

曙色微露。星月与太阳完成了交割。不知道“失眠”害怕阳光,还是折腾累了,林昊的身体竟慢慢舒展开来,合上眼睛,昏昏欲睡。有点儿难受,脑袋还在霍霍胀痛,好像人掉进沼泽里作不停的垂死挣扎。渐渐地,渐渐地胀痛走入了梦里……他梦到自己抓住了一根野草、两根、三根……当他爬陷得越深的时候,他听到几声震耳欲聋的炮声。这时有人呼唤他的名字,声音如雨点落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只手伸了过来,求生的欲望让他一把抓住那只手紧紧不放,然后身体一挫,倏地弹了起来……

他坐在床上发呆,两眼瞅来瞅去,试图分辨出自己到底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或者说,哪一部分是梦境,哪一部分又在现实中发生的。海依媚一把甩掉他的右手,手落到棉被上,他这才怔过神来,哦,刚才是梦。于是,双手用力抹了抹脸,说,“我,做噩梦了。”海依媚没有说话,扭身出去。但是,那个一直探头观望的女人说话了,“还以为你死了呢,敲半天没声儿,睡得死狗一样。”

林昊眼睛一瞪,说,“怎么说话呢,说谁死狗一样呀。”

他认识这个女人,叫韩如雪,海依媚高中同学,现在一家私人公司做销售。要说,这女人不算丑,脸庞又白又圆,大眼弯眉,身体还算匀称,整个人像一张答案周正的试卷,虽无显著错误,但也绝没有任何出众之处,一切都在循规蹈矩之中。林昊不喜欢她,他不能听见韩如雪说话,两人往往一开口就会吵架,原因是她说话不着调。起初碍于面子,他不想跟她一般见识。渐渐发现,她经常在海依媚耳边嘀咕。她一嘀咕,海依媚就会给他脸子看,或者生他的闷气。这不是明摆的事么,是她韩如雪捣的鬼。他暗地里称她是个变态女人,自己离婚了心理不平衡,也看不得别人过得好,这不是变态是什么?

韩如雪心高气傲,好像天底下的女人就数她最漂亮似的。在大学时曾经暗恋她的外语老师。外语老师是有妇之夫,人家不跟她来电。没办法,她又和同学谈恋爱,谈了三个,都没有结果。毕业后更是变着花样换男朋友,各行各业的都有,但没有一个变成她的丈夫。大前年年底,她终于收获了一份婚姻——与一个现役军官结了婚。然而这份婚姻很快就坍塌了。传言说,那军官生性古板老实,而且在韩如雪之前一个对象没处过。韩如雪喜欢这种军人,她是主动出击拿下他的。但是结婚后人家了解到一些她过去的复杂情感经历。按说,大多数人不会注重过去的,可那军官太正统太实诚,人家无法摆脱内心的阴影,加上两人天各一方,感情基础本就经不起风雨,所以这份幸福就显得来去匆匆的。这次失败的确给她刺激不小。军官是她结识那么多男人中爱得最投入也最彻底的一个,他们离婚时,她连自杀的心都有。那时海依媚天天陪着她,生怕她想不开。韩如雪走出阴影后,给自己的第二次婚姻提出了五个条件:健康男人,四十以下,有房有车,若干存款,军人免谈。然而时间是女人的最大杀手。两年来,只见她的五个条件逐一减少,以至于只剩下一个:年龄相当的健康男人。但依然没有找到。林昊总结过,原因就是她那张破嘴,还有那些让人琢磨不定的想法。就像今天,放着好好的星期天不休息,跑到这来,指不定又会说出什么不着调的话来呢。

然而,这次韩如雪一反常态,一副很深沉的样子,说,“林昊,我不是有意说你睡得死狗一样,我来是想跟你好好谈谈的。”

“跟我有啥好谈的。”他重新躺了下来,想拒绝她。

海依媚说:“如雪,走走,别理他,跟他有啥好说的。”

她在海依媚肩头轻拍两下,说,“没事没事,你甭管,回屋去吧。”接着转向林昊,伸出手掌向他作了几个往上“托”的动作,心平气和地说,“起来起来林昊,是男人就起来,咱们好好谈谈。”

这女人还是没变,总爱激怒人。激也不怕,大不了“单挑”,谁怕谁呀。想到这,他猛地坐起身,拉过床头的保暖衣就要穿上。他突然停下,抬头看了一眼韩如雪,说,“你不回避一下?”

“好好好,你穿,你好好穿,我就在客厅等你。”韩如雪转过身子,顺手把他关在门的另一边。

客厅只有他与韩如雪,他猛吸一口烟,又迅速吐出来,像倒下的烟柱子,瞬间消失了。韩如雪用手在鼻孔处搧了搧,夸张地咳嗽两声,说,“想烟死我呀你。”

他笑笑,说,“说吧,有啥事儿?”

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婚姻如戏?”

“人生才如戏。”他说,“对,可以说成婚姻如戏,因为婚姻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那你与依媚结婚,一直在演戏?”

“你看我像演员吗?”

“像,而且是一个出色的演员。”

他哈哈大笑,突然又戛然而止,探过身子,“别云山雾罩的了,这不是你韩如雪的风格,别绕弯弯了,说吧。”

“那好。”韩如雪说,“你跟那女人到底怎么回事?”

林昊一头雾水,说,“哪个女人?”

“还哪个女人,看来你女人不少呀。”

“都哪跟哪呀,莫名其妙。”

“呵,装得挺无辜,”韩如雪脸色一沉,提醒他说,“魔鬼身材。”

他明白了,说,“哦,你指的是我们公司老板娘吧,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韩如雪,不要捕风捉影,把没影儿的事说成真真的似的。”

“没影的事儿我会说?”韩如雪从鼻孔里发出一声笑,说,“别以为你经常偷偷幽会那女人会没人知道。”

林昊那没有一丝皱波的光洁脸庞,纵起了大块的痉挛,怔怔地看着她,心想他没有给任何人说过,难道是柯亚楠漏出去的?应该不会,每次柯亚楠一再交代要保密,就连打电话,都是用她给的另一个手机专线联系的。突然,他张大了嘴巴,指着韩如雪,惊呼道,“你——跟踪我?”

“也不能这么说,我只不过观察了你几次。难怪依媚提出离婚你答应得那么痛快。”韩如雪说话不急不躁,有条不紊。

他后悔自己太低估韩如雪了,从一开始就感觉味儿不对。难道以前那个韩如雪是伪装出来的?他有些不相信,说,“谁教你这么说的,谁又叫你跟踪我的?依媚吧。”

韩如雪说:“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承认这个事实。”

“我承认啥事实,事实上啥都没有。你们净瞎胡想。”

“哼,我相信我的眼睛。”

“你看到啥了,啥也没有。我警告你,以后你不许再这么做。”

“你无权这样命令我。”

“好好好,我无权,咱们走着瞧。”说完起身离去,脚下有强烈的震动,从身后防盗门关闭时传递而来。

林昊今天上班迟到了半个多小时。幸好,杜恺之没出动办事儿。不过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一宿未眠不说,又加上韩如雪刚才来那么一出,他心里能平静得了?这时候,柯亚楠打电话说要见他。说到见面,他立刻想到韩如雪一大早那番话,心里别扭得很,所以他向柯亚楠推说马上杜总要出去办事,走不开。柯亚楠说,“那算了,电话里简单说一下吧。凭我的直觉,老杜外面真有女人……你可要盯紧他呀。”

他心里明白怎么做才能不把自己逼上绝路,说道,“放心吧柯姐,如果有情况,我一定第一时间给你说。”

下班了,老杜似乎没有早些回家的迹象,电话已经打了半多小时了,还在聊。好像是生意上的事情。老杜不走,他再烦躁再困也不能走。他就坐在对面办公室,百无聊赖地翻着那本《汽车之友》。他提醒自己要耐得住性子,看,继续看,把烦躁看跑为止。那团会走路的烦躁就停滞在他心里,他到哪里它跟到哪里,甩都甩不掉。现在,它走进了车里。副驾驶座上的老杜问他,有心事小林?他笑着否认说没有,下班高峰期,人多,得小心。老杜说,“这样好,这样好,是得小心点。”汽车缓缓停靠在歌德咖啡店门口,杜恺之告诉他还在老地方等。“老地方”指澳门豆捞停车场。每次都这样。等电话去接他。接的地点,有时在下车的地方,有时在老杜指点的另一个地点。他泊好车,在不远的小饭店吃碗牛肉拉面,便回到车里等,枯燥时听听音乐。

天这么冷,不早点回家睡觉,还出来喝咖啡,烦不烦呀。他这样抱怨老杜的时候,眼睛已经有些涩了。他打开车窗,揉揉眼睛,告诉自己不能睡,这一觉下去,不知什么时候能醒来呢。他走下车,抬头望了望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头顶像铺了一张厚厚的被单,将这个城市的灯光实实地压在身下。他伸开胳膊,做了几下扩胸的动作,心说闲着不行,闲下来就会犯困。突然,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产生了:看看老杜见的是谁?

歌德离澳门豆捞不到一公里。他没有开车。散步走到歌德门口时,他心跳的节奏加快了。人都已到了二楼,他还在琢磨,被他发现怎么办?他在楼梯口猫着腰,决定窥视一眼就撤,别没事儿找事。但是没有发现老杜的身影。一楼没有,二楼也没有。不过倒是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海依媚与韩如雪。两个女人在幽暗的灯光下聊着什么。他心说,两个感情失意的女人,就聊吧,互相倾诉互相安慰吧,自找。他缩着身子往后退,还没退下楼梯,手机响了。他吓了一跳,赶紧噔噔噔跑到一楼,慌里慌张接起。是老杜的电话。他第一反应,糟了,是不是老杜就在车跟前,看他不在打电话找他。老杜没问他在哪,而是急匆匆地说,“小林,你赶紧去我家一趟,看看你嫂子在干啥,不要往家打电话,直接去。”

“好好好,我这就去。”他一想不对,又问道,“嫂子如果问我有啥事,我怎么说?”

“对对,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你告诉她我要陪客户洗澡、玩牌,今晚就不回去了。”杜恺之说。

敲了半天门才开。柯亚楠打着哈欠,头发凌乱不堪,身上穿着一件粉红色睡衣。由于腰间的衣带系得较松,那两个半裸的乳房便显得呼之欲出的样子。他慌忙将视线移开,抬头望着柯亚楠。柯亚楠的惺忪是装出来的,他分明从她眼中看到了一团撩人的火。柯亚楠没有问他什么事,也没有问他是不是老杜有了异常情况。而是站在门口,拉过他的手,看着他别有意味地说,“小林,来,进来坐坐。”

他感到浑身麻麻的,这架势,这声音,夸张得让人发颤。面前像空气筑成的一堵墙,他没能迈进去,只是轻轻挣脱掉她的手,语无伦次地说,“不,不了,我,我我就是给你说一声,杜总他今晚不回来了,陪客户打牌。”没等柯亚楠再问,他便迅速扭过头,以逃跑的方式融进夜色里。

车停到路边,他深呼一口气,情绪缓解许多。这时他才拨通杜恺之的手机,“杜总,嫂子一个人在家,我去时已经睡了。”

“噢,稍等。”里面传来杜恺之的脚步声,好像在往某个僻静的地方走,“你确定她一个人在家?”

“是,就她一人在家,我把她吵醒了,看嫂子刚睡醒的样子,心里挺过意不去的。”他说。

“噢——”转而杜恺之又说,“没事没事,辛苦了小林,赶紧回家休息吧,明天不用接我,直接把车开到公司就行了。”

“一个个都是神经病!”挂掉电话,他对着方向盘骂了一声。

第二天,他知道了世界上还有个叫“蒋筱晓”的女人。

杜恺之要去北京出差,参加全国纸业展销会。以前出差,机票是由办公室负责订票的。这次老杜却交代给了他,而且让他订两张。另一张就是那个叫蒋筱晓的女人的。他立即就意识到,这个女人与老杜一定有着不寻常的关系。杜恺之说:“小林呐,知道为啥不让办公室办而让你办这件事吗?”他不明白,作洗耳恭听状。老杜又说:“因为我相信你比他们办得更好,你人老实又聪明,还能管住自己的嘴巴,这在咱公司是无人能比的,是不是小林?”

林昊当然明白话中的意思,说:“多谢杜总信任,我不会辜负您的培养。”

“小林,就放心干吧,跟着我不会亏待你,过一段公司要进行人事调整,我想让你做办公室主任,”老杜将身子探过来,声音稍大些,说,“还是那句话,开车不是长久的事,不利于你的发展是不是?”

他心里兴奋不已,但面上只能装着谦逊而稳重的样子,说,“一切听从杜总的安排,我无论在啥位置上,都要向杜总您学习,还请您多多指点。”

老杜满意地点头微笑着,说:“这个放心吧小林,有我在,你还愁进步不了?!”

老实讲,他对自己的“进步”是有顾虑的。如果有一天他如愿地坐上办公室主任位置,柯亚楠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误会他站到了老杜那一边,或者因位置变化而不能很好监视老杜会出面阻挠?

老杜与蒋筱晓出差走了。临走前交给他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没事多陪陪柯亚楠,关注她有什么动静。这已经很明显了,不就是让他监视柯亚楠么。他想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如此互不信任。

他彻底闲了下来,每天睡到日晒三竿才起床,起床后到公司溜达一圈,就回来了。过多的时候他被柯亚楠邀到茶楼打麻将去了,要不就在家里看电视。当他发觉这个家寂静得不像个家的时候,海依媚已有半个月没有回来了。她的卧室还是原样,没有搬走么。难道这么快就有相好的了?他有好几次想打电话问她,摁完号码却又放弃了。晚上,他实在憋不住了,就给海依媚打了电话。他先喂了一声。电话是通的,但电话里只有气流轻微的拂动,似乎是鼻息声。他又喂了一声,半晌,那端突兀地砸来一个字,“说。”

“你在哪?”他问。

“有事儿吗?”海依媚冷淡地说。

“没事,看你好多天没回家,问一下。”他笑道。

“噢。”她问,“其他还有事儿吗?”

他本想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可话还没说出口,却生生被电话里一个声音推了回去,“是谁呀依媚,林昊?挂掉挂掉,这种男人,没劲。”很快,他听到了咣地一声,他的耳朵忙不迭避闪开手机。除了韩如雪,还有谁会夺过她的手机,强行挂断呢。他愤恨地想。

林昊最近失眠越来越严重,有时通宵难眠。身体很累,恨不得倒头就睡。可一旦身体沾到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精神骤然变得亢奋起来。他尝过到沙发上睡,把床调换方向;睡觉前呢,喝牛奶、数数、数羊什么的,方法用得不少,但都不好使,精神反而越数越抖擞,失眠折磨得时间越来越长。睡觉成为了他害怕却又不得不做的一件事情。的确让人发愁。

那天总算在十二点前睡着了。正做梦呢,没曾想被一个电话吵醒。他气急败坏,听着手机的响声,不停地谩骂打电话的人。身体一翻,不接,谁打也不接。可那人似乎在故意跟他作对,锲而不舍地打个不停。他愤懑地摸索到手机,眼睛没有睁开便用力摁断了。重新缩回被窝,身子滚动两下,继续睡觉。手机再次开水烫着似的不停叫嚣。他彻底没法再睡了,猛地弹起身子,顺口骂了一句,“真他娘的,谁呀!”借助手机屏幕发出的光,看到号码是柳伟杰的,更加毫不客气地吼道:“春药吃多了吧你,几点了还不睡。”

柳伟杰最近代理了一个产品,说可以治疗男性前列腺的内裤,叫什么“不倒翁强生裤”,到处拉人加盟。光缠着林昊都不下七八次了。林昊肯定不会加盟,碍于同学颜面,于是戏言自己荷尔蒙生长旺盛,能把“不倒翁”弄倒,根本不需要。柳伟杰说,又不是让你使用“不倒翁”,保准能挣钱都不做,你肯定会后悔的。表面上他推说考虑考虑,以后再议。结果,议了七八次,再问还是“考虑考虑,以后再议”。柳伟杰不死心,孜孜不倦地劝说他加盟。所以这次深夜来电,林昊猜测他又是为加盟的事儿。

对于林昊的话不离情,柳伟杰不生气,说,“春药没吃,春景倒是看到一桩。”

他一愣,顺手打开床头灯,揉了揉眼睛问,“啥意思?”

柳伟杰反问他:“依媚没在家?”

“没有。”他心想,难道海依媚跟其他男人鬼混被柳伟杰发现了?于是又问,“怎么了她?”柳伟杰嘿嘿笑了几声,没有再说。这下他恼了,说,“别他妈的吞吞吐吐的,说。”

柳伟杰说:“我说后你可别生气呀。”

“少废话,快说。”

柳伟杰清清嗓子,说,“刚才我们几个做药的哥们儿去康乐宫蹦的,你知道我看见谁了。”他没有插话,柳伟杰继续说,“是海依媚。”

他说:“蹦个迪正常的事儿么,就算跟别的男人一块蹦也正常么,离婚了,她有这个自由。”

“唏——,光蹦个迪我还给你打电话说?我才没有那么无聊。”柳伟杰说,“关键是她跟一个女人蹦,而且我发现她们有些暧昧,那女人时不时抱着她蹦,脸还贴到她胸脯那。”

他睡意全无,沉思片刻,说:“嘁,大惊小怪,男人有时还勾肩搭背呢。”

“要是勾肩搭背倒没啥,我还看到那女人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呢。”柳伟杰说得很兴奋。

“那女人长啥样?”他问。

“短碎发,圆脸,身体比海依媚稍高。”

是韩如雪。不过他坚信她们不会有那种关系,依海依媚的性格不可能。他说,“伟杰,其实这都很正常,上次同学聚会你忘了,丁斌与刘磊喝醉后,在宾馆不是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掏出自己的物件比大小么,女人与男人一样。”

柳伟杰咂巴两下嘴巴,说:“也是,在那种场合,越是空虚的人越想发泄发泄。”

“是呀,所以说正常么,再说我们离婚了,即使不正常,我也管不着,是不是?”他说,“赶紧睡吧,改天我请你喝酒。”

挂掉电话后,他再也没有睡着,无穷无尽的问题把他折腾得几近崩溃。

天已蒙蒙亮,鱼肚白的东方抹上了一道细长的红痕,如利刃刚刚划过心头。镜子里映出一张疲惫而苍白的脸,他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眼袋,发现不是没洗干净,而是人们所说的黑眼圈。他发疯似地用水击打着自己的脸,水溅到镜面上,淌下来;水也溅了一地,像他滴下的血,透明的血。他停了下来,低头着,两手摁到洗漱台两侧,支撑着上体。“叭!”一滴泪打在水池中,两滴,三滴……这时他的身体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终于,他哽咽了,压抑而悲怆。“我不想这样下去,我不想,不想,不想……”他一边摇头一边用拳头狠狠击打着水池,拳头浸出了血,就像满溢出来的痛苦,流淌不止。

出差刚回来的杜恺之看他精神不佳,就问,“小林,这段时间没睡好吧,辛苦了你,多注意休息呀。”

“多谢杜总关心,辛苦是应该的。”他说。

“记住小林,要做事更要劳逸结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么。”杜恺之陡然又问他一句,“没有情况吧。”

他打着哈欠,说:“没有。倒是经常打麻将,我也经常陪着她打。没有发现有啥情况。”

杜恺之用手梳理一把头发,说:“今天你就别上班了小林,去时代公寓帮小蒋打扫打扫卫生。”

他走了。从此以后,他便经常被老杜派到蒋筱晓那里干点杂活,或接送她去学校。

蒋筱晓是澧河大学的学生,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皮肤白皙细嫩,身材凸凹有致。她的美与众不同,是那种没有粉妆浓抹,没有任何修饰的自然美。另一方面,她沉稳,不苟言笑,内在的成熟气质与她的性格颇为不符,而外表与气质的反差,使人很难判断出她是哪个年龄阶段的人。对于这么漂亮的女孩,还没真正走到社会就被老杜给糟蹋了。林昊为她感到惋惜。但一想到她年纪轻轻就这么不自重,对她便没有了同情。活该!好好的大路不走,非走这幽暗小道。

林昊每次来这里干家务活儿,从不跟她多说一句话。他在外面忙时,她在卧室里上网看书。两人各忙各的,互不干涉。活干完了,他问她还有什么活要干没有?她这才抬起头,癔症过来,说,哦,干完了呀,没,没有了。他心想,学习还真用功,既然这样,何苦要那样做?他走时她也没有站起身,好像他的问话已经打扰了她似的,说,好好好,谢谢了。他没有回话,扭身离去。后来两人稍熟了一些,在他干活儿其间,她会出来个一两趟,给他倒上茶,提醒他别太累,歇会儿。家务活能有多累?所以他每次都是一口气干完。他临走时,蒋筱晓的表现与起初也有所不同,说,“就走呀,喝完茶再走呗。”他说:“不了不了,不渴。”

刚从蒋筱晓那里出来,柯亚楠就打来了电话,问他在哪。他仰头看了一眼蒋筱晓所住的三楼窗户,说,“在街上呢,有事儿柯姐?” 每次接送蒋筱晓时他都格外小心,要防范韩如雪跟踪,也担心被柯亚楠发现。

柯亚楠说:“没事,想见你一面。”

他没有推辞。

柯亚楠见他有两件事,一是提醒他要盯紧老杜,再者就是给他发了一个“红包”,一个月了,要结算辛苦费的。无功不受禄,接过柯亚楠的钱他心里挺过意不去,所以当柯亚楠提出晚上“玩一把”时,他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这次玩牌没在怡新茶楼,改到“温柔如水”了。温柔如水是洗浴中心,楼上有单间和豪华套间,服务上更不用说,像餐饮、娱乐、洗浴、按摩之类的服务随叫随到。而且人家的麻将桌是全自动的,比怡新茶楼高一个档次。

林昊说:“档次不低呀柯姐。”

“现在流行去那么,再说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那玩,感觉挺不错。”柯亚楠的笑声戛然而止,说,“对了,老杜那边你得安置好呀。”

“放心吧柯姐,安置好了。”他说。

其实在去之前就偷偷告诉了杜恺之。杜恺之当然同意他去。

柯亚楠邀请的另外两人,全是女的。他们到518时,她们还没到。他问她都有谁呀。柯亚楠开玩笑地说:“在怡新茶楼认识的牌友,两个骚娘们儿。”

不一会,她们来了。看到她们林昊不禁大吃一惊,怎么是她?!是韩如雪。另外一个女人他不认识,岁数稍大。韩如雪看到他也怔住了,稍许,又恢复了常态,冲柯亚楠笑道,“亚楠姐,这就是你养的那个小白脸?”韩如雪说这话时斜觑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轻蔑,右边的嘴角向上咧了咧。

柯亚楠说:“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小雪,人家小林可是老实人,你咋就不相信。”

“是又咋地,现在流行姐弟恋么,刺激着呢。”年龄稍大的女人开玩笑道。

“看来你这家伙玩过姐弟恋,不然怎么知道刺激呢。”柯亚楠冲他解释道,“别介意呀小林,她俩说话就那样。”

“没事没事,开玩笑么。”他偷窥了韩如雪一眼,心想,这个韩如雪还真会演戏,愣是装着不认识。其实他多么想问她海依媚呢,想想算了。

这次麻将他打得心不在焉的,柯亚楠给他的钱输了一半了。他偷偷瞄了韩如雪一眼。对面的韩如雪眼皮子一耷拉,假装没看见,拉开抽屉数了数钱,得意地笑道,“等我一下,我去趟卫生间。”

“我也去。”柯亚楠起身跟了过去。

就在两人走到门口卫生间的时候,他窥到一个细节——柯亚楠悄悄朝韩如雪浑圆的屁股上捏了一下。只见韩如雪右手迅速向后面挥了一巴掌,打空了,扭脸冲柯亚楠懒洋洋地小声说,“讨厌你。”说这话时她看了一眼林昊,林昊低头洗牌摆牌,假装没看见也没听见,将胸部紧紧贴住桌沿,他害怕他一松开心脏便会跳出来了。

当晚回到家他就给海依媚打电话,问,“韩如雪在吗?”

“没回来,说,啥事?”海依媚冷冷地说。

“我不管你们之间到底有啥事,我也不管你让她调查我啥,现在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以后绝不能再跟韩如雪玩,更不能跟她呆在一起。”他口吻强硬地说。

海依媚停顿片刻,说:“你在命令我?”

“对,就是命令你。”他说。

“那我也告诉你,你没有权力命令我,我的事儿,你少管。”说完挂掉了电话。林昊再打,不接;继续重拨,关机。他把手机往被子上狠狠摔去,骂了句,“蠢货!”

海依媚没有听从他的命令,这让他很失落。

柯亚楠又邀他打麻将,他先问都有谁。有韩如雪在,不去。柯亚楠问他为什么。他佯装不喜欢韩如雪说话的方式,太粗。柯亚楠说,“你呀,太老实,现在好多的男人,见着稍漂亮点的女人那哈喇子流得像瀑布,恨不得女人每句话都离不开腰带以下的部位,你倒好,唉,以后得学呀小林。”

他毕恭毕敬地说:“是,是,得学。”

那天,蒋筱晓贸然也问了这么一句:“林昊哥,我感觉你与别的男人不太一样。”因为两人以前话不是太多,现在猛地说出这样的话,他倒不知怎么回答了。蒋筱晓又说,“你感觉你们杜总怎么样?”

他怔了一下,说,“挺好挺好。”

“是呀——”她从鼻孔挤出一声笑,“不好我能会喜欢他么。”

他拍拍手上的泥尘,话锋一转,说:“挪好了,还有啥活儿?”

“没,没了。”蒋筱晓还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

刚回到公司,杜恺之便把林昊叫到办公室。林昊问是不是要出去办事儿?老杜指了指办公室门。他会意地扭身轻轻关住,站到老杜对面,小声问,“杜总,有啥指示?”

杜恺之欠过身子说:“她怎么样?”

“对她不太了解,原因是我们说话不多,每次去干活,她都在看书,应该挺好的。”他说。

杜恺之说:“不是小蒋,是你嫂子。”

“嫂子呀,没,没啥情况。”为了不让老杜感觉自己在敷衍他,又说道,“我暗中观察了她好多次了,无非打打牌、喝喝茶啥的,打牌我有参与,这你是知道的。其他人呢,都是女的,能会有啥情况?!”

杜恺之缩回身子,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点头噢了一声,抽出一颗玉溪烟,点燃,吸吮一口,烟雾从嘴角溢出,缓缓向上升腾。透过化开的烟气,他看到杜恺之眉宇间紧锁的褶皱。过了一会儿,杜恺之突然将烟摁灭,凑到他耳边,说,“真没有?”杜恺之呼出的烟草气味让他直泛恶心。他屏住呼吸,紧皱眉头说,“真没有。”杜恺之再次缩回身子,声音稍大一些,说,“想想办法嘛。”

杜恺之此言一出,他便忽觉头皮麻麻的,凉凉的,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不会吧,这样做有些狠毒吧,柯亚楠再怎么着也是他原配呀,要是跟蒋筱晓动了真感情,直接给柯亚楠挑明么。

他对杜恺之也有意见。早就说了,让他做办公室主任,结果到现在,光让自己做事儿,就是不落实。这次又想利用自己陷害柯亚楠,他的确于心不忍。可面上不能拒绝,只是说,我回去好好想想。“不用急,慢慢想,这件事儿办好后,三万块钱奖金少不了给你。”杜恺之微笑道,“好好干小林,前途无量呀。”

他担心事成后,奖金没拿到,自己先被他开了。像这么狠毒的人,会留一个知道他秘密的人在身边?又是一个失眠夜。他心力交瘁,渴望睡,却怎么也睡不着。身体在这个夜里染满了漆黑,像浸在墨海里,盯着黑暗,心里又一片空寂。翻来覆去想,想不出个头绪,一股烦乱滚来弹去,怎么也想不出更好的拒绝理由。有时他干脆不去想它,不想它就不存在。真不存在吗?它存在,像猛兽一样就潜伏在他的体内,并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肉体和思想搅合得如一团泥浆。他不敢触摸它,只能寄希望于它的自然消失,然而它只是短暂的停滞、休息,不会真正消失,貌似离去,实则在耐心等待着卷土重来。

他最终决定做这件事,是因为海依媚。

生日那天,海依媚送给他一套西服。说是送,其实没有见着人。他开门进屋后才发现客厅的沙发上有套西服,衣罩外还有一个手提袋。他试了一下,合身得体,颜色也是他喜欢的紫罗兰。记得谈恋爱那时候,海依媚也曾在他生日时送过一套紫罗兰西服,他整整半年都没舍得穿。现在两人离婚了,再次收到她的礼物,难免会想到谈恋爱那阵时光,甜蜜、幸福……

重新装回手提袋时,他发现下面还有一封纸条,上面字不多,写道:

林昊,我错怪了你,请你原谅,此时此刻我深感内疚,如有可能,我希望我们还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再分开。请不要担心我,过一段时间我就回去。祝你生日快乐,照顾好自己。依媚

字迹越来越模糊,看完后林昊忍不住哭了,啜泣不止,叭、叭、叭叭……泪水滴落下来,在纸上洇了两个圆,像海依媚的眼睛,在深情地望着他。他双手颤抖叠好信,小心翼翼地放进去,迅速擦了一把泪,便拨通了海依媚的手机,响了半天,没人接,再打,依然无人接听。这个依媚,怎么不接电话?

海依媚来了短信,短信说,我很好,不用联系,过一段时间就回去,生日快乐。要说也是,直接对话她不好意思么,说过一阵回来,肯定是给她一个思考的时间,再则就是她想找找曾经的感觉。既然这样,就让她适应吧。于是回复道:在我心中,你的位置从来没有改变,一切听你的,家的大门从来没有为你关闭,我时刻期盼着你回来。你也照顾好自己。之后他又自责地想,依媚跟着自己没有过上好日子,以前为什么老吵架,还不是没钱。没有钱,爱情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是脆弱的。所以一定要挣钱。自然他想到了那三万块钱。三万块钱到手后哪怕辞职,做个小生意也行。反正不能让依媚再跟着自己过苦日子了。

今天是他最开心的一天。

似乎受他好心情的感染,副驾驶座上的杜恺之乐呵呵地问道:“看起来,今天心情不错呀小林。”

林昊粲然一笑:“一般般,一般般,主要是跟杜总您一块高兴。”

“你这个小林呀,越来越会说话了。不错,进步挺大。”杜恺之理了理头发,笑容满面。

他说:“多谢多谢,多谢杜总夸奖,说实话,没有您的栽培就没有我今天的进步呀。”

“主要你有灵性,学东西快,不像公司一些人,手把手教都教不会。”杜恺之说这话的感觉是欣慰的。而令杜恺之更为欣慰的是,他向他表了态,尽快想办法把他交代的那件事办好。

杜恺之电话响了,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不等那头说话,便说,“晚上见面说。”

林昊想,一定是蒋筱晓。她现在肯定也是开心的,快从“地下”浮到地面上来了,能不高兴么。不过这种高兴是林昊所不屑的。

晚上杜恺之没有让他送,而是亲自驾车把他送到近郊的一片仓库里,给他一串钥匙,连车都没下,指着前车灯照射的最北头那间仓库说:“小林,那仓库里有一辆车,你开到宏发修理厂找刘老板,让他安排人给整治整治,颜色不要黑色的了,喷成银白色,我给他已经打过招呼,你现在就开过去,哪天修好你还开回来。”

“公司还有一辆车呀?”他说。

“是,开几年了,该淘汰了,瞅机会卖了它,修修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哩。”杜恺之电话响了,摁了拒绝键,没接,冲林昊说,“我得走了,这事儿辛苦你去办吧。”

杜恺之走了,留下一抹尾气在这团黑暗中游弋。他环顾四周,院落是寂静的,一间间库房好似墓穴坟丘,悄无声息。他摸索着打开那间库房,里面黑洞洞的,借助打火机看到了那辆黑色的别克,车身上落了一层尘土。他吹了一口气,尘土不禁迷了他一脸,打火机也熄了。再打,不小心摸到刚被烧过的铁片,烫得他啊了一声,猛地将打火机抛了出去。

车的性能还行。修理厂刘老板说:“开到修理间就行了,等修好了通知杜老板。”

“毛病大吗,大概得几天?”他问。

小胡子刘老板说:“先全面检查吧,时间么,这个不好说,等通知吧。”

他问问主要为了向杜恺之汇报。人家这样说了,也只好如此。刚出修理厂大门,没想到蒋筱晓打他的手机问老杜在哪。老杜不是去她那里了吗?如果没去的话,我怎会知道在哪。他懒洋洋地说,“我不知道呀。”

“你在哪?”她问,声音娇昧,但他很讨厌。

“我在修理厂修车呢。”他说。

“那他人呢。”

“开着车走了。”

“你不是在修车吗,他开的啥车。”

“修的是公司的另一辆车,他开的还是那辆奥迪。”

“哦,是不是陪客户去了呀。”

“对,对对,我听他说了这么一句,陪客户吃饭。”

这一句虽然是谎话,可这是最好的回答。如果不是讨厌这个女人,他应该一开始就这么说。但这里面有一个问题,老杜既然没有去蒋筱晓那里,他会去哪里呢?陪客户是不可能的,在客户面前要讲排场的,哪有老板亲自开车,反正以前从来没有。

很快便有了答案。

原来老杜另有新欢。这个结果在他前两天监视他之前就料到的,但是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是,那女人竟是韩如雪。这个女人真可怕,一边跟柯亚楠玩得那么亲热,另一边却暗地里跟老杜勾搭。贱女人,不怕被搞死呀,搞死才好,世界上又少了一个骚货。他不知道他怎么会有如此想法,人家的事么,少管为好,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不过得告诉海依媚离她远点,那女人不是什么好“鸟”。海依媚短信说知道了,过几天就回。

林昊担心柯亚楠会利用海依媚。可思来想去感觉对于她,海依媚并没有什么地方可利用的,但还是提醒了海依媚小心点儿为好。

韩如雪现在深不可测,与杜恺之都那个份儿上了,竟跟柯亚楠玩得跟亲姐妹一样,演得太自然了。柯亚楠也是聪明过了头,竟丝毫没有察觉。想想真是即可怜又可悲的女人。刚才还打电话呢,约他到老地方打麻将。林昊得知有韩如雪,说在外面等杜总呢,走不开。柯亚楠说,光盯也没有情况,有啥用,还不如来玩牌呢。他不知道这是敲打他不出“成果”,还是无意。他一直担心柯亚楠容忍不了他的欺骗而想方设法整他,让他在公司呆不下去。

他从来没有停止过这种担心。从另一方面想,如果让柯亚楠“有了情况”,自己的安全有了保障,杜恺之那边也能捞到好处,岂不两全其美。于是,他决定让柳伟杰去完成这项任务。柳伟杰人高马大的,长得帅,嘴又会说,搞定柯亚楠绰绰有余。关键在于他愿不愿意搞定的问题。

他相信他会做的,因为他现在急需钱。

柳伟杰的“不倒翁强生裤”卖得极差。进货压了一大笔钱,货进来了却卖得不好。生意差也要上广告的,不在电视上打广告,肯定一笔生意没有,这玩意儿全凭广告忽悠呢。打广告需要钱,托关系上好时段同样需要钱。资金紧张。柳伟杰急得给林昊打十多遍电话了,借钱。林昊有些积蓄,但故意哭穷,说,“你这货借钱也不看看人,我只是一个打工仔,也不想想,一个月除了吃喝,能攒几个钱?!”

柳伟杰说:“我知道你没多少钱,可哥们儿实在没有办法了。”

“你不是有很多药界的朋友吗。”林昊说,“跟他们借借么。”

“别提了,不提他们还不生气,狗日的,平时酒桌上一个个说得比他妈的唱得都好听,胸脯拍得咣咣响,说为兄弟的事赴汤蹈火、两肋插刀,连眼都不带眨的……到了老子真需要他们帮忙时,一个比一个躲得远,连老子的电话都不接,不是玩意儿的东西。”柳伟杰骂骂咧咧啰嗦一通,能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林昊说:“伟杰,你也别上火,听我一句话,过几天你或许能搞到一笔钱。”

“只要能搞到钱,让老子挺过这个难关,干啥都行。”柳伟杰急不可耐地说,“快说快说,你有啥好办法。”

林昊清了清嗓子,说,“其实很简单,陪一个有钱的女人打牌。”

“你想让我靠打牌赢钱?”柳伟杰泄了气,说,“赢个千儿八百不济事儿,不行不行。”

“你呀,生意场上那么聪明,搁到这事儿上怎么这么笨,让你真为了打牌赢那几个小钱儿?”他循循善诱地说。

柳伟杰一头雾水,问,“那那,那你,啥意思?”

他嘿嘿坏笑道:“啥意思,自己悟去吧。”

“噢——我明白了,你的意思让我勾引那娘们儿,搞定她,还有她的钱。”柳伟杰恍然大悟,笑道,“谁呀,我认、认识不,长得怎么样?”

“说得过去吧,再说管她其他干啥。”他教导柳伟杰道,“灯一关,你把她当成西施都成,弄到钱才是目的。”

柳伟杰思忖片刻,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成,就这么干,你帮我介绍认识吧,老子算为了生意献一次身。”

“去去去,别得便宜卖乖。”他转而说,“好,这就这么说,我帮你联系,但有一点,你不能把哥们儿给卖了。”

柳伟杰感激地说:“放心吧昊子,哥们儿要是卖你还是人么。”

一切顺利。柳伟杰成为了她们牌局中的一员。而林昊也再没有受到柯亚楠因三缺一的纠缠。

柳伟杰打电话说:“昊子,柯亚楠那女人真的不咋地,我对她怎么也提不来兴趣。”

“别忘了,你的目的是啥。”他说。

柳伟杰诡秘一笑,说:“不过,我对经常坐我右边那个小娘们儿挺有感觉,对了,不提她我倒忘了,就是那天亲你老婆那娘们儿。看起来人家不像同性恋,不然她不会老用那种眼神瞟我。有一点不好,她不经常去,碰到她一次不容易。”

林昊心想,你当然不经常碰到,人家跟柯亚楠老公在一起呢,但嘴上却说,“跟她再有感觉能怎么着,也帮不上你的忙,她没钱。”

“你生意现在有所好转吧,如果不需要资金援助的话,甭给她们玩了,是有点没劲。”他故意提生意的事情,无形中给柳伟杰点压力。

柳伟杰支支吾吾地说:“那倒是,目标不能偏。”

虽然事情如他所预想的那样顺利进行着,但是他睡得仍不安稳……天已大亮,外面嘈杂的声音渐自纷杂起来。又是一宿未眠。他端起床头柜上刚换的新茶,猫食一般抿了一口,满颐留香。然而,大脑的高速运转让他没有心情品味这道茶香,喝茶,为了提神;提神为了把问题想得更细致……他急遽起身,决定见蒋筱晓一面。

这么早找蒋筱晓,他不担心碰到老杜。杜恺之昨天晚上开着车去了省城,说是办公事,谁知道是不是呢。但蒋筱晓不在。门铃摁了半天,没人;敲门,敲得手指麻疼麻疼的,里面仍没动静。应该不会呀,大星期天儿的,去哪了?打她手机,手机关机。他不死心,人都到楼下了又转身回来,隔着猫眼往里瞅,结果右眼珠子瞅得生疼,什么也没看见。一团雾似的。

没想到,回去时居然在紫薇小区南门的柳馨街见到了她。远远望去,她正在与缘分网吧的老板交谈着什么,还冲身后指指点点的……她又去了隔壁的另一家饺子馆……林昊想,是不是她东西丢了?她出来了。他在路对面冲她喊叫一声。蒋筱晓癔症半天才辨认出他,接着不疾不徐地走过来,说,“我正要找你呢林昊。”

蒋筱晓现在打扮得一点儿不像大学生。黑色长筒靴,真皮棉短裙,大翻领上衣,翻领上别着一枚银光四射的牡丹花状胸针,长发垂肩,让人怎么去想,也不会与在读大学生联系到一起。他疑窦丛生地冲她笑了笑,说,“找我有事儿?”

“没啥大事儿,聊聊呗。”她说。

“刚才,你?”他指了指路那边的一间间门面房,问。

“哦,刚才呀,没,没啥,打听一个老乡。”蒋筱晓话锋一转,说,“你看,是去你家聊,还是去我那聊?”

他毫不犹豫地说:“去你那。”

蒋筱晓这次表现得异常的热情,变了个人儿似的。到了她那里,又是倒水又是给他剥香蕉的,弄得他挺不自在。

蒋筱晓说:“不要客气呀,每次发现你来这干活时就挺客气,连口水不喝就走。这次可不让你干活,你也别客气,随便些,跟在自己家一样。”

这话太家常了,让他怀疑是不是出自蒋筱晓之口。

蒋筱晓看了看他,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感觉我这个人咋样?”

有点突然,没有来得及准备。他两手捧着水杯,笑着敷衍道,“挺好挺好。”

蒋筱晓放下水杯,一脸凝重地说:“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这种人。”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他不能得罪她,虽说老杜现在暗地里又有了韩如雪,但蒋筱晓作为他的另一个情人,枕边风一旦吹起来还是很具杀伤力的,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司机。

没想到,蒋筱晓哭了。没有声音。眼泪贴着脸颊浸下来。他惊慌得不知所措,两只手像身体上多余的物件,伸到半空中缩回来,感觉放到哪都不合适。他问她怎么了?她抽过两张纸巾,搌搌眼泪,擤了一把鼻涕,说没什么。他说,有话不能憋到心里的,会憋出病来的。她点头表示同意,说,“从一开始我就感觉你跟其他男人不一样,话不多可人实在,有好多次都想跟你聊聊。”他没有说话,目光鼓励她继续往下说。于是,蒋筱晓便说出了自己出生在农村,家境贫穷……认识老杜是在学习间隙做啤酒推销员时认识的……刚开始的确是为了钱,为了母亲不再受苦受累过着节衣缩食的生活……现在呢,没曾想爱上了老杜,发觉已经离不开他了……

林昊不相信她真的爱上了老杜。老杜五十多了,应该跟他父母是同龄人,甚至比他父母还大,再说才认识短短的两个多月,能有什么感情?

蒋筱晓说:“年龄不是问题,因为我们的感情很深;你可以不相信,但我真的想嫁给他。”

异想天开。他曾经也想过老杜可能会与柯亚楠离婚娶她,但当他发觉在她之外还有新的情人韩如雪后,他迷惑了,他不知道老杜急着与柯亚楠分手会娶谁,或许谁都不会娶。这些,他当然不会说出来,问蒋筱晓,“你爱他哪?”

“我也说不清,反正我挺爱他。”她说后,用手理了理头发。

“我想,你会如愿的,杜总那么喜欢你,又给你租这么豪华的一套房子,会的,你们会结婚的。”他转而又说,“我能参观一下吗?”

“当,当然可以。”从表情上看,她感到惊讶,好像在说,你又不是第一次来,没有看够吗?

他起身笑道:“这套房子装修得挺合理,我想,我想把我那个破家也照着这个样式翻腾翻腾。”

蒋筱晓点头微笑道:“噢——那,那看吧。”

最后看的是蒋筱晓的卧室。他看得很仔细,每个角落都观察了一遍。当他看到那张实木大床时,他在想,老杜那肥硕的身体压到她身上的情形。她孱弱的身子能受得了吗?不过,他感觉很快就会看到了,因为他决定偷拍他们。

这时候蒋筱晓一反常态,从他身后轻盈盈地划过,坐到床沿,一只手支撑在身后,倾斜着,满身散发着妩媚,声音像她变形的坐姿一样,温柔似水地说,“林昊,看完了,我能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吗?”

林昊一惊,不明白这女人怎么突然变得这样,说,“说说,说吧。”

“你过来么。”她拍了拍身边的床沿,说,“坐这儿。”

他时刻提醒自己不要犯错误,不要被她迷惑住了,但看着她,自己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地挪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她的身边。

蒋筱晓眼神迷离地盯着她说:“其实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他明白这才是她的真正的目的,哆哆嗦嗦地问,“啥啥,啥忙?”

“帮助我跟老杜结婚。”她的手和脸已贴到他的肩上,身体散发出的香味扑鼻而来,太令人陶醉了。如果他侧过身子,他相信,她的脸与身体会随着倒过来。那么,后面的情景一定像他刚才所想到的那样,不同的是,那个男人不是杜恺之,而是自己。

别看这个尚还年轻的女人,城府深着呢,她真正爱的是杜恺之的钱。他心里腻烦这个,身体猛地站起来,把蒋筱晓差点闪倒在床上。他平静了一下情绪,说,“别,别急,让我,想想。”

蒋筱晓恢复了坐姿,说:“好,你想好再来,我随时等你,随时为你准备着。”

他匆匆离去。

没想到两天后他真的来了。可不是他主动要来的,是受出差回来的杜恺之派遣而来,给她送一款名叫“兰寇”的香水。他不明白老杜为什么不亲手交给她,非让他送不可。

她不在家,他是用老杜给他的钥匙打开的门。也就是在这一次,他将那台只有口香糖大的针孔摄录机悄悄放进了她卧室窗台下的暖气片上。暖气片由一个木制的长盒扣着,在暖气片对应的地方是一根根木条组成的散气窗,窗棂上镶嵌着写意的熊猫抱竹造型。正对着床的左侧。

一切看似平静。柯亚楠打麻将时还是那么漫不经心;杜恺之除了正常的工作,与韩如雪频繁幽会;蒋筱晓似乎在耐心等待着他思考的结果,并没有急于催问他。他呢,每天都没有闲着,除了正常的工作,工作之外继续偷偷监视杜恺之夫妇的一举一动。

他发现这次杜恺之与韩如雪一反常态,只是开车在北环转了一圈就分开了。韩如雪打的走的,而杜恺之却没有回家,开车径直去了天堂酒吧。

凌晨一点十五分,林昊的手机震动起来。此刻他就隐蔽在酒吧的对面树干后面。看到是杜恺之打来的,不禁一惊,难道被他发现了?他扭身偷窥了一下周围,没有发现有人影,这才接起,声音伪装成睡意蒙眬的状态,问,“杜总您好,还没休息?”

“我,我,我不好,来,接,接我。”杜恺之长嘘一口气,仿佛想把酒气驱逐干净似的。

肯定喝醉了。根据他的观察,杜恺之从来没有喝醉过,即便陪重要的客户也没喝醉过。看来今天是真的喝酒了,舌头都打不过转了,而且是自个儿把自个儿灌醉的。难道他心里受到了什么刺激?林昊假装一无所知地问,“您在哪,我去接您。”

林昊看着两张一模一样的光盘,前前后后思忖半天,恍然顿悟。那,那一定是韩如雪的杰作——光盘里的主人公无非四个人,杜恺之与韩如雪、柯亚楠与柳伟杰。而最大的受益者只有韩如雪一人。他又想把这一切说出来,可人家一定会问,你怎么知道的?仅这一句问话,足以让他哑口无言。这样的解释不但起不到洗清自己的效果,反而事与愿违。面对柯亚楠的再次质问,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没有装,不知道。”

“好好好,长本事了你,算你有种,你有种!”杜恺之嘴唇紧绷着,咬牙切齿地指着他说,“好,就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到底有没有跟韩如雪串通一气搞我们俩的事儿,说,再不老实,小心我不客气。”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心里反而释然了,脑海不断闪现着曾经与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自己容易么,活得累不说,到最后落个这样的下场,还“不客气”,不客气能怎么着,大不了不干了,有什么了不起。林昊越想越气愤,越想心里越不平衡。于是,缓缓直起腰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就是没有!”既然话这样说过后,他便下定了一个决心,走人。即便他们承认冤枉了他,他断然不会再干下去了,从一开始就活得那么累,活得那么不真实。干吗要这样。所以,杜恺之刚要张嘴说话,他立刻就给堵了回去,脸无表情地说,“别说了行不行,再说我也不客气了,小心我把知道的一切都给抖露出来。”

杜恺之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气得浑身直哆嗦,嘴巴刚要张开反击,手机响了。他恶狠狠地指了几下林昊,没有说话,并迅速酝酿出一副热情洋溢的表情,冲着手机说,“老弟呀,有何指示?嗯,你说……啥?怎么会冒出个这……好,好好好……你现在在哪,队里?……好好好,劳您操心了,有机会一定好好报答您……”

从杜恺之那张极惧恐慌的脸上不难猜出,他遇到很大的麻烦。不然,他不会把林昊放置一边不管,急切欲走的架态。柯亚楠问他,“怎么了?”

“不要多问,赶紧走,抓紧时间回去收拾一下。”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停下收拾东西,瞪了一眼林昊,说,“你被开除了,以后再不想见到你,你走吧。”

这是他早预料到的结果,所以二话没说,将车钥匙重重拍到他的桌案上,盯着杜恺之说,“告诉你,你不开除我我也会走的。”说完摔门而去,浑身上下如释负重,倍感轻松。

走到柳馨街他又伤感起来,莫名的。他想不明白,人为什么有那么多欲望,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那么远,究竟谁是谁的棋子,谁又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至少他不是。现在想来,当初海依媚极力反对他停薪留职是对的,数落他应该去领导家经常走动走动,也是对的。如果再回到局里工作,他相信自己一定会左右逢源,如鱼得水的,到那时,海依媚断然不会数落自己了。

看到路边水果摊上的沙糖橘,他更加想念海依媚。海依媚最喜欢吃沙糖橘,以前老嫌他买不到正宗货,还她给他讲解正宗的沙糖橘是广东四会产的,扁圆形,顶部有瘤状突起,蒂脐端凹陷,色泽橙黄,裹壁薄,易剥离,极甜无渣,口感细腻。他笑说,这吃沙糖橘还吃出个沙糖橘专家来喽。两人大笑。当然,那是结婚不久的事情了。

他停下脚步,问那中年男人是不是正宗的沙糖橘?男人拍着胸脯说,放心吃吧,绝对正宗,不正宗一分钱不要。他捏起一个,仔细观察外部特征,又打开尝尝,没错,是海依媚所指的那种沙糖橘。买了四斤。

然而海依媚哭了。哭声奔袭到电话这头后已变得窸窸窣窣的。林昊责怪自己不应该说很想念她、想与她好好聊聊的话。但海依媚说不是因为他。他疑惑不解地问,“那是因为啥?”

“她骗了我,她说要分给我钱的,可她不见了。整整等了她两天呀我,怎么不吭就走了呀。”海依媚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委屈地说,“我对她那么好,她怎么忍心骗我,怎么这么狠心对我呢,我哪个地方做错了,你说林昊,我哪个地方亏待她了。”

还有什么对与错,就像谁是谁的棋子的问题一样,很难说清楚,只有现实与生活是最清醒的棋者。他劝慰她说,“别伤心了依媚,心态放正,别想了,就当没有这个朋友,没有发生这些事儿,回来吧,只要这个家还在,我们会越来越好的,回来吧。”

他在柳馨街路边等待依媚。两人这么长时间没见了,难免会幻想相逢时的情景,像断桥上的白娘子与许仙那样,拥抱,对视而笑?还是压抑住内心的兴奋,假装平静?各种方式都想过了,他感觉还是顺其自然为好,老夫老妻了,再整得像少男少女那样,太肉麻。正幻想着,他看到了路对面的海依媚。

她也看到了他。但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兴奋而欢悦地向他跑来,然后小鹿似的撞进他的怀里。她保持着那分矜持低头前行,步履不疾不徐,偶尔抬头望他一眼,又低下头,满腹心事的样子。显然,她还没有从受骗的阴影中解脱出来。恰恰,这时意外发生了。这是林昊万万没有想到的,也是他终生的遗憾——那辆发疯的轿车像飞翔的火箭,闯过红灯飞驰而来,身后跟随的风助推着它的身躯,狂奔着,咆哮着……海依媚倒下了,身体像被人抛起的麻花,仅在空中做了一个极不规则的动作,便瞬间抛落在地,落地后又翻滚了两圈。那银白色的车像杀红了眼儿的魔头,仅稍作减速,便迅猛加快马力,飞一样逃离了人们的视野。

他嘴巴大张着——虽然他用尽了全力,却没能从他嘴里发出任何声音——眼珠子差点没有抖出来。所有目击到这一幕的人们都曾目瞪口呆,而那兜滑落的沙糖橘在滚动,仍在滚动。

紧随而来的那辆警车,因急刹车,滑了老远才停下来。林昊才意识到,海依媚被车撞了,此刻正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他踉跄着扑上去,浑身颤抖着抱起海依媚悲恸地号叫一声,“依媚——!”

从车上下来那两个警察拍了拍他,焦急地说:“快,赶快送医院!”

海依媚被抬上了车,车立刻急遽行驶。林昊的表情呆若木鸡,不认识似的盯着海依媚那张脸,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副驾驶座上的高个子警察问他:“那辆车朝哪个方向跑了?”他擦了一把眼泪,机械性地指了指右边。那警察冲对讲机立刻喊道,“09、09,我正往五院赶,正往五院赶,66677朝你那个方向逃去,注意拦截,注意拦截。”

“09明白,09明白。”

这时候,警车内有细微而压抑的哭声,混着发动机转动的声音。林昊将耳朵向下倾斜,屏住呼吸仔细听,不是海依媚苏醒后的痛苦呻吟,再听,也不是。他有些失望地抬起了头。“林昊哥。”声音小得可怜,且带着恐惧,从后排座位的右侧传来。循声望去,他惊怔住了,惊呼道,“是你?!”蒋筱晓不敢看海依媚,脸紧贴着另一位警察的胳膊,说,“撞嫂子的是老杜,撞死我爸爸的也是他,他想逃跑。”

林昊被惊呆了,睁大眼睛看着蒋筱晓不说话,好像在问,这到底为什么?

“那个雪地里寻找目击证人的,是我妈妈,我也一直在暗中寻找看到撞死我爸爸的目击证人。”蒋筱晓抽泣道,“我是不忍心看着妈妈被饿死冻死才……要不是那天他喝醉说出来,要不是发现暖气片上的那个东西……我会一辈子对不起爸爸的……我错了林昊哥……”

他来回不停地摇着头,悲痛地冲蒋筱晓咆哮道:“怎么这样你,怎么这样啊,你对得起你爸爸了,我呢,依媚呢,我们这家呢……你们都是魔鬼,都是魔鬼……”

“不要吼了,牵涉到这个案子的所有事儿所有人,我们都会搞清楚的;再别吼了你,让你老婆清静一会儿行不行。”高个子警察说。

他不再大吼大叫,也不再理会蒋筱晓,弓下身子,细细端详着双眼紧闭的海依媚,用袖口一点一点擦去她满脸的鲜血,帮她梳理头发,整理着装,好像打扮新娘子那样,嘴里不停默默地念叨着:依媚没有出车祸,依媚只不过太累了,她在睡觉,在睡觉……海依媚没有送到医院就停止了呼吸。但林昊嘴里仍念叨个不停,末了,还附在海依媚耳边轻轻叫了一声“依媚”,像是要把她唤醒。

责任编辑刘志敏

猜你喜欢

老杜
差距咋这么大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老杜的新房
老杜的新房
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