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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门里的姐

2009-12-15张少中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09年10期
关键词:老姐尼姑九华山

我走上前去,轻轻说道:“阿弥陀佛,老姐,我来看你了!”

“啊,是俺弟弟呀?”老尼姑一反诵经时的安详与沉静,紧紧抓住了我的双手,一边摇着一边连声说,“你这多年咋不来看我呀,我想你呀!我就你这一个亲人呐……”话未说完,这位曾经心如止水的老姐竟哽咽饮泣得不能自持,我也激动得泪流满面。

2007年3月,趁在安徽池州开会间隙,我第10次来到了佛教圣地九华山。中国的四大佛教名山,我虽然都曾有幸涉足,但独对这“莲花佛国”九华山最为钟情,因而也去得最多。

而这所有的牵挂、故事和佛缘,都与一位如今已年迈九十高龄,孤苦、执拗、命运多蹇的老师太“释圆空”有关。

1987年10月的一天上午,一位年约七十的老尼姑,在我的好友刘昌俊引领下,来到位于合肥市青年路1号《文化周报》社我的办公室。只见她一袭半新不旧的咖啡色僧袍,斜挎着和僧袍同色的化缘袋,身高一米六五左右,头发剃得光光,说话粗门大嗓。一进门就双手合十,连唤几声“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落座后,昌俊兄介绍说,这位出家人,法号“释圆空”,家住阜阳地区利辛县阚町镇。若叙起族谱,她还算是你本家的老姐姐呢。

说实话,第一眼见到这位找上门来的所谓“老姐姐”,我印象并不佳——一是不知道她不远数百里到省城来认我这个“弟弟”意欲何为;二是她那说起话来旁若无人、声震屋宇的典型皖北人做派给我带来了尴尬;三是第一次和一位出家的老尼姑面对面交谈很不适应——全报社的人都被这位年迈的出家人吸引过来了,他们大约也不曾有过如此近距离观察一位老尼姑的经历,都有一种神秘感、猎奇心……

果然,这位老姐姐是找我诉冤屈来了。她的冤屈虽无山高,虽没海深,但还是令我拍案而起!

老尼姑的原名叫张净真。

解放前,大约15岁那年,为了逃婚,张净真趁家人看守松懈的空隙,翻窗越墙,连夜跑到距阚町镇10多里的一座观音庙里,在住持面前长跪不起,发毒誓永绝凡尘,削发为尼,如不收留,以死谢佛。她的不幸遭遇和毅然、决然的态度,感动了住持,于是连夜为她举行了神圣的剃度仪式,待次日家人找到她时,已经是俗佛两隔了。后来,她有缘在上海玉佛寺拜当代佛教泰斗“虚云大和尚”为师;1985年,再到北京拜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正果大和尚为师,后在长春磐若寺受戒,成了远近有名的得道高僧——这是后话。

逃婚是成功了,但1960年,老尼姑头顶着三四项莫须有的罪名,在高墙内度过了18年的犯人生涯,直至1978年冤案平反。

18年铁窗闭锁,对老尼姑来说未尝不是好事——不仅躲过了“文革”的腥风血雨,同时,她在自己那个中医世家积累的点滴医学知识也在监狱派上了用场,于是她成了一名随叫随到、深受狱友们欢迎的“狱医”。这样,在1978年冤案平反后,她被安排在利辛县阚町镇卫生院工作,成了一名吃商品粮、按月拿工资的正式医生。

而此时,她的地主兼工商业成分的父母及兄弟姐妹或因疾病或因人祸均已过世,孤苦的她则成了镇政府刚刚归还的祖上留下的、在阚町的繁华镇街上那16间门面房的唯一继承人。

冤案昭雪了,日子安逸了,佛事活动正常了,老尼姑开始琢磨起“百年之后”的事儿来——谁来顶替接班吃商品粮?谁来继承家产?谁来养老送终……当她把欲在族人或亲友中过继一名晚辈以解决“后继乏人”的想法公布后,她家的门槛立马被踏破了,用“趋之若鹜”形容更为恰当——不仅本镇的沾点边的张姓人家动了心,就是远在阜阳、蒙城、颍上、界首、涡阳、阜南……八竿子打不着的,在她受难时连影子也见不到的所谓七姑子、八大姨、表叔二大爷都找上了门,十分强烈地要求把自己的儿子或闺女过继给老尼姑,并从不同角度阐述自己的优势。最终,在族人的撺掇下,本镇近门兄弟的16岁儿子张大娃胜出。这位幸运儿被张净真接纳为子嗣。老尼姑之所以在众多人选中认定了大娃,还有一个感恩的因素,据说张净真父母遗体下葬时,他父亲曾是8位抬棺的乡亲之一。

大半生的冷眼观世,使张净真变得异常精明和懂法,她不仅在族人的监督下按民间仪式和当地风俗完成了过继仪程,同时还在县民政局办理了正式的公证手续。按当时政策,张净真退休后,张大娃可以名正言顺地顶替她而成为公家人,而且是她全部财产的合法继承人。

择吉日,张大娃从他那兄弟姐妹众多、拥挤不堪的家里搬到了老尼姑那宽敞明亮如同旅馆的新家。

自此,张净真一边在她笃诚的佛界里神游八极,一边在人间烟火弥漫下安享天伦了,但命运之神对这位命运乖蹇的出家人进行了又一次致命的捉弄——

原来,张大娃有些心急呢!

大约是在刚刚办好过继手续不到两个月的一天晚上,张大娃便和老尼姑严肃认真地“商量”起她的退休问题来了,理由是听说顶替政策要变,而政策一变,大娃的接班便成了泡影。

第一次提这个要求,老尼姑没太在意,因为顶替政策要变的消息她压根儿没听说过呢。

第二次再提,老尼姑在意了,但她装聋作哑,故意不去接那个话茬儿。

第三次、第四次……老尼姑有点儿反感了,甚至开始生气了。然而反感、生气的结果是招致了张大娃及他们家人在长达两年多时间里由浅入深、由可以忍受到“是可忍孰不可忍”的虐待和折磨。

最初是拐弯抹角、指桑骂槐,继之是恶语相向、谩骂诅咒,再下来则是推搡撕扯、老拳相加了。

最终让老尼姑不能容忍的,是张家人对她信仰和宗教习惯的玷污。大约是一个传统节日吧,准确地说就是大年初一中午,张大娃给老尼姑端来了一碗饺子,她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她很想就此说几句感激的话语,但大娃放下碗一转身就跑回堂屋去了。她刚夹起一个饺子欲往嘴里送,突然闻到了一股特别强烈的异味——原来,在几只饺子的掩盖下,一坨子堆在碗底的生腐肉赫然入目!那坨黑红稀烂的生腐肉,沾着肮脏的血水,溢着刺鼻的腥气,展现着连正常人一看也要作呕的丑陋。自15岁入佛门60多年来从未沾过任何荤腥的老尼姑,见此恶状,险些晕倒。那一刻,除了翻江倒海、扯肠刮肚、没完没了的呕吐,连愤怒和悲伤的力气也没有了……老尼姑自此大病一场,住院长达半年。

病愈后,老尼姑立即踏上了艰难的上访、告状之路。

一开始,有头有脸的族人以“家丑不可外扬”为由出面摆平这起所谓的“家庭纠纷”,但均遭到老尼姑毫不迟疑的回绝。她要起诉,她要告状,她要以法律的手段解除继承关系!

然而,在经过长达一年的起诉、调解、审理、法庭调查等法律程序后,法院一审判决结果是:老尼姑败诉。即不准解除继承关系!

如此冤情和案由,居然败诉,天理何在?

走投无路之下,利辛县一位有着侠肝义胆的人主动为老尼姑出谋划策——寻求舆论支持,请新闻记者帮忙。

这位古道热肠之士,名叫刘昌俊。

刘昌俊在县二轻局工作,既非股长,更非局长,但却在该县享有很高威望。一是他乃兼职律师,惯于以法律手段义务为弱势者打抱不平,常常赢多输少,多为市井所乐道;二是他喜欢和新闻界人士交朋友,而且毫无功利,重义重情;三是笃信佛教,相信宿命,常挂口头上的一句话是“人生苦短,吃亏是福”。

在《安徽日报》资深记者王信和张罗的一次饭局上,我和李瑞等几位新闻界朋友与刘昌俊相识,从此,刘昌俊便成为我和李瑞兄肝胆相照的挚友,直至他英年早逝。

在昌俊兄的撺掇、引领和策划下,便有了本文开头的一幕。

接下来的故事顺理成章。

1987年9月18日,一篇署名“本报记者张少中”的洋洋千言的新闻稿《老尼姑告状记》很快在《文化周报》发表,继之被《安徽日报》、《安徽青年报》、《安徽法制报》、《阜阳报》、安徽人民广播电台等省内外数十家主流媒体转载,有些媒体转载时还特别加上了“编者按”、“编后记”等等,一时间,老尼姑蒙冤的社会新闻“地球人都知道”。

鉴于社会的高度关注和舆论的正确监督,尤其是新的审理法官在断案过程中的秉公执法,阜阳地区中级人民法院终审判决:老尼姑胜诉。

待刘昌俊再度伴着老尼姑来合肥看我时,她在连呼“阿弥陀佛”之后,表示要真心真意地认我为本家弟弟。她说,我没有一个亲人了,你就是俺亲弟弟。从此,老尼姑无论在任何场合下均以“俺弟弟”相称——直至如今。

官司胜了,但祖居地阚町镇很难再呆下去,于是,老尼姑释圆空毫不迟疑的做出了另一个重大决定——

1987年12月的一天,凌晨4点左右,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惊醒,接着我听到了老尼姑的声音:“俺弟弟,快开门呀!”

我暗自一惊,这么早赶来,莫非出什么事了?

待进得门来,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妈呀,总算到家了!”边说边放下行囊,脱下僧袍。我用她随身携带的吃饭喝茶两用搪瓷缸子,给她倒了满满一缸子白开水,说:“快坐下喘喘气,慢慢说。”

她惊魂甫定,一连喝了几口水,紧张的神态才有了缓解,于是,便向我诉说了为什么这么早高价租车跑来合肥的缘由。

自解除过继关系的司法“战争”结束后,她与张大娃及家族势力又开始了另一场遗产争夺战。原本,地区中院的终审判决书上明白无误、确凿无疑的写着:自本判决书生效之日起,原被告之间的“过继”关系完全解除,且无任何财产纠葛……但因美梦破灭而恼羞成怒的张大娃及他近门的家族势力公开扬言,虽然老尼姑官司胜了,但她那16间房子是搬不走的,至少要拿出一半房产改在曾给她当了两年“儿子”的张大娃名下,否则,她可以把房子烧掉或扒毁,但决不许把房子卖掉。

此议一出,老尼姑慌神了——再打官司,没那个财力、精力;挺身与张大娃的家族势力继续抗争,无疑是以卵击石,自寻“灭亡”。于是,精明的老尼姑借用了“暗渡陈仓”之计,一边同张家周旋,一边在极其保密的状态下,同一位在当地堪与张大娃家族势力抗衡的生意人做成了买卖,以比“拦腰斩”还低的价格卖出全部房产,而且一手画押,一手交钱……

说完,老尼姑从贴身处解下一条粗若蟒蛇的腰带,撕开一头的封口,提起来一抖,呼啦啦一沓沓10元一捆的大钞掉在了地板上。她一边码着钞票捆子,一边絮絮叨叨对我说:“这是9万块钱。本来可以卖20多万呢,但生意人孬得很,欺负人,硬压我的价,只给这些……俺弟弟你帮我存起来,我要用这钱去九华山上盖座庙。”末了,又凄凄惶惶地喃喃道,“俺弟弟,你可要好好帮老姐呀,老姐没家了,没亲人了,更没退路了。俺就指望你这个弟弟了。”说完,禁不住热泪长流,感伤不已。

顿时,一种庄严和感动的情愫在我的心底涌起,对她来说,是一种信任和依赖;对我,却是一种义务和责任!

第二天一大早,在银行开门的第一时间,我陪着老姐把那9万元现款存进了屯溪路的一家建设银行,直到亲眼看着她把那小小的存折塞进贴身的衣袋我才放下心来。1987年那会儿,9万元现金的确是一笔惊人巨款呢!

之后,我们又回到我那位于合肥屯溪路的新装修住宅里,盘腿坐在刚刚油漆的大红木地板上,开始谋划在九华山建庙的事来。

那天,老姐跟我说了很多心里话,说她遥远的家事,说她18年的牢狱之苦,说她一生中遇到的好人和坏人,说她对佛教的信仰和对佛祖的虔诚,当然也说了她因尘缘未了而遭遇的心灵磨难……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我走近佛教,渐识佛教,对佛教的清规戒律、神圣和神秘以及诸多传说掌故也有了一些由浅入深的了解。

九华山建庙谈何容易!

九华山古称陵阳山、九子山。唐天宝年间“诗仙”李白曾数游九子,睹此山秀异,九峰如莲花,触景生情,在与友人唱和的《改九子山为九华山联句并序》中曰:“妙有分二气,灵山开九华。”据此“九子山”改为“九华山”。九华山不仅是中国佛教四大名山之一,也是国际性佛教圣地,是以佛教文化和自然与人文胜景为特色的山岳型国家级风景名胜区。

中国四大佛教圣地之一的九华山,乃地藏王菩萨道场。中国佛界有四位受到普遍崇敬的大菩萨,各有一座应化度生的道场,于是就形成了了四大佛教名山:山西五台山的文殊菩萨表大智,体现了佛教重智慧的精神;四川峨眉山的普贤菩萨表大行,体现了佛教重实践的精神;浙江普陀山的观音菩萨表大悲,体现了佛教重慈悲的精神;九华山的地藏菩萨表大愿,体现了佛教重誓愿的精神。地藏菩萨曾发“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和“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等宏愿。

九华山开辟为大愿地藏王菩萨道场,成为一千多年来僧侣及大众的朝圣地,源起于新罗国僧人“金地藏”的修道故事。

公元719年,新罗国(即包括今南北韩在内的朝鲜)王族金乔觉,24岁时削发为僧,于唐玄宗开元年间来华求法,经南陵等地登上九华,于山深无人僻静处,择一岩洞栖居修行。当时九华山为青阳县闵员外属地,金乔觉向闵氏乞一袈裟地,闵氏自然不假思索,慷慨应允。此时只见金乔觉袈裟轻轻一抖,不料展衣后竟遍覆九座山峰,这使闵员外十分诧异,叹为观止,由惊而喜,心悦诚服地将整座山献给“菩萨”,并为持戒精严、艰苦修行的高僧修建庙宇。唐至德二年(757年)寺院建成,金大师有了修行道场和收徒弘法的条件。金乔觉由此佛名远扬,善缘广结,许多善男信女慕名前来礼拜供养。连新罗国僧众闻说后,也相继渡海来九华随侍。闵员外先让其子拜高僧为师,遂后自己亦欣然皈依。至今九华山圣殿中地藏像左右的随侍者,即为闵氏父子。

金乔觉驻锡九华,苦心修炼数十载,唐贞元十年(794年),于99岁高龄圆寂,其肉身置石棺中3年,仍“颜色如生,兜罗手软,骨节有声,如撼金锁”。

根据金乔觉的行持及众多迹象,僧众认定他即地藏菩萨化身,遂建石塔将肉身供奉其中,并尊称他为“金地藏”菩萨,九华山遂成为地藏菩萨道场,由此名声远播,誉满华夏乃至全球,逐渐形成与五台山文殊、峨眉山普贤、普陀山观音并称的地藏应化圣地。历经唐、宋、元各个时期的兴衰更迭,九华山佛教至明初获得显著的发展,清代达到鼎盛时期。改革开放后,九华山从“文革”阴影中走出,逐步迈向新的鼎盛期——今存寺庙99座(其中9座列为全国重点寺院,30座列为省级重点寺院),有僧尼近1000人,存真身(肉身)6尊,佛像6300余尊,藏历代经籍、法器等文物无数……

从九华山发展历史和今日之鼎盛中不难得出结论:在如此圣地建寺立庙,就像欲在长安街上盖座私家小楼一样,并非有钱就可如愿,哪怕你富可敌国!

虽然,老尼姑最终如愿以偿,但个中曲折却说来话长。

我们第一次去省佛教协会就碰了软钉子。

那天上午,我陪着尼姑老姐,一大早就来到了位于合肥市长江路的省佛教协会。经过登记、盘问等入“衙门”必有的环节后,终于在一个办公室见到了一位官员。我代老姐说明了来意。不料,我还没说上几句就被那位官员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说,就这么个事跑来说了半天。你们也问问清楚,我们管不管这种事。在九华山建庙,直接去找山上的佛教协会好了!

我们还想试着进一步打探一下相关的宗教政策时,人家兀自站起身来,说是要赶去开一个什么会,走了。我们只得怏怏离开。

后来,靠了我的新闻界朋友的朋友——一位在省佛教协会工作的处长的指点和一张便条,我们认识了九华山管委会的叶可信副处长,建庙之事才开始有了进展。

一个周末,我陪老姐姐来到九华山,拜见了叶可信。

那时的叶可信,四十出头年纪,个子不高。黑而瘦的脸上有一些很有文化的皱纹。说话简洁、干脆,行为举止透着干练、亲和与儒雅。大约是一直从事佛教工作,常和僧尼居士打交道的缘故吧,老叶和人打照面时并不是一上来跟你握手,而是双手合十先念“阿弥陀佛”,然后再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你几下,从握手的力道便可感知他对人的真挚与热诚。老叶是个文化人,而且很有真才实学,尤其在佛教文化研究方面堪称成果卓勋,名闻遐迩。他主编的《九华山佛教文化研究》等专著,对宣传九华山佛教文化和池州人文历史功不可没。他首先把我让坐在他那简陋办公室唯一的单人沙发里,顺手为老姐拉过了一张结实的条凳,然后,亲手沏了一杯上好的绿茶,为老师太倒了一杯白开水。

他对我说,你喜欢佛教,我爱读《文化周报》;我为佛教做事,你为出家人帮忙,也算是个居士,我们惺惺相惜啊。

我说,我怎能攀上居士的边呀,上九华山还是头一次呢。

老叶半开玩笑地说,我过去也总以为居士,都是在家修行的人,这话只对了一半。不论信不信佛,凡是居家之士,都可称为居士。还有隐居不仕的学者、文人,也是居士,如宋朝的大词人李清照,就自称易安居士。你是文化记者,写文章替出家人鸣不平,现在又为释圆空盖庙之事专程来到九华,你其实就很有佛缘了。

我们就这样在轻松愉快的交谈中扯到了建庙的话题。叶可信告诉我,他的朋友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对释圆空情况也作了一些介绍,对她既同情也敬重。自己出钱来这佛教圣地盖庙修佛,这是大功德,我们管理部门理应给予支持。而眼下也正好有个小小的机会,小天台明心禅林玉佛寺北侧,有一片空地,约半亩左右,过去有座很古老的念佛堂,文革时被红卫兵烧了,现在规划为建庙用地。只是,目前正式申请要求在此出资建庙的和尚和比丘尼已有五位之多,而且皆为本地九华山的出家人,都和佛教协会有各种各样的渊源与关系,竞争十分激烈。而我这里只能为你们做些力所能及的疏通工作。结果如何,很难有确切把握。不过,心诚则灵,事在人为。

接下来,老叶要我以老姐释圆空的名义,按照他的指点,当场写了一份建庙申请,然后引领着我和老姐来到了九华山佛教协会所在地、那梵宫飞甍中的旃檀林寺,拜见了会长仁德大和尚。

60多岁的仁德,身材硕长,法相威凛。那双稍稍内凹的眼睛里,庄严里透着慈祥,平静中藏着沧桑,让人感受到佛教慈悲为怀、普渡众生的神圣。

据不少很有身份的“老九华”说,他们虽然多次上山朝佛,都无缘拜见仁德大和尚。而我第一次来九华就能亲耳聆听得道高僧之教诲,这是何等地荣耀和佛缘啊!

叶处长首先介绍了我的《文化周报》记者身份,并说我为释圆空鸣不平写的《老尼姑告状记》反响很大云云。不曾想,仁德说这篇报道他看过,还让手下人对这起牵涉到出家人的官司给予适当关注呢。他说,佛祖保佑,官司赢了就好。由老尼姑的官司和新闻报道切入,我们的话题自然说到了建庙上。叶处长首先报告了在小天台重修“念佛堂”过程中五家竞争、相持不下的情况。同时告诉仁德,出家人想着建庙修佛,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其实那些竞争者,都是想先占上地皮再慢慢筹款,这不利于九华山的建设和发展。

仁德边听边微微颔首。他问释圆空,你盖庙的钱准备好了?

我正欲答话,却见释圆空已经从贴身处掏出了藏放的存折,双手递给仁德。大和尚摆了摆手没有看存折,只淡淡地说,我问问情况再说吧。

叶处长不失时机地示意我递上了建庙申请书,之后就辞别了大和尚。

两个月后的一天,我收到了叶处长的一封挂号信,拆开一看,原来是释圆空的建庙申请已获九华山佛教协会批准,同意重修小天台“念佛堂”,恢复原名“圆觉精舍”,经费自理,管理权归属九华山佛教协会等等……

无疑,拿到批文,是个十分重要的开始,但也仅仅是个开始而已。

在人地两疏的佛教圣地立起一座哪怕很小很小的庙宇,要做的事情真是千头万绪、无比繁杂、事倍功半——立项、设计、原材料、工程队,左右打点、上下疏通、理顺关系、佛教规矩,防雨袭、防盗窃、防偷工减料……真难为了一个70多岁的出家老尼姑!短短一年多时间里,在老姐姐的恳求下,或出差顺道,或请假专程,或休息日搭别人顺风车,为盖庙之事我七上九华。我几乎动用了各种社会关系,协助进行了大量必要的公关协调和斡旋工作,并为此得罪了九华山那几位也想在“明心禅林”旧址盖庙的出家人,但同时我也和宗教界很多人结成了好友,如仁德大和尚,如叶可信处长,如陶光耀君——当年九华山佛教协会的一位刚出校门的小陶,我每次上山都是他陪伴左右,并不遗余力地为我出谋划策、奔前跑后的。

经过长达3年多时断时续的不懈努力,一座上下两层共400余平方米、名为“圆觉精舍”的念佛堂在九华山小天台原“明心禅林”旧址上煌煌立起,为佛教圣地平添了又一道风景!

随着“圆觉精舍”的香火鼎盛,老尼姑拿出自己多年的积蓄和香火钱,增建了弥勒殿,修通了圆觉精舍至慈藏庵的百米石阶,方便了年老体弱的信众,同时不间断地为佛像开光、镀金,使“圆觉精舍”成为小天台乃至九华山上百座庙宇中小有名气的一方圣土!

1991年8月的一天,“圆觉精舍”工程即将收尾,我第八次来到九华山。在小天台那乱糟糟的施工现场,一位亭亭玉立、活泼水灵的年轻比丘尼特别引人注目。她正帮着老师太紧张地忙碌着,汗水从头顶流向脸颊,把那张红中透白的瓜子脸浸润得更加妩媚和清爽。虽然身上的僧袍已被汗水浸得透湿,但她全然不顾老师太向她发出的休息一会的“指令”,依然手脚麻利地干着手中的活儿,偶尔抬胳膊擦拭流进眼睛的汗水时,才立直身子停顿一会儿,同时还不忘向老尼姑这边投来一瞥浅笑。

老姐对我说,这是她新纳的徒弟,河南人,法名“应观”,今年22岁。

趁应观忙进忙出的间隙,她耳语般断断续续跟我讲了应观“逃婚”和出家的故事,并说她如何如何喜欢这个新来的小徒弟等等。时隔近20年,应观的俗名我此刻实难想起。我只记得她似乎姓郑,老家在河南白马寺附近的一个僻远小乡村。

她出家的动因,和老师太一样,也是为了“逃婚”。

一天,有钱有势的村书记托媒婆来到郑家,提出要和郑家结为秦晋之好,即让高中生小郑嫁给他的独生儿子。按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家又是权倾一方的村支书,同时既没强逼,又没抢亲,很多人家巴不得这门亲事呢。但郑姑娘却认死不从,她不能接受村支书儿子那天生的生理缺陷——秃头,那不是一般的秃头,根毛全无且不说,每到阴雨天三五米之外都能闻到那种呕人的臭腥味。为了家族平安和父母心愿,郑姑娘也试图强抑反感和他相处,并努力培养“革命感情”,但生理反应却难以控制,每见面一次,必呕吐一两天。支书家也深恐负了年轻貌美的郑姑娘,于是,不惜重金,广投名医,但结果是头越来越秃,味越来越重,郑姑娘的反应也越来越烈……她唯一的选择就是远走他乡,逃离小秃,于是最终在九华山出家为尼。凡间少了一个美貌佳人,我的老姐释圆空门下则多了一位自甘清苦、勤谨耐劳、善解佛意、广受爱戴的小徒弟,小天台“圆觉精舍”更多了一名青灯黄卷下苦读经书的小尼姑……

在九华街长途汽车站那简陋的候车大厅里,我们即将上车。老师太从她斜挎的香袋中掏出了一个黄布包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呈现出一串黑红黑红的佛珠,说:“俺弟弟,这是老姐给你的,来,戴上。”说完,不容分说地抓住我的左手,亲自给我戴在了手腕上。“这珠子是俺师傅送俺的,它能保你平安。

“俺知道你心大,要去很远的地方,这是命。俺啥都知道。

“俺弟弟和善,待人真心,又肯吃亏,不管到哪儿都会有好结果的。”

又说:“你别太挂念俺,不会有啥事。你这几年帮我够多了,谢谢俺弟弟了。有这座小庙,我也能安身了。安顿好工作就给我写信,有啥事我跟你在信上商量……老姐身体好,我们还能见面。”

“还是收个徒弟吧,”直到这时,我才突然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话题, “现在条件好了,也很安定,你也这么大年纪了,有个徒弟在身边,里里外外都方便。”

“那事不急,我现在还能蹦跶,碰到合适的再说吧。师徒也是前缘所定,缘到了才会有。”

“应观呢?她不是一直很好的吗?”我突然又冒出了一句。

“唉,应观呀……我说了她几句,就赌气下山了!”老师太喃喃道,“其实,应观是个好徒弟……她还给你写信吗?”

“没,再没写了,一个字也没写!”我说,“她现在在哪儿呢?也没跟您联系吗?”

“我听说她去白马寺了……好了,快上车,人家在催你们呢。”

“俺弟弟呀,保重!”老师太最后大声喊着。

车子缓缓启动,老姐姐还站在那里不停地挥手。

送母亲回到阜南县乡下老家,我才正式向二老披露了要去海南的消息,并说只是去看看,探探路,想换个生存环境。

“树挪死,人挪活,去就去吧。”在很多事情上一向习惯理解我的娘说,“人啥命是注定的。你走的哪一步不都是自己拿的主张,这回也不会有错。就是海南岛太远了……”末了又补充一句,“老尼姑也说你是南海水命呢。”其实,在九华山上,娘已从老师太的话里听出了隐隐约约的端倪。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缘生缘灭,像天上的云、山里的雾、水中的萍,时而合,时而分,分合聚散,必有定数,那是天地间的神秘。在短暂的一生中,人与人之间相伴的时日是多么有限!几次聚散之后,剩下的只有一颗苍凉、寂寞而孤独的心了。

珍惜与每一位亲人、朋友相处的时光吧,祈盼这人世间不要有太多的别离!写到这里,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一首名叫《珍惜》的歌:“珍惜青春梦一场/珍惜相聚的时光/谁能年少不痴狂独自闯荡……”这是苏有朋在离开小虎队出国前留给歌迷、小虎队、也是留给他自己的一首倾述离愁别绪的歌,旋律是感伤的,歌词是感伤的,唱的人想哭,听的人也想哭!

这是一首属于离别的老歌。

第10次上九华,是时隔整整16年之后,即2007年的暮春时节。

陪同我前往的则是王有路、章长节等几位蜚声文坛的池州文友。我是应邀来池州参加《澳门月刊·华文百花》创刊组稿座谈会的。

这是九华山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山间石坳,垂涧渊潭遍布;深沟峡谷,流泉飞瀑密排;杜鹃花肆意怒放,鸟家族相互和鸣。

随着旅游车在弯弯山道上盘旋,佛境山景也在不断的丰富和变换——或山庄庙宇,或远峰近树,或氤氲云气,或烟火人间……

九华山的山道据说有99道弯,随着蜿蜒而上的山路盘旋升高,我对此深信不疑。

说到99,九华山有很多与9有关的内容:99座山峰遍布地藏王菩萨的道场;99座寺庙散落在莲花一样的峰尖山坳中;金地藏菩萨99岁圆寂;大愿宝殿里一尊四面地藏王菩萨铜像高度正好9.9米;肉身宝殿前的台阶也是99级;还有,山下柯村的风水宝地上即将完工的地藏王菩萨铜像刚好99米……东崖西岭,车停之处,我们已来到了海拔600米的九华街。

当我一脚跨进九华山那巍峨的山门,那熟悉而陌生的景物、殿宇和九华天街扑进我的眼帘时,心底顿时生出了无限慨叹:久违了,九华山!

整整16年了,因天涯奔走、俗务庸碌或其他缘由,我没机会再来九华,没机缘晤拜我那位遁入空门的老姐姐,还有小天台上那座我最想一睹的“圆觉精舍”。然而,“谁知远客思归梦,夜夜无船自过湖”啊!

其间,我也曾让一位去九华山旅游的友人给老尼姑捎过一封便信,但此君所随旅行团没有安排去“小天台”的观光路线,那封信又被原件带回。

后来,我按照过去的通信地址给“张净真”寄过一封平信,但依然是泥牛入海,没有回音。正常情况下,哪怕她四海云游、五洲布施去了,我相信,她只要看到我的信会立马跟我联系的,难道……

怀揣着忐忑和急切的心情,沿着熟悉的幽径,我终于来到了小天台,来到了“圆觉精舍”,来到了我曾经十分熟悉的“念佛堂”。

此时,并非九华山旅游旺季,香客较少。念佛堂里仅有一位年约五十的尼姑,不紧不慢很有节奏地敲着木鱼,心无旁骛地诵读着经文。燃烧的檀香溢出了缕缕烟韵。麦克风播放着悠扬舒缓、净人心肺的佛家乐曲……

我双手合十走上前去,一声“阿弥陀佛”过后,作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那位中年尼姑听罢,激动得连声“阿弥陀佛”,然后告诉我,她叫通遇,是老师太的关门弟子。她说,我早听说你了,师傅经常为你诵经祈福呢。老师太说,你是她尘世间唯一的亲人,老是担心这辈子见不着你了。

“怎么会呢?我这次就是专程来看她的!”我急切地问,“老师太呢?”

“回阚町集老家了。”通遇说。老师太在阚町集郊外原废庙址上倾其一生的香火钱投资兴建了一座观音寺庙,竣工在即,九华山佛事就暂时交由通遇来打理。

我悬着的心放下来了,千里迢迢奔老姐姐而来虽未能一睹佛面,但我知道老姐还很健康,还可以为佛事不辞辛,还是那样牵念惦记她的“俺弟弟”。就着念佛堂的香案,我给老姐姐写了几句话,并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辞别通遇时,我说了一大堆比废话还废的话,诸如要照顾好老师太了,要体贴这位孤苦无依的老尼姑;要理解一位80多岁出家老人常有的怪癖和习俗,等等,等等。之后,怅然若失地离开了小天台。

大约十几天后,在单位办公室里,我接到了老姐姐的电话。她嗓门很大,语气急切,第一句话就是“俺弟弟,我总算找到你了呀!”

老姐姐异常激动,说话间几度哽咽。她要说的话似乎很多,几乎无我插言之机。深受感染的我,在电话的这头早已是唏嘘不已。

整整16年了,我又听到了那句只属于出家老姐独有的“俺弟弟”的称谓,耳边又响起了那高声大嗓的熟悉的乡音,心里顿时闪现出那么多有关老姐的一幕又一幕……

我也有千言万语要说,只是她耳朵背得厉害,在变音的话筒里,任我大吼大叫,喊哑嗓子,她一句也听不清楚。

我只好“嗯、啊”着听她没完没了的喊诉,最后在电话里承诺,很快就去看她。

2007年5月中旬,“第二届国际徽商年会”在合肥召开。我以海南省安徽商会常务副秘书长和海口徽文化研究会秘书长的身份参加了这次盛会。

会后,邀约了王广良、章华中、徐玲玲、蒋银燕、田姗姗等几位对佛教与我一样虔诚的在海南工作的乡友,一同前往九华山。

从合肥驱车,由北向南跨过我国最长的公路桥——铜陵大桥,进入池州地界,穿过青阳县城,就来到了九华山。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九华街那一池池荷花,或盛开,或含苞,或昂首,或低垂,让人目醉神迷,心生愉悦。荷花是佛教的圣物,所以环形的九华街边有好多座大大小小的莲花池、放生池。

记得第一次来九华山时,就对这环状的九华街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沿街走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原点,只要沿着大街的石板路走,就不会迷失方向。这街的设计是否有什么玄机、寓意,或只是一种巧合,至今也没弄明白。

九华山的民居和寺庙都沿袭了皖南民居的建筑风格,“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白色的民居、黄色的寺庙、黛色的远山、碧翠的竹树,还有随处可闻的佛音梵韵,让九华街看起来仙气飘渺,美妙和谐。化城寺前的月牙形放生池,乌龟、鱼鳖成群。

耸立在九华街中心的旃檀禅林,已是今非昔比,在原址上新盖起三大宝殿——供奉四面千手千眼观音的大悲楼、供奉华严三圣的华严宝殿、供奉四面地藏菩萨铜像的大愿宝殿。那幅佛意深蕴的著名对联仍悬挂于殿堂的门楣:“庭中花下叙祸福,岸畔松前论醒眠。”

自九华街搭乘景区的士(外来车辆一律不准开进九华山风景旅游区)仅仅十来分钟,就到了小天台下面。原来,一条新修的高标准水泥路直通小天台石阶下,然后延向九华山纵深。而过去来小天台,只有沿着一条幽僻阴暗、高低不平的林间小道,得步行五华里,走出一身臭汗。

山谷中,增添了许多错落有致的白色建筑和黄色外墙的寺庙,云雾弥漫的谷溪涧,充满了静寂、神秘和空灵之感。

在沿着那百级石阶向上攀爬时,我的心在加速地狂跳。这并非登高所致,而是近乡情更切的激动。16年前,就是踏着这脚下的石阶,我伤感莫名、感慨万千地离开了小天台,离开了“圆觉精舍”,辞别了我的释圆空老姐姐。16年后,我又回到了这烟云氤氲的佛国圣地,回到了九十高龄的出家老姐修行的地方……

离别的日子在惦记和牵挂中一寸寸拉长,重逢的时刻在一分一秒的焦灼等待里姗姗缩短。

我们一行终于爬上了小天台,来到了我熟悉而亲切的“圆觉精舍”。此时,已是上午10点半了。在木鱼和诵经声中,我一眼看到了老师太的身影,听到了她那熟悉的声音。只见她斜披着绣满金线的大红袈裟,环绕着“念佛堂”正中耸立的地藏王彩塑和“西方三圣”神像转圜而行。她两眼微阖,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南无地藏王菩萨……”与16年前相比,她的腰身已经佝偻,步履已十分蹒跚了。16年春秋轮回,老师太真的很老了。看来,在沧桑的岁月老人面前,僧俗的“待遇”是完全平等的。16年,不长,也不短,或许不变的,也只有那白云苍狗和隐约可见的巍巍九芙蓉了……

十几分钟后,例行佛事结束。

我走上前去:“阿弥陀佛,老姐姐!”

“啊,俺弟弟呀?”老尼姑一反诵经时的安详与沉静,紧紧抓住了我的双手,一边摇着一边连声说,“这多年你咋不来看我呀,我想你呀!我就你这一个亲人呐……”话未说完,这位曾经心如止水的老姐竟抽泣着不能自持,眼角那串泪珠,正缓缓地、缓缓地坠落在衣襟上。

顿时,我也泪流满面。

认识她这么多年,这是第2次见她因尘缘之情而如此酸楚,如此感伤。

目睹着姐弟相见、僧俗同泪的感人场面,王广良诸君也深受感染,徐玲玲教授和她的两个高徒在不停地擦拭泪眼呢。老师太那位明理解意的弟子通遇,赶紧拧来了两个擦脸的毛巾把子,分别递给我和老师太。

落座后,老师太吩咐通遇:“快切西瓜,给俺弟弟他们吃。”

于是,通遇将浸泡在凉水中的一个大西瓜麻利地搬出、切开,一一递给客人们。

一块尚未啃完,老姐又拿上一块,硬是塞在我的手里。我只有从命。

“俺弟弟还是那个样儿,就是胖了一点。”她说,“俺弟媳和孩子都好吗?”

“都好,都好。”我边啃西瓜边回答。

“俺婶子身体好吗?”

“也很好,就是腰直不起来了!”我说,“娘今年82岁了。”

“我比俺婶子大6岁,我身体不行了。”老姐话语中略带感伤,“再不来看老姐,不知哪天就看不着了。”

“咋会呢?你精神着呢。我看呀,你活百岁以上没问题。”

这句话她听着有点儿高兴:“那你以后要常来看老姐啊。”

“一定,一定。”我说,“退休后,我就搬来小天台,一边陪老姐修佛诵经,一边写写文章。”

老姐频频点头,开心地笑了。

中午,在老师太的执意挽留下,我们一行在圆觉精舍的斋堂里美美的享受了一顿别有风味的正宗斋饭。

席间,我即兴涂鸦了一首小诗,名曰《重逢》:

小天台上又重逢,

远来欲沐九华风。

数岁暌违情未疏,

百年遥别心亦通。

圆觉精舍念俺弟,

天涯海角惦圆空。

聚散无常有定数,

唯依天籁传佳声。

饭后,通遇提议,趁着午时吉刻,让老师太给大家摸摸顶吧。这种与藏传佛教类似的摸顶佛仪,是得道高僧给予极少数香客的一种特殊礼遇。过去我每次上山,老姐姐都是要给我摸顶的。通遇说,年近九十的老师太是目前九华山比丘尼中年岁最长的一位老活佛,能经她亲自摸顶,自是幸运有加。

于是,通遇重新净手焚香,在一旁专司敲磬诵经。

老师太则颤巍巍地亲自爬上二楼的寮房,取出了她珍藏的上等藏香,给我们每人递上3根,指点着大家在长明灯上亲手点燃,之后,来到佛堂外面的露天香炉前,分别面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秉香礼拜。据说,宏愿,须在这时默默许下,并不出声的在心中默念三遍方才有效。礼毕,返回念佛堂,分男女三人一组跪在了神案前的蒲团上。口诵经文的老师太立在我们身后,有顷,开始用那只瘦骨嶙峋的右手,挨个在我们的头顶上摩挲、摩挲。瞬间,一股暖流从头顶涌出,顿时流遍全身,那一刻,除了深深的感动,心中再无他想,或者说如辽远的星空般圣洁、纯净、高尚……同时,我的身体似乎突然变得轻盈了许多,浑身上下从来没有那么舒服,那么飘然过。当我站起身看到面含微笑的老师太时,一种神圣又奇异的感觉顿时在心头涌起,她脸上所散发出的那种温煦圣洁的气息就在我眼前弥漫开来,瞬间我似乎看到了一股汩汩不息的山溪,正静静地流向被青草和鲜花覆盖的无人涉足的丛林深处,流向了无穷无际的远方,悠远、温馨、安静、平和。

跪在我身旁的王广良兄,也许是触发了自幼失怙的伤感,突然泪流满面,饮泣连连。

一向举止沉稳、不苟言笑的官员章华中君,此刻更是一脸的庄重、肃穆和虔诚。

在车上连话都不想说的蒋银燕,从老师太摸顶的那一刻起精神头就上来了,待摸顶一毕,她马上回复到了原本的模样——有说有笑,活蹦欢跳,拉着老师太的手问这问那,兴趣盎然。或许,老师太的慧眼看出两位年轻美女前程的不可限量,她特意取出用黄绫包裹着的两串佛珠,分别送给银燕和姗姗,并亲手给她们戴在了手腕上……

下午,广良等诸乡友去游览庙堂、烧香拜佛了,我则留在小天台和老姐姐叙家常。

“我不让俺弟弟走,我有话要跟他说哩。”老姐告诉我的朋友们。

她首先跟我说起了在阚町建庙的前前后后——

安徽利辛县阚町,是名闻遐迩的一座古镇和商埠,素有“小蚌埠”之誉。

镇外十里许,有一座香火旺盛的观音寺庙——70多年前,现在的老师太、当时年仅15岁的张净真,就是在这座寺庙剃度出家。战乱和“文革”,使这座曾经福佑一方的神庙日渐倾圮,最终变成了一片乱草疯长的荒坡地。随着当地经济的繁荣和文化的发展,重修寺庙的呼声日高,于是,当地乡镇政府与县宗教事务局共同促成了再建“观音寺庙”的盛事。修寺造佛,政治性、文化性、社会性、信众性、宗教性五性俱全,因而得到了社会各界的广泛支持。就是在这种背景下,经不住家乡父母官的三请四邀,加之她对这座古老寺庙的深深情缘,老师太在85岁那一年再度“出山”——带着她普度众生、慈航永续的宏愿,带着她70年精勤参修广结的善缘,历经4年之久,一座庄严恢宏的大庙在古庙址上,不,在年迈老师太的心头重新立起……

听着她的述说,看着她沧桑的面容,想象着建庙的艰辛,我在心里暗自感叹着:“老姐姐呀,盛世修佛虽是大德,但你毕竟是九十高寿、颐养天年的老师太了,还去逞这个强干啥呢?”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隐忧,朗声说道:“俺弟弟,老姐也不是非去建那个庙不可,俺看着那片庙地荒废在那里没人管心疼人啊。而且老家烧香拜佛的人都要跑很远的地方去。唉,大庙总算快建好了,后年开光,俺要办得热热闹闹,要让老家的乡亲和佛徒信众看看你老姐的本事。到时俺弟弟一定要来呀,俺要把你的名字铸在开光纪念宝鼎上。”

“这么大的事,我当然要来。”我说。

老姐告诉我,为建这个观音庙,花光了她一生的积蓄,现在还欠着人家不少的债。她拿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拉链包,里面装着全部建庙开支票据和经济来往账册。她把那些大小不一、揉揉巴巴、窝在一堆的各种纸头摊在案几上,让我帮她一点一点的伸展、折叠、归类,同时还要我把一张张字据上的文字大声念给她听。她思路清楚,记忆力也好,只是老眼昏花,看不清字迹了,但对于纸条上的一笔笔账目基本上心中有数。对有些字据的出处和所列项目说不清楚,苦思冥想了半天还是不甚明了。她不时大声喊叫着:“这张是假的!”或者说,“这条子上的数字跟我付的现钱不一样!”最后干脆一股脑说:“孬种,孬种,这个某某某是孬种!我要告他去!”

待她稍微平静了,我说:“老姐呀,也别太较真了,这么大的工程,这么长的时间,有些账是没法算清的,也没必要一针顶一线。大庙立起来就是功德圆满了。要算就算这个大账。要感谢所有帮你修佛建庙的有缘之人。”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息着说:“好吧,俺弟弟说的,俺听。”说这话时,老师太的脸上布满了无奈和沮丧的表情,“其实,俺原先还想让你来帮老姐打官司呢,告那些没良心的人!”

晚上,在圆觉精舍门前那片空阔的露天场地上,通遇早早就摆好了两张山木粗条凳,并备好了茶水。老姐姐怀里抱着那只调皮的大白猫,拍着逗着哄着,俨然像个含饴弄孙的慈祥老外婆,和下午对账时喜怒无常的释圆空判若两人。

16年天涯飘泊,我有许多的甜酸苦辣要向老姐述说。但我首先告诉了她我去白马寺拜谒应观的经过——

在收到应观那封情感表白的信后,千不该万不该的或者说基于对她的一种责任心吧,我竟把此事告知了我的老姐、她的师傅释圆空。偏偏我的出家老姐十分耿介,一怒之间竟把应观赶出了山门……

1998年10月,我利用出差河南的机会,专程来到白马寺参观旅游。我之所以选择这条旅游线路,潜意识里大约就是想顺便看看应观。当我走遍了白马寺所有佛殿,最后随着人流来到一位手敲木鱼、口诵经文的年轻尼姑面前时,一眼就认出了7年后并无太大变化的应观。我挤到她面前,按照佛教的规矩,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然后轻声喊道:“应观师,你好啊!”

应观微启丹目,似乎很不经意地扫了我一眼,但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惊讶的表情陡然布在了脸上。但这种表情倏忽即逝,立马又闭上了双眼,然后继续诵经。只是,她诵经的双唇开始哆嗦,眼角也有泪滴溢出,敲木鱼的频率很明显地加快了……

我赶紧识趣地转身,头也不回逃也似的走出了香烟缭绕的庙堂,离开了白马寺,告别了永远的僧尼——应观师……

五月的九华山之夜,月光如水,柔风陶心,天籁醉人。

十一

次日一大早,在返程途中,我和广良兄等一行来到了九华山柯村景区,顺道朝觐观瞻了传说中在建的地藏王菩萨铜像。

从九华山脚下算起,距柯村约有五六公里路程。

进入柯村景区的时候,透过车窗,我们便远远看到了那高大巍峨的铜像造型。冉冉的旭日从铜像的背后升起,巨大的剪影更彰显出菩萨立像的威仪和神秘。来到工地临时大门口,一位40多岁、举止儒雅的先生主动迎了过来,操着浓重的皖南口音,问明了我们的来意,热情地说:“欢迎各位光临。”说毕,亲自拉开了简易的铁门,让我们的车子开了进去。

乍见之间,对这位中年人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之感,但一下子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停车后,他亲自引领着我们向大佛走去。

“我姓陶,是大铜像工程部的负责人……”他自我介绍说。

一个“陶”字刚出口,我记忆的屏幕豁然开启:他不就是当年九华山佛教协会那位刚出校门的大学毕业生陶光耀吗?他不就是那位为老姐盖庙之事跑前跑后、做了许多沟通协调工作的小陶老弟吗?通过他,我认识了那么多佛界高僧,谙熟了那么多佛门的清规戒律……不待他再说下去,我兴奋地接上了话茬:“您是陶光耀吧?”

“是呀。你……”他一时愕然。

“我是张少中呀!”接着,又补充一句,“当年的《文化周报》记者。”

“啊,是你老兄呀!”光耀上前紧紧抓住我的手,连声说,“想不到,做梦也想不到你来了!”又说,“一下子没认出来,罪过、罪过!”

20年的别后重逢,柯村景区的意外巧遇,使我们充满了共同的惊喜和感奋。同来的几位乡友也对这片陌生之地陡增亲近之感。

“我们先朝拜大佛,回头再好好叙叙。”光耀说着,便当起了导游,带着我们慢慢向大佛走去。

他指着高大脚手架围裹着的在建大佛说,这尊比丘立像,全称叫“九华山地藏王菩萨露天铜像。”高99米,与九华山99座山峰、金地藏享年99岁的寓意相一致,比江苏的灵山大佛还高出11米呢。选仿金铜铸造,为国内第一座仿金铜佛像。全部工程占地约2平方公里,由“地藏菩萨大铜像”、“八功德水广场”、“佛教博物馆”三个主体工程和“九华山佛学院”、“万佛园景区”、“养禄场”等若干附属工程组成。大佛右手执锡杖,左手托摩尼宝珠。背靠狮子峰,西向九华河冲积平原。由于选取的角度十分巧妙,每当太阳升起时,从正面看霞光万道。根据专家测算,每年的春分和秋分那一天,大铜像肩部以上还将有神奇的“佛光”显现……光耀生动有趣的介绍,使我们对脚下这片佛门圣地顿生敬畏。

光耀告诉我们,现在正进行到锡杖安装阶段。锡杖空间高度98.36米,直径1.45米,向西北方向倾斜3.6度,重达110余吨,只有底部和中间两个固定点,吊装和安装都很复杂,是整个工程难点中的难点。

“菩萨保佑,锡杖安装得还算顺利,正常情况下九月初可以安装完毕。接下来就是贴装铜壁板和精修、防腐、油漆等扫尾工作。根据工程建设总进度安排,将于明年完工,2010年择日举行开光大典。到时我邀请少中兄来观礼哦。”

我说:“这是千载难逢的盛事,但愿我能有这个幸运。拜托,拜托!”

说话间,我们已走到了铜像的基座下面。仰视尊容半掩的“高”僧,已见庄严圆满、安详凝重、气度不凡的法相……

回到光耀的办公室,他亲自为我们每人沏了一杯上好的绿茶,茶很浓,很热,也很香。小陶说,这是“九华佛茶”,过去叫“金地茶”,相传为金地藏携来种在神光岭之南,云雾滋润,茶味殊佳。金地藏在九华山提倡种茶、饮茶、从佛法,是“茶禅一味”的倡导者。接着,光耀信口朗诵了金地藏的一首《送童子下山》诗以印证:“……空门寂寞尔思家,礼别云房下九华。爱部竹栏骑竹马,惯于金地聚金沙。瓶添涧底休拈月,烹茗瓯中罢弄花。好去不须频下泪,老僧相伴有烟霞。”

原来在这佛教圣地,无处不闪耀着佛文化的圣泽与光华。

光耀简略介绍了他的境况。自大铜像工程开始筹建,他就从佛教协会调过来了,在工程部当个小头目,杂事很多,根本没时间看书写文章。当年的叶处长几年前就退休了,住在池州。他现在还坚持写文章,研究佛文化和池州的人文地理,经常出书、获奖,日子过得非常充实。他的二儿子叶青现在也在九华山管委会工作,级别好像已经赶上他老子了……

临别时,光耀送了我一本书:《永远的怀念——仁德大和尚圆寂周年纪念画册》,图文并茂,至此我才知道,我所熟悉并无限景仰的仁德大师已于2001年8月23日驾鹤西去了。我翻读了杂志上叶可信处长亲自“操刀”撰写的一篇“前言”:“……莲花佛国的一草一木、一点一滴,都凝聚着您的智慧和汗水。您是对九华山佛教、安徽省佛教乃至中国佛教有着特殊贡献的当代著名高僧。‘仁有般若志,德盖九华峰。”

听着小陶的叙述,看着杂志封面上仁德大和尚那慈祥智慧的眼神,我突然觉得,人生亦如仁德大师的目光一样深邃和无际。

仁德师,今生,我虽然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更是只有短暂的一二次邂逅,但这是否孕育于前生的缘分?究竟是“有”还是“无”?人,若真能转世,天地间若真有轮回,那么,仁德师,我们哪生还能得见?

十二

2009年3月16日,中午12时左右,不知为何,一阵莫名的心烦意乱之后,我突然觉得特别惦记老师太,特别想跟她通个电话。

于是,我打开了手机,一页页翻查下去,很快,找到了老师太的号码。我正要按下第一个号码时,突然,一个电话插了进来。

“喂,我是华中,”电话那头传来了三亚市海洋渔业局局长、我的挚友加老乡章华中的声音,“我在九华山小天台。我和老师太在一起。老师太想跟你说话。”

那边,老师太接过了手机。她说:“俺弟弟,你啥时来呀?有事等着你来呢……”

她的耳背似乎又加重了,任我怎么叫喊总也听不清半句,于是,电话又交给了华中。

华中说,他是出差安徽顺道去九华山的。就在我正要给老师太拨打电话的那一瞬间,他恰巧就在小天台的圆觉精舍,恰好就在老师太的身边。他说,老师太非常希望我去看她,好像有什么重大事情要对我托付。华中说,老师太在与我通话的一刹那,又泪眼婆娑、声音哽咽了。

这天,是农历二月十九,传说是观音菩萨的诞生日,民间俗称“观音会”。

与章华中通话不久,利用周末,我不远万里专程飞到合肥,又驱车来到利辛观音庙,和老师太进行了一次短暂的晤面,同时接受了她的郑重嘱托——在她百年之后,一定要举办“坐缸”仪式。她说:“俺弟弟呀,俺就你这一个亲人,这事只有靠你了。到时候你一定要为老姐做主啊。”

认识20多年来,她是第一次跟我谈论关于“死”的话题。

所谓“坐缸”,是佛教的一种特别的装殓方式。和尚或尼姑圆寂之后,依其生前要求,将遗体擦洗干净,盘成跏趺式装殓于特制的陶缸中,在遗体的周围塞满上好木炭,直至颈项。头脑部位则放置石灰包,再合上缸盖涂以黄泥密封,置阴凉通风处存放。密封的陶缸隔绝空气,木炭汲取遗体内的水份使之脱水干瘪。三年之后开启验视,如保存完好,就在肉身上镀金,然后放在大殿里供游人朝拜。倘发现遗体腐烂,再迅即将陶缸合上,把底部的发火孔掏开,引燃木炭火葬。

九华山僧尼生前都可以选择是否做缸,但并不是3年后开缸都能成为肉身,只有极少的僧尼才能如愿——那就是修成正果,成佛成仙了。

人死之后是要腐烂的,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然而人死之后又是可以不腐烂的,这种奇迹在九华山的修行者中便屡有发生。自唐代至今,九华山已经发现了14具肉身,其中13具为和尚,1具为尼姑。文化大革命中被毁坏了8尊,现在只剩下了6尊。

最早的一尊,即是地藏王菩萨——新罗国王子金乔觉的真身。唐贞元十年夏,大师99岁无疾而终,弟子们遵嘱将遗体装殓于石棺中,3年后开启,容颜如生,遂认为他是地藏菩萨降世,镀金供奉。这尊真身据说是安放在神光岭肉身塔下面,原来还有暗道能通往塔下,但暗道因年久失传,又不能开塔,所以今天那真身也无法得见。

留下肉身的尼姑,法号仁义,俗姓姜名素敏,住持九华山通慧庵。1995年11月28日85岁时圆寂,其徒思善遵嘱将遗体坐缸存放,1999年1月开缸,肉身完好,于是镀金供奉。比丘尼成金刚不坏之身,惟九华山独有,引起社会轰动。

佛门所谓的“肉身”是指“全身舍利”。舍利可分为碎身舍利和全身舍利,碎身舍利是佛、菩萨、罗汉、高僧等圆寂后火化所形成的结晶体,或如珠,或如花。白色为骨舍利,赤色为血肉舍利,黑色为发舍利,也有杂色的,那是综合而成。全身舍利即是高僧圆寂后,其肉身常保原形甚而栩栩如生。只有修行到非常高深的境界的僧尼,才可以形成全身舍利,我们也常尊称为“肉身菩萨”。

如此嘱托,我深感使命之神圣。

尾声

佛缘二十年,十上九华山。

心通释圆空,情寄念佛庵。

仰望庙堂高,神系江湖远。

何须真剃度,修心即成仙。

因了老姐释圆空的尘缘,使我与佛门结缘,并12次恭上九华山,匆旅屐痕间使我有了渐次的灵醒和禅悟,更开启了一个凡夫俗子的佛根心智。

每一次在圣境行走,心,变得空旷而宁静。在茫茫人海中,今生的六道轮回使我们有缘相逢,成为了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同事朋友、邻居亲朋、合作伙伴、竞争对手……真是万分的不易啊。既如此,我们就应该用一切宽厚、良善、包容、悲悯的菩萨心肠,善待自己的亲人、朋友、同事,甚至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给他们快乐。

20年了,我的老师太,我多想叫你一声“姐”,我的“老姐”,我亲亲的佛门里的“姐姐”啊……

2009年5月于海口

(责任编辑:蒋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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