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穿越时空的爱恋
2009-12-11秦昭
秦 昭
加拿大东部在霜降以后本来天气已经转凉了,有几天夜间的最低温度都到了零度以下。但是像每年秋天一样,十月初气温又回升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天天阳光灿烂,暖烘烘的像又回到了夏天。人们把刚穿上没几天的毛衣又脱下来换回了T恤衫。大家都在说:印第安夏天来了,赶紧再享受一下入冬前的最好时光吧。
只有在加拿大的魁北克省生活过的人才真正明白这话的意思。眼前大自然的绚烂多彩与即将开始长达五六个月的白色冬天形成极为鲜明的反差,而现在,正是享受和欣赏秋色的最佳也是最后的时光。
魁北克红枫,眩目的秋色
在魁北克要欣赏美丽的秋色并不一定要去某一处山谷或某一个公园。不论人们身在何处都会被眩目的秋色所包围。即使在城市里,不论是公寓楼还是独立屋,哪家门口找不到一颗红枫呢?不论是大街还是小巷,哪条不铺满金色的秋叶呢?随便一个街心公园,都少不了几棵如火如荼的枫树。
尽管如此,每年这个时候我还是在家里呆不住,总要驱车去郊外的山林里转上一大圈。今年约了朋友一家出游。
汽车离开市区不到一刻钟,秋色就已经铺天盖地而来。不论是高速公路两侧的林带还是树林后面的田野,山川大地层林尽染,赤红、紫红、粉红、橙红,放眼望去千樟万木都在尽情地“燃烧”,就连树林下的杂草也受到了感染,变成了红色。
进入罗杭蒂山区后,群山迎面而来。如果说刚才我们穿过了“赤地千里”的话,眼前正在开始的一幕就是“万山红遍”了。如果说魁北克的秋色与其它地方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里的红色并不是秋天大地的点缀,也不是为营造美而做的人为修饰,它就是秋天本身。稍微内行点的摄影师在这里拍摄的时候都不是寻找红叶林,而是千方百计在几乎清一色的红色山林中找到一些绿色的松树来作为点缀,以造成一些必要的色彩反差。
魁北克的秋色是气势磅礴的,没有任何人能对这种气势无动于衷。同车朋友的儿子今年十三四岁。是个游戏机迷。除了电子游戏,他平时对任何其它事情的评价都是两个字:“没劲”。为了纠正儿子的痴迷,朋友这次强迫他与我们一同出游。谁知他人跟来了心却还在游戏上,坐在车里一路上一直没有停下手里的电子游戏。不论我们对窗外的秋色如何赞美,他就是不屑向外看一眼。可是,当这位游戏迷偶然抬头看到窗外时,随着一声“哇”,他一下子就扑在车窗上,目光再也没有收回来过。
而我坐在他的身边,此时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那遥远的故乡一一北京香山的红叶。
香山红叶,难忘的秋风图
正是在与身边的这个孩子年龄差不多的时候。我赶上了“上山下乡”的末班车,来到北京西郊香山脚下的四季青公社做插队知青。四季青公社是北京郊区有名的菜篮子,生产队里种了大片的大白菜。这是当时北京市民过冬必不可少的冬储蔬菜。深秋的时候,为了让大白菜更好地“包心”,菜农要把它们张开的叶子一棵棵地拢起来并且捆到一块儿。对于我们这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城里孩子来说,从早到晚弯着腰蹶着屁股地捆大白菜是个苦差,不久就腰酸背疼,只好跪在地上往前挪。
然而我们苦中有寄托,那就是西面不远的香山上的那片红叶林。在捆大白菜的季节,香山香炉峰北坡的树林已经被染红了。虽然林子只有一面坡,但在以绿色为基调的北京西山山脉,那片红叶林显得非常醒目。于是香山红叶就成了我们捆大白菜时议论的对象。也自然是借机会直直腰、喘口气的借口。奇怪的是离得那么近,我们却仅限于天天在远处欣赏它,从来没有谁打算专门去香山公园里观赏一下。其实那时候去香山游玩的人本来就不多。也许是因为当时大家都在忙着搞革命,赏秋这种资产阶级情调是无人愿意去做的事。听说现在秋天去北京香山观赏红叶的游人多得大有“踏平香山”的阵势,真是今昔非比啊。
不过那时我们也去过香山。那是因为我们生产队的妇女队长于子大姐的婆家就住在同一个公社的香山大队。她看到我们天天对香山红叶议论不休,就邀请我们去她家做客。于子姐的家就在香山半山腰,是红叶林包围中的一个小院。那时我对红叶除了好看外一无所知,还自作主张地把红叶与枫叶划了等号。不过枫叶的形状好像是多角形的,可是香山的红叶怎么是圆圆的呢?
于子姐的老公公刘大爷告诉我们:“咱们这片林子都是黄栌。所以秋天叶子红透了的时候总还带点儿黄色儿。”于是从那时候起,每当听到有人说香山的枫叶时,我都要行家似地纠正说:“香山的红叶是黄栌。”天涯海角,红叶结情
在北京,秋天欣赏到的红叶是黄栌。而加拿大的东南部和美国的东北部才是世界上最美的赏枫之地。特别是加拿大圣劳伦斯河两岸的秋色更让人叹为观止。每年十月里,漫山遍野的秋色铺天盖地,树林万紫千红,层层叠叠。极目远望,万物竟天争金红。衬着碧澈如洗的蓝天,让人觉得好像进入了美轮美奂的大自然画廊。
在这火红的秋天里,还有另一个值得观赏的景色,就是雪雁的大迁徒。上百万的雪雁要从它们在北极圈附近的夏季繁殖地南下,去美国南方一带过冬。它们为圣劳伦斯河两岸带来了大自然的另一个美丽奇观。
雪雁是大雁的一种。它身材高大,通体羽毛洁白,有着天鹅般的美丽与高贵。十月初,北极圈内的雪雁便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南下大迁移。圣劳伦斯河中部的沙乐瓦地区是雪雁南下途中的主要歇脚地。这里河道宽广,河畔有着大片大片的滩涂湿地,是雪雁理想的栖息地。迁徒季节里每天会有四五十万只雪雁在这里停留,河滩上到处都是一片片如雪的雁群。它们要在这里栖息一周左右。
每天清晨,雁群离开湖滩栖息地到附近的田野上觅食。几十万只雪雁好像听到一声无形的口令,呼啦啦分批腾空而起,盘旋而上直冲云霄,好似遍地洁白的积雪一下子升起变成了涌动的白云,飘逸而去。而黄昏则是它们觅食归巢的时候。如果站在湖畔仰面望去,天空中无数雪雁鸣叫着,排成纵横交错、上下交叉的数不清的人字形长队,密密麻麻,绵绵不绝。血红的落日和如火的枫树林衬托着洁白的雁群,场面惊心动魄,令人终生难忘。
当秋天的画笔给圣劳伦斯河两岸涂抹上数不清色阶的红色的时候,它在更北的地方使用的却是浓淡不同的黄。我们从魁北克省沙乐瓦地区沿175号公路径直向北,两个多小时后便到达了该省的农业中心——圣让湖区。在这一路上我明显地感觉到了色彩的变化。漫山遍野的红色逐渐变淡。枫树林开始被加拿大杨、白桦和水杉树代替,绿色从星星点点连成了片,北方针叶林越来越多地出现了。最后到达圣让湖的时候,红色已难得一见,满目都是黄色的秋林。
刚刚从如火如荼的圣劳伦斯湖畔来到这里观看秋色,红色的消失让我不免有些怅然。我只好走进当地的旅游信息中心,打听哪里可以看到美丽的秋色。接待人员向我推荐了不远的佳拉伯特山谷。
这是一个北美新大陆开发初期的林木工人村落遗址。二十几座保存完好的木头房子散落在高大的杨树林里。村子后面的山崖上修建了一座高高的登山木梯。游人不多,我们沿着密林中的木梯不久便登上了山崖顶的观景台。当我抬起头来向下放眼望去时,失望的心情顿时一扫而光。想不到秋天里的黄色竟也有如此丰富醇厚的色调!密密匝匝的白杨林从山顶一直漫向湖畔。数不清的修长秀丽的白色树干擎起一团团金色的树冠,从明黄到土红呈现各种暖色阶,堪比一幅色彩浓重的油画。远处的圣让湖烟波浩淼,山脚下刚刚收割过的田野上一群群雪雁在盘旋。秋色如歌如画,令人心旷神怡。
恍惚中我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北京香山。在香炉峰上我也曾经面对过这样一幅秋风图。那时我迷上了绘画,没事就背着画夹子满处去写生。颐和园、圆明园甚至更远的十三陵都是我常去的地方。秋天红叶红了的时候,香山也要去几回。那时候香山公园是北京最清静的公园。即使有红叶,公园里的游人也不多,与现在秋天去香山赏秋的游人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的场面简直有天壤之别。但我还是觉得静得不过瘾,所以每次去香山都要从香炉峰北坡的围墙破口上翻出去,到公园外更荒野的山坡上去写生。母亲知道后就说:“真是个疯丫头。一个女孩子,荒山野岭地一个人坐在那里画画,有什么可画的?”
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觉得在暖烘烘的秋阳下,坐在漫山红透的红叶林里,听着草丛里秋虫的叫声,默默地看着香山脚下的田野和远处的北京城,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和宁静。我的心里只希望有一个对这秋天的美景与自己有共鸣的人,能与我一起在这红叶坡上写生作画。
如今在异国他乡我找到了热爱大自然、志同道合的人,然而面对枫叶之国秋天不尽的美景,在我手中的却不再是一支画笔,而是一部数码相机了。
的确,眼前这无处不在的壮美秋色,一支画笔已经是应接不暇了,只有方便快捷的数码相机才能把它尽数全收。再说,在这熊熊燃烧般热烈的秋色里,谁还能安静地坐在那里默默地赏秋呢?我早已被这秋色惹得热血沸腾了。我真想也变成一片赤红的秋叶,向着湛蓝的天空发出热烈的呼喊:
秋天的红叶啊,不论走到天涯海角,我与你们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