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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敏的诗

2009-12-08

诗林 2009年6期
关键词:河流村庄天空

彭 敏

家族史

1980年,离今天已经很远

在去电影院的路上

乡亲们开着粗俗的玩笑

我的父亲二十出头,母亲还要更小一些

那是雨后初晴的日子

平静下来的生活,一时间有几分无味

母亲边上傍着年轻的队长

绊脚时得到过有力的扶持

父亲身前是丰满的寡妇

在深秋坚持穿白色的短裙

村路很快便走完,马路则要漫长得多

一次拐弯的时候,父亲和母亲挨到了一起

但彼此谁都没有说话

天空就那么封闭地蓝着

在收获时节,母亲的一小部分

像风中的穗子摇晃了几下

转眼之间,这个地主家的二小姐

不再是缩在屋角抽搐的小不点儿

而瘦小皱巴的父亲,即便昂首阔步

风采威仪毕竟不比从前

天空就那么缺损地蓝着。浮云遮日

像把亮白的刀子暂且收入鞘里

父亲和母亲,并排走在乡村马路上

微风徐徐,他们相望的眼神一时间就有几分

清澈

直到后来,一辆红色的大卡车吵吵嚷嚷匆忙

驶过

洁净的空气中便重新扬起了呛人的尘土

安魂曲

太阳落下,尘土涌起。一些身体里的光辉

暗淡下去。我听见葬礼上传来恰到好处的啼

那些只在夜晚发光的事物,此刻还在缓慢的

黑暗中

漫无休止地飞动。树木已经裸露出残损的肋

所有在夜色中来回走动的乌鸦,日出之前

已经化作漫天的尘沙,栖向万众的屋顶

我能记得的梦境和一首诗的开头,大体上就

是如此

如此以往,树根冰凉,落叶汩没两岸

所有映照过天空的河流,已难再称做

我自己的河流。河流上空,云朵晦暗

广漠生长不出更多的绿洲。我化身千万

找不到可供停驻的肉体。河流分汊后

朝来路拐了个弯,为了靠近,我假装逃离

当我的父兄都把我认做一个陌路人

我就摇身一变,做回部分的自己

在这世上,我丢失了某物,但不知谁将获得

我追寻着什么,而命运的恩典总是适可而止

出发的时候,我比旁人有更多的奢求

可我的骆驼钻着针眼,别人的骆驼

养在动物园。通行之后,我的首尾都变成

沾湿的线头,鬼神模样,运行在黑暗的水面

一个瞎子掉进了深渊,另一个就返回故乡,

安度晚年

埋葬过死者的村庄是一座洁净的村庄

所有深夜中不眠的灯盏,都已被暴风

剔除干净。死亡像一位一丝不苟的私塾教师

而在我们拘谨的队列里,谁又将下一个回应

他那

威严的召唤?从北海到南海,从东城到西城

我结识过某些道路上相互枕藉的白骨,只要

无风之夜找到可供替代的魂灵,他们就会在

月光中深深战栗,重新长出丰满的肉身

是时候停止欷 ,舒开褶皱的前额。劫后的

村庄

已经足够旺盛。连朽木也长出了一身的苔绿

连墓园也敞开了颓废的风景。囤积先人的告

瓦罐的残片向着土质的黑夜频频闪光。藏匿

失足的行旅,陷落的河床自有其沸腾的汁液

无数个夜晚过去,山里山外盛极一时的紫昙

悄悄退回某个宁静的角落,从屋顶的星辰获

得给养

又被大地之下某个古老逝者的呼吸吹奏得

愈加浓烈

不必问是谁在夜半歌声中步出庭院,翩然起

也不必探询,猫头鹰飞舞过的荒郊和集市

迎来了怎样的风雨,怎样的黎明?在每一个

朝无边大地洇开的夜晚,都有一辆蓝色列车

穿过茫茫空山,从起点奔向终点。这短暂的

河流

如同收拢的星空,闪着动荡的光芒,喊醒沿

岸的黑窗户

铁轨多么幸福,等待后迎来了如约的翻覆

而我体内的蓝色血管,它们少有汛期,也不

得不

容忍那枯燥的循环和窒闷的包裹。除非利物

侵犯骨肉,直至干枯断流,它们陶醉于自身

的腥膻

不会闻见阳光的芬芳和空气的暧昧。而每当

月明如昼

逝去者结队 过寒流,它们就如冬眠的游鱼

从深处跃起,敲打我的肌肤如敲打一面破鼓

在我身上留下突兀的高原和连绵的山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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