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自己颁奖,还是为同行立标杆?
2009-12-08张涛甫
张涛甫
近年来,有多家媒体设立了自家的新闻奖,诸如南方都市报、新京报、晶报、齐鲁晚报·生活日报、春城晚报等媒体,都设立了自家的新闻奖,从而引起业界的关注。如何看待这一现象呢?
随着媒体生态的复杂化,主流新闻奖的影响力越来越小
在当下中国,新闻奖并不鲜见。但要中个国家级的新闻奖,就不见得容易。比如说,你要摘个把中国新闻奖,就很难。要得这个奖,除了作品要符合该奖的评选标准,还得看你的运气好不好,另外还要看你所在的媒体牛不牛。虽然每年的国家级新闻奖中并不缺少小媒体的身影,但小媒体在其中绝对属于绿叶,是大媒体的陪衬。
除了国家级的新闻奖之外,还有地方性的新闻奖。比如北京新闻奖、上海新闻奖、广东新闻奖等。在一些媒体发达的地区,诸如北京、上海、广东,地方新闻奖的竞争也很激烈。这些地方性的新闻奖,同样是按照国家级新闻奖的评选逻辑进行的,如果加上一些地方特色的附加动作,规则与潜规则混合作用,就会造成一些真正意义上的好新闻不一定能在地方性新闻奖中出现,或得到如意的位次。我们并不奢望一个新闻奖可以将其覆盖区域内的好作品一网打尽,没有遗珠之憾。但是,至少应做到:最大限度地将优秀作品揽入怀中,并将这些新闻作品合理地摆放在合适的位次,让圈内人产生一种认同感和归依感。
现实中的这些主流新闻奖,处境比较尴尬。其权威性、认同感出现了显著的滑落。近年来,随着媒体生态的复杂化,主流新闻奖的影响力越来越小。这些新闻奖的实际处境有点像鸡肋。对于媒体人而言,得之,固然值得开心,但这多属于世俗意义上的开心,而不是发自内心深处的骄傲。理想的新闻奖,应该是一个职业共同体集体仰望的地方,它能够对共同体成员产生巨大的精神感召力。换句话说,一个理想的新闻奖能激起职业共同体的集体认同感,能唤起媒体同仁非功利的幸福感和神圣感。但是,现实中的新闻奖,世俗、功利的关切多于职业、精神的激励。因此,即便得到它,快乐也是短暂的。当然,假如失去它,不快也是短暂的。
目前的主流新闻奖,是依据国内标准设置而成的。而且,是依据多年前沿袭下来的标准设置的。目前主流新闻奖的评价机制成型于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它以不变应万变,致使评价标准硬化,缺乏一定的弹性。问题是,传媒生态和新闻实践的变化是巨大的。近30年的社会转型,深刻改写了媒体的外部与内部环境,赋予了中国媒体生态生动的表情,使得媒体话语系统更加多元化,新闻生产和消费的趣味也更加多样化。
但是,反观主流新闻奖的评价标准,几乎还在原地踏步。我们今天的主流新闻奖分类还是按照消息、通讯、评论、摄影等类型进行的,这就有失于粗线条了。现实中的新闻形态已经很多元,早已超越了以上几个简单类别可以涵盖的范围。现实中的主流新闻奖并没有与时俱进,不能用更加精准的指标体系来度量新闻实践的思想和技术含量。目前主流新闻奖的评价标准过于粗放和滞后,致使很多优秀新闻作品进入不了主流新闻奖的视野,许多值得新闻史珍惜的作品,被迫遗落在民间,进入不了正史。因此,主流新闻奖的傲慢与偏见,遮蔽了新闻实践本身的丰富性和生动性。试想,如果新闻精品仅仅只有主流新闻奖所册封的那些新闻“花朵”的话,那么新闻史该是一副怎样单调、寂寞的景象呢?
实际上,新闻实践本身是丰富多彩的,我们经常看到不拘一格的创新冲动。原先单调的新闻话语,经由多年的软化、稀释和激活,形成了极富活力的新闻语态。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以新闻专业主义命名的新型新闻话语实践,不断给中国当下新闻语态输入了新的元素。在这一背景下,我们可以看到很多成功或不成功的新闻试验,也涌现了不少富有新意的新闻作品。这些新闻作品即便没有赢得主流新闻奖的垂爱,但在职业媒体人圈子内,还是得到了相当程度的认可。这种认可即便没有变现为物质化的奖项,但圈内的精神表彰,给作者带来了很大的精神慰藉和鼓励。在一些媒体内部,或更小的媒体圈内,早就有了自家的新闻奖励。比如说,早在10多年前,在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评论部内部,就曾设有季度奖、年度奖,按照他们自己的标准给圈内的优秀者授奖。他们通过这种自我激励的方式,不断强化他们的专业理念,提升职业技艺,守护他们心中的新闻理想。及至后来,新进者不断加入,壮大了这种自助式的新闻奖励阵容。
市场化媒体为何设立自家新闻奖
近年来,一些市场化媒体高调设立了自家的新闻奖,吸引了大量圈内圈外人的眼球。笔者认为,可以从以下几个角度来看待这个现象:
一是新闻专业主义的自我表彰。当下中国的新闻语态十分丰富、多元。尤其是那些先锋性的市场化媒体,在新闻实践上,走得比较远,作风大胆,表现新锐。在新闻表现技术上,不断尝试一些新方法、新技术,不断刷新中国新闻采写技术的界标。在中国媒体群体中,这些媒体显得有点另类。在当下中国的媒体格局中,这些媒体的位置是边缘性的。在由传统秩序作为主导规则的媒体圈里,这些边缘化的媒体即便很有生气,生龙活虎,也不能被主流媒体所接纳。主流新闻奖的榜单上,这些媒体不是主角,特别是在国家级新闻奖中,这些自视甚高的市场化媒体,声音更是微弱。但是,他们在媒体市场上拥有相当可观的实绩,引得了较高的社会声誉。而且,他们经常以社会正义为标榜,以新闻专业主义作为护身口号,与主流媒体争地盘,甚至声称他们即是主流。他们还设立了自家的新闻奖,他们发起这一行动,一是出于失去主流新闻奖恩宠后的自我激励;二是出于对自家园地里收成的检阅。从近几年南都新闻报道奖评选中,可以说明这一点。南都新闻报道奖无论从评奖的程序,还是奖项的设置上,都不同于主流新闻奖,显得很另类。这些奖项的设立直接反映了当前新闻业态的最新变化。南都新闻报道奖评委会多次评议的过程,可以使各评委的意见得到充分的表达,以保证真正优秀的作品能够在各评委“法眼”中得到更多的展现机会。在具体评选过程中,尽可能排除非专业性的干扰,只认作品不认人,专业标准第一。这种专业主义的较真行动,经过几年的操练,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二是一种市场化策略。那些设立自家新闻奖的媒体,多是一些市场化程度较高的媒体。市场化催生了媒体生态的多样化,也赋予媒体实践更大的表现空间。但市场化也给媒体带来了很大压力。在市场压力之下,媒体之间的竞争十分激烈。为了在市场竞争中赢得主动,那些走在市场第一线的媒体必须有一套生存本领。一些媒体设立自家新闻奖,乃是一箭双雕的策略:一是对内可以激励系统内部的技术进步。那些位居一线的市场化媒体,经常面临腹背受敌的竞争威胁,只有掌握一套过人的技术,才能生产出有竞争力的新闻产品,进而赢得生产竞争的主动权。对于一家靠实战成绩证明自己的媒体来说,需要及时对新闻实践中成功的技术进行提炼、盘点,形成稳定的比较优势。在自家门户内设置新闻奖,有助于将新闻实践中的优质资源提炼、收集出来,成为圈内同仁共同攀越的标杆。同时,对共同体成员形成一种激励,在从业者心里,树立一个近在咫尺的、明确的评价标准。从这个角度看,这种自家责任田内的庆丰收,其意义是积极的。二是这种新闻奖对媒体之外也是一种宣示,是一种对外宣传媒体品牌的策略。媒体通过这种方式对外推介自己,有利于巩固受众对目标媒体的认知。在竞争性环境中,受众对媒体的认知往往是不易巩固的,媒体必须采取一些有效的措施,强化受众对自己的认知效果。既要赢得潜在受众的认知兴趣,又要加固显在受众的忠诚度。
三是补主流新闻奖之缺。那些走在第一线的市场化媒体,是最先感受春江水暖的鸭子,他们能够敏感地捕捉中国当下新闻语态的变化,并尝试用新的新闻趣味标准度量、指导自身的实践行为。他们设立自家的新闻奖,是不满于主流新闻奖评价标准的硬化与滞后,用一种新的评价指标弥补主流新闻评价指标的不足,以对新的媒介环境下的媒介表现技术进行盘点、提炼。
需注意的问题
如果自设新闻奖过于膨胀,俨然要对主流新闻奖取而代之,就容易走进一个误区,把好事推向反面。笔者认为,自设新闻奖在实际操作中,需要注意以下几个问题:
一是防止过度自恋。媒体自己给自家的优秀者颁奖,这无可指摘。但如果关起门来,夜郎自大,借给自己颁奖之名满足自己的虚荣心,那就有害无益。由于目前自设新闻奖的媒体越来越多,应该防止自恋式新闻奖的泛滥。“孩子是自家的好”,对自家的东西怀有更深的感情无可厚非,但如果失去对媒体共同体的整体性关切,失去对大事业的集体情怀,仅仅把目光局限在自家的天井里,为自己的一点成绩牵肠挂肚,自恋起来,这就失去了媒体应有的宽广胸怀。在目前自设的新闻奖中,真正有影响力的还不多。笔者希望看到这样的新闻奖:它虽是为某个媒体自身度身定做的,但其标准在整个行业当中不失标杆意义,从而能够引起整个行业的集体仰望和尊敬。
二是防止与主流新闻奖评价机制对立。自设新闻奖,并不意味着另立山头,跟主流新闻奖对着干。主流新闻奖存在僵化、滞后的不足,但奖项仍有无法动摇的话语权。目前还没有哪个新闻奖有实力挑战主流新闻奖的权威地位。媒体自设新闻奖,明智的态度是补主流新闻奖之所缺,但不是取而代之,不能以起义的方式与主流新闻奖对决。
三是建立认同。新闻奖的认同问题,包括两个层面:一是内部认同;二是外部认同。内部认同是指某个媒体内部对这一奖项的认可程度和态度。如果一个新闻奖在其内部难以得到起码的认可,那这种新闻奖的合法性就值得怀疑。内部认同是建立在媒体组织内部成员对新闻理念、价值以及判断的一致性基础上的。这种集体认同不仅需要有实体正义,还要有程序正义的支撑。外部认同有二:媒体行业系统的认可和认同;媒体之外的社会系统的认可与认同。对于一个媒体而言,要获得这圈内和圈外的认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对于那些自设的新闻奖,由于他们其中的多数是刚刚起步,他们能不能获得圈内和圈外的认同,目前还很难说,还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四是确立新的新闻评价标准。那些自设的新闻奖,或多或少地怀有刷新行业标准的冲动。但从目前的实际表现来看,这些新闻奖都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改写当下的新闻行业标准。即便其中的出色者,也不能成为行业议程的第一定义者。从目前中国的新闻奖的格局来看,存在着主流媒体与边缘媒体各说各话、传统媒体与新锐媒体的评价标准多元化的问题,老的标准正在式微,而新的标准还没有建立起来。显然,新标准的确立还需要时间。笔者认为,新标准的确立需要不同层级媒体的对话。在对话与博弈中,逐步形成一种新的标准。如果把媒体自设新闻奖这种努力,置于新闻评价标准重新洗牌的背景下考量,其意义就非同寻常了。笔者期待:通过中国媒体共同体的集体合作,在不远的将来,建立起一套新的新闻评价标准来。
(作者为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副教授)
来源:青年记者2009年9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