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与泄密

韩秋月

人是需要倾诉的。

王蒙在他的《语言的功能与陷阱》中说,语言有八种功能,其中一种就是心理功能,“它本身就是一种释放,一种宣泄,一种追求心理平衡的手段”。有话没处说,是莫大的悲哀。契诃夫有个小说《苦恼》,说一个马夫,他想说说自己的心事,却谁也不肯听,他太痛苦了,最后他把自己所有的心里话都说给那匹马听了;电影《花样年华》中梁朝伟扮演的那个男人,存了一大堆心事却不知说给谁听,对老婆不能说,对外人不敢说,情人又远走他乡了,于是他找了一棵枯死的树,对着那枯树的树洞,把自己的秘密说了。

语言倾诉,实际上是人在精神上对自己进行安慰、进行解脱、进行释放的一个手段。所以,有人能听你说话,话能有处说,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但是须知,事情总是有代价的。向人倾诉,是一种精神上的泄洪,当你享受泄洪的欢畅时,你还应该想到承担代价,这个代价就是——被人泄密。

当我们的秘密被倾听人泄露出去时,我们往往尴尬继而愤怒:我向你说了我的心事或秘密,这是我对你的信任,你怎么可以辜负我的信任?你怎么可以把咱们的话说出去?

但是,在我们生气愤怒之余,是否想过,人家并没有承受你精神泄洪的义务,人家能够接受你的宣泄、倾听你的秘密、忍耐你的诉苦,人家已经在无意识中承担了你平衡心理、抚慰自己的任务,这已经是人家给你的天大的恩赐了!我们又有什么权利、什么理由强迫人家为我们守密?

所以,享受倾诉畅快的代价就是,随时承受被人泄密的尴尬;死守秘密的代价就是,自己的委屈自己吞——甘蔗没有两头甜的。

然而,事情还有另一面:如果我们无意中成为了别人的倾诉对象,怎么办?那时我们应该问问自己,有没有“打死也不说”的本事?有,就满足人家倾诉的欲望;没有,干脆回避,告诉人家,对不起我承受不住您这么大的信任,我做不了你精神泄洪的渠道。所以说,获得“值得信任的人”的美称,也是有代价的,这个代价就是——守口如瓶,不炫耀自己“比你们知道得多”。

可能有人说,说心里话没关系,关键是找对了人。什么人呢?嘴严的人。我认为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嘴严的人也有泄密的时候,嘴不严的人也有“打死也不说”的时候。那么,什么情况下无论嘴严与否,都能做到“打死也不说”呢?我认为是两种情况,一个是利害攸关,一个是情感上的不忍。说了一个秘密有可能失去千百万的资金进项,自然是“打死也不说”;说了一个秘密有可能失去至亲至爱的人,自然是“烂在肚子里”。

最好的情况是,相互为倾诉对象,同时相互为对方守秘,这就是古人所说的“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境界了。

摘自《陕西农村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