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们的儿子们
2009-12-01王海鸰
王海鸰
“鸥,喜欢妈妈吗?”“不喜欢,”一顿,响亮地喊:“——爱!”这是儿子大鸥小时我们常做的游戏,彼此乐此不疲。我们,严格说是我,把“爱”当作了“喜欢”的更高呈现:喜欢不一定爱,但爱必定首先得喜欢。
在《亲爱的安德烈》里作者龙应台说,她知道她的儿子安德烈爱她,“但是,爱不等于喜欢,爱,不等于认识。”更为尖锐的是她进一步又说:“爱,其实是很多不喜欢、不认识、不沟通的借口。因为有爱,所以正常的沟通仿佛可以不必了。”
我们都没有错。分别只在我当时面对的是幼子,龙应台面对的是成年的儿子。
安德烈的父亲是德国人,他本人是德国籍,龙应台在他14岁时只身赴台湾任职,任职4年再见儿子时,发现她与儿子之间有了一堵无形的墙,她感到儿子“爱”她却不“喜欢”她,她问“我的可爱的安安哪里去了?”
电话中我说给在美国读书的大鸥听,想听听他有何高见,他说,14岁到18岁?太关键的4年啦!14岁的安德烈和18岁的安德烈根本就可能是两个人。结论是,龙应台错过了儿子的成长。
龙应台却说:“我失去了小男孩安安没有关系,但是我可以认识成熟的安德烈。”她采用与儿子写专栏通信的方式沟通,《亲爱的安德烈》便是他们三年通信的结集。这本书让我看到了一个母亲的顽强和能力。做父母需要能力,以为是父母就拥有了天然的教育资格和教育能力并且终生拥有,是一个大大的误解。所谓青春期叛逆,我认为唯一的原因在于,家长没有能力跟上孩子的成长。
书中龙应台最后一封信让我兔死狐悲的伤感油然而起:安德烈同弟弟到上海做暑期实习,龙应台“兴高采烈地把自己的研究行程安排到上海来。一个母亲的快乐想像:母子三人共处一室,在上海生活一个多月,多幸福。让我来引导你们认识中国内地,多愉快。”不料遭到儿子们拒绝,他们甚至不与母亲同住一个酒店。母亲:连一个周末都不肯?儿子:一个周末都不!龙应台把这归咎于价值观的不同,她奉行“亚洲价值”,认为孩子这个月应当同她一起,孩子们奉行“欧洲价值”,一个月的自由独立都不愿放弃。
我在电话中着重跟大鸥说了这事,很想知道他怎么想。大鸥听完干干脆脆道:没你们想得那么复杂,其实挺单纯的,他们就是想自己玩一玩,High一High,到处跑跑看看,说白了就是玩兴冲突而已,你想他们玩时身后拖着个老太太,多无聊啊。我觉得也是。
当龙应台决定离开才14岁的孩子去台湾就职时不会想不到,她这一去对未成年的孩子意味着什么?亲子关系的形成哪里是仅靠精神沟通就能够的?但她还是选择了离去。安德烈直言,他概念中的“家”里,没有母亲。固然母亲可以说“我失去了小男孩安安没有关系,我可以认识成熟的安德烈”,亡羊补牢补比不补肯定要好,却终究是,失去的就是失去了。孩子的每一天都是生命中的唯一,生命不可复制。
摘自《广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