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马克思主义观”破茧五四风暴
2009-11-26董宝瑞
董宝瑞
对于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先驱、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之一李大钊,在五四运动中究竟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与影响,多年来评价不一。64年前,毛泽东在中共七大召开期间说过:“关于陈独秀这个人,我们今天可以讲一讲,他是有功劳的。他是五四运动时期的总司令,整个运动实际是他领导的,他与周围的一群人,如李大钊同志等,是起了大作用的。”
在此之前的1942年3月30日,毛泽东还曾在《如何学习中共党史》的讲话中说过:“在五四运动里面,起领导作用的是一些进步的知识分子。大学教授虽然不上街,但是他们在其中奔走呼号,做了许多事情。陈独秀是五四运动的总司令。”前些年,学术界出现了另外一种看法,如黄兆康、裴焕利等认为“五四运动的总司令”,或曰“五四运动实际上的总司令”,应当是李大钊,而不是陈独秀。那么,“五四运动的总司令”究竟是陈独秀,还是李大钊?在五四运动时期,李大钊的主要思想与行动究竟是什么,产生的是什么样的影响呢?
《李大钊先生传》的相关记述
关于李大钊在五四运动中的表现与作用,多年来报刊发表的一些回忆文章与出版的著述多有涉及。
最早的记述见于张次溪编著、由北京宣文书店于1951年8月出版的《李大钊先生传》。该书第三章《领导五四运动》,记述了李大钊在五四运动中的表现与作用:
1918年,先生将《新青年》杂志重加改组,先生自任编辑。6月又和王光祈等人发起组织一个学会,名为“少年中国学会”。12月又办《每周评论》,地点在北京宣武门外丞相胡同。12月22日出版,先生自己担任编辑和校对。那时先生住在宣武门内回回营,白天事多太忙,编辑工作,全是携回家中去作。他发表文章,是署名一个“常”字,或署“明明”两个字(1919年8月24日被查封停刊,共出36期)。先生在这些刊物所发表的文字,都是指导青年,走向革命道路的正确理论,为后来革命播下了种子。
1918年2月,先生经章行严(士钊)的推荐,担任北京大学图书馆的主任。图书馆的主任,原来是章行严兼任的,章行严为了要把李先生拉入当时最高学府的北大,毅然把图书馆主任推荐先生以自代。那时北大教授资格的限制极严,先生借此才得到北京大学教授的地位(李先生因为有了图书馆主任的资格,才获得了教授地位)。自此北大遂成为思想进步的大本营了。
5月7日,中国留日学生在日本东京开会,抗议中日秘密协定,被日本警察拘捕了很多人,全体留日学生痛恨万分,遂全体罢课回国。全国学生在先生的领导之下,相继奋起响应。北大、高师附中及中国大学学生于5月21日举行示威游行运动。暑假后,北京学生派代表到上海,成立学生爱国会(后改为学生救国会)。1919年1月1日,进步人士因受先生的指导,在北京办了几个刊物,如《国民》杂志和《新潮》杂志。《新潮》杂志偏重文学改革运动。《国民》杂志为联系同学和鼓吹抗日救国的刊物。当时北京学生及一般进步知识分子,在《新青年》与《国民》、《新潮》等进步刊物直接影响下,政治觉悟逐渐提高。先生一方面除实际上领导青年作救国工作之外,又在《新青年》杂志上,发表了许多指导思想方向的文章,在广大读者中发生了很显著的爱国作用。
自从1918年11月、12月,到1919年2月、3月中间,北京演讲的风气很盛,演讲主题大多集中于鼓吹民主政治和民族自觉。先生在天安门讲过《庶民的胜利》,在听众中得到热烈的拥护。尤其是当这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一般人以为这次的胜利结束,是联军的胜利。先生在这个演讲中,正确的指出:“这是庶民的胜利,布尔什维克主义的胜利。”他又说:“俄国的革命,不过是使天下惊秋的一片桐叶罢了。布尔塞维主义的胜利,就是20世纪人类人人心目中,共同觉悟的新精神的胜利。”他又说:“今后世界的人,都成了庶民,也都成了工人。我们要想在世界上当一个庶民,应该在世界上当一个工人。”先生在封建浓厚的社会里,为了工作,日常不得不与一般统治阶级帮凶的官僚等接触。可是,那些社会意识,不能影响他的思想,反而加深了他对这个社会的仇恨。在那时,先生已看到了封建社会必然灭亡,无产阶级必然胜利,这是先生早有预见了。
记述至此,《李大钊先生传》拿出一定的篇幅介绍了五四运动发生的经过,遗憾的是,直接涉及李大钊的记述不多,先是说了一句:"巴黎和会拒绝中国代表要求的消息传到中国,北京学生及许多群众首先用爱国行动来表示抗议。先生又组织宣传队伍,向北京每个角落来进行宣传。”后又云:“1919年6月28日,巴黎和约签字的那天,先生在《每周评论》的随感录上,发表有两段文字,题目是《新华门前血泪》,又一题是《哭的笑的》。他说:‘这样的炎天酷日,大家又跑到新华门前,一滴血一滴泪的哭,唉,可怜这斑斑的血泪,只是空湿了新华门前的一片尘土。又说:‘今天是和约签字的日子,巴黎的歌声,必能送入全世界人的耳鼓,可是我们应该常纪念着今日新华门的哭声。这两小段文字,真沉痛刻骨,使读者分辨不出它是血还是泪。”紧接又评述道:“五四运动爆发了,推本求源,是由于五四以前,先生早把爱国思想,散布到了每一个青年学生的脑中,所以说,这次革命,先生是直接来领导的。当先生担任北京大学图书馆主任之时,曾介绍了许许多多的马列主义思想书籍给一般青年。一般青年,在他领导之下,很快的把思想武装起来,走上了马克思主义的道路。先生赤裸裸一腔热血,灌到每一个青年心上来,启发了每一个青年,更发挥了真理,使青年脑中充满了先生平时所主张的:‘以今日青春之我,追杀昨日白首之我,并宜以今日青春之我,预杀来日白首之我。先生把这些正确真理,既灌输到每个青年的头脑中,于是一般青年才正确认识了为人民服务的人生观,把以往空空悲愤和萎靡不振的心情,扫除净尽,转而使情绪活跃起来。”就此,张次溪又写道:“先生不仅领导了五四运动,他的思想,一直影响了30多年。”并根据他自己的理解,阐述了李大钊当时在思想和理论上对五四运动时期青年的主要影响。
很显然,张次溪在编著《李大钊先生传》时,是认为李大钊在五四运动中起到了领导作用的。他认为,说李大钊领导了五四运动,主要表现在五四运动爆发之前,李大钊参与组织了少年中国学会,与陈独秀等人改组了《新青年》杂志的编辑工作(非是李大钊自己“将《新青年》杂志重加改组”,又“自任编辑”,而是轮流编辑之一),创办《每周评论》(亦为与陈独秀等人共同创办)等,并指导和支持北京的进步青年创办了《国民》、《新潮》等刊物;再有,就是他在一个时期发表了“在广大读者中,发生了很显著的爱国作用”的“许多指导思想方向的文章”,尤其是《庶民的胜利》等演讲。但是,对于李大钊“直接来领导”五四运动的具体表现,文中缺乏具体记述。《李大钊先生传》所云“巴黎和会,拒绝中国代表要求的消息,传到中国,北京学生及许多群众,首先用爱国行动来表示抗议。先生又组织宣传队伍,向北京每个角落来进行宣传……”显然是一种推想,迄今也未发现史实表明李大钊当时“又组织宣传队伍,向北京每个角落来进行宣传”。
对于张次溪在《李大钊先生传》中表达的李大钊“直接来领导”了五四运动的观点,1979年4月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李大钊传》基本采纳,书中第四章《五四运动的领导者之一》,分5节拟题《“新纪元”的曙光》、《从“筹议抵抗”到“直接行动”》、《反抗侵略主义,反抗强盗世界》、《〈我的马克思主义观〉》、《“问题”与“主义”的论战》,介绍了李大钊在五四运动前后,特别是五四运动之中的思想与活动。较之《李大钊先生传》,《李大钊传》述之略详,记述得也比较系统一些,但所介绍的李大钊在五四运动期间的表现与作用,主要是在五四运动爆发前夕其在《晨报》发表的,指出国际劳动节是工人的“直接行动”取得成功的日子的《五一节May Day杂感》;在五四运动爆发后,于5月10日作为北京大学教职员代表之一,向北洋政府交涉挽留校长蔡元培;再有就是在5月18日出版的《每周评论》上,发表了认清帝国主义丑恶面目的《秘密外交与强盗世界》,6月11日与人去散发《北京市民宣言》,在陈独秀被捕后开始设法营救,以及在6月29日出版的《每周评论》第28号发表《新华门前的血泪》、《改造》、《哭的笑的》、《威先生感慨如何?》等随感录等等。
对高一涵有关回忆的史实辨析
五四运动的爆发,主要缘于中国人民的爱国传统,直接诱发于巴黎和会的外交失败。但是,这次运动的形成,与此前发生的新文化运动,特别是欧战结束后一段时间里,包括李大钊在内的进步知识分子的激进思想的宣传有着密切的关系。那么,是否就此可以说李大钊“直接来领导”了五四运动,或曰李大钊就是“五四运动的总司令”,或“五四运动实际上的总司令”呢?这还应当从李大钊在五四运动中的具体表现来确认。
多年来,有关李大钊在五四运动中表现的具体记述,主要有当年李大钊的至交高一涵生前写的《回忆五四时期的李大钊同志》的有关记述:
1918年是守常转变成马克思主义者的关键。早在东京留学时,他就接触到马克思的学说了。那时,日本东京帝国大学的经济学教授河上肇博士已将马克思的《资本论》译成日文,河上肇博士本人也有介绍马克思学说的著作。守常接触马克思主义,就是通过河上肇博士的著作。一九一七年,十月革命的消息不断传来,守常又认识俄国的外交人员。同时,布哈林的著作《共产主义ABC》的英文译本也有了。这种种因素,加深了守常对马克思主义和十月革命的认识。就在这年十一月,他第一个撰文颂扬布尔什维克的胜利。那已是明确站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上了。
五四前不到半年,守常在北京大学组织了一个研究马克思主义的学会。我们不是用马克思,而是用马尔克斯这个名字,为的是要欺骗警察。他们回去报告,上司一听研究马尔萨斯(与马尔克斯相混),认为这是研究人口论的,也就不来干涉了。这个学会,先是公开的,后来就秘密起来。它的对内活动是研究马克思学说,对外则是举办一些讲演会。
1918年11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蔡元培先生为庆祝“公理战胜”,组织演讲会,在中央公园(现在的中山公园)里面讲,和在天安门内搭台讲演,一连讲了三天。首先上台讲演的是蔡先生,接着,守常和我也上了台去。我记得,那是初次上台讲演,两腿直打颤,还是硬坚持讲完。
1918年底我们办一个《每周评论》。经常是我们几个人写稿。
五四游行,守常和学生一道参加。
有一次,为了救援被捕学生,大家集队往政府请愿。队伍走到国务院门前,只见铁门紧闭,门内架着机关枪。守常愤怒异常,一个人跑出队伍冲将上去,大家赶忙上前把他拖住。真是又英勇、又危险。
五四前,大家都对现政府不满,彼此的区别不明显。五四后,出现明显的分化现象:胡适派后退了。青年学生中,落后的加入国家主义派,中间的加入国民党,最前进的加入共产党。
1919年6月,我们散发《北京市民宣言》的传单,主张推翻段祺瑞政府,并宣布京师卫戍司令段芝贵死刑。守常与陈独秀都去散发。当场,陈独秀被捕,三个月左右,释出,仍受监视。守常设法送他逃走。他们扮作商人,带了帐簿,套一辆骡车,守常坐在外面,陈独秀坐在里面,悄悄地把陈独秀送到天津,乘船回到上海。
守常从五四运动以后,经常领导青年学生和工人们进行革命活动,遭受北洋政府的注意,在他的住宅门外设下一个警察岗位。从此我们交谈都是在北大学校里。
对高一涵的这些回忆记述,《李大钊年谱》、《李大钊生平史料编年》、《李大钊生平纪年》、《李大钊史事综录》等均予以摘录,不少论著也都提到李大钊和陈独秀一起散发过《北京市民宣言》,其中也有的说到李大钊参加了学生的游行。其实,高一涵文中有关“五四游行,守常和学生一道参加”,以及李大钊和陈独秀一起散发过《北京市民宣言》的说法,是缺乏必要的史实依据的。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朱志敏,在应约为王桧林主编的《20世纪中国思想史传记丛书》撰写《李大钊传》一书时,在《接受和传播马克思主义》一章的《在五四运动中》一节,专门就此进行了分析与研究。朱志敏认为,依据高一涵《回忆五四时期的李大钊同志》的有关回忆,断定李大钊与学生一道参加五四游行和曾与陈独秀一起散发过《北京市民宣言》,依据不足。他在有关注释中写道:“这两种说法的唯一材料来源是高一涵《回忆五四时期的李大钊同志》一文。”“但一则高一涵的回忆有些不够准确,如他谈及李大钊参加游行时说到的‘有一次,为了救援被捕学生,大家集队往政府请愿。队伍走到国务院门前,只见铁门紧闭,门内架着机关枪,守常愤怒异常,一个人跑出队伍冲将上去……一段,于逻辑上很难自圆其说(既然‘大门紧闭,怎么知道内架机关枪)。也许由于这个原因,一些研究者已舍去这种说法。又如他提到的李大钊在日本时,河上肇已将《资本论》译成日文之说也已被推翻。这样看来,高一涵关于李大钊‘散发传单之说也是不能作为确证的。其二,高一涵本人1927年写《李大钊同志略传》(载《中央副刊》,1927年5月23日)时提到陈独秀因散发《北京市民宣言》被捕一事,并未说李大钊参与其事。高时年仅43岁,对8年前的事当记忆较清楚。他写的是李大钊的传,如果李参与散传单,当不至不记。其三,林茂生根据京师警察厅档案及高一涵的《李大钊同志护送陈独秀出险》一文等提供的材料所记陈独秀几次散发传单,都没有提到李大钊(见唐宝林、林茂生编《陈独秀年谱》第101-102页)。其四,金毓黻从他的‘当时接近大钊先生的几位北京老同学的回忆介绍中得出的结论是:李大钊‘受了客观条件的限制,无法像后来的“三一八”运动,亲身参加在请愿队伍里(见《李大钊与五四运动》,《五四运动回忆录》上册,第352页)。”为此,朱志敏在写《李大钊传》时认为:“同那些积极组织,参与游行示威、罢课、讲演的学生和热心关注学生运动,接连撰写文章,分析形势,指出方向,呼吁各界行动,并且亲自书写《北京市民宣言》上街散发,以至被捕入狱的陈独秀,以及在五四运动期间先后写下《市民运动的研究》、《学生事件和国家法律的问题》、《青岛交涉失败史》、《青岛问题在欧会中经过的情形》、《签字不签字的害处》等文章,并且和陈独秀一道去散发《北京市民宣言》的高一涵相比,李大钊对于五四运动却没有表现出人们想像中的那样热情。现有可靠文字的记载只是提供了他于5月9日被推为北京大学教职员8名代表之一,参加挽留校长蔡元培的活动和他撰写了两篇有关文章和数篇相关的随感,以及营救陈独秀的证据。”就此,朱志敏在其撰写的《李大钊传》中进一步分析,认为李大钊于1919年5月18日发表于《每周评论》的《秘密外交与强盗世界》,提出“改造强盗世界,不认秘密外交,实行民族自决”的“三大信誓”,“实际上是总结了半年多以来包括他自己在内的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的普遍认识和要求,并将那些普遍性认识和要求上升到了‘反对整个帝国主义“强盗世界”的高度。它对于五四运动的指导具有原则性意义,但不如陈独秀‘强力拥护公理,平民征服政府的‘对外、对内两种彻底的觉悟等认识来得直接。这反映了李大钊没有深入到对巴黎和会有关中国问题的具体交涉、山东问题的由来始末、政府压制学生的非理非法,以及有市民、商人,以至于工人参加的整个运动的进程、意义等问题的具体、深入考察中去的事实。”朱志敏在写《李大钊传》时还认为:“李大钊在‘五四期间发表的另一篇评论是《危险思想和言论自由》,此文是针对5月2-3日京师警察厅查封了《五七日刊》后,随即又派人到《晨报》、《国民公报》报馆实行监督和稿件审核,并5月26日《晨报》刊登日本公使小幡酉吉干涉言论自由照会的消息而发的。他批评了政府限制言论自由的愚昧,论证了言论自由可以发现真理,有益于人生、社会的道理。对于这个问题的重申更多的是反映了李大钊在追求民主自由的生涯中一直对压制思想言论自由的反感心理。当然,此时借机而发,也有其支持学生,抨击政府的意义。不过,其后发生的学生重新走上街头的‘六三运动与李大钊这篇文章的发表并没有直接关系。也就是说,李大钊此文并不是为了号召学生重新走上街头进行讲演宣传而发的。”据此他认为:“总而言之,李大钊对五四运动的关注和投入是有限度的。这是什么原因呢?是他担任的图书馆主任工作难于脱身吗?那总不至于影响到他多写几篇参与斗争的文章吧!是因为胡适于6月中旬陈独秀被捕后,接办《每周评论》,中断了连续5期有关五四运动的集中报导,而改刊《杜威讲演录》,占据了主要版面或者胡适的编辑意向阻碍了李大钊发表关注学生运动的文章也不大可能。因为,从这时起到6月28日,《每周评论》只出了两期,李大钊的两篇关于学生的随感正是发表在6月29日的第28号上。是李大钊受到蔡元培和多数北大教员矜持态度的影响,而有意保持慎重冷静吗?如果是这样,他可能不去参加游行或散发传单,却不至于不发表言论。是他对一些学生中表现出的带有狭隘意味的民族主义有些担心吗?从他反复强调从事运动不是本着狭隘的爱国心,这场运动不仅是一场爱国运动来看,这个因素或许是有一些。但是这同样不应当妨碍他对运动的关心。相反,他正应该更为积极地来引导运动的方向。”“看来,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李大钊在此前后正忙于研究马克思主义,准备撰写《我的马克思主义观》。”
李大钊在五四运动时期的主要思想
据考证,李大钊是在俄国十月社会主义革命爆发的1917年11月中旬进入北京大学,出任图书馆主任的。
李大钊进入新文化运动的中心——北京大学以后,开始与时任北京大学文科学长的陈独秀等人一起领导新文化运动,以通过改造青年思想,从根本上改造文化,从而收到政治改革的功效,达到富强国家的目标。与陈独秀等人不同的是,李大钊在俄国十月社会主义革命爆发以后,率先在中国接受和认识了俄国十月革命一声炮响送来的马克思主义。从1918年春天起,李大钊就开始利用工作之便,广泛搜集、研究俄国十月革命的资料,认真思索十月革命将对中国产生的影响,并向在日本留学时共同组织过神州学会的林伯渠等人介绍十月革命情况及一些小册子、文件等。写于这一年4、5月间的《法俄革命之比较观》,就是他研究十月革命的思想结晶。在这篇文章中,他把俄国十月革命同法国大革命进行了比较,认为“俄罗斯之革命是二十世纪初期之革命,是立于社会主义上之革命,是社会的革命而并著世界的革命之采色”。1918年夏天,他借到家乡附近的昌黎五峰山避暑的机会,潜心研究有关十月革命资料,探索十月革命的成功经验,找出中国革命屡受挫折的根本原因,选择中国革命的道路,进行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拓荒工作。这年夏天,他除试笔写出《山中即景》等白话诗之外,没有写任何文章,却于同年冬天在北京庆祝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的群众集会上发表了演说《庶民的胜利》,继而又在《新青年》发表《Bolshevism的胜利》。在《庶民的胜利》中,他明确指出:“一七八九年的法国革命,是十九世纪中各国革命的先声。一九一七年的俄国革命,是二十世纪中世界革命的先声。”在《Bolshevism的胜利》中,他讲得则更加明确,“这次战局终结”是“社会主义的胜利”,是“Bolshevism的胜利”,是“赤旗的胜利”,是“世界劳工阶级的胜利”,是“二十世纪新潮流的胜利”,是马克思和列宁等人的功业,并满怀憧憬地预言:“试看将来的环球,必是赤旗的世界!”这表明,李大钊到这时不仅已经看到十月革命的世界意义,而且也基本认同俄国革命党人所实行的“布尔什维主义”,认识到“革命的社会主义”必将在全世界取得胜利,并势必会成为中国革命的现实。他的这些思想,在他于1919年2月接连发表的《联治主义与世界组织》、《战后之世界潮流》等文章中透了出来,如他一再指明“现在的时代是解放的时代,现在的文明是解放的文明”;“现代政治或社会里边所起的运动,都是解放的运动”;“这过激派的势力,今后将弥漫于世界”;“今日的世界,大有Bolsheviki的趋势”等等。这充分表明,李大钊在发表《Bolshevism的胜利》等文章时,已经准备把“革命的社会主义”引入中国,准备在中国开“Bolshevism”,即马克思主义之先河了。
李大钊研究马克思主义的活动,几乎是与陈独秀等人创办可以及时反映和评论迫切的政治问题的《每周评论》同步进行的。李大钊的思想转移到马克思主义的轨道以后,开始努力研究和宣传马克思主义,倡导唯物史观和辩证法、唯物论。1918年冬天,他在北京大学组织了一个马克思主义研究会;1919年春天,他帮助《晨报》副刊开辟“自由论坛”和“译丛”等专栏,以介绍“新修养、新知识、新思想”为名,借纪念马克思诞辰101周年之机,广泛介绍和宣传马克思的学说。同时,他开始着力搜集和寻找日译本和英译本马克思著述,准备撰写介绍马克思主要学说和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我的马克思主义观》,并准备把由他负责主编的《新青年》第6卷第5号编成马克思主义研究专号。《新青年》第6卷第5号计划于1919年5月出版,由于五四运动爆发,时局发生很大变化,李大钊无以再专心写作《我的马克思主义观》,“专号”延至9月刊印。不过,李大钊在五四运动爆发以后,心中主要牵挂的还是《我的马克思主义观》的写作。同年7月下旬,在五四运动基本告一段落以后,李大钊再次到昌黎五峰山避暑。他这次到五峰山避暑的目的相当明确,就是利用假期把已开了一个头的《我的马克思主义观》写就。到五峰山后,他先写了一封与胡适论战的公开信《再论问题与主义》,亮明了自己全面接受俄国十月革命的思想和所极力倡导的马克思唯物史观,还有根据马克思的唯物史观提出的“根本解决”思想。紧接着,他开始日以继夜地抓紧撰写自己介绍和宣传马克思学说的长篇论著《我的马克思主义观》。限于当时的条件,他在写作《我的马克思主义观》时,主要利用了日本学者的翻译和研究成果,如河上肇、河田嗣郎、福田德三、山川均等人的译作,同时还查阅了一些英译本马克思著作。他的这篇文章长达两万六千多字,包括序言在内共分11个部分,比较系统地介绍了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由于文章较长,是年秋、冬时节在《新青年》分两期载完。《我的马克思主义观》是中国最早系统地介绍马克思主义的三个基本原理的著作,它的发表,标志着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成熟与深化,在全国产生了很大影响,不少革命青年的思想,是通过学习这篇论著,向接受马克思主义的轨道转移的;就连新文化运动的旗手和被毛泽东确认为“五四运动的总司令”的陈独秀的思想,也是由李大钊的这一卓越工作,开始转移到马克思主义的轨道,并与李大钊一起寻找“根本解决”的办法,在1920年2月与李大钊相约南北呼应,共同尽力筹建中国共产党的。
需要指出的是,李大钊在进行马克思主义研究与宣传的同时,也写了不少有关时政的文章。他在《每周评论》上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是《新纪元》。他在这篇文章中写道:“人生最有趣味的事情,就是送旧迎新,因为人类最高的欲求,是在时时创造新生活……人类的生活必须时时刻刻拿最大的努力,向最高的理想扩张传衍,流转无穷,把那陈旧的组织、腐滞的机能一一的扫荡摧清,别开一种新局面。这样进行的发轫,才能配称新纪元。”此后,他用“明明”等笔名在《每周评论》等报刊发表的短论、随感,都殷切地希望把自己感受到的社会革命的曙光折射给中国人民,启发青年和人民心中本有的光明,做照亮黑暗中国的光源。他的这些提示、引导,同他宣传布尔什维主义、社会民主主义、自由平等解放思想,以及鼓励青年努力奋斗的文章一道,指引和鼓舞着人们共同创造一个“新纪元”。这当是他对投身五四运动的爱国青年的主要思想影响和感召。另外,他与发起五四运动的一些组织者和积极分子的关系也是比较密切的。当时,组织北京五四游行的主要是两个学生组织,一个是新潮社,全部是北京大学的学生;另一个是少年中国学会,成员包括北京各高校学生和外地的高校学生。这两个组织的核心成员是五四运动的学生领袖,如新潮社的傅斯年,少年中国学会的易克嶷、许德珩等。两个组织的成立及所办刊物都得到了李大钊的热心支持和帮助。李大钊本身是少年中国学会的主要发起人之一,在学会中起着直接的指导作用;而创办《国民》杂志社,在五四运动爆发当天因火烧赵家楼而被捕的易克嶷、许德珩等,均为少年中国学会的骨干。创办《新潮》杂志的新潮社,是由北京大学学生傅斯年(五四运动爆发时担任游行队伍临时总指挥)和罗家伦(五四游行时散发的《北京学界全体宣言》的起草者)等创议,得到陈独秀和李大钊、胡适等人的支持和帮助而成立的,不仅得到了北京大学拨出的活动经费,担任《新潮》杂志顾问的李大钊还专门在图书馆分出一间屋子供他们作为办公室使用。参加新潮社的学生大多在思想上接受了十月革命的影响,罗家伦、傅斯年当时都认为“以后的革命就是俄国式的革命”,主张革命后实行民主主义与社会主义。五四运动爆发后,李大钊对这些学生发起的爱国反帝活动不可能不关心,但是并没有证据表明,他“直接来领导”了他们及其5月4日的游行。史实是,5月3日晚学生在北京大学举行紧急会议决定5月4日游行时,并没有教授参加。至于电影《开天辟地》中有李大钊参加那晚紧急会议,并当场捐献怀表等镜头,显然是艺术虚构,不足为凭。那么,毛泽东在五四运动爆发二十多年后,为何说“陈独秀是五四运动的总司令”呢?这当是广义上的一种形容。主要因为,没有陈独秀和李大钊等人发起和领导的新文化运动,便不可能生发五四运动,青年学生的觉悟既是国难当头的刺激,也是陈独秀和李大钊等先进知识分子引领的结果。
还需要指出的是,1919年7月下旬,李大钊在昌黎五峰山避暑初时写的《再论问题与主义》,是他在五四运动时期的主要思想活动的真实写照和能动反映。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李大钊在《再论问题与主义》中,一再亮明的自己全面接受俄国十月革命的思想,及其极力倡导的马克思唯物史观,还有根据马克思的唯物史观提出的“根本解决”思想,当是一个时期以来,特别是五四运动期间,思索中国革命的出路和方向问题的主要思想结晶。这表明,作为阅历丰富的思想家和政治家,李大钊在这一时期的头脑是非常冷静、清醒的,是独能深刻,有超出常人之见识的;他在当时,不仅倡导“直接行动”(即May Day),而且致力于寻找“根本解决”的途径了。
在整个五四运动时期,曾产生了这样一些歌谣:“北大红楼两巨人,纷传北李与南陈。孤松独秀如椽笔,日月双悬照古今。”“北李南陈,两大星辰;茫茫黑夜,吾辈仰辰。”尽管对李大钊在五四运动时期的主要作为与思想,特别是产生的作用与影响,研究者还有着一些不同的见解,但有一点谁也无法否认,即李大钊在整个五四运动时期,是与陈独秀同样在思想和精神上有着巨大影响的主要领袖。李大钊不仅参加和领导了新文化运动,而且在政治、思想上的影响比陈独秀有过之而无不及,特别是在“中国学生界用一种直接行动,反抗强权世界”(李大钊《中国学生界的“May Day”》语)的五四运动时期,李大钊最突出、最独特的贡献,在于他是“研究历史最有成绩的人,也是唯物史观最彻底最先倡导的人”,是“今日中国辩证法、唯物论、唯物史观”的奠基者和“导其先河”者。他的这些卓越贡献,为中国共产党在五四运动爆发两年以后的适时建立,奠定了深厚的思想和理论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