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华山陈抟戏双龙

马　戈

唐朝与宋朝之间，有一个短暂的历史时期，叫五代十国。那时群雄并起。天下大乱，可就在这乱世之中，偏有一段闲事趣事。

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当时只是个二十郎当岁的普通人，听说陕西有个郭威郭相公，是个大英雄，便去投奔。途中遇着一伙劫匪，正抢劫过路客商，赵大郎平素最好打抱不平，便出手相救，没想到救下的竟是郭威的亲戚，叫柴荣。这柴荣既是郭威的姑侄，又是其养子。听说养父如今发了，柴荣便打点了行装，意欲投奔去。赵匡胤和柴荣虽然萍水相逢，但脾气相投，一见如故，当下结拜了兄弟。柴荣属龙，赵匡胤属猪，柴荣大七岁，为兄，由此结伴同行。

这一天，二人来到一座山下，见一老者鹤发童颜，飘飘然有神仙气概，却在路边卖茶。其时日已近午，二人又饥又渴，便在茶摊上歇了脚。见老者所卖大碗茶与寻常不同，汤色香气皆好，不免夸赞了几句。老者笑道：“我这茶，要在别的地方，也算过得去了。但在这华山脚下，可不敢托大。”

柴荣问：“华山出好茶吗?倒没听说过。”

老者反问道：“看客官的模样谈吐，是见过世面的，怎么竟连华山的‘一袋金都不知道?”

赵匡胤笑着说：“我们年轻，纵然见过世面，也有限。老人家，您跟我们说说这华山的‘一袋金，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者说：“这原是茶名，那茶是一个疯疯颠颠的老道所栽。你说栽什么地方不好?他偏栽在悬崖峭壁上，谁都够不着的地方!你想啊，在那种地方长着，能有几棵?采揉捻炒，制成后，也就只有一小袋。”

柴荣猜测说：“十斤八斤总还是有的。”

老者笑道：“哪有那么多!能有一斤就不错了。那茶，别看量少，却有一种天外之香。喝一口，神清气爽；喝一碗，飘飘欲仙；要能天天喝，百病不生，益寿延年!”

柴荣不信，摇头说：“要像你说的这般，药铺就不用开了，只卖茶罢了。”

老者不悦地说：“我今年九十三岁，难道说瞎话不成?那疯道士，我打小记事时，他就现在这模样，现如今，我上了年纪，他还那样。不是奇茶之功吗?”

赵匡胤站起身来，施了一礼，说：“那位道长定是世外高人。老人家，我等欲求一见，还请指点迷津。”

老者摆手说：“客官不必费心，这个陈疯子从来不见俗客，四里八乡有多少慕名而来求仙问药的，过长空栈道，把性命捏在手里，拼着一死，也要见他一面，每每不能如愿。二位客官，赶路要紧。”

赵匡胤算完了茶钱，拉起柴荣，一路上山。只说是见识见识这“华山天下险”，也不枉来此一遭。

过了“回心石”，可谓步步险。“千尺幢”宽仅容身，右边是绝壁，左边是万丈悬崖，只见雾霭弥天，但闻松涛呐喊，似有千军万马厮杀正酣!此际稍一心慌，真的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来到“韩愈投书处”，赵匡胤笑道：“以前听说韩愈至此，战战兢兢，不能举步，以为必不能生还，故投书求救，我还不信，今天亲历，始知非谬传也。”

柴荣说：“我知道为什么那老道相中华山了。图一清静。路险，来者便少。”

正说着，赵匡胤忽然看见一只浑身雪白的猿猴，蹲在光溜溜的大石上，守着盘象棋，正“嘿嘿”叫着冲二人招手。赵匡胤忙拉柴荣观看，见是一个残局(图1)，心说这猴儿难道也会下棋?便用手指指棋盘，示意猴儿先行。那猴儿双手作了个揖。竟然真的摸棋走子，走的是相五进七。

柴荣对小赵说：“这猴儿倒乖巧，知道我有车3进9的杀棋，先弄个相挡上，我给它来个边线切入，看它怎生应付?”说着走了个车3平1，心里想着下步车1进9沉底偷杀。不料那猴儿俨然是个会家子，只见它努起雷公嘴，瞪着一对红眼睛。“啪”地走出——

炮三进二，象5退7，车二平九!

这步棋落到棋盘上，柴荣傻眼了。红方这是左右开弓，两边叫杀呀!本想着戏弄猴子一番，没想到被猴儿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柴荣脸上挂不住，要求换先再来。

换先再下，柴荣学乖了。起手他也走个相五进七，看猴儿如何应付，就算这盘棋赢不到，也能跟猴儿学到一点招数。猴儿接走车3进5用车砍相。柴荣频频点头：黑车吃相后，接着便有车3进4杀王的手段，柴荣看来看去，只有用马踩车，别无他法。猴儿又走卒4进1叫杀，柴荣马七退六回仕角，扶龙保驾。猴儿又走炮9平4，这步棋柴荣看不明白了。心说你压我马头干吗呀，太缓了吧?我这马又出不去，照理说黑方这时应该抓紧时间进攻吧?回过头看看，倒也是，猴儿毕竟是猴儿。哪能跟人一样?走出这种错着，也是情有可原的。柴荣想了想。使出刚才猴儿对自己使过的着法，走炮三进二送掉。再车二平七双叫杀，口中还笑道：“傻猴儿。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明白吗?”

那白猴竟然是满脸的不屑。只见它侧着身子看都不看。走了一步卒4平5打将。待柴荣马六退五吃卒后，接走炮4进31这一着大出柴荣所料，一匹红鬃烈马竞被困在宫中，无路可走，被人家当做炮架子，把自己的老帅活活给憋死了!

柴荣一连输给猴儿两把，觉得不可思议，但一旁观战的赵匡胤心中却另有看法。他正欲上前和猴儿较量，却听得空谷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那笑声，在谷中四面回应，时远时近，清亮如山泉泻玉。刚劲似金石铮然。刚才好像还在数里之外，转眼间就来到了眼前。定睛看时。一个中年模样的书生宛若玉树临风，气定神闲地站在那白猿身旁。

“你是……”赵匡胤疑惑地问。

“俗家姓陈，单名一个抟字。适才拙猴献丑，让英雄见笑了。老朽愿与二位切磋一局，未知可肯赐教?”

“你就是那个‘一袋金的……”小赵一时不知怎么说。那中年书生已把话头接了过去：“不像吗?呵呵，岂不闻‘人不可貌相?没想到远方贵客也知道华山之茶。”

“我二人此行正是为茶而来。”

“哦，那更得要下上一局了。”陈抟笑道把话题一转。“不过，老夫倒有个不情之请。这位后生要是输了，可否把华山赏给老夫?”

这句话让赵匡胤如坠云里雾中，起先他还不信面前之人就是卖茶老者所说的陈疯子。现在他信了，可不是疯疯颠颠的!跟我一个毛头小子赌什么华山?真是可笑至极。华山难道是我家的不成?但那姓陈的道长分明说得郑重其事。也不好造次，当下便含糊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陈抟得寸进尺，又要立下字据。赵匡胤忍着笑，龙飞凤舞装模作样写了字据。又让柴荣作中人，一般人等也签字画押，弄得跟真事似的。陈抟收好字据，这才示意赵匡胤行棋。

赵匡胤起手之着是早就看好的，炮三进二直接弃子。弃炮，然后闪车，成双叫杀之势，在他看来是最锐利的一手。先前看柴荣与猴儿下，都是走相五进七，他便老大地不以为然，现在棋到了自己手里，恨不得一下子就把对手杀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那白猿见到此着，似是有些兴奋，手舞足蹈，不可自抑。陈抟轻轻

拍了猴儿的脑袋，说：“劣畜，还不快去烹茶?”说罢接走退象去炮。

赵匡胤接走车二平七双叫杀，柴荣见了，心下暗暗叫声惭愧。赵贤弟的下法显然比自己更有劲，可自己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呢。殊不知小赵这一走法，正中圈套。只见陈道长胸有成竹，轻轻横步花心卒，竟然走出卒5平6的冷着(图2)，这一手令小赵大费踌躇。因他发现，红帅不可食卒。如帅四进一食之，则马9退7，帅四退一，马7进8，帅四平五，马8退6，帅五平四，炮9平6连杀。

因此只得委曲求全，走帅四平五避让，以下卒4平5，帅五平六，炮9平4 1陈道长走出这步平炮打将，赵匡胤明白了。这步棋借助打将，已先手把红车七进二吃车后的杀棋化去，再腾出手来飞象去马。红方虽然仍可得车。但杀势荡然无存。接下来以有车之势能否抵挡对方，心中实无把握。想想多虑无益，且拆眼前之招。接走——

马六退八，象7进9，车七进二，士5退4，兵六进一，将5进1，车七退一，将5进1，车七平四。

赵匡胤虽然年少，却颇有大将风度，明知前景堪忧，但弈来十分顽强。只见他吃车、破士。令黑将上顶，再平车守肋，看住黑卒，不让其走到卒6进1。柴荣在一边连连颔首，为双方的精彩着法暗暗叫好。

陈道长显然对此局深有研究，调兵遣将，挥洒自如。此刻见红车控制肋道，遂接走炮4平8，右炮左移，意欲与左边马卒等子力形成合击之势。赵匡胤也不甘示弱。拍马向前，走出马八进七，以下是马9进7，马七进六，将5平4，车四退二，卒6进1(黑此时弃卒好棋，攻敌之必救，是围魏救赵之举，由此抢得先机。锁定胜局)!赵匡胤看到，如走车四退六吃卒。则黑炮8进2催杀，红无应手，遂推枰认负。

几年之后，柴荣做了后周的皇帝。可惜好景不长，中年夭折。又过了几年，赵匡胤通过“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创下了大宋的基业，成为赫赫有名的宋太祖。据说，陈抟派了一个弟子。专程给这位九五之尊送去一袋好茶。赵匡胤猛然想起当初和陈道长赌华山的旧事。当即下旨：华山免去一切赋税。华山百姓感其情，在山上建了“下棋亭”。更有好事者，在一块大石上刻下了棋势，只因风吹雨打，岁月消磨，如今早已无从辨认了。

赵匡胤亦曾有意请陈道长出山，辅佐自己，陈以一诗相辞。其诗曰：

十年踪迹走红尘，

回首青山入梦频。

紫绶纵荣争及睡，

朱门富贵不如贫。

愁闻剑戟扶危主，

闷听笙歌聒醉人。

携取旧书归旧隐，

野花啼鸟一般春。

编辑老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