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化了妆的祝福
2009-11-17雷米卡玛
雷米卡玛
无疑,她是一位传奇女子——出身于四川大凉山偏僻的彝族山村,一位全程漂流过长江的女探险家,一位在巴黎圣母院举行婚礼的东方“灰姑娘”,一位不懂法语的法国畅销书作家,她一路行来的经历,张扬而精彩,这样一位女子,在面对丈夫的阴谋和背叛时,所作出的选择,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而阿莎自己却说:“一切打官司的人实际上都是愚蠢的,尤其是我们中间还夹着孩子,放对方一马,其实也是给自己保留一份美好的记忆,将给自己的伤害降到最低程度。”
她的宽容,也许能给许多正在为情所困的女子一些启示——
开始总是美好的
我和美国人凯文的婚姻,开始于1991年。那个时候我正在巴黎,刚刚出版我的小说《扬子江的女儿》,各种媒体竞相采访,可以说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刻。我是在一个罗马尼亚画家朋友的聚会上认识凯文的,“我叫凯文,是从纽约来的美国人,现在在巴士底狱广场的一间工作室做陶瓷。”他就这样走到了我面前,一双蓝眼睛羞涩而迷人。我们成了朋友,不过当时我并没有把他当作婚姻的人选——他没有固定工作,过着散漫的生活,这样的人似乎不能成为一个好丈夫。
可是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人的预料,我越来越喜欢和他在一起,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那么开心。记得那时候我们经常穿着牛仔裤、球鞋在大街上闲逛,有时候高兴起来,他就会蹲下身,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然后抓住我的腿站起来飞跑,惹得路人纷纷鼓掌叫好——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我们相爱了,住在租来的不足20平米的小房子里,家具都是从大街上捡回来的,可是我们丝毫不为生活发愁,总是刚刚赚了一点钱就结伴出去旅游,几乎玩遍了整个欧洲。那一年的10月底,我们结婚了,地点就是著名的巴黎圣母院,那一天我穿了一套手工刺绣的“龙凤吉祥”的满清礼服,凯文则是一身帅气的意大利西服,我们并肩站在神父面前,宛如一对璧人,当神父问我们是否承诺无论贫穷、富有、疾病,都会接受、照顾并且爱对方吗?我们都说,是的,我们两个人的眼睛都湿润了。
婚后,我利用我的人脉关系,帮助刚刚拿到MBA文凭的凯文得到了瑞士一家银行在伦敦总部的工作,我们生活的重心从巴黎迁到了英国。
之后,我们的两个女儿相继出生,我的人生一下子变得如此完美,—个事业成功的丈夫,两个可爱至极的女儿,尤其是我的小女儿,性情和长相都酷似我,有一次,因为比较忙,我两天没有洗头,大女儿就嚷嚷:“妈咪,你的头发都有味儿了。”我的小女儿立即反驳说:“不,这是妈妈的味道!”凯文也非常以这两个女儿为骄傲。那时候我们将家安在剑桥,为了能多和女儿在一起,凯文每天都要坐火车往返于剑桥和伦敦之间,回来时往往女儿们已经熟睡,他只能在她们的小脸蛋上印上亲吻,第二天早晨又要早起去上班,而女儿们还在睡梦之中。
我成了一个幸福的全职太太,衣食无忧,婚姻稳定,现在想起来,我依然认为那是我过去的人生中最好的一段时光。
熟悉的陌生人
我们一家在剑桥住了五年,关于剑桥的记忆是美好的,那些夏日的午后,我总是带着一本书,懒洋洋地躺在河边的草地上,阳光像破碎的金子,洒在河面上……
后来决定离开剑桥搬到伦敦,是为了凯文——我很心疼他在工作之余还要来回奔波。我决定在伦敦买房子。无心插柳柳成荫,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看房买房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商机,那就是做房地产生意,我发现伦敦的许多老房子,以银行贷款的方式买下来之后,只需要再花些钱做些现代的时尚的装修,再转售或者转租时就能大赚一笔。我迷上了这样一种赚钱的魔术,而且本来我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搬到伦敦以后,我把孩子交给两个保姆,每天骑着脚踏车在伦敦的大街小巷里穿梭,我发现自己还真的具有独到的商业眼光,凡是我看上的房子,我总是一看就知道应该怎么样重新装修它会让它更吸引人,而事实总是证明我是对的,我全身心投入到房地产生意当中,不亦乐乎。
而这时候的凯文,事业也开始蒸蒸日上,我忙,他也忙,经常像空中飞人一样,今天在伦敦,明天在巴黎,后天又去了德国,我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只知道在经历了几次跳槽之后,他已经当上了美国一家银行在伦敦分行的总裁,并且加入了一家“百万富翁”俱乐部。
我们中国人有一句话说男人有钱就变坏,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对外国男人也同样合适,总之我就是在这时候发现凯文不再像以前那样恋家了。一天早晨,早餐桌上。凯文面无表情地告诉我他要去慕尼黑出差。那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定,直觉告诉我,他一定就在伦敦,他对我撒了谎。好不容易捱到晚上十点,孩子们都睡着以后,我开着车直奔凯文常去的俱乐部,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看见的那一幕——凯文坐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他的怀里坐着一位金发女郎,那一瞬间我有一种冲动想抓起一瓶香槟砸向他的头,可我最终什么也没有做,而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那天晚上我独自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乱转,回家的时候,天快亮了,而凯文依然没有回来。我多么希望他能回家,给我一个哪怕是欺骗的解释。可是一天,两天,他依然没有回家,我的心凉了。
我们结婚十多年,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分开,而凯文在婚姻生活中越来越心猿意马的表现让我不得不考虑离婚这件事。一想到要和相伴多年的他分开,就好像一对连体婴儿要被血淋淋地切割开来,尤其是我们的孩子,我怎么和她们解释这一切?我想不下去了。
可是我们的婚姻就像已经得了癌症一样,最要命的是凯文根本就是一副放任自流的姿态,他并不愿意和我一起努力挽救我们的婚姻,那段时间他经常挂在口边的一句话是:“你知道有多少女人嫉妒你拥有我这样的丈夫吗?英俊又富有。”看着他志得意满的神情,我明白了这样一个事实:我一个人再怎么不舍得也没用,这样拖下去,我也会被癌细胞感染,有时候砍断手脚,是为了更好地保全生命。
一场令人心碎的阴谋
我和凯文摊牌,谈到离婚的事情,尤其是两个女儿的监护权。他说:“阿莎,我不想失去我们这个家,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嘛。”看着他用一双蓝得像湖水一样的眼睛看着我,我的心软了。我哪里想到那是他在给自己的阴谋争取实施的时间啊!有一天,凯文对我说:“阿莎,我想你会有很多时间在中国,你可以在那儿开一个汇丰银行的帐号,这样的话你取钱就会很方便了,我可以帮你办。”过了几天,凯文带回来一大叠文件,我看了看,确实,最上面的那几张是开户用的,而下面的好几张他左手捏着页眉的位置,右手指着文件的签名栏对我说:“下面都是一样的,你签在这里就行了。”出于自己的马虎和对他的信任,我在那些文件上一一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后来才知道,那几张文件。是
我同意转让在伦敦几处房产的契约。
2007年圣诞节,我在北京,本来凯文说好带孩子们过来和我一起过节的,但是在圣诞前夜,他却突然说来不了了。我惦记着孩子们,圣诞节一过就飞回了伦敦,可是到家才发现,家里换了两个新的保姆。我在家呆了不到两个小时,就有一位律师来找我,告诉我必须在两个小时内离开家,并且在这段时间内不能接近女儿,因为凯文联合两个保姆的控词指责我“消失了六个月,然后突然回家,对女儿们产生危险”。
我彻底蒙了,如果说凯文侵占了本应属于我的那部分房产,我还能原谅他的话,那他撒谎剥夺我和女儿亲近的权利,我则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了。我恨死他了,最让我痛心的是这样处心积虑害我的男人,竟然是和我同床共枕了十多年的丈夫!现实是多么残忍!我平生第一次对人性产生了绝望感。
当时我在伦敦,财产被冻结,举目无亲身无分文,幸亏有一位朋友帮我,我才有钱请律师,最终法庭还是确认了凯文和保姆的伪证,同意让我和女儿们见面。但是英国法律规定,对于打算离婚的夫妻来说,如果孩子在一年内不和其中的一方生活,就会判给另一方。我在此前已经在中国呆了半年,而此后的半年里,我为了打官司,无法有更多的时间和孩子们呆在一起,而凯文那段时间特别“乖”,总是呆在家里,法庭派出的社会工作者因此作出了调查报告:孩子跟爸爸妈妈都一棒快乐,只不过看上去孩子们已经习惯和爸爸在一起了。离婚宣判的结果,我不但失去了原本属于我的600万英镑的财产,最为致命的,是我失去了女儿们的监护权!
宽容,放自己也是给对方一条生路
我被彻底打垮了,女儿是我的一切,这些年来,从怀孕、出生到喂养,我活在奶水和尿布之中,为了女儿,我甚至愿意付出生命。同时我也被彻底激怒,我恨凯文,我整个的心智都被仇恨所俘虏,我要报仇!最疯狂的时候,我曾经想过找黑道人物报复凯文,报酬是三万英镑,当然我最终放弃了这个极端的想法。
我开始搜集凯文在这桩离婚案中违法的地方,还真的给我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在凯文擅自卖出房产的材料中,有一份我的签名明显是找人代签的,我打电话给凯文:“凯文,我已经得到了你伪造文件的证据,你就等着进监狱吧!”他轻描淡写:“是么,那可是你侄女签的字喔!”我立刻打电话给侄女,侄女说:“是啊,叔叔叫我签的,他说是你让我代签的,因为你在中国回来不了。”我气坏了,侄女被蒙骗了,她不知道,这可是做假证的罪行啊,我怎么可能控告我的亲侄女呢?
我的心在鼬恨中煎熬,那时候如果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和凯艾同归于尽我一定愿意,我整夜整夜无法入眠,死活咽不下这口气。当时我的状态让我的朋友们非常担心,他们彻夜守着我,惟恐我做出伤人或者伤害自己的事情出来。
终于,我的律师帮助我找到了凯文找我侄女冒名签字的有力证据,他的这一做法显然触犯了英国的刑法,这意味着他将面临三到七年的徒刑。当我真的可以报仇雪恨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首先映入我脑海的是凯文铐着手铐、低着头被押上警车的情景,不管怎样,这个男人,是我曾经深爱的,我们曾经有过那么多的快乐;紧接着,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女儿们哭泣的脸,我相信不管怎样,这两个女儿一定是凯文所深爱的,而女儿们也深深爱着她们的爸爸,当凯文被警察当着女儿们的面从家里带出,我难以想像这对于女儿们来说是怎样的伤害。我不敢想像,自己是这·切伤害的制造者,如果有一天女儿们长大了,问我爸爸妈妈之间的事戸,我怎么告诉她们?
我陷入了极度矛盾当中,撤诉,我心有不甘,不撤诉,我下不了手。这时候,负责我案件的女警官给我讲了她自己的经历,她也是刚刚离婚,和丈夫打了一年半的离婚官司,这场婚变,让她得了抑郁症,她说:“我现在很后悔,觉得争那一切其实都没什么意义,到最后,我虽然得到了房产、孩子,可基本丧失了对工作的兴趣和对异性的热情,生活的一切几乎都被毁掉了。”
为了女儿,为了我和凯文曾经拥有的美好的过去,我最终决定选择撤诉。当那一天,我走出警察局的时候,一束阳光从厚厚的乌云中洒到我的脸上,一种久违的平静降临到我的心上,那天晚上,已经被失眠纠缠了将近两年的我竟然一觉睡到天亮。
一年以后,我回到中国,在大凉山的家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农场,凯文几乎每年都会带女儿们来度假,我们相处得像朋友一样,那些黄昏,当我和凯文坐在农场里,看着女儿们在夕阳下嬉戏的时候,我总是由衷地充满了感谢,感谢自己,没有用仇恨作为那一场婚姻的结局。我的宽容,也让凯文重新开始审视自己的做法,他对我充满了内疚:“阿莎,别忘了你在伦敦还有一个家。”现在,如果我想,我可以随时飞回伦敦去和女儿们相聚,不在伦敦的日子,凯文也会经常打电话给我通报女儿们的近况。前几天,他还告诉我,我们的大女儿考取了英国最好的女子中学,“我们的女儿继承了你一切美好的东西,善良,聪明,宽容。”凯文说,握着话筒,我的泪水掉了下来,尽管经历了那么多的不美好的东西,但是,我最终用自己的宽容让美好回来了,所以,我依然是一个幸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