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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丽拿话蝶

2009-11-15俞丽拿何映宇

新民周刊 2009年12期
关键词:陈钢梁祝小提琴

俞丽拿 何映宇

以前小提琴说的是意大利话、法国话、俄国话,就是不说中国话。这些民乐改编成小提琴曲之后,观众很喜欢,我想我们做对了。

雷鸣般的掌声。

3月7日,《梁祝》首演五十周年纪念音乐会在上海音乐厅举行。俞丽拿重新演奏起这支脍炙人口的乐曲,只是这一回,俞丽拿所用的不是那把跟随了她五十年的国产小提琴,而是一把1647年出产的意大利斯特拉瓦迪瓦名琴。俞丽拿兴奋地说,这是她一位学生的父亲、台湾天禧美术馆馆长吴明宪先生专门为了她这次演出而借给她的,可以说是锦上添花。

五十年过去了,舞台上的俞丽拿光彩依然,技艺更是炉火纯青。在这五十年中,有成功的喜悦,也有遭到误解和批判时的心酸,他们这一代中国音乐人,用他们的热烈和忠贞谱写着中国音乐史上的春天。

梁山伯和祝英台化成了翩翩起舞的蝴蝶,俞丽拿的音乐则将这个传颂已久的传奇化成了小提琴上灵动的音符,那她记忆中的这个蝴蝶故事又将是怎样的一段往事?

声乐系的学生比我们受欢迎

今年是梁祝首演五十周年,我很庆幸,过了五十年我还活着。第一活着,第二我还在台上。一般来说到了这个年龄,很少有人还活跃在舞台上。今年我虚岁70了,在教育单位,几乎没有什么人还在舞台上表演,我很庆幸我还能为观众朋友们服务。

1957年,我进入上海音乐学院管弦系学习。我念书比较早,5岁就进小学一年级,所以我读大学的时候还不到17岁。那是一个政治运动的年代,1957年反右,1958年大跃进,虽然比较左,但是老百姓都是非常热情地参与到了历次运动中去,我们5年的音乐教育,有一半的时间差不多在参加政治活动,学习的时间现在看来是受到了一些影响。

大学一年级学乐器的时候,我们就确立了这样一个观念:我们是为工农兵服务,为人民服务。但是当我们带着满腔热情,下到农村,做一些普及型的表演时,我们沮丧地发现,声乐系的学生比我们受欢迎。他们唱的是中国歌曲,唱完一首之后,观众总是一个劲儿地鼓掌,热情地叫着“再来一个”,绝对地欢迎。可是相比他们的情形,我们的小提琴演奏因为都是西洋乐曲,所以应者寥寥,掌声也是稀稀拉拉,说实在的,我们心里实在是很不平衡,很不好受。声乐系学生的乐器是声带,他们要保护好这个声带,就需要多注意休息,所以我们早晨6点起床练习的时候,声乐系的同学常常还在梦乡之中。我们觉得我们花的力气一点不比他们少,可是却不受欢迎,当时很苦恼很苦恼。

1958年,我们这些小提琴学生在学校党委的组织下成立了“小提琴民族学派实验小组”,年轻人口气比较大,要自立一个学派。当然这个小组名字其实也是有来源的,当时都要向苏联学习,向老大哥学习,苏联有一个民族学派的音乐家群体,所以我们这个小组其实也是苏联影响下的产物。我还被选入外国专家班学习,这个外国专家就是苏联的音乐专家,学习方法也是苏联的方法,但那时间很短,很快就开始中苏论战,两国关系迅速恶化。

这个小组的成员大都是音乐附中升到音乐学院里的同学,但其中有一位是进修生,叫何占豪,他对民族音乐比较熟悉。这个小组成立之初,学校也考虑过,不把我的名字列进去。因为既然是“实验小组”,实验的话,就有可能失败。我的想法是,我学这个乐器就是要让中国人听懂,我都不考虑什么比赛不比赛,国际不国际的问题,如果中国人都听不懂的话,你学它干什么呢?我觉得当时最重要的就是要让中国人接受这个乐器、喜欢这个乐器,所以我打了个报告,坚决要求进入这个小组,我愿意做这个实验的铺路石,即使这个实验失败了,我也在所不惜。看到我这么坚决,学校就同意我参加这个小组的活动。我们参加这个小组的所有的人,都没有想过,我们会在这个小组中得到什么,从来没有想过,只是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一开始,我们想,是否可以把中国民乐改编成小提琴协奏曲?试试看。我们于是把很有群众基础的民乐《步步高》、《花儿与少年》等等大家耳熟能详的乐曲改编成了小提琴协奏,4个小姑娘拉小提琴加一个手风琴伴奏。还有《二泉映月》,现在将二胡曲《二泉映月》改编成小提琴演奏曲没有人会觉得有意义,但是在我们那个年代,我们需要一种民族化的尝试。正是我们这个实验小组第一次将《二泉映月》改编成小提琴曲,后来北京的吴祖强教授听了我们的版本之后将《二泉映月》改编成弦乐队,这才流传到海外,现在外国乐团到中国来演出,有时候也会加演一个《二泉映月》,就是这样的由来。

你们年轻人,一定要敢做敢为

这些民乐改编成小提琴曲之后,我们想检验一下,这些乐曲会不会受到听众的欢迎。我们选择的“首演”地点是外滩。外滩风大,我们就用晾衣服的夹子来夹乐谱。还没开始演出,我们已经被观众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当音乐响起时,我们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反应,问他们喜欢不喜欢,他们都说好喜欢,和之前演出的情形大相径庭。这是对我们极大的鼓励。以前小提琴说的是意大利话、法国话、俄国话,就是不说中国话。我想我們做对了。

说到这个问题,我不得不提我和周总理的一段对话。当时,周总理经常因为接待外宾等原因来到上海,我有机会与周总理有过一些接触。曾经有一次,在一个休息的舞会上,总理请我跳舞,我说我不会跳啊,总理说不要紧,我带着你,你跟着我就好了,这样我们就跳了一支舞,我一边跟着他,一边踩他脚。在跳舞时,我对总理说:“我们很困惑,我们的小提琴中国人不喜欢。”总理没有具体说你们该怎么做,他只是说:“你们年轻人,一定要敢做敢为。你们想怎么做一定能做成。”

过了一年,我在另一个场合和周总理碰面。我那时想,一个青年学生一年前向总理提的问题,总理怎么还会记得?结果总理却问我:“俞丽拿,你不是问过我一个问题吗?现在你们做得很好啊。你们这么做就对了。”我当时特别感动,那么多的国家大事都要他来管,一个青年学生的问题他竟然还记得,并对我们的演出给予了肯定。

这是我们最初的一些尝试。很快到了1958年10月,学生全部不在学校里上课,分到了很多省份。我们管弦系的学生到了浙江,一边深入生活,一边演出,一边创作。那时,我们在考虑,明年1959年是建国十周年。十周年要献礼,拿什么献礼?每年5月,上海音乐舞蹈汇演(也就是后来的上海之春音乐会)的时候就要拿一批新作品出来,从这些新作品中挑选优秀的节目作为国庆十周年的献礼。当时我们实验小组就在温州到宁波的海船上讨论,我们到底要作什么样的曲子?以前改编民乐的曲子三分钟、五分钟就没了,效果不够大。我们先讨论这个曲子的形式。首先,这是一首小提琴协奏曲,一个人演奏,后面有乐队伴奏;时间呢,有的说是三乐章,有的是四乐章五乐章都有,20多分钟到50多分钟不等,大致定的是这样的情况。

形式基本确定下来后,就关系到题材的问题,题材写什么?当时正好是大跃进的时候,口号是“大炼钢铁”、“全民皆兵”,但都不适合小提琴。小提琴比较人性化,假如当时定了这些题目的话,《梁祝》也就没了。最后报给学校党委书记的时候,我们备了一个《梁山伯与祝英台》,由党委书记孟波拍板定了《梁祝》。要知道,这在当时是要担政治风险的,我们过来人都知道,当时的那种政治压力,没有一些魄力是不敢这样签字的。

孟波是党委书记、副院长,他是延安鲁艺的老革命,他自己也作曲,所以他是懂音乐的。所以他一看这些曲目,这些年轻人有着很强的革命热情,但是却不切合实际,只有《梁祝》合适。

何占豪、陈钢缺一不可

孟波签了之后,才有《梁祝》接下来的创作。《梁祝》能够成功我觉得首先是这个题材在中国有深厚的群众基础,它在华人圈中没有人不知道,而且当时已经有越剧《梁祝》改编成了电影,轰动全国。所以不仅它这个故事有基础,而且在艺术上也可以有一些借鉴。另外,我们小组成员何占豪原来在浙江省和杭州市越剧团拉小提琴,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他就不知道拉了多少遍,他哼出来的曲子,带有浓郁的越剧味,这都为后来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这样我们就开始了《梁祝》的创作,但是这个创作带有很大的问题,我们全小组没有一个人学作曲,后来我们学校副院长知道了这个情况,马上派了他的高徒陈钢来支援我们。何占豪、陈钢缺一不可。何占豪不会作曲,直到后来他才学的作曲,而陈钢对于越剧又不熟悉,所以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无私合作,才能成就《梁祝》这部杰作。在这个过程中,很多作曲系的教授也来做顾问,还有我们学生,将作出来的曲子作一段抄一段,我也是其中的一位抄写员。最后曲子作完,决定小提琴演奏者的时候,也不是大家争得头破血流,而是由学校教研室的老师决定。

当然大家也都没有想过这部小提琴协奏曲会一炮打响。何占豪和陈钢曾经在学校的音乐会上演出过一次《梁祝》。那是五四青年节这一天,在我们学校的大礼堂,何占豪演奏小提琴,陈钢弹钢琴,但是可能是因为两个人的演奏都是半吊子,我们开玩笑说,一个是胡拉,一个是乱弹,这当然是玩笑话,但是他们满腔的感情没办法表达出来这是真的,所以并没有引起什么反响。

5月27日,在兰心大戏院,我正式演奏了《梁祝》。拉完最后一个音之后,全场没有一点动静,我当时心情有点打鼓,忐忑不安,但是没过多久,下面观众就报以热烈的掌声,我的心就算定了。但紧接着问题就来了,指揮、作曲和我都不断地谢幕,可是掌声不停怎么办?我们这次是新作品的音乐会,所以没有准备返场作品,没有想到会受到这样的欢迎。最后没办法,只好再拉一遍。

那时没有电视机,所以首演没有录影,但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录音了排练演出,并由中唱上海公司录制唱片,当时的责任编辑是李景洪先生。他稍微有点小失误,结果害了我一辈子。他一看这个女孩子的名字叫“俞丽拿”,就误认为这个“拿”字肯定是“娜”字之误,于是大笔一挥,改成了“俞丽娜”,结果我第一张唱片就是以“俞丽娜”的名字与听众见面的。这是个小插曲。

这部作品也顺利地入选了国庆十周年献礼文艺作品。1959年,拍摄了一部艺术纪录片。在这个纪录片中,舞蹈家舒巧带着观众去看不同的节目,其中就有《梁祝》,留下了当时一些珍贵的影像资料。

虽然《梁祝》首演的时候受到了欢迎,但是“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梁祝》被批判为大毒草,在当时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都要被归入“封资修”的大背景下,《梁祝》也难逃厄运。“文革”之前,我就被下放到农村,在“文革”期间,《梁祝》禁演,我也有十多年没有演出《梁祝》的机会,只是样板戏京剧《海港》演出的时候,我在伴奏的乐团里拉小提琴——当时的越剧团和京剧团里都有拉小提琴的。“文革”结束后,《梁祝》也没有马上演出,直到上海之春音乐会上重新演出,我们才再度迎来了小提琴的春天。

这部作品对交响乐在中国的普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也为西方听众了解中国文化打开了一个窗口,这个作品现在也已经走向了全世界。《梁祝》翻成英文是“butterfly's love”(蝴蝶的爱情),再解释一下就可以说是“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西方听众马上就能理解了。也正是因为这部作品,许多人喜欢上了小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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