憧憬

卢菲菲

憧憬，是孩子般相信一切的勇气，天生与怀疑、绝望、放弃为敌，往往走在现实的另一端，只有纯真固执的灵魂，能走过四周都是剧烈风的钢索，将它与现实合而为一，不是妥协，而是升华。于是，憧憬，并不仅仅住在孩子的心里，也并不仅仅是粉红色的。多数人的憧憬是个将来时，有的人的憧憬是进行时，有的人的憧憬已经成了过去时。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顾城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

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

也许

我是被妈妈宠坏的孩子

我任性

我希望

每一个时刻

都像彩色蜡笔那样美丽

我希望

能在心爱的自纸上画画

画出笨拙的自由

画下一只永远不会

流泪的眼睛

一片天空

一片属于天空的羽毛和树叶

一个淡绿的夜晚和苹果

我想画下早晨

画下露水

所能看见的微笑

画下所有最年轻的

没有痛苦的爱情

她没有见过阴云

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

她永远看着我

永远，看着

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

我想画下遥远的风景

画下清晰的地平线和水波

画下许许多多快乐的小河

画下丘陵——

长满淡淡的茸毛

我让它们挨得很近

让它们相爱

让每一个默许

每一阵静静的春天激动

都成为一朵小花的生日

我还想画下未来

我没见过她，也不可能

但知道她很美

我画下她秋天的风衣

画下那些燃烧的烛火和枫叶

画下许多因为爱她

而熄灭的心

画下婚礼

画下一个个早早醒来的节日一

上面贴着玻璃糖纸

和北方童话的插图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我想涂去一切不幸

我想在大地上

画满窗子

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

都习惯光明

我想画下风

画下一架比一架更高大的山岭

画下东方民族的渴望

画下大海——

无边无际愉快的声音

最后，在纸角上

我还想画下自己

画下一只树熊

他坐在维多利亚深色的丛林里

坐在安安静静的树枝上

发愣

他没有家

没有一颗留在远处的心

他只有，许许多多

浆果一样的梦

和很大很大的眼睛

我在希望

在想

但不知为什么

我没有领到蜡笔

没有得到一个彩色的时刻

我只有我

我的手指和创痛

只有撕碎那一张张

心爱的白纸

让它们去寻找蝴蝶

让它们从今天消失

我是一个孩子

一个被幻想妈妈宠坏的孩子

我任性

小说家的憧憬：“以卵击墙，我愿与卵共存亡。”

小说家用虚构的故事来传递真相。真相往往残酷，与憧憬何干?认识真相的残酷性，依然坚守小说家的职业操守，以彰显个人灵魂的尊严为写作的唯一理由。对这一主张的坚守与呼告，让我们看到一个小说家直抵现实与人性、体制与灵魂的尖锐矛盾后的憧憬。这正是一切严肃作家总是带点理想主义色彩的缘故。习惯把村上看成青春小说写手或者小资代言人的读者，读完此文当对他刮目相看。

耶路撒冷文学奖获奖辞(有删改)

[日]村上春树李华芳译

今天，我以小说家的身份，也就是作为一个职业的说谎者，来到耶路撒冷。

当然，不是只有小说家说谎。众所周知，政客也说谎。外交官和军人有时也被迫说谎，二手车推销员、屠夫和建筑工人概莫能外。尽管如此，没有人会用道德标准去苛责小说家，因为小说家说的谎与其他人不同。事实上，小说家的谎言越大、越好、越有匠心，就越有可能受到公众和评论家的赞扬。这是为什么呢?

我的答案是：通过高明的谎言——也就是说，创作看似真实的小说——小说家能够把真相带到新的地方并赋予它新的光彩。在大多数情况下，不太可能掌握真相的原型并进行精确描绘。因此把真相从其藏身之处引出来，转移到幻境，用幻象取而代之，意在抓住真相的尾巴。然而，要达此目的，必须首先明晰真相的藏身之处。这是编造优秀谎言的重要资质。

不过，今天我无心撒谎。我将尽力坦诚相告。一年之中有几天我不说谎，今天恰好是其中之一。

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定来到这里。我这样做的一个原因是有太多人告诉我不要这么做。也许，我与其他众多小说家一样，常常反其道而行之。如果人们告诉我——尤其是当他们警告我——“不要去那里”“不要那么做”，我倾向于“要去那里”“就那么做”。你或许可以说，这是我作为小说家的天性。小说家是异类。他们无法相信任何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事物。

而这就是为什么我在这里的原因。我选择亲临现场，而非避而远之。我宁愿亲眼来看，而非视而不见。我宁愿向你们演讲，而非沉默不语。

这并不是说我来这里是传达政治讯息的。当然，判断是非是小说家的最重要的职责之一。

不过，如果把他或她的判断传达给其他人，要留给每一个作家自己决定。我自己倾向于把它们转化为故事——趋于超现实的故事。这就是为什么今天我不打算站在你们面前传达直接的政治讯息的原因。

但请允许我传达一条非常私人的讯息。这是我写小说时始终铭记在心的东西。我竟然从未将它形诸文字裱于墙上，而是将它铭刻在我内心的墙上，它大致如下：

“以卵击墙，我愿与卵共存亡。”

是的，不管高墙多么正确，卵多么咎由自取，我都会与卵共存。谁是谁非，自有他人、时间或历史来裁决。但无论如何，如果一个小说家，所写的作品站在墙的那一边，这样的作品又有什么价值呢?

这个隐喻的含义是什么?某些情形下，它太简单明了了。轰炸机、坦克、火箭和白磷弹就是那坚硬的高墙。那些被碾碎、被烧焦、被射杀的手无寸铁的平民就是卵。这是隐喻的一种含义。

可这并非全部。它带有更深的含义。仔细想想，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是一个卵。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无法取代的裹在脆弱外壳里的灵魂。对我来说如此，对诸位而言也是一样。我们每个人也或多或少必须面对一堵高墙。这高墙名叫“体制”(The system)。体制本该庇护我们，但有时候体制不再受制于人，然后它开始残杀我们，甚至让我们冷血地、有效地、系统地残杀别人。

我写小说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使个人灵魂的尊严彰显，使它呈现光彩。故事的用意是敲响警钟，用光明使体制透亮，以免它网罗和贬低我们的灵魂。我坚信，小说家的任务是通过写作故事来不断追求厘清每一个灵魂的独特性——用生与死的故事，用爱的故事，用让人潸然泪下的故事，用让人不寒而栗的故事，用让人笑逐颜开的故事。这才是我们日复一日一丝不苟写作小说的理由。

今天我只希望向你们传达一件事情。我们都是人，都是超越国籍、种族、信仰的个体，都是面对着叫做“体制”的铜墙铁壁的危卵。显而易见，我们没有获胜的希望。这堵墙太高、太强大，也太冰冷。假如有任何获胜的希望，那一定来自我们对自身和他人灵魂的绝对的独一无二和不可替代的信任，来自于我们灵魂相聚所获得的温暖。

请仔细想一想吧。我们每个人都拥有一个真实的、活生生的灵魂。而体制没有灵魂。我们不能让体制来践踏我们。我们不能让体制自行其是。体制并没有创造我们：是我们创造了体制。

舞者的憧憬：“创立一个中国人的现代舞团。”

林怀民的《云门舞集与我》文汇出版社2002年

当林怀民从一个“写小说的人”变成“跳舞的人”开始，他就不能回头了。“我希望结结实实做好手头上的工作，每次只做一件事，把一堂课教好，把一个舞编好，证梦想能够拥有一寸落脚的沙土。在流行着‘要拼才会赢的社会里，我希望赢过昨天的自己。”

漫画家的憧憬：“人们像花朵沁出香味那样，天然的，互相释放着爱。”

慕容引刀的“刀刀”系列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2007年

这只顶着菜刀头的狗叫刀刀，它的口头禅是“Oh，my dog!”它说：“世界很复杂，但我知道线团其实也只是一根线。”它说：“日子还是美好的，你只是需要换个姿势睡觉。”它说：“月色这么美，叫我如何是好。”它说：“打开门，往事蝴蝶般扑面而来。我在美好的心酸里，手忙脚乱。”

欧阳应霁的憧憬：“做个贪心的，快活的。认真的跨媒体导游。”

欧阳应霁的Home书系三联书店出版社2003年

欧阳应霁，自认是一个不甘心因此也不容易被标签定位的创作人，始终迷恋文字和图像。玩味美食，热爱旅行，解读家居，也画漫画，成为漫画家眼中的城市流行文化的符号。他的Home书系让你看到一个人的生活可以那么丰富而细腻，在寻常处玩出精彩，在细节处见出严肃。真正热爱生活，对一切充满好奇，有憧憬，方有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