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善本书”
2009-11-13王丽利
王丽利
好东西应该作为珍藏,让世人知道它们存在,而不必经常摆出来展示、炫耀。《道德经》曾警告说:“邦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比如珍贵图书,既有价比黄金的宋版书,也有黄金买不到的孤本、珍本。单说“善本书”吧,每一部都是各地收藏家和图书馆争相追捧的至宝。这些古籍善本的象征意义往往大于它们的文化价值。随着时代精进,人们对于“善本书”的理解,也该换换思维了。
“善本”这个提法,最早出现在印刷术突飞猛进的宋代,一般是指版刻书籍的精品,“善”就是好的意思,“善本”的本意,指那些版刻古籍中的校刊好、装帧好,时代久、流传少,具有学术价值和历史价值的书籍,熟悉版本学的人都知道,古代的版刻书籍,必须采用木版雕刻文字才能印刷成书,而唐以前,根本就没有印刷术,往往是用“刀笔”刻写,将文字刻在竹简上,或者誊写在缣帛、纸以及羊皮上。这套制作工艺,既耗时,又费劲儿,而且印刷效果并不精良。后来,唐朝人发明了“模印法”,几经演变,宋朝的雕版印刷,更是炉火纯青。印刷技术的普及,使图书发行量激增。当然,当时的出版机构,既有“官刻”,也有“民刻”。官刻,只由官府操持,整体的印刷工艺和装帧设计,质量优良,而且较为稳定,民刻,就是民间作坊,这就很难保障图书的整体质量,往往会在装帧、脱字、讹字、纸张、字迹等方面存在突出的问题。由于宋代是版刻鼎盛时期,有了这方面的行业专家和物质条件,所以,才出现了专门的“善本研究”。
版本学,对于各种古籍有严格的等级标准,比如,收录文献多少、校勘质量精劣等等。以这种方法衡量,便出现了“足本”和“残本”、“精本”与“劣本”:根据书籍面世早晚、印量多少,又出现了“古本”和“今本”、“孤本”和“复本”的差别,“善本”则是优中选优,也就是一种珍贵完美的古迹版本。研究者最后归纳出现在通用的善本“三性九条”说。
“善本三性”,指书籍应具备较高的历史文物性、学术资料性和艺术代表性。“善本九条”,则包括以下要件:元代及元代以前刻印抄写的图书:明代刻、抄写的图书:清代乾隆以前,流传较少的刻本、抄本:太平天国及历代农民革命政权所刊印的图书:辛亥革命前,在学术研究上有独到见解,或有学派特点的稿本以及流传很少的刻本、抄本;辛亥革命前,反映某一时期、某一领域或某一事件资料方面的稿本以及流传很少的刻本、抄本:辛亥革命以前的名人学者批校、题跋,或辑录前人批校而有参考价值的印本、抄本;在印刷术上能反映古代印刷术发展的各种活字印本、套印本或有精校版画、插画的刻本:明代的印谱、清代的集古印谱、名家篆刻印谱的钤印本,有特色的亲笔题记等等。值得注意的是。“善本”的时代下限,一般确定在清乾隆六十年,也就是1795年。此后的版本,就不能归入“善本”的范畴。
中国和美国不同。美国建国只有二百多年的历史,稍微有些年头儿的东西,就会变成珍贵文物。可是,他们可资留存的文物实在太少了,别说200年,“二战”时期的遗存,都被视为老古董。中国笼统地称为五千年的文明古国,堪与古希腊、古埃及相提并论。古籍,作为承载历史文明的有力见证。不但具有极高的文献价值,还拥有无可取代的社会意义。“善本”足以向后人展示中国古代社会的文明进程,比如,文化载体,是怎样从壁石、钟鼎、竹简、尺牍、缣帛,发展到纸张的?又如何出现了雕版印刷与活字印刷术?古籍本身自然会记录历史、传播文化:同时,也彰显出自身的工艺水平和版本价值。
为什么说“善本三性九条”值得注意呢?因为,把“善本下限”严格确定在乾隆六十年,未免过于呆板,最起码给人奢侈之感,政权兴替,人祸天灾,侥幸能保留下来的古本秘档,都是一种缘分,一种偶然。比如“孤本”,一旦毁坏,就再也无法复制了。即便照猫画虎,复制品也不能与原作同日而语。清朝“小学”盛行,很多有才华、有造诣的文人,都在训诂勘误等方面,投入了大量精力。所以,清朝出现了一大批很有特色的孤本、善本和珍本,倘若从乾隆六十年“一刀切”,势必削弱某些清代“善本”的文物价值。至于“善本”之外,“珍本”的界定,就属于另外一个问题了。俗话说:“物以稀为责。”如果说,“善本”代表一种学术价值和文化品格,那么,“珍本”所注重的多是“商品意义”。这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具体标准,你看高、我看低,大可商榷。
“珍本”与“善本”之争,历来为版本鉴定学者所争论。一种意见说:“珍本”是比较稀见或比较珍贵之本,“善本”则是凡内容有用,流传稀少,校刻精良,具有文物、学术或艺术价值之本。另一种说法认为在西方人的观念里,“善本”这个词汇有特定的含义,也就是珍贵的、值钱的、罕见的传本。实际上,是以“珍本”概念替代了“善本”的含义。时代久远,传世孤罕的书籍,自然珍贵。甚至有明显“硬伤”者,都被视为珍贵版本,这种荒唐的例子不胜枚举,显然,“珍”不等于“善”,毕竟,东西罕见,未必就好。可是,“商品价值”往往令世人淡化古籍的文化意义,而追求“珍善合流”。混淆两者之间的基本属性,看来,在界定“善本”的时候,既要放宽眼界,还要杜绝庸俗、泛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