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马蹄印的方向(组诗)
2009-11-13王必昆
王必昆
2008年11月28-30日,本人策划组织了“徒步蒙蔓古道大型文化考察活动”,循着百年前滇南重镇蒙自到红河码头蔓耗的马帮古道,一路寻找文化,传播文化。带着马帮,徒步3天,行程60余公里,从新安所村委会出发时队伍41人,全程徒步到蔓耗码头者26人。收获颇多,试图以诗,与古道作些对话。
关于古道,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其实古道本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
在一个世纪以前的大地上
驰骋天下的
本是结伴而行的马帮和古道
马帮是一批追寻利欲的诗人
诗有多缠绵,古道就有多遥远
驮不完的货,赚不尽的钱,睡不着的情
茶马古道的影子
遮蔽着许多开花的石头
南方以南,欲望化身的古道
丝丝扣扣包裹着沉默的山峦
窒息无声
关于古道,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回忆和去蔽,历史以前
最想对话,却难以对话的
是被践踏得如此完美的古道
支离破碎,走失山间
我们寻找,那些家园的符号
从蒙自到蔓耗
一头是老海关,一端是古码头
三个日夜,一群饥饿的眼睛
踏寻马帮铃响,回首马帮身影
徒步肉身,奢侈的个人意愿
孤独的社会行为
留给自己一个发芽的话题
关于古道,我又能唱些什么呢
那些流汗的石板路
那些滴血的马蹄窝
都是祖先遗失的魂魄
歪歪斜斜的青石板
深深浅浅的马蹄印
走累了一个世纪前的马帮队
拍累了一个世纪后的摄影人
山间铃响马帮来
谁在吟唱
土匪夹击,马锅头拔枪呼啸
古道驿站,老板娘眉来眼去
一条黑辫子
搅乱了心思
马帮故事,随鸡鸣犬吠一起丢失
谁在回忆
关于古道,我还能唱些什么呢
我把眼睛和脚掌交给你
跋涉你不是道路的道路
抚摸你并非伤口的伤口
找寻你没人记忆的记忆
我不知道,是古道在感伤
还是我在伤感,这份消失在即的文化遗产
曾几何时,成群结队的大马帮
掀起古道一路绿风红尘
马蹄踏过
我不知道,那些坚硬的青石板
是不是很疼很疼
疼过又为何不作声
长年累月,踢踏而来
长满古道的马蹄窝
扣在木讷的石板胸脯上
灿烂如铁花
那是石板干瘪的乳房,糜烂的乳房
那是古道剥脱的肉茧,凝固的肿瘤
一种绝无仅有的残酷的美丽
对于生来负重而行的马帮来说
每一个深深的马蹄印
都是母亲握成的一双双温暖而坚强的手
一步一个脚印,托住担心失蹄的马儿
一路前行
流泪的老马寻着足迹
沿着母亲疼痛的记忆,老手的方向
站着回家
关于古道,我已不能做什么
其实天下的古道很多很多
何止丝绸之路,不止茶马古道
在汽车和火车开动之前
无数的古道早已抽打着马帮,创造英雄和懦夫
繁衍历史和野情
突然一个奔跑的傍晚
马帮迷路了,再也不回来
留下累坏的古道
几个时间的蹄窝
一任满嘴苔藓的瘦风啃食
我只执着地想,沿着南方马蹄印的方向
什么也不干
徒步拷问我们注水的灵魂
失语的古道
谁会表述一条千年古道的性格,或者心事
在我的两眼和双脚到达之前
鼓噪如蛙的灵魂早已流出体外,打湿古道
触摸过来人留下的过来路
云南之南,蒙蔓古道,踏着汉唐雄风一路走来
跋涉欲望,颠簸你来我往的朝代,换装登场
再也无从打理,唐宋元明清还有民国的那些破事
古道犹如英雄胸膛上一道细长的伤疤
以伤为荣,暴突于汗腺密布的大地
滇南腹地蒙自,戴着斗笠的古代大寨子
赶马上路,逆风而行,向南向南
经蔓耗,渡红河,穿金平,进越南,直奔海洋
挣脱云贵高原死扣拼结的羁绊
年年马蹄相伴,天天击掌行歌
石板路的老大,密集拉拉扯扯的古道网
血性的岁月践踏如泥,铮亮的马掌铁花飞溅
痛苦地欢乐,欢乐着痛苦
最后的最后,遍体鳞伤抛尸山野,遁入死寂
古道是一根根腐烂的刺,戳在历史的疼处
潜伏在我忧伤的眼中
我极想表述一条千年古道的心事,抑或性格
最后一批马帮离开,或者说死后
满路的欲望就灰飞烟灭
势利的山风没来过,跟着火车跑了
阳光事不关己地照着,没有表情的表情,形同虚设
放任那些倒下的历史,溃烂如敌
21世纪的某年某月某日
我们是搜寻蒙蔓古道的唯一队伍
命令固执的意志率领懦弱的肉身前行
蛊惑的山林可以作证
迟疑我们不出两块钱坐车的农用车可以作证
走掉的黑趾甲可以作证
踩醒的青石板可以作证
同行的西里他们可以作证
我把自己连同老婆和圈内友人,全部出卖给古道
那条搀扶不起的蒙自到蔓耗的古道
纷纷坠入历史的深渊
拼贴马帮打碎的身影,以在场的徒步
向一生疾行的先民和马匹招魂
回来吧,蒙蔓古道,迷失的马帮
我熟悉你的性格,还能表述你的心事
你从无路起家,人走多了,成土路
马走多了,铺石板路
马帮走多了,抖落如银的马蹄印
无论人脚或是马蹄,踩过就不会忘记
所有的古道,都散布着无数顽劣的马蹄印
没有一个相同,奔跑的马蹄印
就像树林里不会有两片相同的树叶
站在历史的高处,我无法承受马蹄印之深
就像石板不能承受马蹄之重
隐痛无言,大爱无声,惟有古道
每一个马蹄印,都缘于一个相同的情节
有别于其它马蹄印的情节
被别无选择的马蹄重蹈覆辙,忘情舞蹈
马没有选择,古道也没有选择
刚烈的青石板,找准自己的位置,坐下来
呆在古道上,被阴谋的山风麻醉
马蹄是一支支剔骨刀,刻向石板的颜面
温柔得不流血,如滴水穿石
雕出那些深深浅浅、或大或小的马蹄窝
成就马帮的杰作,捺在历史的肌肤上
被我们贪婪的镜头捡拾
其实死盯着天空的马蹄印
本是古道深陷的眼窝,抠掉眼珠
照亮马帮的前蹄
古道蹄印,一只只不可洞察的死眼
以丑陋的姿态,记述磕磕碰碰的历史
贴上古道的标签,一种丑到极致的完美
无与伦比的路径,我所寻找的古道
喧嚣了几个时代,运走了几坨历史
尘埃落定,古道失语,连蚂蚁也懒得路过
石头的骷髅,以死亡的方式活着
仿佛若即若离的孤魂野鬼
对偶尔光顾的雨水
低吟马帮无头无尾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