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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游录(组诗)

2009-11-13

诗歌月刊 2009年10期

津 渡

阳 台

怀中都是假山。

喝茶,看书,包括

晒太阳,用一排栏杆做成笼子

都是为了对付那些海水。

起风了,她从海滩边走过来

修长的四肢像几股细流。

没有一丝迟疑

在沙子中间,她仰面摊开。

进一步的美是隐秘的。

在冲刷过后,迅速倒伏的水草下面

那里,不停闪耀的是

晒得发烫,斑斓的虎斑贝。

他从阳台上站起来,开始咒骂

那里应该长满一圈牙齿

夹住,不,狠狠咬住

他身体里掉落下来的一块石头。

晨练

进入中年

具备一只驼鸟所有的特性。

在公园的长椅上出神,在落叶纷纷中

打太极,都只能感受肉体的沉重。

湖水暗暗下沉

一如既往,太阳给予金光闪闪的熔冶。

一段蓝色的朗诵

也在扑面而来的沙子中面目全非。

惊讶于老柳树垂下的无数直钩

一种严苛的教育

他再次看到自己的倒影,并且用力

拍打外套:你怎么烂在水里?

在武义温泉

樱花开放的时机,正好合适。

温泉里的水温正好合适。

吞吃腿上的麸皮,小鱼

鱼嘴上的力量,正好合适。

对面的中年男人,大肚皮上的

黝黑深洞,正好合适。

两个女人,水池里溅起两朵花

母女俩,一个开始腐烂

一个等着柔软,正好合适。

漂浮起来,肢解

煮熟自己,正好合适。

头戴护套的小男孩

绕着池子举起水枪,叭叭叭——

全部干掉,正好合适。

过去的八月

荒疏的,不只是技艺

而是心灵。

八月的布袋里,热量

储积的闷热,给了我一颗

钨丝般燃烧的脑袋。

但我不能就此浸入

井眼里,一圈又一圈

荡漾的黑色之水。

一种额外的馈赠

比布道还虔诚,只是

在碗柜里,随手搁下盐巴。

然后,等待月光

低语与祈祷,流星坠落下去

仍未击开菊花。

我纵容了这些皂隶

盲眼的蝙蝠,在书斋里乱撞

搜捕作乱的蚊子。

我如此放逐自己

轻贱自己,没有诗的日子

这世界已与我远离。

访亚丁神山

雪山还远,在雪线下面

进军,那么多人紧握一根缰绳

像握着一根稻草。

那么多人,都只是一个人。

给马夫四十元钱

买来了马身的高度。

前方传来消息,半路缴械的人

让幸存者脸露欣喜。

从山顶上下来的人,面带红光。

污泥,汗臭,日头像磨石

氧气瓶,肺活量足够大

路边的小花不缺氧,分外灿烂。

中途换马,栈道

松散上升的梯子,有人开了小差

想借一借山鹰翱翔的翅膀。

而导游,早已修行得道

忙着递水,吆喝,时而鼓掌

解说寺庙里的晚钟。

雪光,依旧轻轻地摩挲着头顶

但是低泣,与更多的喘气声

使人世间的挣扎一一现出原形。

色情沙滩

还是在八月,一片云

在潮头上吹大,噗噗地吹近。

顶着海藻横行的骑士

扔下牡蛎空壳,纷纷下水。

一个女孩,嘴巴里塞满石子和木棍

飞过去填海。

远处,大船上抛下铁锚

小船一一吊离水面。

在浅水海湾里转圈,气垫子里

塞满花花绿绿的躯壳。

而天空,挤满了充气人

鼓鼓的胸脯和大腿,没有生活和性。

与雨来进入尖山湿地

没有工业和农业,苦难

一个单细胞,也没有类似我们的文明

进一步加以复杂地改造。

简单的自足,一如捕鱼后回来的野鸬鹚

歇满白杨枝条。

缠绕沉默的石头,某种艰辛

与痛苦,要直面刺梨长藤上的尖刺

才能擗开腹中的酸涩。

即便这样,也要远离那些人众

虚妄的楼层、发臭的垃圾与谎言。

没有谁像红杉树的叶子

更加性情。没有谁

像白腰草鹬一样文静,悠闲地迈开步子。

没有谁学会,把他的手

连同他的心,一齐按在经书的封面。

我要你相信流水、白云、落日

与仁爱的土地,而我向往死在荒僻的路上。

谒萧景墓

——致育邦、臧北、苏野,并呈米丁、雨来

出现在这首诗里的事物最后都会消失

只有这首诗

将会证明永恒。

就像无穷的加法继续演绎

沼泽地里,摇摆宿年的芦苇,红花蓼,一岁的水葱

和无尽的风,包括午睡时分

从大脑里溜到原野上的积雨云,书生们

肚腹里裹藏的菜汁与意气……

是的,全部

全部的总和

那些原型在一时之间多么可疑,而广大

愈加接近于一个零。

南朝的工匠们在谢世之前,刀口上

精心地剔去时间的腐肉。

当他们离去,那些熟悉的名字,听从宇宙里的呼喊

在空中纷纷丢下衣裳。

而石雕的辟邪,解开胸前的绳索

一千多年来,仍未挣脱大地的底座。

此刻,乌鸦的阵阵怪笑

引来雷霆里的回应

南京郊外,所有的草木积满雨水,哑口噤声。

你,你们,脸色铁青

搜索肚肠,字斟句酌,从柔软唇吻中缓缓吐出音符……

一切不过是徒劳

迎面而来的全部消融。

在我书写此诗之前,我已经死去

在与你们此生相遇之前,分别业已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