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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逆的经典

2009-11-11孙兴文

中学语文·大语文论坛 2009年9期
关键词:柳永人性生命

【摘要】柳永放浪形骸,并没有丢失生命的底线;放纵自己,并没有迷失生命的座标。这样做是为了将自由让位给心灵,将婉约让位给生命。在背叛中形成的经典就最为特殊与个性,也最能大放异彩。

【关键词】叛逆 经典 婉

背叛了时尚,自己却成了时尚;背叛了主流,自己却成了主流;背叛了经典,自己却成了经典。

公元1053年,北宋东京,愁云惨淡,阴风低号,一场特殊的文化祭奠拉开了序幕:中国文化史上一个叛逆式的人物的尸体,在一群白衣素面的妓女歌女的哀悼声中,在周围人群的唏嘘声中,被缓缓地送出了京城。这是世界文化史上绝无仅有文化葬礼。棺椁中躺着的是一位旷世奇才,送葬的队伍全都是烟花女子。这具有讽刺意味而又极富悲切的场面,渲染成一种前所未有的葬礼。中国婉约派代表诗人的最后祭奠仪式,完成在一群妓女的行进中,不得不让后人扼腕叹息。

他就是柳永。

而柳永的出现,则像是一个令人唏嘘的传奇。那是因发了“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高级牢骚而断送前程的柳永;是写了“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而引发金人战事的柳永;是被称为“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的柳永;是死后无人过问,被艳妓相怜而合金安葬,“半城缟素,一片哀声”的柳永。

柳永在思想上背叛了儒道,在文化上背叛了主流,在行为上背叛了规矩。千百年来,敢如此叛逆的惟有柳永,叛逆到如此精彩的也只有柳永。

柳永的一生,充斥着悖论:一方面想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将承载的儒家使命拉近,以完成责任对功名的承诺;另一方面他又放浪形骸,口出狂言,将生命的责任放浪成行为的张狂和心灵的自由,用这种方式救赎自己,但失落的名字和词作已经覆盖了远近的市井巷陌,楼堂馆所。人们传唱他的歌词,陶醉在他缠绵的情愫里,成为了他的追星族。没有几天,柳永的《鹤冲天》就到了宋仁宗手中,仁宗反复读着,吟着,越读越不是滋味,越吟越恼火。特别是那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真是刺到了宋仁宗的痛点上。三年后,柳永又一次参加考试,好不容易过了几关,只等皇帝朱笔圈点放榜。谁知,当仁宗皇帝在名册薄上看到“柳永”二字时,龙颜大怒,在旁批到:“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并恶恨恨地抹去了柳永的名字,这一抹,抹出了一个反叛性的人物,抹出了一个永恒的经典。

被除名的柳永咽泪装欢,玩世不恭地扛着“奉旨填词”的御批招牌,高举反叛的旗帜,浪迹江湖,游走于歌楼舞场,穿梭于歌楼酒巷,堂而皇之地贯彻落实仁宗的圣旨,夜以继日地“浅斟低唱”。

最难得的是,歌舞场的辛酸和旅途的风雨成就了柳永的不朽和宋词的辉煌,奠基了他独树一帜的悲壮人生。这是柳永的大幸,更是中国文学的大幸。

一个将才气与风流玩得淋漓尽致、游刃有余的人,恐怕李白与苏轼难以望其项背。柳永是一个出没于秦楼楚馆的儒雅浪子,游走于坎坷仕途的不幸小官,“奉旨填词”的专业词人,浪迹江湖的孤独游客,自命不凡的“白衣卿相”,歌楼妓女的真正朋友,放荡不羁的花花公子,市井街头的自由之人,惹怒皇帝的大胆狂徒,不修边幅的英俊小丑,敢恨敢爱的红楼汉子,无室无妻的文化光棍,创新宋词的婉约巨匠……他的衔头太多,每一个都是一个经典。

柳永放浪形骸,并没有丢失生命的底线;放纵自己,并没有迷失生命的座标。这样做是为了将自由让位给心灵,将婉约让位给生命。就像落花的零落,是为了将成熟让位给果实,落叶的飘零,是为了将沧桑让位给寒秋。这种揪心而凄美的退让是感人的。

中国文化主流虽然大气滂沱,博大精深,但过于严肃,过于沉稳,也过于沉重,多少有点让人喘不过气来。与其说柳永是一支独秀,不如说他是中国主流文化中的荆棘,深深地刺痛了中国文化的大动脉,撩动了中国文化的神经,使厚重的中国文化多了一些灵气。所以,不必将柳永的行为视为异端,有天山雪,方有冰雪世界的芬芳高洁;有了柳永,方有了中国文化的可爱之处。

终于,大气的中国文化在会心一笑中接纳了柳永。

杨柳岸,满腔离愁的柳永正对着前来送行的两三个姑娘惜惜话别,当中肯定有谢玉英与陈师师。泪眼看着泪眼,柳永低吟长诉:

“断续残阳里,对晚景。伤怀念远,新愁旧恨相继。脉脉人千里。念两处风情,万重烟水。雨歇天高,望断翠峰十二。尽无言,谁会凭高意?纵写地离肠万种,奈归云谁寄?”

这流淌着阳光、春雨、丹青的诗句,有声有色,有情有味,让身处江南的才子也心驰神往。柳永天真稚气,柔情似水,激情似火。平仄声里,如杜鹃啼血,如秋雨打萍,溅得宋词好婉约。

而一些所谓的道德君子、文人士人,即时他们端酒挥毫、慷慨陈词,孤傲得让人眼花缭乱,高山仰止,但他们每天都觊觎着权势的转移,时时窥视着朝廷的动静,荣辱升降牵动着他们每一根神经,祸福成败吸引着他们惶恐的眼神。在一惊一乍中完成对真实情感的压制,对文化灵幻的拘囚,在虚脱中踉踉跄跄地紧跟权势名利的步履,如履薄冰地走完生命的旅程。

当然我们不否认文化名人健全的文化人格,那些鸿儒大雅的社会人格或许无可指责,可以成为全社会道德的标杆。但是许多文人凭借诗人的天性坚守政治性格却是很艰难的,所以屈原只得怀石投江,陶潜只得挂官归隐,王维虽然在经书黄卷与官府文件之间找到了一条生命的终南捷径,但多少有点遗憾夹杂在其间,多少有点欠缺真实。幸亏神宗皇帝的“且去浅斟低唱”,柳永的文化人格才不至于在仕途之路上走向逼仄,反而在市井酒巷间焕发出通脱,人性的真实反而无限放大伸拓,活出了一个真实的自我,完成了文化人格与文化人性的铸就。

柳永与歌女们觥筹交错,与妓女们交盏换杯,与市井之人同桌共饮。柳永沉沦了,比起那些痴迷于官爵的人,比起那些醉心于权势的人,柳永要真实得多、可爱得多。这种沉沦是与时尚的背离,与主流的决裂,是对经典的反叛。

东京城的那一次送葬,埋葬了一个文化主流的叛逆性人物。比起杀生成仁、舍生取义的文臣武将的葬礼要凄美真实得多。文臣武将的葬礼,夸张铺排的场面较多,政治因素也较多。因此,人性的真正成分就少。柳永的葬礼,是一种绝对的真实,没有奢华的殉葬,没有强颜悲痛的人物,连忧伤都是洁白的,连私情都是干爽的,连眼泪都是透彻的。半城缟素流真情,一片哀声送婉约。柳永生也风流,死也风流。一群白衣素女的自发行动,让公元1053年的北宋历史不再漶漫模糊,以致能让我们看到它鲜明的轮廓,感受到哀婉的伤痛,摩挲出那一段历史流淌的人性真实,我们文化的心理再一次得到满足。

我们真的要感谢这群还没有泯灭文化良知的妓女,没有她们,强悍的中国文化就没有这些凄艳动人的故事,中国文化在哀婉艳丽中多少得到些许的安慰。这种奇怪的现象里有着一种逻辑悖论:看似污浊的环境中存在在巨大的合理,即人性的彰显;看似合理的道德环境中存在在巨大的不真实,即人性的压制。这或许是文化人物痛苦的根源。

依附时尚,自己可以成为时尚;融入主流,自己可以成为主流;传承经典,自己也可以成为经典。但这一切过于普遍,过于世俗化,而在背叛中形成的经典就最为特殊与个性,也最能大放异彩。

公元1053年的北宋,终于有了一座精神孤岛。一个绵延千年的声音从汴河幽幽的传来——杨柳岸,晓风残月。

★作者简介:孙兴文,贵州省兴义市第四中学高级教师,教科处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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