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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到无人倾诉

2009-11-10陈奕纯

安徽文学 2009年11期
关键词:大牙威廉教授

楔子

你爱过一个人吗?一个女孩,80后的女孩,中国最有女人味的女人,你爱过吗?

你这些年有过一场爱情吗?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一场燃烧得很巨大、甚至能把你活活烧死的爱情吗?

所有这些,我都有过,而且不止碰上一场大火……

我叫李少杰,你听我说——

李少杰放慢了车速,看了看机场地下3层车库有没有空车位,结果还是满满的,他并没有熄灭油门,一边不停地看表,一边心烦意乱地等,等了好长时间了,后来实在怕耽误了接机的时间,就转道去了地下2层。他压根不想去那里,因为地下2层距离美国的威廉博士的国际出港口还有10分钟的路途,不如地下3层来的直接,可是偏偏,老天有眼啊!这里不仅有大片大片的空车位,而且就是眼下所停泊的车型,全都是清一色“宝马”、“奔驰”一类的高档车,自己的白色加长“林肯”轿车更显得豪华气派,也算是鹤立鸡群了。刚刚归了位,李少杰一边朝电梯方向跑着一边扭头锁车,左脚刚刚踏进电梯的一刹那,锁车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狼狈到了极点。

稳定了一下情绪,李少杰看了看电梯内的其他三个人,一男二女,男的特像周杰伦,不过至少有60岁出去了,女的一胖一瘦,胖的看不出她的年龄,一个劲地朝着电梯门方向发手机短信,估计地下没有信号老发不出去。瘦的看起来比较养眼,估计是80后,狐狸脸,媚眼如丝,高挑美艳,桃红色的低胸装恰到好处地包裹着她丰满的胸,翘翘的臀部在一件蓝色热裤内魅惑无比,一看就让男人想入非非的那一种女人。她左侧的肩头挂了一个小贴身包包,左手还提着一个礼品袋,显得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电梯升到二层,胖女人、老周杰伦下去了,80后仍然面无表情,估计也是奔三楼的国际出港口,李少杰有好几次想主动打破沉静,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准确说是怕自讨没趣,可是他突然又非常后悔,自己再不主动就没有机会了,反正大不了谁也不认识谁,没有必要那么太担心。她甜甜的呼吸扑在他的脸上,他就迷失了方向似的无所适从,他感觉自己忽然像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处子,一下子慌乱了,笨拙了。对,先问她去哪里?带这么多东西需要不需要他的帮助?在哪里上班?等等吧,李少杰总之精心准备了8个问题,都是一副见面熟的小儿科问题,不愁打动不了这个冷冷的80后。鼓了好半天勇气,李少杰问,请问同志,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80后愣了半天,竟然被李少杰的一个“同志”逗笑了,她盯着他反问,我有那么土吗?还“同志”,晕!李少杰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开口,竟然来了这么一句,不好意思地说,那我叫你什么?总不至于叫你大姐吧?80后手一扬说,切!比叫“同志”更土!不过,你说话挺有意思的,像葛优大叔。李少杰脸一正道,我不是葛大叔,我是问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80后“哦”了一下,侧腰去找贴身包包里的手机,还没有等她弯下腰去呢,电梯门突然打开了。80后抱歉地冲李少杰笑笑,就没再找手机,直接左拉右提地出电梯了。李少杰忽然对这个80后没有了先前的兴趣,举止间有意和她拉开一些距离,说到底,他和她是不认识的,更不会发展成爱情故事里的一对的。

毕竟是一身简从,李少杰很快走在了80后的前头,大约十几米的样子,80后突然“啊”了一声,声音不大,细若蚊鸣,但李少杰迅速在候机大厅繁杂的声浪当中捕捉到了,回头一看,80后的礼品袋破了,袋子里面的“驴打滚”、北京果脯等地方小食品散了一地。80后的眼神里充满了一个小女孩的无助,还略略带了一点点撒娇的成分,仅仅那么二三秒钟,无助和撒娇加在一起,就把平日内心坚硬的李少杰炸成了一团团稀泥。

怎么办哪?东西怎么拿啊?80后的声音里明显带了些哭腔,胡乱地整理着。

李少杰蹲在她的身边,心态也被打乱了,好在他应变能力很强,叮嘱80后暂时别离开,自己去想办法。李少杰三步两步来到了行李打包处,提前买了一个空纸箱,推了一个行李车就往回赶,等找到80后的时候,才发现她并没有走太远。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把小食品装进空纸箱内,放上去她的小包包,推着行李车就向里面走。走着走着,李少杰情不自禁地惊叫了一下,赶紧掏自己的手机查看时间,可是这才发现手机没电了,要命!

几点了?李少杰问她。

9:55!80后说,有什么要紧事吗?要不,我请你喝一杯咖啡!

哎呀,超过了5分钟!我要接人呢!

太遗憾了,不过真得好好感谢一下你,要不是你今天帮助我……

别客气,我得赶紧接人,失陪了。

好啊好啊——哎呀!

又怎么了?

我接的那一位美国朋友,也超过点了!

吓死我了,你这个丫头啊。我走了。喂,喂喂——

喂喂喂,怎么占线?

你在8号出港口,正在取行李?!太好了太好了,我们马上就要见面了。

喂喂喂,喂喂喂,喂,唉,他那边怎么老占线啊……

威廉教授刚刚伸出一只手,正欲和李少杰握手时,自己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威廉颇为遗憾地耸耸肩,右手很漂亮地划了一个弧线,手机便贴在了耳边,然后是一句标准的美式英语:“哈罗!”刚刚听了没有半句话,威廉教授的两眼就惊奇地放射出无限神采,紧接着,他一手推着行李车,一手拉着李少杰就往出港口的电梯方向走,快到近前之际,他干脆挣脱两手,嘴里反复重复着一个英语单词,快步上前抱住了电梯口的一个女孩,一脸的陶醉。

是那个80后。

过了好久,威廉教授方才回过神来,慌忙向80后介绍面前的李少杰,说他是时下北京最具有市场前瞻眼光的商界骄子,搞得李少杰怪不好意思的。这是我在美国加州大学的学生,威廉说,她叫灯灯,既漂亮又实用!直到李少杰和灯灯都被那个蹩脚的汉语逗笑了,威廉方才醒悟到竟然是自己的汉语表达出了问题,连连说“No”,说“实用”就是夸奖女孩子勤劳能干的意思,是上帝专门派给男人的一个好帮手。突然,威廉教授把目光转移在李少杰的脸上不动了,说,现在,我就是上帝,我把我们的灯灯交给你做帮手,好不好?李少杰心跳加快,说,灯灯她,同意吗?威廉教授眼神专注,非常坚定地回答道,她同意!李少杰一颗心“啪”地落了下来,说道,我也同意。威廉教授问李少杰,真的吗?李少杰说,真的。威廉教授盯着空荡荡的出港口笑笑,转回头看了李少杰那虔诚的表情,后来再盯着出港口,还是一个劲地傻笑。这一笑,把李少杰内心深处仅存的一点点温暖给笑跑了,再看看灯灯没心没肺的样子,李少杰知道此刻被这个洋鬼子给涮了,于是弯腰取出威廉教授的行李,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说,我的肚子饿坏了,再不补充蛋白质和脂肪,肚子要闹天下大乱了!威廉教授和灯灯随即附和,三个人急冲冲地进了电梯。

威廉教授是美国著名的食品专家,他的研究成果在美国生物工程领域享有盛誉,特别是最近27年,他一直致力于山区野酸枣基因提取项目的科学研究,在加州大学专门建立了自己的实验室,每年挑选出自己的一两个得意门生参与这项大型的科研项目,使科研攻关和室内教学实验同步进行。灯灯就是威廉教授在加州大学带出来的一名优秀的博士生,说她优秀,就是她不仅在实验中擅长筛选分析许多化学数据,而且善于从实验数据里发现和推理一些假想结果,然后再一路追踪下去。威廉教授把灯灯的这种行为称为冒险,虽然这种冒险常常九死一生、无功而返,但作为一名助手,这样的女学生已经是很难得很难得的了。还有一点,相比与那些孔夫子模样的学生,丰满性感的灯灯无疑是看起来最养眼的,威廉教授与灯灯在一起做实验的时候,灯灯身上散发出来的挑逗的气味,常常令他产生一种自己20岁时荷尔蒙最旺盛那一段的恍惚感,所以,当灯灯毕业回国时,威廉教授极力挽留,甚至帮助灯灯悄悄联系了一家全美国最牛的企业,对方许诺给灯灯分房配专车的高待遇,后来令威廉教授遗憾的是,灯灯都拒绝了,执意要回国和上海的男友在一起。一别就是3年,3年当中发生了很多事情,比如威廉教授的结发妻去世、而他的实验照常进行,比如第三者插在灯灯和上海男友的中间、最后自己主动提出出局,比如威廉教授长达30年的实验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还比如灯灯改行当了模特后突然接到威廉教授的合作邀请,一切的一切真的让人感到是那么的始料不及。

威廉教授有一个小巧玲珑的妻子,叫爱丽斯·让,也是加州大学的美术教授,比他整整小了15岁,在教授的眼里,床上的爱丽斯不仅性感,而且极尽缠绵,反反复复没完没了地索取,这叫自己50多岁的男人怎么能吃得消?那时侯,爱丽斯在大学附近开了一家画廊,除了经营别人的以外,她自己闲来也涂鸦几笔,画廊效益最牛的时候,爱丽斯干脆辞了职,一个人下海单干,于是精力从威廉教授那里分散了不少。威廉教授刚开始还暗自窃喜,想自己终于可以轻轻松松了,不料后来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威廉教授便再也窃喜不起来了。

威廉教授是在午后来找爱丽斯的,他发现,有了爱丽斯他会感觉到女人的多余和麻烦,但是没了爱丽斯,他的内心竟然是空荡荡的。

七月的午后,碎金一样的阳光在窗前铺散开来,绿意昏睡,燕子低飞,夏蝉在抱着枝头高歌,三五只麻雀像小小的玻璃球似的乱跳,跳着跳着就没了踪迹。这种时刻,威廉教授一般不会来打扰爱妻的,本来打算把一周以来的研究计划提前做完的,可是天气燥热,人老是进入不了状态,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他只好作罢。走进画廊的正厅,威廉教授有些纳闷,怎么一个人也没有?爱丽斯莫非生病了?即使病了,那她爱丽斯也应该关了画廊才对呀!走进西侧的展厅,威廉教授仍然不见爱丽斯的影子,怎么回事?他摸了摸自己的鼻梁,想返身离开,心却不甘,只得继续往靠里面的卧室房间走。卧室的房门虚掩着,门口脚印凌乱,威廉教授的心脏一个劲地跳得厉害,深呼吸,真的,爱丽斯真的有事情发生了。果真,一些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争先恐后地往威廉教授的耳朵里钻,不要命地钻,身为一个男人他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但如果失去冷静的话,威廉教授更知道自己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女人。

威廉教授做了一回绅士,他轻声起身,倒了两杯白开水,放在正厅的桌子一角,然后做了几次深呼吸,头也不回地走了。

临近黄昏的时候,威廉教授捧来一束百合花来了,他看见阳光依然像碎金一样高贵,爱丽斯垂了头,画笔好像一只红蜻蜓一样翩飞,轻轻盈盈的,寥落的几笔,无序间有序,古色的宣纸上便有了一袭湘竹的倩影。

也就是在画就的那一刻,爱丽斯意识到了身后一个男人的存在,吓了一跳。问威廉教授,你来了,怎么也不留下一句话?画廊这个时候很少有人来的,尤其是抬头忽然遇见自己男人恰到好处的笑,爱丽斯越发感觉到心神不在状态。威廉教授耸耸肩,自嘲地反问,是吗?我担心我打扰你们了。怎么样?感觉还快乐吧?爱丽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捉住威廉教授的一只手臂轻轻柔柔地抚摸,那情景,轻的不能再轻,柔的不能再柔了。真的,时间真的仿佛过去了五百年,一只女人的手真的让威廉教授仿佛经历了五百年的岁月。威廉教授的眉眼便舒展开了,他轻轻地牵起她的手背,深情地吻了一下,后来便抱住了爱丽斯,说,哦亲爱的,对,对不起……

为了多一点点时间去爱,爱丽斯一直没有生孩子,一直在避孕,身材和胸部从来都保持在少女的模样,一直保持到她得了胃癌去世。

八九月的时候,灯灯便从古老的中国江西远渡重洋,留学在加州大学,一眼就被威廉教授挑上了,同时被挑上的,还有印度男生雅加。最初的一年里,雅加在爱情方面表现出了对灯灯的最大主动,一天一个花样示爱,言谈举止间流露出一个男生少有的暧昧,灯灯认为“暧昧”这个词应该配在已婚男人身上还凑合,用在未婚的雅加身上压根就是一种浪费,说白了,是因为灯灯就不喜欢皮肤略略有些黧黑的印度男人,而更乐意和威廉教授这样的白种人腻歪在一处。雅加于是又努力了大半年,看看灯灯还是老样子对待自己,终于死了心,干脆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全部封闭了,不给任何一位女生开放。人一旦死心了,往往对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趣,整天吵吵嚷嚷着要回国!话里话外,充满了一种宿命般的绝望和伤感,自然也很快影响到了灯灯和威廉教授。相比灯灯,威廉教授处理的态度更加干脆果断,他当面指出了雅加和灯灯的种种不合适的N个理由,责令雅加死了那份心,写出自我深刻检查,否则便将雅加交给教学部处理。雅加越想越没面子,自然和威廉教授当面顶撞,威廉教授哪肯吃他那一套,果真把雅加交了上去,听说雅加后来不得不改换了别的一个什么专业。

威廉教授终于和自己喜欢的女学生在一起了。直到这时,威廉教授方才感觉到什么叫度日如年,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翻翻日历一算,自己竟然和灯灯还剩下最后的两年半,威廉教授想,他和她的爱情是多么曲折多么传奇啊,他的爱从来没有这么漫长这么痛苦过。细细再想,自己和灯灯的爱情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了呢?灯灯到底是不是像他爱灯灯一样爱对方呢?答案一个个被否定,一个完整的爱情故事最后一点一点删成了一个小小的开头,也就是灯灯有一天成了威廉教授的学生,灯灯和威廉教授在这一年多的时光里合作愉快、师生关系和谐,仅此而已,别的,还有待于看下一步怎么发展。

加州秋天的夜晚突然大雾弥漫,实验室窗外一片白茫茫的。灯灯想起江西的大雾情境,想起自己在大三那年的中秋节晚会,想起第一次被那个帅帅的上海男友邀请跳舞,虽然是自己暗恋已久的男生却假装不认识,不动声色地连续跳了20分钟,想起他们的第一次寻欢,灯灯双臂交叉抱胸,脸上荡漾起了一丝一丝的绯红。是啊,一年多过去了,他跟自己除了发发电子邮件写写信,连国际长途电话都得悠着点打,否则上海男友半个月的生活费就打没了。此刻,他在干什么呢?此刻的大上海应该是旭日东升、朝霞满天吧?他会想我吗?灯灯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看着霜花渐渐爬满窗玻璃,空守着一场没有快乐的爱情,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的角落里已经站着一个帅帅的大男孩了,她已经把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拒之门外了。

亲爱的灯,你在想什么?不开心吗?威廉教授问。

哦不,不是,我在想一朵霜花的一生呢。灯灯慌忙答道。

霜花的一生?没想到灯灯小姐这么多愁善感。

只不过想想霜花太可怜了,从生到死,只有短暂的几个小时,想爱都来不及。

你们中国人的爱情观是错误的,想做爱,根本不需要几个小时,十几分钟就OK了!

是恋爱!不是做爱!教授你真流氓!

流氓?!流氓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非常忙”?

流氓是一个名词,就是十恶不赦的人,男人或者女人。

那我不做十恶不赦的男人。

做什么呢?

做色狼!你上个月说的“色狼”,可能比今天你说的流氓意思要好一些吧?

教授,这两个词而说的都是一个意思啊!

那我什么都不做了,还是做你的教授吧。

数你鬼!

这样小场景的室内剧,灯灯和她敬爱的威廉教授不知道重复上演了多少遍了。5年的时间里,灯灯之所以和威廉教授仅仅发展到“敬爱”而不是“亲爱”,主要是灯灯太爱不起来了。威廉教授很难在年龄和长相上把她的上海男友PK掉,灯灯始终忘不了她的小帅哥,无论她走到哪里,他的目光都会不离不弃地跟到哪里:教室、图书馆、食堂、操场、电影院……目光紧紧的,满是疼爱。

初恋是最纯情的,也是一个女孩最美好、也最不容易被忘记的。灯灯的内心深处,一直念念不忘过去那个青涩少年,一种爱情目光的跟随,想来任何女孩都不会拒绝,更何况是紧紧的不离不弃。他爱她,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爱她,疼她,每天每天变换着花样疼爱她,现在回忆起来,她感觉自己当初竟然是那么地不懂爱,总认为是伸手就拿来的小事,一点也不知道珍惜,可是直到自己见过那么多的伪善、虚假、欺诈、背叛之后,浮现在她梦中的依然是那帅帅的阳光男孩,是他的热情浪漫,是他的紧紧相拥……

坐在车后排靠左的灯灯,强忍着自己不去想那些青春烂事,甚至做了一次深呼吸,方才把思绪一点点拉回来。可是这时候,灯灯发现自己的脑子管住了,一双眼睛却不知道往哪里放了,有好几回,灯灯的目光就和李少杰的目光撞在一起,灯灯赶紧把自己的目光偷偷收起来,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溜出去,拼命想再一次撞上李少杰的目光,她一直不明白,李少杰的目光为什么时刻充满了暧昧和挑逗的味道呢?

这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其实,表面看似一池春水般平静的李少杰内心正涌动着一股股巨大的暗流,不可救药的是,自己会一眼就看上了灯灯的浪。李少杰明白,自己此番把威廉教授从美国不远万里请来,只要轻轻那么一点,他李少杰的二次创业之龙就能飞起来。没想到,喜上加喜的事情会落在他李少杰的眼前,原来老威廉一直念叨的好助手竟然是一个80后美眉,准确地说媚得有点“浪”,这样的女人只适合床上培训,怎么可以放在实验室里手把手的教呢?老威廉会不会搞错呀?说灯灯是海归生物学博士八成是冒牌!难道,威廉教授对自己几千万元的野酸枣项目投资信心不足?一个顾虑连着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又纠缠着几个小疑问,直到后来,李少杰的脑袋被许多乱七八糟的疑问搞大时,李少杰反倒彻底放松了,创业就要冒险,开弓没有回头箭,大不了自己再考一次国家公务员去!

李少杰是响当当的副处级干部出身,别看他今年只有40岁出头,其实早在10年前,他就已经是江远市委的副秘书长了。这一次,他改变主意决定在生物加工业进行投资,主要是为了让江西贫困山区的野酸枣成为乡亲们的聚宝盆,通过高科技生物提取工艺,生产出野酸枣生物制剂、生物保健品、野酸枣系列食品等产品,填补国内生物提取工程项目的空白。而这项工程的源头,就是3个月前,李少杰看的《科技报》上一条新闻,李少杰兴奋之余拨通了报社的电话,后来就有了美国的威廉教授和他的野酸枣生物工程科研成果专利,乃至双方达成了合作创业的重大意向。

李少杰出生在一个知青家庭,准确地说,李少杰出生是在父母下乡插队时的磨盘岭村。听父母讲,磨盘岭村山青水秀,漫山遍野长满了野酸枣、山桃子什么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他们的任务就是和广大山民们一起栽果树护林,有时候也开垦一点荒山野岭,种上一些时令蔬菜、山芋什么的,留下来一部分给自己家吃,一部分送给街坊四邻,所以他们家在村里的口碑一直很好。将近4岁的时候,李少杰随父母返回了江远县城,然后就是小学中学大学一路这么上下来,所以至今,在磨盘岭村的记忆成为了李少杰人生的一个童话,非常唯美的一个童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随父母插队时,李少杰沾上了大山的灵气,反正他无论是做什么事情都很顺利。大学毕业以后,他分到了市委办公室当一名普通科员,半年后一次市农村工作会议前,负责给主管农业的副书记写材料的王秘书临时出差了,市委办公室的副主任抓他救场子,有过文学创作基础的他只好硬着头皮上了,点灯熬油地干了一夜,终于在第二天的早上六点准时把讲话稿摆在了副书记的案头。结果事后,不仅副书记在私下场合表扬了这个小伙子,而且也惹来了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们的嫉妒,没有多久,李少杰就被抽调在副书记身边当了秘书,然后是市长、市委书记的秘书,市委副秘书长,待遇一直到副处级。可别小瞧了这个副处级,有的干部干了一辈子也捞不到啊。要知道,李少杰当时才28岁,风头正健,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放过这个进步的机会的。虽说每天马不停蹄地围着“一把手”跟前跑后,但自己毕竟风光无限啊!许多人都说,李少杰这小子政治前途不可估量!但是几年下来,李少杰却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就像木偶一样被人玩弄于手掌心里,可怜自己空有一腔抱负。李少杰就是敢说“不”字的人,他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什么叫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才是英雄,因为,他有比干副处级干部还要大的事情。他选择了一个星期一的上午,专门向书记辞职,可以想象,他的此举无疑成为整个市委大院里的特大新闻。市委书记劝他再考虑考虑,不要犯一时冲动;处了3年的大学女同学提出了分手的警告,说他是神经病;父母更是一百个一万个不同意,要知道他的父亲干了一辈子连个小股长都不是。但是,他还是决心放弃眼下的所有,坚持辞职,他认为该是你的就永远是你的,不是你的就永远也不要强求,自己这样一条大鱼干吗非得游在浅水区呢?

于是,李少杰抛弃了之前的所有,毅然决然地“北漂”打工,下海经商,从2万元起家,卖电脑,开饭店,吃遍了世界上所有的苦,直至发展成北京城身价上亿元的一代企业家,一个人同时经营着5家企业,全凭一个“拼”字,就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样:“爱拼才会赢!”

至今,李少杰还一直过着单身生活,虽然他的身边并不缺少漂亮的女人。

灯灯的初恋,被午后的一串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

那天午后,天气异常炎热,窗外,秋后的蝉叫得那样此起彼伏。自从上海男友出差之后,灯灯由于习惯了转身过来的时候有个人被她搂着,这样她才有一种安全感,可是现在呢,她感觉自己一点都不安全。迷迷糊糊中,灯灯好像听见门铃在响,一遍一遍地响着,她揉着睡眼,朝门口走去。

门口,竟然是坐在轮椅上的上海男友,不说话,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好像植物人。轮椅的后面,是一个冷艳的年轻女人。女人说,她是省城过来的一名护士,你老公在去机场的路上遇到了车祸,被撞成了植物人,司机当场死亡,同车的还有一个幸存的女士,你老公就是被她送进医院的。灯灯傻了,呆呆地看着女人的嘴巴一张一合,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后来,灯灯终于醒过来了,“哇”一下哭出了声,连绵不断地哭,大哭,似乎要把自己20多年的委屈全都哭出来。末了,灯灯一边低头擦着眼泪鼻涕,一边问女人当时的情况,她一连问了十几个问题,她的语速很快,丝毫不给对方回答问题的机会,好像这些问题一句句都是在问她自己。等灯灯稍稍平静一些,她才抬头向对方道谢,但女人的脸色并没有对她表示多少同情,而是用那种居高临下的口气说,你多保重,我走了。

灯灯的身子渐渐软了下去。几天不见,她的上海男友变成了一个植物人,除了打死自己也不相信之外,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泪水便情不自禁地涌了下来。她蹲下去,看着男友那张苍白茫然的脸,她一阵一阵地揪心般地疼,那种感觉,就像身上的骨头被人一根一根抽掉一样。

细细想想,灯灯和上海男友还是在她回国后不久才日渐亲密起来的。起初,灯灯牢记室友的那句“男人越容易得到女人的身体,女人就越不容易得到男人的心”,不让男友越雷池半步,他们仅有的几次亲热动作,也只是手和脖子以上,每当这时候,灯灯的手总会紧紧地扣在男友的掌心里,抑制着男友的下一步动作,也抑制着自己潮水般袭来的蠢蠢欲动的情欲,有好几次,她险些自持不住了。好在上海男友不是那种浅薄的男人,他很爱灯灯,也非常注意和灯灯在一起的每一分钟,每一次的拒绝之后,上海男友总会盯着她美丽的蝴蝶骨发呆。灯灯问他想什么呢,他说他喜欢她高挑丰满的样子,很性感,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想的。她问,想什么?他说,上床呗。说着,身子不由分说地覆盖了灯灯,浪漫的小屋里,她听到了他沉重而又急促的呼吸声……

爱有时候让女人变成一个疯子,一个傻子。那夜,他们缠绵,她问他,你到底爱不爱我?他咬着她的耳朵回答她,爱,浑身上下,每一个部位都爱,因为,你是我一个人的白骨精。她问,我有那么迷人吗?他说,有,假如在旧社会,像你这么大的屁股,肯定能生儿子,而且会一连生七八个,多有意思啊。她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于是,两个人便闹在了一处。

灯灯记起来了,那个夜晚,就是上海男友出差的前夜。如今,她的上海男友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什么话也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多少让人难以接受。不,这不是她灯灯的男友,这是个假的植物人,这是一个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的男人。他,他到底从哪里来的呢?

猛然,灯灯想起了那个冷艳的女人,此刻,她的上海男友另有其人,这是一场误会。她想立马把那个女人找回来,可是,当她拿出手机打算拨打对方的手机时,却不知道对方的号码是多少。恰在这时候,灯灯的手机响了。

灯灯惊恐地问,你,你是谁?你是谁?

手机那端说,我是救你老公的那个女人,准确地说,我比你还要了解你的老公。

比我还了解我的老公!灯灯一下子瘫在地上,脑子里飞快地闪现着男友和冷艳女人在一起的镜头,他骑在冷艳女人的身上,将那个细腰丰臀的女人压在身下,那个女人不停地呻吟着,尖叫着……灯灯真的受不了了,两只手拼命地抓住自己的头发,一路尖叫着跑了出去……

一个半月之后,灯灯推着上海男友来到省城第一人民医院,结果没有找到那个冷艳女人,后来,灯灯把轮椅上的男友丢在住院部的林荫小道上,自己一个人偷偷返回了江远市。

灯灯辞掉了自己好不容易找来的科研所的工作,改行做了一名内衣模特。

她想彻底忘了那痛,忘了那个男友,忘了他们相爱的幸福时光,可是她发现很难很难。

这样,一直到威廉教授的出现。

李少杰专门在宾馆另外订了一套总统套房,作为威廉教授和灯灯的工作室,他想让威廉教授的科研成果在中国得到全方位的实践推广,使贫困山区的野酸枣等土特产发挥出自身最大的效益点,当然,最主要的是李少杰看中了野酸枣加工业巨大的商机。

商战中有一句俗话:“利润越大,风险也就越大。”毫无疑问,野酸枣素以及相关产品加上每100ml价格就高达5-10万元,野酸枣素具有抗衰老、激活人体生物钟等作用,应用于临床医学、科研、美容等领域,被称为“液体黄金”。野酸枣生物提取项目存在着巨大的投资风险,一是目前国内的科研技术还不具备产业化的投资规模,只有依赖国外科研专利进行合作开发;二是生产材料——野酸枣主要集中在贫困山区,必须采用“基地+农户”的生产模式,但高昂的生产成本令许多投资商趋之若鹜。在这一投资项目上,李少杰的确是思忖再三的,最终还是没有能躲过野酸枣生物提取加工项目的巨大诱惑,以及对医药产品开发和美容保健品加工未来市场的良好预测。可以说,李少杰是举八九千万元的投资而来的,是怀着一次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必胜信念而来的,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赌博,这一战,只许成功,没有失败,如果失败了,自己除了血本无归、一贫如洗之外,人生恐怕从此再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既然前方困难重重,既然市场风险巨大,那么,为什么李少杰还要坚持投资野酸枣生物提取加工业呢?其实,这应该是李少杰的一个童话情结,一个有关磨盘岭村的童话情结,一个幼年就系上了的心结,那些遥远而又熟悉的野酸枣味道时常萦绕着他的梦境,那应该是一个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了。诚然,像磨盘岭村这样的贫困山村,地理位置如此闭塞,交通又如此不畅,投入的原材料价格之高也就可想而知,加上这样的投资最少在3年内才能收回,就连威廉教授也为他暗自捏了一把汗,可是,他就是喜欢投资这个项目,喜欢做别人都不敢做的事情。英雄是什么样子?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响当当的英雄,活着,是条敢作敢当的汉子,死了,照样是困难面前不后退的汉子。

所以,整整11天,李少杰和威廉教授、灯灯一起构筑了新企业的蓝图,制订出运营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在科研与生产之间的环节。

第12天,大功告成,威廉教授回美国,表示自己已经完成此行目的,余下的,交给灯灯协助李少杰就行了。

飞机起飞前,威廉教授再一次给李少杰打手机说,我发现我们俩同时喜欢上了灯灯,可是灯灯不喜欢我,下一步,只有看你的了。有时候你会发现,男人征服一个女人将会比创办一个企业更有趣!

听了这话,李少杰一个劲地“嘿嘿”乱笑,肚子都笑疼了。

威廉教授不知道,灯灯第3天便钻进了李少杰的被窝。

从第1天到第3天,李少杰就像猎手一样瞄上了灯灯,他知道面对这样一只可爱的小兽什么时候该放纵,什么时候该围场打援,什么时候该让小兽一点点钻进他事先布设好的圈套。果然,灯灯就是这样的小兽,一只属于他的小兽。

第3天下班后,李少杰还在加班,灯灯静悄悄地走到他的身后,一下子就给了他一个熊抱。灯灯问,少杰,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喜欢上了你,你的眼神好迷人,少杰你喜欢我吗?说话时,灯灯的眼睛里开始跳跃着一团小火,后来火势渐渐变大。李少杰说,我知道。灯灯不死心,又问,你到底喜欢我不?必须回答我!李少杰只好说,喜欢你怎么样?不喜欢你又怎么样?灯灯撒娇似的堵住李少杰的嘴说,不许你回答“不喜欢我”!再问你一遍,少杰你喜不喜欢我?李少杰只好装傻瓜,反问她,你猜猜?我能回答什么?灯灯的手没有松,而是把身子一寸一寸地移到李少杰的胸前,贴着男人,一阵雨点般的飞吻……快吻到男人的嘴唇时,李少杰突然将一根食指挡在中间,说不行不行,我还没有想好到底爱不爱你呢?我们俩……是不是……太快了吧?说完,慌乱地整理几下自己的衣服,几欲夺门而逃。但,灯灯哪里肯放过他!

李少杰只好对灯灯说,不如,我带你找个酒吧喝几杯黑啤酒吧?

灯灯说,反正,我今天晚上交给你了。末了又低声说,少杰,我说我还是处女你相信不?

李少杰哈哈一笑说,你是不是处女关我屁事!

灯灯小嘴一撅说,当然关你的事!今晚,你可不许欺负人家哦。

李少杰说,我这人一喝酒就糊涂,一糊涂了,我也管不住自己将要干什么。

灯灯扬手拍了一下李少杰的肩,说,坏蛋!

两个人进了“梅兰”酒吧,神侃了三四个小时,一下子喝了18瓶黑啤酒,一直喝到醉眼蒙胧。李少杰脑子尚存一丝清醒,问灯灯,我们走吧,都凌晨1点多了!灯灯头也没有抬地喊,老板,再来4瓶!李少杰慌忙示意服务员不要理她,同时做了个结账埋单的手势,不一会儿,等结完了账,李少杰一手半搂着灯灯软软的身子,一手掂着半瓶子黑啤酒,深一脚浅一脚地就朝外面走,好几次,两个人差一点摔倒在地板上。

出了酒吧,冷风一吹,两个人就醉了,一先一后开始吐了起来,吐完了,李少杰松开抱住灯灯的手,在口袋里找车钥匙,灯灯一下子顺着路灯柱子瘫软下去,李少杰拿手指了指灯灯说,小妖精你可,可别动啊,我开车去!等我,等我呀。刚刚走出没有多远呢,李少杰就感觉到背后一阵嬉笑声,他不由得回了回头。

一群小混混正饿狼般围了上去。

灯灯好像已经酒醒,吓得抖抖瑟瑟地一步步后退。

谁是小妖精呀?老子就喜欢小妖精,是不是你呀?一个混混问。

我,我,我不是。灯灯说。

那,我是你的谁呀?你知不知道?混混继续问。

不知道。

我是你老公呀!哈哈哈,你是我老婆呀。

不,不。

“不”什么呀?咱们回家吧!哥几个保证让你超级爽!

不,不不,少杰,快来,快,救救我!救救我,少杰……

李少杰的酒一下子全醒了,三步两步冲进人群中,一把紧紧地抱住了灯灯,愤怒的目光直射向他们。一个瘦子“啪”一声亮出了匕首,恶狠狠地问李少杰,龟孙子,你不想活啦?李少杰也不甘示弱,将那啤酒瓶子高高举过头顶,不料由于啤酒瓶口忽然朝下,里面没有喝完的啤酒水“哗哗哗”乱淌下来,一股脑儿全都倒在他自己的头上脸上身上,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只湿漉漉的落汤鸡。混混们哈哈大笑起来,乱骂就李少杰那熊样儿还想“英雄救美”,哪怕借给他10个胆也不敢拿爷爷们怎么样。灯灯也被逗笑了,差点忘了自己眼下正处于危险之中。

李少杰好像葛优一样将额前捋了捋,“啪”一下把啤酒瓶扔出好远,一点也没有笑,一脸镇静地问,哥几个,你们,谁是老大?

其中一个矮墩墩的小平头站出来答道,我就是,你想怎么办?

不想这时候,躲在李少杰怀里浑身颤抖的灯灯突然小声说,少杰哥,我还是处女,我以前发过誓要把自己的第一次献给我喜欢的男人,少杰你救救我,我不想就这么完了。你如果不救我,我只有跟这群王八蛋们拼了算了!李少杰暗暗拽了拽灯灯的衣角,示意她别出声,然后换了一副笑脸说,我们都是明白人,都知道各自想干些什么,灯灯是我老婆。说吧,你们有什么条件?

瘦子跳出来,蹿到李少杰的眼前嬉皮笑脸地反问,你能提供什么条件啊?

李少杰一个箭步向前,猛地拽住了瘦子的衬衣领口,扬扬已经空空的啤酒瓶说,要么,我就打死他!要么,我给你们钱私了!

小平头慌忙赔着一副笑脸问,哥们别激动,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李少杰一边暗示灯灯朝后退,一边挟持着瘦子和一帮混混们周旋。

小平头说,哥们,有话好好说,你说咋办就咋办!

李少杰看见灯灯已退在了自己的加长“林肯”轿车旁边,老远把车钥匙扔了过去,灯灯迅速打开了靠近驾驶座和后座的车门。说时迟,那时快,李少杰左手掏出口袋里所有的钱,“哗啦”一下撒了出去,右手狠狠一推瘦子骂道,去你奶奶的!紧跑几步,一猫腰,钻入驾驶前座,发动,踩油门,猛一关车门,加长“林肯”轿车长啸一声,窜出了重围。

驶出去十几分钟了,李少杰透过反光镜,发现后面没有人追上来,方才放缓了车速,和灯灯相视一笑。灯灯长出了一口气,说,吓死我了,刚才,好惊险!好刺激哦!

李少杰犯傻般地问灯灯,要不要,我们返回去,再惊险刺激一把?

灯灯一个拳头就捶了过来,连连说,你想吓死我呀?

李少杰脸上故意作痛苦状,“哎哟哎哟”了几下,说,我的老婆呀,你捶得真舒服啊!

灯灯更来气了,问,谁是你老婆呀?谁是你老婆呀?你说你说。

李少杰说,我刚才说的呀,你当时可是都已经默认了的!现在,可不能反悔!

灯灯说,你臭美吧你!

李少杰说,臭美不臭美,你5分钟以后就知道了。

一抹橘黄里,加长“林肯”轿车驶入一片幽静而又豪华的别墅区,拐了两三个弯之后,车子在一栋叫“天欣阁”的别墅停下来,李少杰将灯灯带回了私人别墅,灯灯低着头,温顺得像一只狐狸似的跟在他的身后。

李少杰和灯灯泡在宽大的浴池里,他们肌肤相亲,四只灵巧的手臂相互缠绵,相互长吻,李少杰从背后抱住白皙的灯灯,一点一点亲吻,深深地沉醉在灯灯迷人的体香里不能自拔。灯灯两只手好像两条光滑的蛇,反扣在李少杰的腰间游走,一朵朵浴泡儿在水雾朦胧的世界里欢快地跳跃着……

爱情的天空纯净而又美丽,疯狂过后,又是一场主题散漫的缠绵。后来,李少杰发现灯灯并不是一个处女,便问灯灯为什么要骗他?灯灯“咯咯”乱笑,说,我不说自己是处女,你刚才会救我吗?没准,比他妈的兔子跑得还快呢!

李少杰说,小妖精,留下来陪陪我吧?真的。

灯灯说,不,我得回去,不能让威廉教授起疑。

李少杰说,反正他早晚是要回美国的,再说我爱你,这是谁也阻挡不了的。

灯灯说,我曾经婉拒过威廉教授的爱,我不想再这样打击他。而且,也会影响到你这次的创业的。

李少杰说,好吧,等威廉教授一走,你就搬进来,不要上班,在基地挂个名字就行了。

灯灯说,那哪行呢?你打算让我做什么工作?

李少杰说,做我最心贴心的……

灯灯漫不经心地问,是董事长助理,还是秘书?

李少杰说,是小蜜。

灯灯继续和他调情,问,那你老婆是谁?

李少杰说,你同时兼任吧。

顿时,两个人笑作一团。

灯灯明白,她是躲不开李少杰的,就像心里永远装着上海男友的名字一样:“少杰。”

“少杰”,多么亲热,多么心爱,跟李少杰一模一样的名字。

“少杰,少杰……”

身为磨盘岭村的村支书,李大牙时常愁得连觉也睡不着,一个个烟头乱扔在屋子里,都有些发霉了。

千百年来,磨盘岭村就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穷得乱臊气,加上地处赣西南贫困山区,很多人家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光棍汉占了全村总人口的五六成,说起来这些,李大牙的头顶上直冒冷汗。可是,山外人的生活天天好像过年一样,许多有钱人拿着大把大把的票子花不出去,想搞投资又发愁没有项目,他奶奶的!细细盘算一下磨盘岭的自然资源,不是说没有一点可投资的项目,比如山核桃、山桃子、山李子、野酸枣等等土特产,比如小米山药等杂粮,就存在着很大的商机。可是交通闭塞,观念落后,没有人搭理他们呀!所以,李大牙心情一直就不咋好,他很想搞个村办企业,但是缺钱缺设备,计划不得不半路上流产了。

开春,牛乡长和县里的两个领导来到磨盘岭村,动员李大牙要解放思想、放开胆子,最好能在磨盘岭村上一两个致富项目,上级提供优惠政策和技术。一袋烟的工夫,李大牙被领导们说动心了,决心大干一场!冒冒险!他向领导们表决心,说他们村打算先上一个山桃子果汁加工厂,牛乡长一听大喜,转过头去,问旁边的一个县领导得投资多少钱,县领导用手指头算了半天说,最少得投资20万元。牛乡长对李大牙说,不就20万元吗?小菜一碟,小菜一碟!一说到钱,李大牙的眉头就皱起来了,说天啊,怎么那么多啊?县领导有些不耐烦了,偷偷给牛乡长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做做李大牙的工作,趁热打铁,争取上他一两个致富项目,自己也能产生出“政绩”。牛乡长说,老李啊,世界上无论干什么事情都是需要冒险的,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冒的险越大赚钱就越多,冒险小就赚钱少,这个理儿,你知道不知道?李大牙说,知道。牛乡长说,那你说说具体有哪些困难?李大牙说,就一条。牛乡长问,啥?李大牙一拍大腿说,钱哪!我到哪里去弄那么多钱呀?县领导问,我担心的也是这个问题,不过是问题就要克服,我们一定不要被困难吓倒!另一个也插话道,就是就是,咱们乡的干部们谁不知道你李大牙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啊!你说说当年带领山民义务修山路的事迹哪个能和你比?李大牙拖着一个哭腔说,那和这是两码事!常言道,一分钱也能难倒英雄汉!更何况我现在需要20万元哪!牛乡长沉吟片刻问,这20万元眼下并不都是你们村里全部拿出来,你们可以先集资出来一半,再用集资款到乡农村信用社贷款,必要时,我给信用社的王主任打个电话,争取下周就办妥当。怎么样?李大牙的眉头明显舒展了许多,但并没有全部消失,他问牛乡长,能不能再让我们少集资一点?牛乡长说,集资8万元行吗?李大牙摇了摇头。牛乡长问,那,7万元?李大牙依旧摇头。牛乡长眼睛一瞪,问李大牙,到底能集资多少?李大牙哆哆嗦嗦地伸出了5根手指头。牛乡长气得一跺脚说,没有了呢?亏你还有脸说出来!李大牙谦卑地笑笑,说,就这样子了就这样子了。牛乡长拉着县领导们扭头就走,理也不理李大牙就走了。李大牙假惺惺地问,你们连晌午饭也不吃就走呀?吃了饭再走不行吗?牛乡长拿眼白了李大牙一下,什么话都没有说,拉着两个县领导就跨出了李大牙家的院门。

李大牙既喜又忧,喜的是能替乡亲们把这么大的一笔投资给挡回去,忧的是为乡亲们失去了这么大的一个致富项目而心疼,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眉头不由自主又皱在了一处。正在这时,忽然听见自家的院门“吱扭”一声,牛乡长从门缝里探出了半张驴脸说,老李,就按你说的,5万元就5万元吧!不过,只给你7天期限。李大牙说,好好好,好好好。牛乡长一瞪眼说,好个屁,赶快弄钱!弄不到钱,我撤你的职!李大牙慌忙解释道,乡长,难道你不知道我们村穷吗?你最好多宽限我几天,好不好?半天了,见牛乡长没有答应,一抬头,人早就没影了。

事不宜迟,李大牙决定动员大家集资入股,他首先想到的是村委会的几个老伙计,结果选来选去,一个比一个穷,算起来,还数他们家最富。李大牙一拍脑袋想,对啊,自己不带头谁带头啊!李大牙有一儿一女,女儿叫桂英,是老大,今年准备出嫁了,过年的时候男方家刚刚送来了3000元订婚礼。儿子叫小林,高中毕业后一直在南昌打工,每个月倒是能挣七百八百的,加上李大牙自己平时攒下的,也应该有将近2万元了,于是,李大牙决心先带头入1.5万元的股份。

第二天上午,李大牙在支部会上讲了脱贫致富、上山桃子果汁加工厂项目的重要性,也就是重复了一遍牛乡长那天的谈话内容,更讲了党员干部要带头集资、他李大牙第一个集资的事情,说再不抓住这一次机会,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就得祖祖辈辈一直这么穷下去。讲完以后,李大牙看了看大家,结果发现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就像没有听见他讲话似的。李大牙气坏了,说那谁谁,建国,你说说……林表叔,你也发发言吧……结果,没有一个人理睬他,说白了,大家都知道他李大牙想干什么。就这么等了好半天,只有李大牙一个人动员,最后连李大牙也感觉到没什么意思了,只好散会。

7天过去了,磨盘岭村除了李大牙的那1.5万元的集资款以后,其他村民连一根毫毛都没有出。到了第8天上午,当牛乡长打电话落实这事的时候,李大牙干脆说,乡长啊,全村除了我一个人能拿出几千块钱之外,大家都没有钱,看来是集资不成了。一席话,把牛乡长噎住了,半个字也没有说,就挂了电话。

李大牙气得大病了一场。

儿子李小林打电话里听说父亲病了,干脆把工钱一结算,连夜就从南昌赶回来了。街坊邻居们都一个劲地夸小林真孝顺,但越是起劲夸儿子,李大牙心里就越不是个滋味,说到底,李大牙还是替儿子辞掉那份月工资800元的工作感到可惜,这年月,有钱就是爷,没钱拿什么孝顺老子啊?但是,李大牙还是懂得顾一下脸面的,这些个唠叨也只是冲自己的老婆发发,在外面连一个屁也不放,全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再后来,李大牙也想明白,自己气也是瞎气,儿子大了翅膀硬了,以后的路怎么走只能随他自己了,再说他李大牙总不能管儿子一辈子吧?李大牙已经是50多岁的人了,撑死了还能再干一两届,也就三五年,原本他打算叫李小林先入党,进入村委会领导层,等自己把“村支书”一职卸任以后,甭管民选也好,提名也好,走一下过场,儿子接替自己的位置就可以顺水推舟、顺理成章了。可是,这小子就是天生的不争气,打死也不想在磨盘岭村干,一心想去大城市去,嫌当农民没出息。有好几次,李大牙气得嘴唇直哆嗦,反问李小林,难道你到南昌打工就不是农民了吗?李小林却说,对呀,我们到了南昌就是“白领”了。李大牙没好气地说,“白领”也得承认我这个当农民的爹!你还逞上天了你!

说着说着,夏天快要过完了。李大牙的病也就好了,乡卫生院的医生说,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大毛病,都是平日给累的,注意多休息就行了,建议李大牙出去旅游旅游散散心。李大牙哪里肯舍得花那些冤枉钱呀?想了一圈儿,他决定在江远市郊区的小舅子家住一个月,于是把村里乱七八糟的工作一交代,理都不理李小林,就一个人去了江远。一个月之后,直到磨盘岭上的那些野果子该长熟了,李大牙才背着大包小包出现在村口,因为他还惦记着山上自家那20亩果林,以及村里的那些破事。

回到家,李大牙竟然发现李小林没有出去打工,而是窝在屋里一个劲地看闷书。李大牙就悄悄地问老婆怎么回事,老婆说儿子不想去南昌了,自打你走了以后,他整天都是这副德行,研究什么农业啦科技啦,唉!

听到这些,李大牙的眼窝里却突然之间盈满了泪水,儿子啊儿子,你终于又像当年的爹了……

李少杰把在北京自己经营的5家企业全部转让出手了。

其实,李少杰选择磨盘岭村作为自己的二次创业之地,是出于对儿时插队的山区人民的一种感恩,你想啊,中国面积那么大,他李少杰为什么单单选择了磨盘岭呢?还有一点,那就是李少杰非常念旧,说白了是想念当年跟自己玩得很不错的好伙伴们,其中,他最想见的就是李小林和禾禾。这中间,他们断断续续也有一些联系,这样的状态一直保持到了李少杰考上大学的那一年暑假。后来,李小林高考落榜,禾禾也不知道转学到了哪里,他们之间的一根线“啪”一下就断了。然后,李少杰就一门心思地投身到工作中去,也没有精力和时间再把那跟线接起来了。一次在全市农村经济工作会议的间隙,他顺便打听了一下李小林、禾禾他们的情况,很多乡领导都纷纷摇头说不认识,李少杰不死心,以后每次都问,对方被问急了,便跟他开玩笑说是不是在磨盘岭村有他的老相好,当场把李少杰搞了个大红脸,他再不问磨盘岭村了,免得人家误会。所有的回忆,少得可怜,李少杰把磨盘岭村暂时烂在了肚子里……

此刻,李少杰又把磨盘岭村从心室里搬了出来,摊在阳光下晾晒晾晒。

二三月间,虽然过年的喜庆气息还在弥漫,冲淡了寒冷和寂寞,但毕竟这股子喜庆气息只是一时,大年后的空气依然是不折不扣的寒冷,下雨,下雨夹雪,下大雪,寒风简直像一个个土匪似的冲进大山里,大路小路上,不论见了谁,都要给你来上那么几刀,末了,再把你的肉一下下割下来,不把你杀死,反而把你放回村去,让你活受罪。磨盘岭的风更是如此,几十年前这样,几千年来这样,几千年后也是这样,一根筋,认死理。

李少杰就是在这样一个天气,驾着自己的那辆白色加长“林肯”车回磨盘岭村的。他驾车有两个目的,一是炫耀一下他李少杰的亿万身价,二是和村领导谈判时也侧面显示显示他雄厚的投资实力,从而以强大的气势压倒对方,掌控整个谈判全局。然而从高速公路一下去,全部是崎岖泥泞的山路,颠簸得厉害,李少杰后悔了,他一直像热爱美女一样热爱自己的“林肯”车,这么差的路况如果换了一般的车,早就破坏得一塌糊涂了,好在是名车,加上他熟练的车技,才这么一路顺利地行驶下来。即使这样,当李少杰把那辆白色加长“林肯”车停稳在村口的时候,他仍发现车身上甩满了泥巴,就像一条狗的花屁股似的。李少杰自嘲地笑笑,随手掏出一包软“中华”烟,弹出了一支,慢悠悠地点着了,非常狼狈地站在雪地里大口大口一阵狂吸。

雪还在下,没有一点要停的样子。李少杰感觉到身上没有刚才那样冷了,就抬头四下望望,还是没有一个人影,家家户户的烟筒里飘出了一缕缕炊烟。这样的时刻,该是全家人围坐在火炉旁边,喝着小酒闲茶,嗑着瓜子花生,一通胡侃的时刻吧?或者是男人们打着草鞋,女人小孩呢搓着玉米棒子唱着歌,一条大黄狗对准墙角在尿尿儿,一幅多么温馨的画面啊。这种久违的温馨感,只能在李少杰童年记忆里才见,如今几十年一晃过去了,他感到那些像做梦一样的东西再也不会有了,只有等下辈子了,但没想到幸福根本没有走远,根本没有弃他而去。相比自己整日庸俗地忙忙碌碌,戴一副假面具很虚荣很虚伪地活着,李少杰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透明的、纯净的、飘逸的心境。

远远地,李少杰看见东面的山梁上正移动着一个小黑影,接下来,小黑影渐渐变大,再大了,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年轻人,学生头,白净脸,特瘦,背着一捆柴禾朝村口走来。

李少杰发现对方也在看他,眼神上上下下地在他的身上快速搜索着,怪怪的。突然,对方迟疑着问,你,你,是少杰?

李少杰一惊,笑笑,也开始打量起了对方,他希望有些新的发现,但是他落空了。于是问,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对方说,我看见你笑了,对,对对,和小时候笑起来一模一样,你啥都没有变,还有那举动,就是你,你就是李少杰!

李少杰更加惊奇了,他开始快速地把大脑里库存的所有人的脸调出来,飞速核对了一遍,还是没有什么结果。

对方说,别猜了,我是小林呐,快快快,跟我上我家吧,咱俩喝几杯“二锅头”!

李少杰一下就抱住了李小林,说还是先上车吧,你指路我开车!然后,在李小林一脸的惊愕里重新发动了车。

事情变得出奇地顺利,连李少杰自己都感觉到就像做梦一样。

一下车,李小林就拉着李少杰的手边走边喊,爹——爹——你看看谁来了——

李大牙斜披着一件羊皮袄,走出来呵斥道,黑头阴天的,瞎嚷嚷个啥?猛然抬头,却看见一个完全陌生的壮实汉子,他看看儿子,又看看李少杰,不知道儿子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啥药。李小林说,爹,他是李少杰啊,就是当年在咱们插队的那一家的小男孩呀!你不是常常夸他长大了准有大出息吗?李大牙这才“噢”了一声,慌忙迎客,脸上堆满了山里人特有的热情和淳朴。李小林反倒拉着李少杰的手停下脚步,大声朝李大牙说,爹你先别进院子,你往后看哪——少杰的名车!李大牙回头一看,嘴巴立即张成一个“0”型,问儿子,我的乖乖啊,这是啥车?咋像是三辆小轿车焊连起来一样的呀?李小林得意洋洋地说,这是加长的“林肯”超豪华轿车,全世界的名牌车啊!咱们整个江远市目前还没有人能够买得起!得好几十万块钱吧?李少杰淡淡地笑笑,说不止呢。然后,没有说什么。其实,这车当时花了七八百万呢。李大牙激动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互搓着两只手,一个劲地说,发大财了发大财了,快进屋!快进屋!屋里暖和。屋里暖和。

刚刚落座,李小林就急切地问李少杰,你是从北京过来的贵客,想吃点啥?

李少杰说,我们还是开车去市里的鸿宾楼吃吧?

李大牙慌忙说,不不不不,哪能到市里去呢?见外了不是?还是让你大娘炒两个农家菜,我和小林去杀个狗,自家养的,咱们趁热吃狗肉怎么样?

李小林也热情地说,就是就是,狗是山里的小柴狗,香得很哪!少杰哥,你平时在北京肯定吃不到!

李少杰也被一家人的热情好客所感染,慌忙说,好!咱们爷几个就吃狗肉,喝“二锅头”!喝他个一醉方休!

很快,狗杀死了,剥了狗皮,三个男人就开始清理狗杂碎儿,把狗肉刀卸八块,卸了满满一盆。洗完手以后,李小林和李少杰一起进屋喝茶,李大牙招呼着老婆烧火煮肉,大火催,中火煨,小火焖,大约一个小时,狗肉就煮熟了,连骨头带肉,大块大块的,热腾腾的,煮得烂烂的,香气老远就往人的鼻孔里钻,真解馋啊!没有等到李大牙和李小林让呢,李少杰就势抓起一条香喷喷的前腿,也不管什么形象不形象了,两只手捏住狗骨头的两头,“咝”,一下子就是一大口。刚嚼了没几口,只见李大牙端起小酒杯想和李少杰干一杯,李少杰也不推让,“咕咚”一下就往嘴里倒,接着连酒带肉就咽进了肚子里。李小林虽然人瘦,但吃起来也不比李少杰的速度慢,不同的是,李小林爱吃肥肉,大口大口吃,一点也不怕长胖,其实他就像那种瘦肉型的猪一样,吃得再多,也不会长胖。

李大牙对待“吃”上没有什么讲究,动筷不多,从来也不挑挑拣拣,今天,他倒是喜欢自斟自饮,不一会儿,两眼就有些恍惚了。李小林慌忙喊了一声,爹,你慢着点,别喝多了,听见没有?

李少杰停止了吃,把骨头举了举,提议道,大爷来来来,咱们爷俩不干酒了,干一下肉骨头吧!

李大牙哈哈笑了,说,好啊好啊,咱爷俩干肉骨头!

两个人一连干了两根狗骨头,啃了两根,撑得个个翻白眼,直打饱嗝儿。李大牙爱逞能,偏偏爱跟李少杰赌气比吃狗肉,结果后来吃不动了,又自己硬着头皮吃,吃着吃着,眼泪都吃撑出来了,还要吃。李小林一把夺了过去,说爹你别逞强了!别逞强了!李大牙争抢了几次,见没有抢过儿子,干脆两手紧紧地捧住脸,“呜呜呜”地哭开了。

李少杰非常吃惊,问李小林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干吗要哭?大爷有什么伤心事吗?

李小林说,他没事,他可能是想我死了25年的奶奶了吧?

李少杰问,是不是我们当时插队的那个奶奶呀?

李小林说,是啊,就是她!

李少杰一听说是李大牙在想她老人家,立即感情也来了,也想哭哭她。就在这当儿,李大牙突然抬起了脸,朝李小林吼道,你说的是狗屁!我不哭她,我是在哭集资的事!

李少杰问,你们搞什么集资?

李小林企图要打断李大牙的回答,插话道,啥集资呀,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李大牙憋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逮住了一个倾诉对象,岂能轻易放弃这个机会?大声说,是山桃子果汁加工厂的集资,呜呜,都怪我啊,我没有本事啊!紧接着,就把集资的前前后后跟李少杰叙述了一遍,满是可惜。

李少杰一边听一边心中暗喜,等李大牙说完,李少杰轻描淡写地说,不就才几百万的小投资吗?甭说几百万,就是几千万的投资,只要有广阔的市场前景,能赚大钱,我都能投资。关键是你们这个项目有没有个成型的方案?经过没经过市场论证和科研开发?产品生产出来之前,有没有客户的订单?各地区市场销售的比例是多少?怎么把农户种植顺利纳入企业管理的范围?

一连串的发问,把李大牙一下子给问蒙了。半晌,李大牙才小心翼翼地问李少杰,这些问题,我们压根没有想过,那,你说,到底我们是干这个项目好?还是不干好?

李少杰说,当然是干好了!但是,得看你到底要干啥?能不能干好?干了能不能赚钱?依照我的意见,你们的这个项目不成熟,暂时不能干。

李大牙说,说了半天,你的意见不还是不能干吗?

李少杰说,你听明白我的意思,我是否定了你的,并不代表没有其他的致富项目呀?

李大牙和李小林异口同声地问,你有啥好项目?

李少杰便把自己如何和美国的威廉教授、灯灯博士联合进行“野酸枣”系列产品科研开发项目的事情做了介绍,把“野酸枣”系列产品的海内外市场分析了一下,把“公司+农户”的基地创业设想全盘端出,当然,也谈到了这项总投资预计8000万元的基地对于改变磨盘岭村乃至江远市当地贫困面貌的重要性。

一时间,酒桌变成了谈判桌,谈判桌又变成了酒桌,直喝得天昏地暗、一塌糊涂。

酒醒以后,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李少杰又驾车返回了北京。

抱着美女入睡的感觉真好。

李少杰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他朝旁边的枕头看了一眼,灯灯还睡得那么香甜。自从威廉教授飞回美国的当天晚上,灯灯就把东西全部搬进了李少杰的别墅里,这也是他喜欢灯灯的地方,从来不拖泥带水,也不要求和李少杰结婚,虽然是一纸婚姻,但李少杰自由惯了,教训人惯了,他可不想婚后成为自己的朋友张建国的模样。张建国是他的铁杆,当初李少杰和张建国同时在市委当秘书,李少杰下海之后,张建国走仕途一直很顺,如今已经当上了市委秘书长了,正处级。别看张建国在外面吆五喝六的,其实他是个“气(妻)管炎”,想当年刚刚分到市委的那阵子,原本张建国和他一样潇洒,可工作的第二年就结了婚,对象是组织部的一名美女,从此张建国可就遭秧了,一下班,就一溜小跑回去接小孩,做饭。当然,这些苦水是张建国偷偷向李少杰倒的,别人都不知道。在机关那种尔虞我诈、两面三刀的风气下,张建国平时拿李少杰当哥们儿处,这是很难得的,张建国有一次喝酒喝多了,打着饱嗝对李少杰说:“哥们儿,千万别结婚,一结婚有你受的!”

打开卫生间的灯,李少杰的裤子刚刚脱了一半,手机就响了。他重新系上裤子,摁下接听键,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喂!请问哪位?”

“别撇了,我是张建国。”

“原来是你小子啊,”李少杰改成了江远土话,慢慢回到卧室说道,“怎么,今儿这么逍遥?”

张建国笑道:“少杰,你小子事业越做越大了,准备回家乡投资建什么野酸枣生态基地了!你小子行啊!”

“你怎么知道的?我在北京可是守口如瓶啊。”李少杰一边欣赏着床上美人鱼一样的灯灯,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今天的报纸上啊,头条,大半版,都是介绍你老兄的光辉形象的!”

“哦,是你们当地的日报吧?”

“什么你们呀?难道你不是江远人?别以为你离开江远到北京当了大老板了,就把自己的根给忘了!”

“好好好,应该说‘我们,我错了还不行吗?”

“难道你小子光说一个‘错字就把我打发了?”

“那我晚上在江远市鸿宾楼请你吃饭,另外,叫上市委那帮哥们儿。”

“别逗了,我们的李老板你回得来吗?你现在可是在北京呀,别蒙我了好不好?”

“我坐飞机回去,下午六点整我在鸿宾楼的一号豪华套房等你们!”

“还是你小子牛啊。好,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挂了手机,李少杰猫着身趴上床去,贴着灯灯的身子躺下,两手无限柔情地爱抚着灯灯的滑滑的臂膀和大腿,灯灯现在身上所用的化妆品,记得是威廉教授在北京的那段时间送给她的,威廉教授深情地说,这是他亲手提取的纯度最高的野酸枣素,专门献给自己心爱的女神,希望灯灯越来越年轻漂亮。事实上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灯灯真的很漂亮,越来越妩媚和激情四射,越来越有女人味了。

李少杰是先乘飞机到省城,然后乘坐一个客户的蓝色“奥迪”车,大约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就到了江远市。

李少杰一下车,直接去了趟全市最大的超市,在收银台办了3张价值各2000元的购物卡,就去了经贸委。这已经是第3次见周副主任了,因为李少杰的野酸枣基地立项就是周新华最初牵头的。

周新华当经贸委副主任已经15年了,按说也算个不错的职位,但毕竟是单位“二把手”,有一点点小权力,可是总不过瘾。虽然进进出出地喊他主任,可是他早已感觉不到什么快乐了,因为已经有一两个昔日的下属渐渐地都赶上了他的位置,虽然他们脸上还堆着笑,可是周新华知道他们心里一定都在嘲笑他。周新华吃亏就在学历上,可是那能怨他吗?他的青春都在知青下乡时代度过了,时代的错误,他没有错,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摆脱那种怨恨和自卑相交的复杂心态。当他看到李少杰的时候,并不怎么高兴,但是潜意识里他又希望和李少杰多聊聊,他知道李少杰是个聪明人,所以他希望自己的地言语能够提供一些暗示,让对方有所领悟。这是聪明人对聪明人的谈话,这会给他单调的工作中增加一份乐趣,所以,他端着主人应有的架子,把李少杰让到会议室。

“周主任,一点小意思。”李少杰递上自己特意从云南带来的一盒上等普洱茶,一边非常谦卑地说。

“哎呀,你干吗还那么客气呀?小李啊,好久没见你,是不是企业越做越大,忙得顾不过来看我们了?”周新华微笑着,用他胖胖的右手和李少杰拉了一下。

“哪能呢?再怎么忙也不能把周主任忘了啊!”李少杰听出了周新华的语气,他心里开始筹算运用他三十六计的哪一招。

“你小子就是嘴甜。哎,野酸枣基地立项批文已经下来,剩下来就是你小子大展宏图的时候了,你可不要辜负市委领导们的一片期望啊!”

“多谢您的特别关照啊。今天呐,我来您这里,主要是想让您看一下我们基地的整体规划,帮我们指导指导啊!”说着,李少杰从皮包里翻出一摞资料。

“我不看了,都看过了,还能有什么玩意儿?”周新华摆摆手。

“有啊!当然有!”李少杰说着,从文件夹里翻出3张超市购物卡,“您看,这是我们公司给您和你们全家的,一人一张。”

“嘿嘿,你小子!”周新华心里高兴,也佩服李少杰有眼力劲——上回他们正谈话的时候,正在上大一的女儿来了,和他老爸抱怨超市的东西又涨了,让在一旁的李少杰听到。周新华倒还真没故意想让李少杰出血的意思,不过,唔,这小子脑子好使!

周新华心里高兴,可是脸上不必带出来,他只淡淡地说:“小李,这个,不错不错,好好干!好好干!不然,给江远市抹了黑,我饶不了你!”

“好好好。”李少杰答应着,心里却骂这家伙得便宜卖乖。恰好这时候,李少杰的手机响了,他接听了一下,是张建国打来的,问他走到了哪里,他什么也没有回答就慌忙挂断了电话,然后对周新华说:“周主任,你看我还有个聚会,先走一步了。”

“那我就不远送了。”

出了经贸委的大院,李少杰没工夫去再去想周新华那张胖脸,他立刻叫了出租车,直奔全市最豪华的鸿宾楼,因为张建国此刻正在一号豪华套房里等着他呢……

飞机在首都机场徐徐降落。

回到家的时候,李少杰看看卧室墙上的钟表,已经是晚上将近10点了。刚把衣服换了,灯灯就回来说:“少杰,我,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灯灯好像有点犹豫。

“什么事?宝贝,快说快说!

“我,可能要前往美国一家大公司去,他们有一个很大的科研开发项目。威廉教授推荐了我,那家公司的董事会也同意了。”

“你答应了?”

“是啊,今天威廉教授跟我打了两个小时的越洋电话,就是为了让我能去,说这对我应该是一次大展身手的机会。”

“可是,”李少杰忽然抱住灯灯说,“你走了我怎么办?宝贝你知道的,我这么多年的等待,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你……”

灯灯打断了少杰的话茬说:“傻瓜,别说了,我心乱如麻啊!”

思忖再三,灯灯还是决定留下来,留在北京,留在李少杰的身边。

可是,由于灯灯过度回忆和上海男友的爱情往事,时间一长,她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恰好正是李少杰来回往返于北京和磨盘岭村之间的这一段时间,很少像以前那样关爱灯灯,所以根本没发现她有抑郁症的前兆。

灯灯也不知道这段时间自己怎么了,反正总是感觉有一种特别悲观、特别绝望而又消极厌世的心理时不时就从脑子里蹦出来,稀里哗啦地冲杀上一阵子,然后就忽然跳出了脑海。时间一长,灯灯感觉到特别孤独,特别无助,特别想见李少杰一面,哪怕是让李少杰骂她几句也好啊,但那只是一种奢望而已。对于李少杰而言,创业等于是他的第二生命,生命永远大于女人,时间对于他来说是多么的宝贵!这样一想,灯灯就开始为自己感到悲观无助了,在男人的眼里,女人永远占据不了他心目中的第一位,而女人就不是,男人永远是她的第一位,除非女人先男人而去。

灯灯那么地爱李少杰,日思夜想地爱,度日如年地爱,就像一个囚犯、一个奴隶似的爱着李少杰,夜半突然醒来,她唤着唤着就醒了,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再见到李少杰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华灯初上了。客厅里没有开灯,窗户大开,风一丝一缕地飘进来,凉凉的,略略有一些寒意,灯灯站在黑暗处,幽幽地看着她的男人,蛇一样扑过来,抱住他,将胀得满满的胸脯贴在他身上。李少杰很快感觉到了她的体温,那股熟悉的女人味直往他的鼻孔里钻,不断地骚扰着他原本平静的心。她把头埋在他怀里,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那灼灼目光仿佛想点亮点什么。他下意识地撩了一下她脸上垂下来的一绺头发。他见灯灯的脸开阔了许多,美丽的眼睫,玲珑的鼻子,还有光滑的下巴,一直柔媚地延伸着,她的领口敞开,隐约看见白白的乳沟……猛地搂紧了她,一遍一遍向她不停地索求着爱。

这些天他确实是太紧张了,他很需要这样一次情感的宣泄。一整夜,他和她都没有睡好觉,都在相互缠绕着彼此,相互拯救着彼此的爱与灵魂。因为,他们不知道天亮以后,还有多少个这样的爱别离……

欲望在这个初春的夜晚变得更加疯狂。

一个月后,李少杰以磨盘岭村为中心,租了邻近几个村子的800亩山地,“蓝天野酸枣生态产业化生产基地”施工了,基地总部建在靠近公路的一个草坡上,向阳,坡下有一条欢快明丽的溪水。李少杰打算用三个半月完成施工,8月中旬开始正式生产运营,恰好到了山民们收获野酸枣的时节。整个基地分三期工程筹建,当年年底完成第一期工程,年生产规模为10万吨,基地的市场管理模式是“公司+农户”,即把1000亩山地全部种上野酸枣树,交给当地山民们种植管理,基地每个月派出一些农业专家和技术人员深入山区指导山民们管理树苗,等果子成熟以后,基地再以市场价全部回收,一句话:“山民们富了,基地才会更富,市场前景才能更加广阔。”

李小林被任命为基地的副总,负责基地的土建、农户果树种植和收购工作,实际上就是李少杰的助手。李少杰也想过把李大牙也招进基地来,但转念考虑考虑,还是放弃了,因为一是他定位公司员工的平均年龄为30岁、而李大牙已经明显超过了,二是怕父子俩同事影响不好,不好管理。5月中旬,李少杰安排劳动人事部前往北京、上海、广州、天津等高校,招聘了500名大学生,补充到各个生产岗位,加上当地的一些农民工、基建工人,基地的人数已经将近1200人了。

李少杰的那股子拼命三郎的劲儿又上来了,他一天到晚泡在基地,一连四五天也不给灯灯打个电话。忙只是一大方面,人再忙,也总还是能挤出几分钟的时间吧。说实话,李少杰主要是忽视了灯灯的存在,感觉时间一长,爱情产生了距离,也就是好端端的一件瓷器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纹,无论呢如何补救,纹一旦形成,就永远是纹了。有时候,李少杰偶然也会想起灯灯的,只不过那念想只是那么一闪,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一次,李少杰待在基地的时间比较长,大约有10多天,后来,山里的雨水开始勤起来,一场连着一场地下,整个土建工程被迫停了下来,李少杰看看基地没有什么事情了,就打点一下行李,辗转到省会机场,返回了北京。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凌晨0点,李少杰习惯地摁了摁别墅的门铃,无人理睬,脑子里纳闷了半天,再摁,还是没有应声,他只好拿出钥匙打开大门。刚刚走进客厅,他感觉室内好像有一股什么怪味,四下看看,也没有什么异常,他把行李一放,一边温柔地喊着灯灯的名字,一边手扶扇形的楼梯向二楼走去,突然,他看见了楼梯瓷砖上有几滴小小的黑点,仔细看看,黑紫黑紫的,快到二楼卧室门口的时候,小黑点渐渐多而大,而且,有一些强烈的刺鼻的臭味。

虽然,卧室的门紧闭着。

是血!

李少杰一下子蒙了,他的两腿软得险些都站不起来了。哆哆嗦嗦中,他拨通了110。

警察们很快来了,他们打开了卧室的门,灯灯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地上一把水果刀上的血迹已经凝固,从现场情况初步分析,死者为割腕自杀,死亡时间至少是在7天前。

警察们抬走了灯灯的尸体,要作进一步的尸检化验。一直到最后,李少杰也没有看见灯灯的死亡表情。

他的身子顺着墙角慢慢瘫软下去,却感觉欲哭无泪。

作者简介陈奕纯,当代具有影响力的书画家,作家,《长篇小说》、《中国作家》杂志社签约作家。其部分巨幅书画作品多次被中南海、人民大会堂、天安门城楼等收藏。其散文作品先后获第三、四届海内外华语文学创作笔会金奖,《中国作家》第四届金秋之旅笔会一等奖,2007、2008、2009年度中国散文年会大奖、首届郭沫若散文随笔奖等。

(责任编辑:黄艳秋,摄影:萧寒、白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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