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的城市
2009-11-10杨焱钧
杨焱钧
对于城市,我一直耿耿于怀,不是我不喜欢车水马龙,不是我不喜欢霓虹流彩。在表面的喧闹与亢奋过后,我更愿意把自己沉入宁静的水域,享受风一直吹动的清凉和惬意。这对于城市是可望而不可触摸,即使在我生活的小城梁山,也是一种奢望。
在梁山,我不是实质意义上的定居者,我经常义无返顾地出走,也经常悄悄的回来,总是在午夜,在认识我和拥抱我的人都去了远方的时候回来。然后安然地蜗居某个角落,细细地翻阅我流浪的地方那些让我感动或者悲哀的细节。我很难无误地叙述在梁山生活了多少年,很多人生于梁山老死梁山也没能记住一棵树的影子,但我是梁山山顶一朵守望的野花,日晒雨淋也抹不去月亮杏花般鲜嫩的印记,几颗星就像小小的怪鸟,在我的梦里筑巢嬉戏,祖母缓慢的走来,又缓慢的消失。这是我流泪的时刻,就象《水浒传》里那些远去的英雄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之后的狂啸长吟一样,我的泪水注定让梁山浸泡在欣慰里。
我疏于交往,对异性的漠不在意让她们对我敬而远之,我曾经反思,一切都源于我内心深处对艺术的崇尚和膜拜无法而包容她们的世俗。我更注重交流中心灵内涵与外延巧妙的衔接,所以,我孤独,也享受孤独,如果硬要我拽出一个异性朋友,应该是张媛,一个亭亭玉立的写诗女孩,我梁山一中的校友。十八年前在凤山体育馆结识,她送我一本手抄诗集,全是她晶莹芬芳的心情小语。之后几年不见,再晤面时,她已毕业于济南女子大学,之后便黄鹤一去杳杳无音。也许,她是一片清风,是一瓣红色的雪,是一尾游向森林的鱼。我经常沿着梁山山中小路思索,小路上铺满青草和虫鸣,近似我散落的记忆一样涌动。我是祖先随手洒落的一颗露珠吗?在风起云涌的俗世,以明亮的情怀穿梭于城市的街道,陪着夕阳下起起伏伏的草莽故事游弋在历史的间隙。也许,我更是一块漆黑的泥,在城市里闪烁与众不同的自信与品格,而且隐隐约约透露古典的颜色。这接近我心目中城市的气质,它可以依水而立,与神灵同居,最后,它流畅而轻盈的飞。
现代化的进程让更多的城市烦躁不安,越来越多的诗人站在城市的风口一边赞美一边诅咒。而我更多的是回忆,我回忆十多年前我去过的边城加格达奇,天是蓝的,云是轻柔的,融化后的雪水像欢跳的狍子在城市里奔跑。我就读的实验中学背靠苍茫的森林,睡梦里也能听到蘑菇的低吟。还有更多的笑容,同学王晓辉,优雅而宁静,她谈吐的气息就像大兴安岭幽远的夜色;和我萍水相逢的五姐王秀芬,慷慨资助我的心就像红松那样夯实。她们在我的记忆里就如加格达奇新奇透明的气质,天高水阔,真善悠长。
也许,城市的笑容不同,历史所赋予它们的气质也独特不一。但能感动心灵和骨髓的记忆一定会随城市的脚步越走越远。
其实,我的灵魂一直和梁山相依为命。面朝山城的一草一木,我都有春暖花开的眷恋与惊喜,尽管我喜欢加格达奇的森林河流,尽管我一次次流浪异乡,但梁山的风是硬的,它掠夺我也吹痛了我的心。
我思念这片土地上的五谷和水草,雨摇杨花的时节,山城里喧腾着甜蜜的花香鸟语,而我的思想之火也穿过一座又一座峰峦。那些远古的名字呢?它们震撼了历史最终却湮没在石砾里。古道夕阳,长亭对歌,是英雄是草莽都已经无关紧要。只有路向前方延伸,延伸到诗歌和大米嚷一声就果实满地的远方,也只有白茫茫的霜露轮回着曾经的呐喊。但坚毅和不屈却被雕刻成这个城市特有的气节,不屈的民族血脉激昂气贯长虹,不屈的城市同样彰显九鼎之尊的高贵。所以,梁山如花,每一次绽放的过程,娇艳玲珑。
我努力回到宋朝,没有人知道,马革裹尸而去的沧涕之情让我的激动无与伦比的萧瑟,我尽量不惊动灯火辉煌,不惊动山神,我安静,再安静地写:八百里水泊,依然激荡历史的长河。号角连天,那些草莽的容颜依然鲜活。红尘里漫卷的义字旗,沉落古道夕阳的歌。一年年,春风来过,你依然沉默。梁山,给我一枚远古的贝壳吧,总在夜晚,细细地,端详你强劲的脉搏。当然,我更多的是挣扎,围绕一棵苍松,或者孙二娘的鞋印做出摸棱两可的揣测,这是我的秘密,也尽量戴上大墨镜不让人看出我脸上的焦虑。在这个城市里,很少人知道我是诗人,在大声喧闹天南海北折腾一番后,很少人能窥探我内心的落寞,只有我,只有我开始琢磨今夜如何去寻找诗歌这个飘渺柔软的女人,在她的怀里,我很快就安静下来。
我安静了,我想该给这个城市里的诗人挨个打电话,但很快我就疲倦了,我从来就没有和他们聚会过,更谈不上彼此牵挂。我只记起一个人,一个老诗人,也是我父亲的朋友,岳宗周先生。从少年时我就读过他的黄河谣。虽然交往不稠密,但我能感觉到这个在黄河边长大的老人对土地和生存的执着。
但梁山的诗音从来就不贫乏,《水浒传》里的一百零八将哪个不是酣畅淋漓人生快意的诗人,他们刻画在历史上的诗行惊天地泣鬼神,虽然弹指一挥间,虽然沧海变桑田,他们依然屹立,他们和我交流,允许我近距离敲碎缠绕在他们骨头上的云烟。
我不讨厌任何诗人,就像不拒绝长久的远望一样,行走在城市里,我思绪万千也更关注这座城市倚靠的山,那些沧桑的草冢,葱茏如火。那些光光滑的石阶上,闪过一群群朝拜者。黑风口风起云涌,如潮退去是迷茫的英雄。遥想演兵场,风潇潇,马嘶鸣。瞻仰聚义厅,一张张蜡像微笑如风,支撑着灵魂一程又一程。呵呵,都是一粒种子,贴在石缝里,曾经衰枯,曾经繁荣。
劳伦斯说:“一名艺术家只能创造他真正有宗教性感觉的东西,那就是真理,而只有在血液和骨头里,才能真正宗教性地感觉到真理。”梁山作为我生命的宗教之地,左右着我的感知和领悟,它的绿叶、花枝和尘土会无声地沉浸于我的文字,我刻意不去写它,但是我文字里流露的关于命运的深层次探索,总是沾染上它的蛛丝马迹。
我流浪过很多城市和乡村,我写过远方的树,写过更远方的麦子和玉米,写过更更远方甚至望不到尽头的河流,但我无法遗忘梁山,无法不一遍遍叩问八百里滔天巨浪千年来沉淀积累的英雄气质。
我想用朴素的笔墨爱这座城市,想一下子就抓住他的根,死死地抓住。但是很渺茫,他在发展,在盘根错节的发展,他的枝繁叶茂向上生长,再向上生长,直至云端。我只能梳理每一条街道的时间,梳理每一只鸟掠过城市的声音,梳理每一颗心灵抵达这个城市心脏的路程,梳理每一次对梁山的歌唱,那歌声有风有雨有共同的孤独和无眠。
是的,我沉默,在沉默中挖掘——这里,原本应是富饶的王朝/一群农民,举起正义的灯/谁能比得了历史的飞翔,纷纷陨落的星辰/千古传诵天籁的乐音/山高吗,水深吗,碧血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