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十年来最大的收获

张远帆

上个月参加了二野军大建校六十周年欢庆会,令人心潮澎湃,近日学友刘姐又促我写个个人建国六十年来最大的收获。她是在催我对自己的过去来一次反思和总结啊,我这辈子哪里做过什么大事!倒不是没有抱负,只是自青春年华直至中年,都在被折腾中过来的,能活下来已是不易,还哪里奢望作为?然而在苦难中,我养育了六个孩子,他们个个健康向上,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我用血汗哺育他们,相濡以沫,共渡难关;他们馈我无限关爱温暖,他们是我六十年来最大的收获啊!

六十多年前,在抗战、内战的烽烟里,我尊父母之命早婚,婚后九年和丈夫都不足三十岁,就有了六个儿女。一路走来,我兼负社会工作和家务劳动,做过小学教师、解放军、公务员,同时为女为媳、为妻为母,母乳喂养了六个孩子。六十年前我和丈夫满腔激情,投身革命大军,迎来了新中国;未久便莫名地被打成右派、反革命,遭二十年困厄。终于等来了时代进步的转机,如今离休颐养天年。

回想五十年代初,生活工作在“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的歌声里。那时六个孩子都不满十岁,曾有人看着萦绕在我们身边的娃娃,不无怜悯地说:“等娃们长大就好了……”但当时我们却满怀信心地感觉“现在就好!”而未几,我被打入了另册,成长中的孩子们也受株连。孩子们无辜地被歧视,在艰难的处境中,他们是非分明。不仅从不曾抱怨我,还个个体谅我。当我被迫在农场劳改时,每次孩子们分别跟外婆来探望时,总是带上各自的作业本、优秀的成绩单,让我过目,给予我慰藉。劳改三年后回家,没有了公职,我没有犹豫,立即去街道壮工队拉板车,从事重体力活计。每天上班拉车,“背上的压力往肉里扣”也顶住,因为一家人能生活在一个屋顶下就是幸福。记得炎热夏季,为赶早干活,我都是黎明前四点钟起床,悄悄地炊事。自己吃了早饭,再把孩子们的早饭做好后才出门干活去。每日操劳也不以为苦,我精神抖擞,因为为亲人们付出就是幸福!每天疲惫地下班,回到家中,就仿佛到了世外桃源:三间平房,一隅小院里从来不缺少欢声笑语,老小亲人其乐融融!

虽然经济上一直拮据,但孩子们教书的爸爸依然为孩子们订《少年文艺》、《儿童时代》等杂志,孩子们高兴地争相传阅。过年了,想让孩子们增添年味,那时物资匮乏,什么都凭票证供应,家中也无多余的钱。孩子们的爸爸会想点子。那年年三十,他将烧饭用的煤球炉拎到房子中间,把用糖票买回的有限的古巴砂糖,在煤炉上小锅里熬成糖稀,再一滴滴地滴到一块干净的玻璃板上,冷却后抠下来,作为一粒粒水果糖。孩子们围绕着七手八脚帮忙,欢欣雀跃,吃着自制的简陋糖果,满屋子是过年的欢乐。

星期天、节假日,只要有时间,孩子们和他们的爸爸,都会分别来为我拉车,助一臂之力,那是我幸福的时光!往往在喘息之间,我背诵一段我记得的唐诗宋词或板桥道情,和孩子们欣赏咀嚼间,淡化了劳累。文化大革命期间,我的孩子们不知道从哪里辗转借得的一些名著:雨果的、托尔斯泰的……令我们着迷,大开眼界。记得一次我先看了一本《红与黑》,立马把书藏起来,担心书中年轻的于连的经历会给我孩子们以负面影响。后来还是让他们看了,听他们侃侃而谈心得时,那非凡的鉴别能力,令我蓦然发现,孩子们已成为英俊少年、翩翩青年了,他们有思想、有见识,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后来,孩子们或工作,或插队农村。近的在本省,远的在新疆,分散在四五个地方。一家数处,梦魂萦绕,我们以邮信互通冷暖,相互慰藉。我每次写信用复写纸,一式多份寄往各处。信的抬头就是“宝贝们”或者是其中的一个名字。也就是通告,让他们兄弟姐妹都看到,能了解彼此情况。

时代总要进步,向好的方面转化。后来三十年,我们慢慢走出困境,如今我的小辈都个个成人,读上大学,还有研究生、洋博士,各尽所能,生活阳光。我的重孙治聪才七岁,精力旺盛,活泼非常;爱阅读,喜上学,小小人儿,常出语惊人,令人珍爱不已。

十五年前老伴脑溢血仙逝,小辈们为我排除落寞,常借出差之便或专程偕我出游散心。畅孙更是乘其假期带我去领略异国风情,他还安排了他的爸爸伴我泰国游,骑上那高高的大象脊背。

我的衣着鞋帽,件件时尚多彩适体,都是小辈们的孝心,为我选购的。每每节日、生日,我还会得到红包,个个包上祝词,美好又温馨。

节假日,每逢周末,住在本市的孩子们总要聚会到我身边。远方的孩子们回乡欢聚,假日一过,分别时我不免黯然。但立即想到,下个节假日不久又会到来。何况我还可以前往孩子们工作的地方,亲人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我四世同堂不仅囿于一个屋顶下的同堂,而是在天宇下,在地球村。而今水、陆、空交通便捷,尽可翱游。

在不再折腾的日子里,我悠然跻身耄耋之龄。我身健眼明,乐享天伦。是基于我拥有六个好儿女,给予我物质、精神的呵护赡养。他们个个小家庭也都融融乐乐。

生命延续,缱绻绵绵!我的六个好儿女,是我六十年来最大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