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情小报告

小　宝

中国人的特色是搞笑。搞笑枪口对外,置敌于死地而后快,无所不用其极。中国大众的笑声里能听到残忍、敌意、自负,听不到宽容和慈悲。

在机场买到一本有趣的小书,叫《中国人我知道》(Its All Chinese To Me)。作者PierreOstrowski,加拿大人,他在中国混迹多年,应该有中文名字,可惜没查到。

书写得十分轻松平实,配有很多漫画图解。作者眼里的读者是西方人。他介绍当下中国的文化知识和礼节知识,他觉得和中国人打交道,这都是要紧的学问。我佩服作者观察中国的细致中肯,没有欺人之谈。我如果是个大官——常常提醒自己不近财色之外,还要做一两件善事——会推荐治下的小市民看看这本书,作为目前的中国世情报告。

作者是西方的老百姓,老百姓看世界就用老百姓的眼光,只关心百姓议题。他尊重中国历史,但对改朝换代远征近讨帝王权谋毫无兴趣。他以为中国历史的光荣在于公元前2000年发明了针线;公元1040年发明了活字印刷;11世纪发明了冰激凌;12世纪发明了餐馆……

历史之外,说到当下中国,作者的叙述可能让很多中国人不自在——因为真实而不自在。他总结今天普通中国人的四大梦想:一,金钱和成功;二,健康;三,生个儿子;四,良好的教育。最妙的是,他独辟一章专论了解中国人的两大关键词:Guanxi(关系)和Mianzi(面子)。他说,在英文里根本找不到一个现成的词汇能包含中文“关系”一词的丰富内容和重要作用。“关系”是当代中国学的基本教义。没有关系,没有一只轮子会为你转动。“面子”词义简单,意义绝不简单。西方人也讲究面子,不过中国人的面子比西方人的面子厚重得多。作者特别指出给面子的十二要点和没面子的十二要点。给面子的十二要点里有炫富,说自己、说别人有钱在当下中国是很有面子或很给面子的事,大多数虚伪的西方人认为当着陌生人谈论金钱和财务安排(比如炒股票)失礼唐突,中国人绝不会这么想。当代中国人根本没有“脏钱”(filthylucre)的观念。没钱才龌龊呢。

另外,在中国承认错误极没面子。作者告诫读者:永远不要逼中国人认错,哪怕他的谎话极其拙劣。我想起了同乡余秋雨,他是当代最有名的中国人,当别人指出他文章里明显的文史错误,他不但拒不承认,还反唇相讥。不料转过身却在新版的文集里将贻人口实之处全部改过,并发表声明宣布他的所有文字以新版为准。知错不认,这是典型中国人的典型行为。

写这一类书聊聊中外差异是题中应有之义。我欣赏作者谈差异不托空言具体实在,比如说,厕所。眼下中国主要的厕所形态还是蹲坑,蹲坑(学名蹲便器)和西式坐便器的比例是十比一。作者提醒道,在中国即便你家里用的是西式马桶,但客人如厕后常常会在坐位上留下两只鞋印。我忽然感到很有必要设立厕所指数来描述中国社会的变化。不少人对中国数十年来的变化夸大其词,他们没有看到蹲便器和坐便器的比例变化之慢。也许,只有当蹲坑和西马(西式马桶)五十对五十的那一天,各种百思不解的问题才会迎刃而解。当然那一天有可能永远不会到来。

作者对中国非常友好,对中国人心存善意。他不讳言西方人在中国会遭遇不少尴尬。他列出种种尴尬,然后劝解老乡看开点,以幽默的心态自行化解。比如作者发现发育良好胸部优美的女性往往会受到不怀好意的关注和议论,逃离这样的窘境可能只有一走了之或一笑了之。幽默在很多场合成了作者免于失礼或对抗失礼的救生衣。不过,我略感奇怪的是,这本入境问俗的小册子,从头至尾竟然没有稍微提一下中国人的幽默。

仔细想想,作者也许是对的。从西方人的角度看,当下张狂的、拜金的、自以为是的中国人,很少会反躬自省、自问、自嘲。自曝其短、自笑其短是西方的幽默观。眼下的中国人不吃这一套。中国人的特色是搞笑。搞笑枪口对外,置敌于死地而后快,无所不用其极。中国大众的笑声里能听到残忍、敌意、自负,听不到宽容和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