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琳 站在伟人身后的“红色大姐”
2009-11-02余玮
余 玮
邓小平的一生,是光辉、伟大的一生,这与他有一个温暖、幸福的家,有一位温柔、善良、不断给予他支持与帮助的妻子是分不开的。
2009年7月29日12时30分,卓琳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逝世,享年93岁。
在北京景山后街的一条胡同里有一个两进的普通院子,这就是“中国人民的儿子”邓小平生前生活的地方。与邓小平相伴走过了58个风云变幻的春夏秋冬的卓琳则是这座院落的女主人。
灵堂肃穆、低调。摆放着的遗像上,卓琳拿着讲稿,神采奕奕……
“你砍我的头也要跟着你去”
1939年秋,邓小平与卓琳相识在延安。卓琳生前曾说:“他(邓小平)是从前方回来的,和邓发住在一个窑洞里头。我是在公安部工作,因为公安都女同志多,他们经常到公安部来玩。有时候也叫我们到他们住的地方去玩,他大概在那个时候就对我有意了,我不知道。他就找跟我一块儿到延安的女朋友,让一个女朋友来跟我谈,说他想跟我结婚,问我同不同意。那个女朋友和我谈了两次,我不愿意。我说我年纪还轻,不想那么早结婚,于是我拒绝了。”邓小平当时是八路军129师政委,卓琳是一个年轻女孩。对这位从前方来的长征干部,卓琳自然缺乏了解。
据卓琳讲,当时她怕跟一个工农干部成家,因为去延安的那些干部多是工农干部,“我不是看不起他们,而是怕他们没有知识,跟他们说不到一块儿”,因此她不敢同这些人谈情说爱。后来,邓小平两次主动找上门来,卓琳听了他的有关情况和理想后,觉得他还不错,是个知识分子。“我想,反正早晚都得结婚,那个时候自己已经23岁了,我说算了吧,凑合吧。”
不多久,在延安杨家岭毛泽东住的窑洞前,战友们以淳朴的方式为卓琳夫妇举行了简朴的婚礼。几天后,卓琳便随丈夫离开延安奔赴前线。婚后,快言快语的卓琳慢慢适应如何同沉默寡言的邓小平相处,也渐渐理解了丈夫的心,她默默地支持着丈夫。
从太行山到大别山,从抗日战场到解放战争,邓小平率领部队每解放一个地方,卓琳随后就带着孩子们也赶到那里。“以前都是他们在前方打仗,我们家属都在后头住的地方,打完仗休整的时候,他们再接我们去。后来,进军西南时,他下命令不准任何人带家属。我不干,不能把我们‘丢了不管,是共产党员的我一定要跟着你去,你砍我的头也要跟着你去。他没办法了,只好向我‘投降,带着家属。”那段日子不堪回首,在战争年代卓琳拖儿带女所经历的苦难难以表述。“日子是很苦的,男孩子尿尿,汽车走着,就那么把着。女孩子要尿尿怎么办呢?教堂里有一种水罐,就拿那个水罐给小孩接尿,接了以后倒在汽车外头。”
从“名绅千金”到共产党人
卓琳的经历,虽不像邓小平那样波澜壮阔、震撼人心,但却同样曲折而耐人寻味。
1916年4月6日,她出生在一个富甲乡里的工商名绅家庭,是家中第7个孩子,也是最小的一个。卓琳的父亲是云南有名的“火腿大王”,曾因某种原因而被“软禁”过,于是才四五岁的她同母亲先后赴越南、香港、广州,千里寻父。她小时候从周围的好多事情中感受到人世间女性的不平等遭遇,为之愤愤不平,小小心灵常常萌发莫名的反抗意识。
念中学时,有一个女音乐教员常常在课堂上向学生们宣讲革命、宣讲共产主义,卓琳深受感染。有一天,女教员突然被捕。在押赴刑场时,这位手铐脚镣加身的女教员慷慨悲歌,高喊共产主义口号,那英勇就义的场面与大义凛然的共产党人形象,深深铭刻在卓琳心底。于是,追求自由、追求个性解放、追求革命的概念,渐渐在卓琳的心底萌发。
1931年,卓琳被挑选为云南省体育代表团少年选手参加在北平举办的全国运动会。他们一行从云南出发刚到香港,“九·一八”事变爆发了。国难当头,运动会自然开不成,云南队只好撤返。没想到才走到香港就要返回,卓琳心不甘、情不愿,于是写信给家里,表示不回云南,要求去北平读书。家人同意后,她经上海辗转北平,在一个补习班学习数月。次年,考入北平女子一中。
1935年,“一二·一六”运动中,19岁的卓琳同数千名学生走上街头,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加入抗议洪流,用不可遏制的愤怒高呼“不当亡国奴”,声讨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暴行和南京国民政府的卖国行径。对她来说,这是一次灵魂的洗礼,她的思想觉悟发生了质的飞跃。第二年,卓琳抱着学习理工、实业报国、科学报国的理想,以优异成绩考上北京大学物理系。在校时,她积极参加了校抗日民族解放先锋队。不多久,“七·七”卢沟桥事变爆发。乔装成百姓模样的卓琳,躲过了日本鬼子凶神恶煞的视线,逃出北平。那种日本大兵手持刺刀、荷枪实弹搜查学生和进步人士的恐怖场面。令卓琳刻骨铭心。逃出北平后,卓琳决定去延安投身革命。北平——天津——青岛——济南——西安一延安,转船倒车,折腾数日才到达革命圣地延安,并考上了延安陕北公学,经近4个月的学习圆满完成学业。次年年初,她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矢志不渝的革命者,并因工作需要改为现名(卓琳原名蒲琼英)。
从一个名牌大学的女生,到迈入革命殿堂的青年革命者,卓琳毫无畏惧地接受战争的洗礼,投入到抗日战争的枪林弹雨之中。她的头三个孩子都是在战火纷飞的岁月中出生,在战争的残酷环境中成长的。卓琳多次忍痛把孩子托付给老乡,只身一人,随部队行军、转移。
“那时我相信他没有错,失误可能是有的,但不会有错误”
1952年,邓小平从西南局调到中央工作,卓琳也带着全家一同来到了北京。作为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邓小平对自己的妻子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不要到外面工作,不要出风头。于是,卓琳多次谢绝了一些单位、团体的邀请,一门心思为邓小平当秘书,整理日常文件。她曾回忆说:“他(邓小平)看完的文件要发的,就交给秘书。他要收起来的文件,由我负责存档。这些文件他看完后,我一一登记好,再用三轮车送到中央办公厅存档。”有时忙,她和邓小平一直劳碌到深夜。卓琳就是这样默默地在邓小平背后奉献着,从不给他添乱、惹是非,从未生过从政参政的念头,只是尽职尽心做好自己认定的分内的、力所能及的工作。
家庭的温暖,无疑有助于邓小平从容应对接踵而至的政治风波。风雨飘摇、境遇沉浮,不变的是与他相伴永远的妻子儿女。卓琳与邓小平是一对性格迥异的夫妇,但他们心底深处有很多内在的东西是相通、融和的,两人默契地应对着一切来自外界的风暴。
1966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把邓小平一家推向了灾难的深渊。艰难岁月,更显出夫妻的情深意切。那个时候,有不少人想的是划清界限,而清醒的卓琳特别信任自己的丈夫,没有“犯糊涂”。“那时我相信他没有错,当然失误可能是有的,但不会有错误,更不会有大的错误。”人身失去了自
由,工资被停发,生活十分困难。邓小平有一件开司米毛衣.是解放初期他在上海工作时一个朋友送的。穿得久了,毛衣的袖子上破了一个洞。家里没有开司米毛线,卓琳就找了一些相近颜色的粗毛线,把粗毛线再分成细线,一针一线地把毛衣补好。
1969年10月,邓小平以“全国第二号走资派”的身份被下放到江西监管劳动。经过战争磨炼的卓琳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毫不犹豫地陪伴邓小平来到江西,迎接生活的挑战。卓琳给了邓小平许许多多的关心和抚慰,共同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时光。当时有高血压的卓琳往往一手拉着丈夫、一手扶着栏杆上楼。那时,邓小平被分配到一家拖拉机修配厂干钳工活儿,这对他来讲并不陌生,早些年在法留学时就干过。然而,那时邓小平毕竟已是年近古稀的老人了。卓琳看他一天劳动很累,就要给他搬个椅子坐坐,他说一旦坐下去就站不起来了。
邓小平夫妇的工资全部停发,改发少量的生活费,生活拮据。邓小平原来爱抽的“熊猫烟”不抽了,改为“前门烟”,爱喝的酒也降了格。有一次,卓琳从与自己要好的女工那里学到一些酿酒的要领,找来一些酒药,又请人买了糯米。不多久,卓琳就能酿得一手好米酒,邓小平很爱喝。他们还动手做豆瓣酱,这种菜对四川人来说是顶下饭的。他们在住地还开垦了一块地,种些菜什么的。“他挖地,我就拿个小板凳坐在那里捡石头。捡完石头后,弄成一亩地的样子,我们就跟老百姓要些种子,种些茄子、辣椒之类容易种的东西。浇水呢,他去浇,总是照顾我。”
被“发配”江西的日子,卓琳记忆犹新。就是这样,邓小平干重活、粗活,卓琳做些烧饭之类的活,夫妇俩在配合中相互照顾,收获劳动带来的喜悦。历史是不能假设的,然而如果没有卓琳对邓小平生活的照顾和精神上的理解,如果没有卓琳用行动给予邓小平最大的支持与关爱,我们无法想象后来的邓小平是否能抓住契机,改变历史。一个“中心”,一个“核心”
邓榕说:“爸爸老在忙工作,不大管我们,因此对我们来说,妈妈自然就比爸爸更为亲近。我们的妈妈,不仅在生活上照料我们,在思想上。乃至在人生道路的选择上,对我们来说,妈妈的影响力都是非同寻常的。”卓琳曾是北京大学物理系的学生,结果自己三个子女也都相继选择了物理这门专业,而且考上的也都是北大物理系。从这一点,足见其对子女潜移默化的影响。
在家里,卓琳是“中心”,而邓小平是“核心”。卓琳认为自己的主要任务就是把家管好,把孩子看好,不让小平操心,让他专心致志地干好工作。家里开支都是由卓琳计划、执行,邓小平从不过问,当然卓琳总是尽量将开支向丈夫倾斜。在三年困难时期,邓小平爱喝龙井茶,比较贵,也爱抽点烟。一向精打细算、省吃俭用的卓琳唯独对丈夫舍得开支。每天上午下午,她各给丈夫泡上一杯浓浓的龙井。邓小平喝完后,她自己则接着喝剩下的茶根。一大家十几口在一块吃饭,卓琳为保证丈夫吃好一点,要他单独吃,邓小平不干。后来。她就派次女邓楠陪着老爷子吃。可不久,老爷子又不干了,坚持要跟大家一块吃。卓琳没辙了,只得单独给他炒一个菜,结果,就这一个菜,到了饭桌也叫老爷子“给你点、给你点”到处分了。
在生活上,卓琳给予邓小平无微不至的照顾。邓小平一年四季穿什么衣服,盖什么被子,每天晚上吃几粒安眠药,都是由她来安排。夫妇俩十分恩爱,心心相印,患难与共,几十年来从没见红过脸。
邓小平和卓琳都非常喜欢孩子。同他们在一起尽情享受天伦之乐。自己的5个孩子、邓小平妹妹的孩子、卓琳姐姐的孩子都生活在邓家,由卓琳照顾。同时,她还十分关心老战友的孩子,并尽力帮助老战友。和孩子们在一起,邓小平总是无比开心。他平常没什么话说,但跟孩子可有话说了,逗呀、抱呀。在邓小平晚年,卓琳“规定”孙辈每天定时要来看爷爷。要来亲爷爷,要来爷爷面前坐一坐。每天老爷子还没起床,卓琳就把孙辈抱到他被窝里去陪老爷子。“他呀,最喜欢跟小孩玩了。小孩在他办公桌底下玩啊闹啊,他有事则专心地做自己的事。没事时就跟他们玩,或发给他们一些巧克力。”
离开小平的日子
晚年的卓琳对待生和死的问题非常坦然,她多次和子女讨论身后事。她说,我的骨灰撤在小河沟里就行了,不要给国家添什么麻烦。她很早就填写了角膜捐献志愿书。在邓小平逝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卓琳沉浸在绵绵的哀思之中,她再也见不到相濡以沫的身影了,再也听不到熟悉的声音了。当国人、家人还沉浸在悲痛之中,当人们还在思考如何向老人家表达最深切的哀思时,卓琳向子女们提出了一个要求:一切要以中央的决定为准,你们不能提出高于中央标准的要求。于是,丧事从简,她在家里没有设灵堂,只是将邓小平的书房简单布置了一下以方便亲友悼念。
每逢祭日,卓琳会预先买好花瓣。在院子里抛撒,边撒边喊——“老爷子,给你撒花了,你听见了没有。”此情此景,无不让人动容。在接受采访时,她曾说:“他去世了,我们全家人都很悲哀,但是这是自然规律,你也没办法。每年他的生日,我们全家人还像他活着一样,大家一块儿给他过生日,纪念他。”
卓琳在儿女和孙辈们的簇拥下安享着晚年。每天早饭后,卓琳要听上一会儿京戏。这是她一生的爱好。小时候,她家里有一部老式留声机,还有很多百代公司出版的京剧名家唱片,每天放学后,她都会仔细地听上几遍,从中了解到不少戏曲知识。几十年过去了,卓琳对京剧的热情依然不减当年。她订了不少戏曲杂志,电视上只要有戏曲节目,她一般是都要看的。
卓琳每每去看戏,邓小平都是知道的,当年,因为卓琳总是向老爷子“请假”,以免老爷子挂念。邓小平只要不太忙也会问问哪个剧场、看什么戏。卓琳看完戏后只要老爷子没睡着。她就“汇报”李少春、杜近芳等名角的表演如何获得满堂彩。卓琳非常关心老戏新演,如战友京剧团排演《白衣渡江》和《柳荫记》时,从经费到演出她都给予了具体帮助。
卓琳还喜欢听评书,她曾请人帮忙找了很多诸如《三国演义》、《隋唐演义》等评书的录音带,没事的时候就听上几段。在中国的古典文学名著中,她尤其喜爱《红楼梦》,其中不少精彩段落还能背下来。她自己不但订阅了《红楼梦研究》,还多次为“红学”研究捐款。
卓琳自参加革命以后就很少再回宣威老家。现在云南宣威蒲山务农的浦恩志是卓琳的亲侄子,他在记忆里只见过姑姑3次,一次是祖父去世的时候,卓琳赶回来为父亲办理丧事。在他的记忆里当时姑姑卓琳穿着灰色的列宁装,衣服显得有些破旧,多次洗过之后有些泛白。那年他才13岁,正在上小学。祖父去世后,姑姑回家对她的哥哥们说:“爸爸的丧事从简办理,现在国家刚刚解放,要为建设新中国出更多的力。”他回忆说,按农村的风俗,家里老人过世后要杀猪招待前来吊唁的人。但是当时他们家是用豆花招呼客人,就是家里的豆浆煮点白菜就招呼客人了。同时姑姑还跟家里的人说要听党和政府的话,对成分的划分不要有什么异议。姑姑曾给家里的侄儿侄媳寄过衣服,他们也给姑姑寄送过土特产,有自家的宣威火腿,还有家乡的玉米面,每次姑姑收到这些土特产后都会打来电话告诉他们已经收到了,并询问一些家里的情况,告诉他们要勤俭持家,要相信政府,并询问一些家乡的变化。而这些年来卓琳家并没有忘记家乡人民,还设法为家乡做点事情。她多次为云南宣威的“希望工程”捐款,有一次同姐姐浦代英联名致函家乡父母官说:“……我们虽然离开家乡数十年,但对家乡人民还是念念不忘,尤其儿童教育问题是我们最关心的事。我们现已年迈,常以不能为家乡多作贡献而内疚……”随信寄出了2600元钱给家乡的“希望工程”,以表心意。
2008年5月12日,四川发生特大地震。卓琳寝食不安,无时无刻不关注着灾害救援情况及灾民的生活状况。5月15日,92岁高龄的卓琳拿出自己全部积蓄,并向家人筹措了部分资金,凑足10万元捐给中国红十字会。卓琳表示,为帮助灾民,她愿竭尽全力。
2009年7月29日下午,知悉邻居卓琳去世,北京米粮库胡同的街坊们都自发到大院门前驻足哀悼。卓琳全家是1977年搬到这里的。四川和云南当地政府、群众也采用不同的方式来悼念这位家乡走出的“红色大姐”。老人走了,在另一个世界与她的伴侣邓小平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