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黯然失色之后
2009-10-30萧倩
萧 倩
一旦某些基因发生改变,导致所有的视锥细胞都无法正常工作,这样的人就无法辨认任何色彩,整个世界在他们眼里,非黑即白。
无遮无拦的阳光照耀着满山葱郁的热带雨林。青翠欲滴的树叶间颤巍巍地生出一朵红色的扶桑花。花姿树影的后面,是洁白的沙滩,无垠的太平洋——海水的颜色变幻莫测,靠近岸边的是柔嫩的蓝绿,远处是深邃的靛蓝。环礁心里漾着同样碧绿的海水,明黄黛紫的热带鱼在缤纷的珊瑚丛里游来游去⋯⋯
这是位于西太平洋上的小岛平格拉普(Pingelap)。如果用黑白相机拍下这幅美丽的景致,你一定会觉得缺少丰富的色彩,风景仿佛也丧失了灵性。可是,对于小岛上的许多居民来说,他们生活的天地,就是这样一个黑白世界。
非黑即白的平格拉普岛
全色盲,一种剥夺了人对色彩感知的罕见遗传病,在这个小岛上有异常高的发病率。通常,每三四万人里才有一人是全色盲,可是,在这个大洋中的偏僻小岛上,每十二个人中,就有一个人无法辨认色彩。
在我们的视网膜里,有两种感光细胞对我们用双眼感知世界起到关键性的作用——视杆细胞和视锥细胞。这两种细胞里都含有感光蛋白。一旦光线打到视网膜上,感光蛋白迅速做出反应,产生电流信号,把外部世界的信息传递到我们的大脑之中。但是,视杆细胞和视锥细胞却承担着不同的功能。所有的视杆细胞里面的感光蛋白,都只对一种波长的光线最为敏感;而视锥细胞却因其所含有的感光蛋白不同而被分为三类,分别对蓝绿色、黄色和橙色的光线敏感。正是因为我们有着三种不同的视锥细胞,我们的大脑才能分析三种视锥细胞对特定颜色的不同反应,进而分辨不同的颜色。
可是一旦某些基因发生改变,导致所有的视锥细胞都无法正常工作,这样的人天生就无法辨认色彩,整个世界在他们眼里,只是不同程度、不同质地的灰色。不仅如此,因为他们仅靠视杆细胞产生视力——视杆细胞对光线极其敏感,仅需要一个光子就能让一个视杆细胞产生显著的电流信号(对于视锥细胞,一般需要一百个光子才能产生显著信号)——当他们身处明亮的阳光下面时,视杆细胞立刻达到过饱和,双眼瞬间暂时性失明。而且,因为视锥细胞一般出现在视网膜的中心聚焦区,而视杆细胞位于视网膜的边缘,全色盲者看东西清晰程度只有普通人的1/10。此外,他们还有眼球震颤之类的毛病。在明亮的光线下,他们必须不停地眨眼、眯眼、斜眼,才能勉强看清外部世界。
究竟为什么这个小岛上的全色盲发病率如此之高呢?这要归咎于两百多年前的一场灾难——1775年,飓风袭击了这个小岛,岛上上千名岛民死亡了90%。因为飓风毁坏了植被,活下来的居民也陷入了饥荒。最后,整个小岛只有二十个人存活了下来。而这二十个人里,有一个人携带了全色盲的基因,而他,正是这个小岛的国王。
通常,全色盲是一种隐形遗传疾病。这就意味着,一个人必须同时从父母双方继承两条全色盲基因,他才会成为全色盲——如果仅继承了一条,而另一条是正常非色盲基因的话,他将与普通人无异。由于全色盲基因本身就很罕见,再加上它隐性遗传的特点,全色盲在人群里非常稀少。可是这场灭顶之灾仿佛浓缩橙汁一样,把小岛居民里的全色盲基因比例大大提高了。再加上人口数量锐减,近亲繁殖在所难免,从灾后第四代居民开始,全色盲的问题就凸现出来——今天,岛上有近10%的人是全色盲,而近1/3的人是全色盲基因的携带者。
在岛上,美国眼科专家罗伯特·华瑟曼(Robert Wasserman)难以置信地问色盲导游詹姆斯:“既然你们不能看到颜色,怎么能分辨香蕉熟没熟呢?”导游立刻爬上一棵香蕉树,片刻之后拎回一只鲜绿色的香蕉。面对绿香蕉,罗伯特心存疑惑,但当他轻易地剥去香蕉皮,咬了一小口之后,立刻狼吞虎咽地吃掉了它——极其美味。丧失了色觉之后,全色盲们不但对浓淡明暗有了更细致的体会,他们的其他感觉也变得更加敏锐,“我们会看、会摸、会闻——我们把许多东西都考虑进去,”詹姆斯说,“不像你们,只根据是黄是绿来判断香蕉的生熟。”
我们的神经系统有着神奇的可塑性。当一种感觉被剥夺了以后,其他的感觉会变得格外敏锐——譬如失明的人,往往有着格外强大的听觉系统。这是因为,一方面,本来应该被用来处理视觉信息的神经元现在可以被用来处理听觉信息的,壮大了听觉系统的工作队伍;另一方面,因为盲人比常人更依赖听觉系统,大脑更加积极地处理听觉信息,这会导致主管听觉的神经元之间沟通更加高效。而全色盲们,自有其常人所不具备的优势。
倾听色彩之音
和平格拉普的很多岛民一样, 25岁的西班牙艺术家内尔·哈维森(Neil Harbisson)也曾深受全色盲之困。
即使是吃早餐这样的简单行为,在哈维森看来都相当困难:“如果一种食物并不是以常见的形状摆在我面前,我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我曾经把果酱和番茄酱混合,还经常把橙汁和苹果汁搞错。我不得不经常请其他人告诉我某种食物是什么,或者自己闻一闻。在我小时候,很多人都认为我的行为有一点古怪。”
2004年的一天,哈维森在一家咖啡馆休息时,眼前走来一位姑娘。他于是冲动地表示:“我可以认识你吗?我是说你看起来就像一位天使,特别是你裙子上的这片树叶,简直美极了。”话音刚落,咖啡馆里传来一阵爆笑。哈维森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女孩已经十分窘迫。
原来,她在喝咖啡时,不小心把咖啡洒到身上,那片所谓的“树叶”其实竟是一块污渍。
阴差阳差的是,那个女孩后来与他坠入了爱河。
Eyeborg音频助视器的出现改变了哈维森非黑即白的世界。数字多媒体专家亚当·蒙塔丹特意为他设计,戴在头上,上面装有数码相机。这部数码相机可以识别出多达360种颜色,并通过一台笔记本电脑将颜色变成声波,并最终通过不同的声音表现出来。尖锐的声音代表哈维森面前的是浅颜色;而深沉的声音则代表了较深的深色。
在音频助视器的帮助下,现在哈维森开始穿着明亮的桔黄色套头外衣,牛仔裤下方露出红色的袜子。他笑着说,这是第一次买色彩鲜艳的衣服。“我走过一家商店时看到了这些鲜艳的衣服。当时我想:‘我喜欢这种袜子发出的声音,我要买一双。”
为了创作“城市色彩”作品系列,哈维森戴着Eyeborg在欧洲四处游走。他的作品是,在一个方块中,用两种不同颜色的三角来表现欧洲的每一座首都城市。比如,摩纳哥首都是天蓝色和橙红色,斯洛伐克首都是黄色和青绿色,而安道尔首都是深绿色和紫红色。
哈维森表示:“现在,我把我的工作看成是在画布上作曲。以前,我甚至有点害怕看到我的作品。但如今,一切都不同了。我从中享受着无穷的乐趣,我画的所有东西都拥有声音。”
不一样的花花世界
研究证实,大多数哺乳动物是色盲。即便是人类的“近亲”,灵长类动物过着平淡无奇的灰色生活。田鼠、家鼠、黄鼠、花鼠、松鼠、草原犬等也不能分辨颜色。长颈鹿能分辨黄色、绿色和橘黄色。有趣的是,斑马虽然是色盲,它却能利用色彩来保护自己。
猫的视锥细胞只有绿色和蓝色两种。这样,猫只能分辨有限的颜色,例如灰色和绿色、蓝色、黄色。虽然它们牺牲了色彩感,但是却换取了超级强大的夜视能力。在黑暗中,视锥细胞就开始罢工,这个时候,视网膜中的视杆细胞就上场。猫的视杆与视锥细胞的比例是25比1,而人类只有4比1,因而当切换到黑夜,猫就变得比人类更为灵敏。
鸟类则不然。除了猫头鹰等视网膜中没有锥状细胞,无法认色彩以外,许多飞禽都有色彩的感觉。鸟类的辨色能力也有利于它们寻找配偶。
多数水生动物都具有辨色能力。鲈鱼能感知颜色,生物学家用染成红色的幼虫喂它们,侍其习惯后,改用红色羊毛喂它们,鲈鱼竟然照吃不误。
昆虫虽然属于低等动物,但是它们的辨色能力比哺乳动物高明。蜻蜓对色的视觉最佳,其次是蝴蝶和飞蛾。苍蝇和蚊子也能看见颜色。家蝇最讨厌蓝色,因而不愿接近蓝色的门窗、帐幔。蚊子能够辨认黄、蓝和黑色,并且偏爱黑色。蜜蜂生活在万紫千红的花丛中,却是红色盲,蜜蜂能分辨青、黄、蓝3种颜色,并看见人所看不见的紫外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