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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文学初论

2009-10-26

文艺理论与批评 2009年5期
关键词:汶川灾难文学

李 存

地震文学是文学样式中一个独特的类别,它以历史事件的见证者、历史灾难的反抗者的身份,展现出特定紧张状态下的世态景象,成为反映灾难最为灵敏的感应器,成为文学中能展示自然力量、最为打动心魄的一种。在汶川大地震所引发的巨大社会、文化心理波动之际,地震文学得以高烈度、爆发式地形成其特有的文学应急样式,并在生与死的瞬间转换中呈现出永恒深远的叙事主题。

在地震中,生命的脆弱性被刺目地展现出来,人性的复杂也得到了显现。从一定意义上说正是血与火、生与死交织的地震刺痛了文学,激活了作家们创作的灵感。他们用多样的文学形式悼念亡灵,激励生者,形成了地震文学初期特有的文学样式,这种波澜壮阔的被动应急样式打破了当下文学格局,对一般题材的作品形成巨大冲击和鲜明对比。

在汶川地震文学初期的文学样式中,首先表现为诗歌如浪潮般汹涌而出,新浪、搜狐、网易等各大网站的博客上和其他文学网站、诗歌网站都出现了大量以汶川地震为主题的诗歌,甚至在一些博客的留言版上也贴满了哀悼的悲怆的诗歌。他们用传统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震惊,对生命逝去的痛惜,对父母、老师、救援者以及其他拯救生命的人的赞美。很多地方的广播电台,也在朗诵带着泪水的诗歌。传统的媒体也不甘落后,一些很多年没有发表诗歌的报纸,都拿出一定的篇幅来发表诗歌,一些诗歌团体和诗歌刊物也组织了诗歌朗诵会和诗歌征文。很快《人民文学》、《收获》、《北京文学》等期刊也相继刊登地震诗歌专辑,出版社也开始出版诗集,中国作家抗震救灾采访团在短短5日内编辑出版了诗集《中国:震撼5月——2008抗震救灾诗集》,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编选的诗集《有爱相伴——致2008汶川》,诗人谭旭东为灾区的孩子们写的个人诗歌单行本《生命的歌哭》,桂林诗人汤松波与北京诗人海啸、南方狼联合主编了诗集《大爱无疆:我们和汶川在一起》,由诗人叶延滨、张学梦、徐敬亚、王小妮等大家与战斗在一线的解放军官兵、公安干警、医护人员和志愿者共同创作的诗集《汶川诗抄》,王明韵的诗集《废墟上的歌者》,随之由160余名诗人、作家共同完成的诗歌作品集《挺立中国——汶川诗抄》也出版发行,等等。

其次,报告文学与纪实文学也相继发表与出版。如朱玉的《天堂上的花朵——汶川大地震,那些刻骨铭心的生命记忆》、何建明的《撤离死城——北川纪事》、江宛柳的《英雄唐家山》、张蜀梅的《生死八天》、李春雷的《夜宿棚花村》、李西闽的《幸存者》、谢映红、闫星华的《有一种生死叫坚强》、关仁山的《感天动地——从唐山到汶川》等等,都闪耀着爱的真挚与执著、生命的坚韧和人问的光辉,给读者以强烈的心灵震撼和巨大的精神力量。又如新华出版社推出的《中国汶川抗震救灾纪实》及续集和《新华社记者抗震救灾亲历记》,《新京报》赴灾区前线记者实地采写的《殇恸——祭汶川大地震遇难同胞》,四川日报报业集团著的《我们在一起:四川汶川大地震纪实》,《人民日报》赴震区一线记者赵亚辉撰写《永远的汶川:大地震前后的珍贵记忆》,江苏文艺出版社编辑出版的《坚强的理由——北川中学幸存学生手记》、凤凰卫视出版中心编著的《汶川十日》等等,也推出了不少鼓舞人心、安抚灵魂、记录历史并产生巨大社会效果的作品。

再次,许多作家以其他文学样式表达感受。如裘山山的散文《从绝境中突围》,徐萌等人编剧的大型纪实电视剧《震撼世界的七日》,陈建功、王松分别创作了小品《生死博弈》和《班长》,谢克强创作了《党员突击队》等歌词,陈伟军创作了越剧《莫道前方已无路》及京剧《中华儿女丹心同》,电影《前方,后方》等。而厚重的小说体裁的地震文学刚刚浮现,已产生的地震小说大多是半虚半实的报告文学体小说和一些网络写手率性书写的较为感性的网络小说,传统文学载体上具有典型小说印记的作品还不多,这很大程度上源于小说虚构成分多,构思和行文的周期长,优秀长篇小说可能要一段时间才问世。其中作家秦岭的新作《透明的废墟》、钟正林的《鹰无泪》可算其中较好的作品,这些小说真实而富有思想的穿透力,让我们看到了汶川地震小说的未来。

地震是一种极端的且非常态的现象,它使许多埋藏已久的东西重新浮现,使许多不能言说的东西重新活跃,使许多习以为常的事物有了新的意义。地震文学依托于真实的灾害,与其相关的感情书写是地震文学的初期表象,它将逐步延伸到对人性、生命、精神、和谐的感望,进而对大变革下的个体做细致入微的剖析。可以说,地震文学的应急样式,是“国家不幸诗人幸”的产物,我们以此为寄托,恰恰是对地震伤害的文学平复,具有重要的文学和社会价值。

书写灾难,原本就是文学创作的一个永恒主题。一方面,人类是天地的子孙,离不开赖以生存的土地,感恩于大地母亲的滋养;另一方面天地喜怒无常,人类又深受其害,不得不团结起来进行斗争。这种二律背反,一直在整个人类历史过程中延续,我们无法回避,只有英勇不屈地面对。我们以现有的汶川地震文学为样本,体味流经其中的主题:

(一)凸现人类至爱,折射人间光辉

爱是人类共有的美好情感,是人类最为可爱的和值得歌颂的一种精神。诗集《汶川诗抄》真实展现了在这次灾难中折射出的人间大爱与人间光辉,在“5·12”诗潮中,流传极为广泛的诗歌是《孩子快抓紧妈妈的手》即收集在此诗集中,写的是母子(女)被困废墟下面关于死亡的对话:“孩子/你走吧/前面的路/再也没有忧愁/没有读不完的课本/和爸爸的拳头/你要记住/我和爸爸的模样/来生还要一起走//妈妈/别担忧/天堂的路有些挤/有很多同学朋友/我们说/不哭/哪一个人的妈妈都是我们的妈妈/哪一个孩子都是妈妈的孩子/没有我的日子/你把爱给活的孩子吧……”

亲情之爱,是人类古老的情感,是最常见的人类本能,但由于置放在特定的背景下,地震的废墟里,没有阳光的废墟里,黑暗的废墟里,母亲与孩子的对话显出了母爱,也显出了博爱。悲悯的人间情怀,超越了阶级、财富、城乡、国界、种族的限制,也正是人类面对灾难的共同态度。

在震灾突袭之下,很多人间大爱戛然定格,化作诗句成为人世间永恒的记忆。地震情景的再现本身就具有很强的文学意义。电视剧《震撼世界的七日》、电影《前方,后方》都第一时间以影视的手段再现感人的故事,使每个人都仿佛置身其中,用自己的人性来模拟衡量着各自在巨灾中做出的选择,用感同身受的效果使每个人爱心更近、人性更崇。秦岭的地震小说《透明的废墟》则“直逼人物灵魂纵深”,“这种高难度的拷问和深刻的意味,极大地拓展了我们的思考空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人物有即将订婚的打工妹刘丹丹、身负重伤的军转干部吉国立、帮教对

象赵云逸、婴儿的母亲吴姐等所构成的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在废墟下的问候、咨询和关照,无不影射作为邻里他们曾经有的猜疑、争执、误解和提防。然而当每一个人真切地感知到对方的心灵原则、道德底线的时候,人类最弥足珍贵的部分终于袒露出来。

这些作品共同表述了一个道理:在这样的灾难极限中所凸现出来的人类至爱弥合了灾难带来的巨大创伤,危难之中的真情抹去了尘封已久的庸碌与狭隘,使人的精神得到升华,个体也实现了对于他者的意义。

(二)书写生命意识,探索生存价值

人的生命是最宝贵的,人的生命高于一切。只有真正懂得珍惜生命、爱护生命,人才能成为一个文明的人,国家才能成为一个文明的国家。在如此毁灭性的大灾大难面前,作家要体味的不仅是对庞大死亡数字的敬畏,更是要通过情真意切的文字书写体味到死亡数字背后每个个体的哀伤。

《坚强的理由——北川中学幸存学生手记》以第一手资料展示了幸存下来的北川学生在这场灾难面前所表现出来的空前的勇敢坚定、团结一致和无私奉献的精神风貌,留下了一部当代青年人在灾难面前永不屈服的心灵史,彰显出生存的价值和意义。对于人的尊重,对于人的生命的尊重,在浩如烟海的抗震诗篇中,谭旭东的《生命的歌哭》无疑是跃于潮头的一朵浪花。诗人表达着对灾区人民遭受痛苦的悲伤和无奈;表达着对温总理和包括人民子弟兵在内的为抗震救灾付出的巨大劳动,甚至付出了生命代价的勇士们的敬重;尤其表达着对那些在灾难中失去生命的孩子们的祭奠和悲伤。“总理能不哭吗?/美丽的五月/上帝怎会这么无情/把天崩地裂的灾祸/降临到天真烂漫的校园。”(《总理和孩子》)“没有比这更令人悲痛/一朵朵花蕾/竟然这样凋谢了/还没来得及盛开还没来得及享受夏天的热情还没来得及结出秋天的果子/就在暴风雨中凋落了。”(《那些不幸的花蕾》)

然而,仅有悲伤是不够的。这本诗集,对于生者,更是一次温情的鼓励,它让我们更加体会到了生之不易以及生之幸福。尊重人,尊重生命,尊重生者,也尊重死者,构成了汶川地震文学的主题内容。洪烛的《没有一个倒下的人》里写道:“地震的现场没有一个倒下的人/我心中装着的死者,都是站着的/他们以生前的模样活在亲人的回忆里。”没有一个倒下的人,多么庄严和悲壮!洪烛歌颂的是人性,也是人民,不倒的人民!

生命意识、生存意识,越是在生与死的灾害面前表现得越突出。作家从各自的生命体验出发,表现了大地震的灾难场景,更重要的是灾难中坚韧的生命力量贯穿始终,人性与诗性共生共长。

(三)重塑民族精神,融注和谐期盼

困境中个体的自强不息与坚韧不拔,极易衍生出一个民族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地震中灾民对生命的渴望、坚持,救援人员的勇敢无畏、百折不挠,无不通过社会民众的感知而不断放大、升华。民众对灾区的关注,自然会升华为对祖国的关注,对灾区人民的热爱,升华为对民族的热爱,灾难也就有了“兴邦”的精神况味。在地震诗中这种精神体现得尤为强烈,“祖国”成为诗人反复书写的意象,中国成为一个坚强、坚固的庞大的形象,与地震灾难形成巨大反差。如汤养宗的《瓦砾中的中国》自豪地说:“我们有一个永不会塌陷的家,名字叫中国!”熟悉的语言加上“永远不会塌陷”的定语之后,读者在诗歌里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的祖国;旅居海外的程宝林在诗中直言:“中国人是我!这个句子颠倒/也符合语法,却不那么地道/像是出自学汉语的外国人之口/但它更为自豪,口气狂放/当废墟里抬出/和我儿子年龄相仿的孩子/总有泪水涌出眼眶/我好想找个地方,嚎啕大哭/那些在场的中国人,谁比你们更棒!”悲情、激情、豪情,构成了“5·12”地震诗潮的主调,“祖国”这一强大的意象在“宏大叙事”中重新释放出光辉来。地震文学的作家以他们特有的忧患意识和悲悯情怀,对中华民族作以深度的解读,以笔为尺丈量出民族在苦难中的精神高度。

度过灾难需要宏大精神家园的慰藉,但仅此是不够的,在灾难过去的岁月民众更需要认真的反思与自我的改善。灾难与和谐本就是人类思维判断上的二元对峙,地震文学在展现地震的巨大破坏和人类面对灾难时的渺小与无助的同时,自然会产生对人与自然、人与人关系的深层关注。李西闽的长篇报告文学《幸存者》讲述的是作家的亲身经历。是自己被困于地震废墟下70多个小时等待救援和被救的苦难而漫长的体验,正如李西闽在题记中所述:“记录下危难中的生死体验,作为一种纪念。愿活着的人快乐,死去的人安息。崇高的、卑微的都是人生,都应该保持对生命的敬畏,对自然的敬畏。”在这篇沉重的报告文学里,李西闽真实地讲述了他的恐惧,他的梦想,他的回忆,他的渴望。他有几次知道试图救他的人最后无奈而去,他有几次被疼痛饥饿折磨得几乎放弃。这个过程,想必是人生中最艰难的,所幸的是,他在绝望、在将要放弃的时候,是心中妻子、女儿和朋友给予他支撑的力量。作者引发我们对生命的理性思考,教会我们珍惜相爱的每一瞬间,珍惜自由和谐的每一时刻。

灾难是精神的炼狱,是心灵的熔炉,它能逼视出很多常态生活下看不到的东西。而人类之所以对灾难文学充满兴趣,这表明人类对自己生活的世界、对未来充满不安全感,充满恐惧,也深具危机意识。灾难的存在,一次又一次地提示人类,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大自然是值得敬畏的,未来是不可知的,它对于矫正一种以掠夺、享乐为核心的价值观,将大有裨益。反过来说,它使人们对幸福的理解、对和谐的向往则更为内在与客观。表现灾难的文学,其意义也在于此,而这正是汶川地震文学在未来发展努力的方向。

当然,地震文学作为特定历史时期的文学样式,容易出现一些急就章,有些作者富有激情但来不及推敲文字,难免出现感情真挚而语言粗糙的问题。而且客观上感情的觉醒比思想的觉醒总是来得更迅速、更灵敏,所以感情的宣泄比思想的表达更明显、更超前。然而,一个理性的社会在灾难过后必然要走向对于灾难发生的反思的,这样的反思会为文学的孕育和生成提供相关的社会心理氛围和语境。我们期待着。我们也有理由相信,在汶川的后地震时期会有更优秀的、能够真正地站在更高的层面上,从人类的意义上思考“地震”的经典文本不断涌现,从而能形成完整的地震文学建构,能从这一巨灾中真正找到文学扩展和发育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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