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边红杏
2009-10-24强雯
强 雯
第一章
这个女孩看上去18岁或者20岁。沈辛蕾平躺在一把朝着游泳池的椅子上望着她,宽大的墨镜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王雄雨还没来。他们并不经常在这里约会,只是最近有些频繁。和其它会所不一样,这里的采光非常好。18岁或者20岁的女孩穿了一件墨绿色的晚礼服,这让她看上去像一只瘦身过度的青蛙,好在那一片低胸分散了人们的注意力——她没有使用乳贴,以至那两个胸前的葡萄像调皮的猪拱嘴一样不停地捣鼓着,给人无穷的想象。
女孩并不真的想游泳,尽管她围着游泳池绕了两圈,时快时慢,像她的笑声,但很快她就有了游泳的兴致,“在这个清晨,能够裸泳一下是多么惬意啊。”她的话语似乎惊吓到了在她身后的人——那些男女,年龄明显地比她大了,他们也在说笑,有些装模作样,有些解嘲,用一种沈辛蕾听不见的声音。女孩咯咯地笑起来,一个男人,迎了上去,掏出了一架似乎是时刻准备着的相机,队伍里的其他男人,也受到鼓舞,撇下这个队里不那么年轻的女人,加入到追随青春女孩的队伍里,他们争先恐后地要跟女孩说两句话,“我们都是老同志了。”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清晰地飘进了沈辛蕾的耳朵里。
沈辛蕾突然恶作剧地站了起来,也围着游泳池走了起来,她没有扯下她的浴袍。穿过那个队伍的时候,她注意到了那些不和谐的目光,她是一个正经八百在这里这个清晨游泳的女人,而他们,不过是想想。很快她就转到了那个女孩身边,那群追随者身边,正好那里有个长凳,她坐了下去。端着相机的男人几乎要和沈辛蕾背对背了。男人冲女孩挥手,示意在他身边坐下,以便留影。沈辛蕾没有离开,端坐着,好像是故意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屏障。女孩坐到他们中间,男人显然并不满意,他转过头,冲沈辛蕾笑笑,沈辛蕾视而不见。这时,男人站起来,彬彬有礼地面对着沈辛蕾说:女士,不怕冒犯地说,你的丈夫一定是位军人吧。你很有风度,可是我却不敢和你照相。女孩咯咯地笑起来。男人鞠了一躬,向前走去,女孩追着过去,一边笑一边问他的判断,他到底如愿以偿地和小姑娘照了合影。
游泳池的水碧蓝如洗,它好像在那里等了一个晚上,沈辛蕾平静地坐在它面前,既没有露出她性感的红泳衣,也没有跳进水里,任那一碧如洗的镜子映射出沈辛蕾本不该走形的身体。一个戴墨镜的男人出现在水的倒影里,他把手放在了沈辛蕾的肩上,指指自己的手表,宝贝,我要走了。
精致的办公室里一个精致的瓷人儿在电脑前敲打。
“我不知道王总什么时候回来。”瓷人儿倒了一杯水给沈辛蕾,又继续回到电脑前敲打。
王雄雨每个月给这个瓷人儿800元的工资,处理行政事务性的东西。不知是由于工作太清闲还是工资太低廉,瓷人儿每两个月就得换一次人。
沈辛蕾扑了个空。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盯着小姑娘,既不想给王雄雨电话,也不想白白浪费时间等他回来。直到一个陌生男人出现在门口,有些年纪了,沈辛蕾只睃了一眼,就转到自己的二郎腿上,她的小腿曲线接受过很多赞美,她微微笑了起来。
这是否是雄雨工作室?陌生人问。
你要做什么业务?她站起来,把手环抱在胸前,让人误以为她是当仁不让的女老板。她要的就是这样的误解。瓷人儿抬头看了眼门口的男人,也乐得有人替她挡驾,轻轻地说了句,王总现在不在,又自由自在地往键盘上敲打了去。
哦。男人有些失落,他的眼神快速地在办公室里游走了一番,似乎还不愿立即离开。
沈辛蕾耸耸肩,你可以等等他,她别有用心地说。
陌生人浅浅一笑,他递过去一张名片给沈辛蕾,如果王总回来,请让他给我联系。
漆至福。沈辛蕾轻吐出了他的名字。她朝他打量。这个满脸皱纹,却把黄衬衣扎在牛仔裤里的男人,显然不服老。
你是要一个主持人还是形象代理?她又晃荡了一下自己的小腿。
男人笑了笑,我先了解一下。
我不是要挖王雄雨的墙脚,我也是做这一行的,我想你需要的应该是个女性。
男人再次笑了起来,有意思,他说。
但男人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似乎把沈辛蕾伤害到了。她兴味索然提起包,准备离开。男人在后面愕然地问,你不再等等了吗?沈辛蕾停了停,似乎是等那个男人追上来,其实是把臀部收紧,男人在原地,问,要我送你一程吗?沈辛蕾说不必了,你要等的人是他,不是我。她又回眸一笑,老同志,你说是不是?
其实也不算什么饭局,至少王雄雨觉得不是。就是一个饭,没有沈辛蕾想象的局。贵人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要是这么设来设去就成了,那“天不遂人愿”这句话就该在世界上消失。其实过去,有什么要人、名人他们也互相吆喝着会一起出场的,沈辛蕾要爱情要光鲜,这些都是一个饭局容易满足的,王雄雨也会在饭局中找到属于他的好处。有时是沈辛蕾的场子,有时是王雄雨的场子,还有时是别人的场子,但他们都是单枪匹马地来赴会,各得其乐。年轻女人在这种场合如鱼得水,再加上一些小有名声的事业,很有万千得意的快乐,广告上说Enjoy your life,莫过如此。有谁知道快乐是这么不经用的东西,快乐的人在快乐的时候是不知道的,24岁的时候,觉得是本命年,成熟了,持重了,25岁的时候,才悟得是一个女人完全盛开的季节,可到了26,竟然发现自己还这么有活力,青春不减,27,悠然自得,不管不顾……时间之车到站了,才猛然惊醒,就这么耗过去了?“耗”字可不能轻易用,好像是觅死觅活找后悔药似的,这种感觉是这半年来沈辛蕾的体会,准确地说是挂上“二八佳人”这个荣誉称号后,才有脊梁抽风的后怕。一无所求的沈辛蕾如今真是一无所有了。她除了一个靠自己劳动得到的房子什么都没有,她只顾快乐去了,以为这快乐是永不消逝的电波,不急这一时一刻地索取,她想做人还是要大气一些,在这个小小的江湖中,她想表现得仗义些,和攀龙附凤的其他女人不一样一些,如此一来就有些装清高。哪知道这装清高是致命地软肋,现在的心境犹如履薄冰,过去她自命潇洒、自由、大而化之,现在环顾四周却抓不住一根稻草,危机感出来了,归宿感来了。沈辛蕾的要求多少有些从良的奢望,她到现在发现自己是没有一点事业心的,要是有早几年也让男人给吃了,现在她只盼着嫁人,苟延不多的富足和快乐。其实她的生活尚不算出位,自立女人有自立为后盾,只是她在公司的景况也大不如从前,老板说她太端着,要像这些新进来的小姑娘跳跃些,话里的端倪谁都听得出。小姑娘们仿佛也结成了联盟战线,外应内合着。
所以她要王雄雨给设一个局。要在春光凋零之前。
“雨仙茶楼”处在在闹市区的一个夹缝里,连招牌都不显眼,不远处还有一烂尾楼。除了王雄雨、赵舒夫妇外,在座的还有一对男女,沈辛蕾与他相视一笑,并未点破。
“漆至福,陆晓湖。”王雄雨介绍。陆晓湖是漆至福带来的,姿色甚好却是贤妻良母的神态,究竟是正室还是偏房不得而知,沈辛蕾一时还不敢妄下定论。漆至福倒是说了几遍这茶楼的情调很好,闹中取静,以后也要弄个这样的茶楼。有一种男人,把他放到任何圈里,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当成主角,还要做出勉为其难当主角的谦虚来。
“还有更夸张的。”赵舒讲到这里大臂向前一挥,把刚刚喝茶时分散开去的目光抓了回来,“我们那里的农民工打电话要跑到山上去接。”她眉头一挑。
“为什么?”沈辛蕾看见赵舒兴奋的神情,忍不住火上加油。
“信号不好。”王雄雨转过头轻声回答。
“信号不好呀。”赵舒夸张地对沈辛蕾说,胳膊在王雄雨前面挡了一下,用身体语言表示了对他的不满。王雄雨本能地向椅子后背靠,为了掩饰这个细节,他端起茶杯。沈辛蕾却看在眼里。
“从厂里到山上至少有100米远,通常是工人的电话响了,马上请假,停下手里的活路,一个劲地往山上跑,那个才叫壮观,尤其是很多人一起跑的时候,还一边喂喂喂地接手机”,赵舒一边说一边模仿,“就像一群鹅。”
在座的发出不连贯的笑声。
“漆总讲故事最好听了,来来来,我们热烈欢迎。”赵舒碰了下王雄雨,又递个眼神给沈辛蕾,双手合击。几个人一起作拍手邀请状。
漆至福佯装盛情难却:“好吧,我没什么故事,也就是医学界老生常谈,在两位‘名嘴面前献丑了。”
“又来了。每次都是这一个。”陆晓湖识破地笑道。
“好,你来讲。”漆至福顺水推舟。
赵舒一边笑一边摩挲着王雄雨手指上的戒指。他什么时候戴戒指了?沈辛蕾头上闪过一丝疑云。
“我讲就我讲。”陆晓湖扫了周围一圈,拿出巾帼气魄。“就是增大增粗的案例。他们蒙人家,给男病人划了一刀又缝上,其实什么都没作,照收钱。”
四周静静的。
“完了。”陆晓湖见大伙都没什么反应补充道。
“你看你,你看你,讲的什么,无头无尾,一点都不耐人寻味。”漆至福评判道。
寥寥几句,沈辛蕾也听懂了,不觉得有什么奇闻。果真是老生常谈。
“你让冷小姐评评,干瘪、空洞、言之无物,冷小姐说得几分?”
沈辛蕾娓娓道:“故事讲得不错,只是要有个后续就更好了。比如说患者几日后发现怎么和手术前一样,到医院里来闹怎么办?”
陆晓湖说:“大部分都不会来闹的。难言之隐嘛,这一闹,不是众人皆知。”
漆至福继续说:“大体上说,他们是不会来闹,但也有个别的要来讨个说法。这种男人我们一般就告诉他是他自己的心理原因作祟,若还说服不了,就免费给他再来一刀。”
陆晓湖忍不住咯咯笑了:“瞧瞧,这些医生就这么坏。”
“谁叫我们是江湖游医呢。”漆至福自我打趣。
沈辛蕾圆场道,“隔行如隔山啊,我们都要向老前辈学习才能与时俱进。雄雨,是不是?”
王雄雨笑不作答,赵舒的手呆呆地放在丈夫手上,暂停与戒指的游戏。
漆至福只管眯着眼睛笑,“听冷小姐刚才的提问,就知道不是一般人。”
“沈辛蕾可是地产界的红人,”王雄雨这一手牌打得恰逢其时,切入主题,“地产一支花。”
“哈哈,那雄雨你不就是地产一棵草了?”漆至福突然没心没肺地调侃起来。
“我还真想呢。”王雄雨正准备接下去,却发现身边的赵舒酸酸的神情,就此打住。
陆晓湖看在眼里,用胳膊碰了漆至福一下。
“知道,知道。”漆至福拍拍陆晓湖的手背,又转头对王雄雨和沈辛蕾道,“不用介绍,两位‘名嘴,早就声名远扬,呵呵呵……不瞒你们说,我从小就想当一名主持人,几年前我还报名参加《挑战主持人》。可惜别人说我年龄太大了,对了,冷小姐,什么时候可以去你们《新居时代》客串一下?”
“当然可以啊,”沈辛蕾露出灿烂的笑容,“我们最喜欢让客户讲,客户讲得越长我们越开心。对了,戚老板之前一直行医吗?”
“赤脚医生不足挂齿。” 漆至福有些自得地谦虚。
“人家都说赤脚医生乡村野夫的药方最灵验了。”沈辛蕾半恭维半抬杠。
“沈小姐又来编排我了。哈哈。”
“漆总主要看什么科。”沈辛蕾又问。
“疑难杂症什么都看。”赵舒又接话。
“哦,知道了,”沈辛蕾脸都笑成了月牙,仿佛自己看出了秘密,卖弄道:“江湖游医。”
漆至福愣了下,随即跟了上来:“冰雪聪明,冰雪聪明。”
沈辛蕾一阵受用。
漆至福说:“冷小姐伶牙利齿,真是当主持人的料子。以后有机会一定好好合作。”
王雄雨悄悄地起身去服务台——今天他坐庄,难得一群不相干的人投机,他暗笑,沈辛蕾又欠她一个情了。沈辛蕾是不愿意欠他什么的,得了人家好处是马上就要还,一定要跟你划清界限,跟这样的女人交往,是另一种快感。
王雄雨这一离座,赵舒就显得有些孤单。她是丈夫携来的,也因为丈夫在,说话才撒得开来,刚才有什么不妥的话,他都在下面用手指点化她。现在王雄雨离开了,再加上刚才一直没插得进去嘴,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赵姐,福建的生意应该很好了?”沈辛蕾尽量显得真诚,只有她知道自己不喜欢这女人。
“是呀,再休息一两个星期我就要过去。忙得很呢。”赵舒拿捏着腔调。
真忙假忙,沈辛蕾一眼就看得出来。
“厂子有两三百人吧?”沈辛蕾决定逗逗她。
“一百多个。”谈厂子,是赵舒的兴趣。 “说实话,我现在回来一点都不想买衣服,想想这种差价,过去不知道被骗了多少。”
沈辛蕾看赵舒的年龄也不小了,可和王雄雨坐在一块,怎么总有些过家家的感觉。看得出来两人年龄不相上下,他们都结婚八九年了,怎么还不要小孩?对于这个问题,王雄雨始终没有给她正面回答,沈辛蕾曾打趣地问他,是不是你们俩谁有病?王雄雨什么都好说,就这个事儿,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不关你的事”。热脸贴了冷锅盔,沈辛蕾和王雄雨的关系到此为止。
“回来这么久,还真没怎么逛逛。”赵舒说。
陆晓湖说:“要不一块去吧,正好我今天下午不用守药房。就休息半天。”
沈辛蕾问:“什么药房。”说这话的时候,漆至福正努力在看茶水中的茶叶。
陆晓湖说:“一个私人药房。”
“夫妻店。”赵舒接过话。漆至福抬起头来,像是听到了召唤,微微一笑。
“民权路23号,容升药房。”陆晓湖故意把地址说得很详细说。
“女士们,谈得怎么样,肚子饿了吧?可以就餐了吗?”王雄雨风度翩翩出现在他们身边,做了一个很绅士的邀请状。好像他刚才的消失是特意为这群女士而设的。
漆至福拉起陆晓湖的手,仿佛坐了很久似的,懒懒地站起来说,“走吧,我们今天去尝尝特色菜!”
赵舒也不失时机地挽起王雄雨的胳膊。小声地问,怎么去了这么久。王雄雨答非所问说没什么。赵舒噘了下嘴。沈辛蕾在他们身后,看他们这么亲密地呢喃,感觉有些怪怪的,平常都是看王雄雨和小姑娘吊肩搭背的,王雄雨轻松自如地调侃。今天怎么看他都有些生硬,不知是自己的原因,还是王雄雨本身的原因。
手机突然响起,是公司里的号码,沈辛蕾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按下了接听键。
“沈姐,我,就猜你肯接座机。”电话那头是暧昧的男声。
“有事吗?”王雄雨关切地问。
“不要紧。”沈辛蕾扫了眼赵舒和陆晓湖,她们正在试图忽略这一幕。
刚才给沈辛蕾打来电话的是《新居时代》的摄影金鱼。“这就叫退一步海阔天空。”元元、丁丁又笑又嚷,连呼吹牛。
“沈辛蕾呢?”元元和丁丁缠着他不放,非要他说说沈辛蕾的短。
“这个,不好说。”金鱼故弄玄虚。“不过年轻时候也和你们这样呢。”
“她太端着了,拿腔拿调,我可是听老廖亲口说过。”元元一副包打听的样子。
金鱼会心一笑,说:“老廖为什么要跟你说这样的话……”
“这个你得问老廖了。”元元发现中了金鱼的埋伏。
“老廖我可不敢问,不过,我可以去问问沈辛蕾。”金鱼换了种音调。
元元敲了他一下头,说:“别捕风捉影的样子。”
“我可是有风才捕,有影才捉。不像你们。”刚刚金鱼还把丁丁拉上,现在又把矛头对准她们两个,丁丁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金鱼说:“好了,好了,不跟你们逗了,要是沈辛蕾的话,才不像你们这样傻闹。”
“说来也奇怪,沈辛蕾这么红,干吗还赖在这里不走呢?要是我早就飞了。”丁丁不解道。
“据说是想扶正。”元元补充。
金鱼叹了一口气说:“人言可畏,哎……”
“你真没劲。怎么尽帮她说话?”
元元也说:“金鱼,你是不是爱上她了?她可不是你能盘动的。”
“什么盘得动盘不动,这话说的。啧啧。”金鱼板起了脸,主持人嘛他见得多了,想跟他玩清白,没门。圈子里都说沈辛蕾是老廖的人,不过是现在有了元元和丁丁,沈辛蕾就显得美人迟暮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金鱼不怕,他只道是沈辛蕾道深人傲,端得要久些,但女人都一个样,怕磨。好在大家都是工作关系,慢慢磨,也多了些情趣。金鱼琢磨着能够跟沈辛蕾这样的女人睡上一觉,挺有意思。
第二章
演播室的聚光灯熄下去了,沈辛蕾才觉得全身汗涔涔的,她把空调重新打开。金鱼和元元已经去客户那里了。老廖的办公室门开着,沈辛蕾竟然有些犹豫,过去她是想进去就进去,三五句套近乎的话张口就来,有时就算是没什么理由,可只要一屁股坐在老廖的办公室里,气氛就整个不一样了。老廖想端都端不住。男人都是一个样。
可男人又都不是一个样。
准确地说,某年某月某时沈辛蕾开始端着的时候,老廖仿佛照镜子般,端上了。这是绝对的一个洁身自好事不关己的男人。沈辛蕾死了心地想。想想,还是不进去了,免得别人以为她有多紧张,不就一份计划书吗。她又把空调关上,整理了自己的随身装扮,怏怏地起身走了。
沈辛蕾在两路口下了车,小心翼翼地向路边民警打听这是中山几路。渝城本地人,大多不知路名,复线太多,迂回曲折,通常依靠大型建筑物来明辨方向、约会、指路,比如上清寺转盘,宋庆龄故居,交通广播电台大楼,传统意义上的两路口,恐怕只有当地的居民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了,很多人,在离两路口很近的上清寺转盘迷失方向,上清寺、两路口、文化宫,甚至还有牛角沱,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广义上的两路口已经被人为地理解成一个中心,四个方位的支马路的地方,如果一定要较真,那就是从上清寺上来的路(中山三路)和从解放碑下来的路(中山二路)在这里交汇,然后合成一条路通往郊区(长江路),就是两路口了。这么说吧,这两种说法确凿的也好,不确凿的也好,却都承认这里交通便利,商家必争。写字楼、夜总会、医院、江湖菜、串串香……麻雀虽小,五脏具全。这里的繁华上不了太高的档次,有一些80年代留下的老建筑房群,因种种原因不得拆迁,他们比不得市中心有大都会、太平洋百货、王府井百货坐庄,一副锋芒毕露的样子。但是他们的内核都是一样的,热腾腾的,喧闹的,如果有哪句不当的话,伤了这里的居民,他们会得理不让人地跳出来:“老子是操渝中区的,你算哪把夜壶!”两路口的喧腾,是工薪阶层的喧腾,是油烟和汗水混合着的喧腾,岁月从这里流过,它本身已经变成了一部渝城日记,记载着是小市民的喜庆和烦忧。中山二路在其中的一个方向上。光这条路就有渝城医科大学儿童医院,渝城市外科医院两家公立大医院和一家私立的日本广岛市友好医院。大大小小的药房傍其生存,但都是零售,不做批发,生生不息,源源不断。沈辛蕾几乎是数着门牌号走的,她对这条街很熟悉,就因为两路口的市井味,但现在,她似乎有些找不着北了。
中山二路23号。沈辛蕾努力地把眼睛里的信息与脑海中的信号吻合。她实在记不起来在哪家药房瞄过漆至福或者陆晓湖。他们好像从来就没在她熟悉的生活中出现过。
是陆晓湖首先看到了沈辛蕾。“稀客,稀客。”她笑盈盈地走出来。
“没想到你的药房还挺大的。”沈辛蕾由衷道。
“小看了是不是?”陆晓湖拉起沈辛蕾的手,似乎话里有话。“我可不喜欢做小的。”
“对对对,该打,瞧我这话。”沈辛蕾也附和着,“不过,”她又转了个弯,“我对这一带都挺熟的,一直没见过你,开了多久了?”
“一年了,不长不短。”陆晓湖一边说一边把她拉到里面坐坐。“要点什么药?”
“才和一个朋友分手,想起中山二路23号,就顺道来看看。”她俏皮地说
“你们俩都做这一行,真让人羡慕。”沈辛蕾半是真心半是恭维。
“有什么好羡慕的,我还羡慕你呢。在你光鲜的时候总还有全市人民做见证。”
“咳,从第一份工作开始就干这个,人都疲了。真没多大劲了。”
“成家了吗?”陆晓湖似乎很顺口地一问。
“你看呢?”沈辛蕾抬起眼,几分应战之势,这个问题怎么是从陆晓湖嘴里问出来的。她觉得自己和陆晓湖还不是很熟。
“我有一个10岁的男孩。”
陆晓湖的坦白让沈辛蕾吓了一跳。
“不过,他外婆在带。”
“真看不出来。”沈辛蕾莫名其妙冒出这样一句。后又觉得这样的说话不雅。补充道:“你看上去很年轻。”
陆晓湖笑了,并不介意的样子,说:“那天我们五人喝茶,要论实际年龄恐怕就数你最年轻了。话说回来,女人不操心,也不容易老的。正所谓相由心生。”
沈辛蕾想果真是不操心就不易老吗?她不赞同地说:“要男人觉得你年轻,才是真年轻。”
“怎样才能让男人觉得你年轻呢?女人不可能永远二十岁。”
“这倒是个难题。”
两人哈哈一笑。沈辛蕾想,莫非陆晓湖就是漆至福的原配了?心里顿时又凉了下来。说:“漆老板有你这么个贤内助真是福分。”
陆晓湖说:“好多人还想打他的主意,所以这个贤内助并不好当。”
沈辛蕾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真是厉害,说不了三句就会让你毛骨悚然,世事洞察的样子。“伟人都说了,找男人难,守男人更难。”沈辛蕾揶揄了句。
“对啊,不然怎么叫伟人呢?”陆晓湖已经把这话当成叫板了。
沈辛蕾只管笑。
“看看,你来了,气氛就轻松多了。你有空就来店里坐坐吧,我每天都在这里,一个人久了也闷得慌,倒希望有人陪我说话。”
这话分明藏着逐客令,沈辛蕾一边告辞,一边想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如此刀枪不入又襟怀坦荡?她突然觉得也许陆晓湖对她而言,意义更为重大。
夜幕下车水马龙,灯光渐渐多了起来,各类饮食店开始迎来一天之中最为鼎盛的一刻。人们兴高采烈地转移着战斗场所,马路边、站牌下多了些打电话的人,他们的语言简单,面色喜气,挂机的一刻还有少许憧憬。药房还没到打烊的时间,但陆晓湖要回去了。她就嘱咐了店员几句,提起小包,踩着七点钟的时刻,回家做饭去了。
漆至福不是每一天都会来药房的,若是要来,他会提前通知她。对漆至福来说,这是种礼貌,床上夫妻床下客,他很认真地说,像一个刻板的教师。其实到他们俩这样的年纪,很多习惯都难再改变,一方能迁就另一方,也并不是出于爱。比如陆晓湖现在。于是,她尽量把事情想得简单一些——他们并不是能够天天在一起。换个角度想,陆晓湖的生活也增添了等待的喜悦,他还是个有盼头的男人,而她,也是个有盼头的女人,是他渝城这个驿站里一盏温暖的灯,光线适中,照明适度。当然,以漆至福的能力,在其他城市添置一盏这样的灯也不是难事,但陆晓湖觉得,如果事情真如此,也大可不必计较,漆至福迷恋的并不是女人本身,而是对一个城市或风俗的钟情。尽管陆晓湖去过的城市不多,但她完全深信自己的判断,当她把青春交给方向盘的时候,无论是反光镜里,还是余光中,她觉得自己都已经积累了对男人足够的经验。每天每时每刻面对的都是客,再多一个客,有必要大惊小怪吗?现在,陆晓湖有些倦了,她并不刻意去想什么,再说,除了渝城,漆至福去得最多的地方还是浙江,那是他的大本营。其他的地方,她都懒得去想。
漆至福不在家,通常这个时候他都很少在家,如果他回来,他会提前打电话的。他们很客气。但陆晓湖还是弄了两个人的饭菜,备着给他吃夜宵,像一个老实的妻子。
三年了,这种生活不知不觉就三年了。表面上看顺风顺水,波澜不惊,其实一个人的夜晚,电视通常是自话自说,陆晓湖蜷在沙发里,那种刚好放得进一人的沙发,思绪就会漫无边际地展开来,好像天线接错了频率,倏忽一下跳到了另外一个节目,切切磋磋又跳到了另一个节目,而这些节目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关联,跳跃着的前进着的,鲜活着又偏离着,就像陆晓湖这样那样的生活,都不是她曾设计过的。她只知道不甘,并未先知先觉到以后的轨迹。有时她也会想自己的是不是走得太快太急了?药房的女老板,与她过去的生活相差太远,老家那些人要是听到了,都会吓一跳,她是什么时候具备这种专业水平的?而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学习的孩子。“疯扯扯的。”他们只会这样形容她。她的说话和行事在老家那些人看来,不是一个正常女人该有的,该有的,她都没有,所以该她一堆乱七八糟的生活。这话听上去像诅咒,像划清界限,像要把败类逐出家门,其实,他们都长了八双眼八双耳朵来探听她的生活,乐此不疲,可要不是关于她陆晓湖的乱七八糟的传闻,谁来滋养他们平淡无味的闲暇时光?想到这里陆晓湖又怡然起来,自己都到第三个本命年了,还有什么急和快的,所有的不适应又全都适应。这就是际遇,就像她在笑靥如花的学生时代里,从来没想过自己有天也会驾驶一辆大客车,呼啦啦地满城跑,这一跑就跑了六七年。
那是一段彼此折磨、消耗的时光,陆晓湖使出百般招数也没能挽留住陈予的心。男人管得太紧要跑,不管也要跑,陆晓湖不知道自己是错在哪里,也不知道该如何管。幸福生活转头成空,仿佛那是上辈子的事了。唯一令人安慰的是,她总算争取到孩子的抚养权。孩子叫晶晶,当初是为了纪念他们爱情的结晶才取此名的,如今真是天大的讽刺。
沙坪坝的一个中巴车公司贴出广告招聘驾驶员,陆晓湖也没多想就跑去应聘。城里对她而言还是个陌生地。去了中巴车公司后,陆晓湖这才发现自己年龄偏大,并不是最佳人选,但是在几个应聘的人当中,没有谁比陆晓湖有韧劲。陆晓湖是谁呀,她就是一个一穷二白,要重新开始生活的女人。陆晓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改变命运。凭了三寸不烂之舌,她最后得到了这份工作。
昨天、今天、明天都没什么区别,陆晓湖都习惯了,她摆出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一天,她照例在火车北站守候,这也是大部分中巴车起点站,火车站的东边还有一个渝城师范学院和渝城第八中学,更别说绿色广场写字楼里的白领了,来来往往的人,从各个出口钻出来,到这里来坐车——回家、约会、购物……从这里通往杨家坪、江北、解放碑的车不计其数,要跟公交车争抢生意,中巴车就格外卖命,售票员通常是直接跳下车,称兄道弟,帮忙拎包,忽悠一个是一个,他们通常和中巴车司机有着高度默契。陆晓湖的车也不例外,正座还没满,候车时间已耗了不少,它象征性地地缓慢往前移动,像不情愿的小姑娘,还差一个位子,它至少还要再等一个人,一位乘客和售票员就势理论了起来,售票员让乘客理解他们的工作,钱越来越不好挣,乘客威胁耽误了太多时间,再不开车就下车去了。正在当儿,从远处跑来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夹着个文件包,急匆匆地跳了上来。车门终于如愿关上。陆晓湖像得到了命令,踩动油门,中巴跑起来。乘客的咕哝声在前进的步伐中渐渐小了下去。
陆晓湖有个习惯,只要她右边那个位子有人,不管她开的是什么车她总是要跟别人聊天,天南海北什么都吹。刚跳上来的这个人气吁未定,跟旁边人庆幸赶得及时。陆晓湖就跟他搭上了话。刚开始乘客嚷走就吵得她心烦,但又不好得罪顾客,现在旁边正好有人,看起来还是坐办公室的,就当是解闷,一阵神吹瞎侃起来。这一通聊天心情也好了起来,到了终点,那人很有些意犹未尽地递了张名片给陆晓湖。原来是一家广告公司的老板。陆晓湖笑笑,当是又交了一个朋友。那人很诚恳地说你是个难得的人才,希望你到我公司来工作。
在小镇上,陆晓湖也习惯跟别人神吹,还没吹出什么工作来,看来到城里就是不一样,要真能到办公室工作,她也乐意,到底做驾驶员太累了。第二天,她就给公司请了个假,上那个广告公司去看了。
老板见陆晓湖来了,很高兴,带着她参观了自己的公司,并告诉她自己主要是做路牌广告的。陆晓湖说自己除了开车什么也不会,莫非他要招私人司机?老板说,那倒不必,我看中的是你另一样专长。老板看中的就是陆晓湖的“吹”。“我们这一行,业务就是吹出来的,试试做下广告业务员?以你的性格和口才,一定会赚个盆满钵满的。”老板看好地说。陆晓湖虽然不憷,但也没十分把握,“我可从来没做过。”老板说,没关系,以你的条件不到一个月就能上手了。
陆晓湖回去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跑到中巴车公司辞了职,蹬蹬蹬来这家广告公司上班了。
熟悉业务没多久,陆晓湖感觉到果真是如鱼得水。这天,老板告诉她有一家医院可以去试试。然后告诉了她联系方式,让她尽快把这个广告谈下来。陆晓湖按照地址找到了一个名叫“仁德医院”的私人医院,出来与她衔接的正是漆至福。漆至福是里面的的董事之一,看上去四五十的样子,和蔼可亲,热情诚挚,陆晓湖三言两语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谈判很顺利,但这次陆晓湖却长了心眼。她盘算着回广告公司跟老板重新谈提成。过去陆晓湖的广告提成都是底薪加百分之二十,但今天她要让老板给她百分之五十。她觉得自己有这个行情和实力。对她来说,这个广告不仅是囊中之物,她和漆至福也达成了某种私人协议——这个协议很大程度是陆晓湖本人促成的,漆至福家室在浙江,儿子去了国外,他现在只身渝城,也需要一个能干的女人帮助他。陆晓湖是一个失意的人,但依然保持了对生活的战斗力,这两点综合起来似乎很合漆至福的胃口。虽然在整个角逐中陆晓湖充当了获猎者,但漆至福第一次见到她的眼神,和后来细枝末节的关照不能说没给他们的关系推波助澜。很快工作关系发展成莫逆私交,陆晓湖退掉了租房,搬去和漆至福住了。整件事的发生还不到一个月。但漆至福是有界限的人,陆晓湖住进来之前就说好了:两人不办理手续,她有更好的就尊重她的选择,他们在一起是伙伴关系,她若困难的话,他可以提供一定的经济帮助。漆至福还告诉陆晓湖,这个广告完成后,她可以出来单干,言下之意,她和漆至福的关系还会有更长远的发展。
“提成百分之五十,狮子开口!”老板不同意这种分成。“别忘了,这个业务是我介绍给你的。”陆晓湖却不理会这一套,坦然指出业务介绍与谈成与否是有很大距离的。老板嗅到了一丝异味,但仍不松口,这个业务若是你自己弄来的,没说的,可以给你更好的提成,但是这个,不行。陆晓湖心想,好吧,这点钱都要计较,我就让你全盘落空。又过了一个星期,陆晓湖沮丧地说,那家医院变卦了,跟另外一个广告公司合作了。这桩买卖最后没有谈成。月末结账的时候,陆晓湖以收入太低,工作无法胜任为由,递交了辞呈,此时,她已经把“仁德医院”的这个业务介绍给了另一家广告公司,同时她的私人协定已经尘埃落定,她当仁不让地成为了漆至福的女人,自然也成了“康仁药房”的老板娘。
第三章
就是赵舒在家的日子,他们的生活也很平和,赵舒在一个本子上记录着什么,电视在她面前忽闪忽闪。王雄雨则上网。这和多年前一样,他们的夜晚几乎没有太多对白。缺乏交流的日子似乎更像是婚姻本身。不过那时赵舒是会计,她记录的是账目,今天也许是账目,也许是日志,也许是其他别的什么进货计划。她变得越来越像一个事业女性,这个时候,王雄雨就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不太像自己的老婆。于是,他没过问。过去他是不想过问,现在是赵舒不让他过问。福建的服装厂是她表姐夫开的,她能去那里工作是因为表姐的缘故,她不让王雄雨插手是因为王雄雨是外行,另外,他还是她丈夫。表姐夫是介意生意上的裙带关系的,特别是永远都扯不到头的亲戚关系,远亲,说不上多亲,可就是斩不断。家里的电话王雄雨的居多,赵舒也不盘根问底。认识的人,就告诉她,不认识的,王雄雨就以一句“你不认识”或“某某单位的”就打发了。有的,赵舒也不问,王雄雨也就不说了,比如今天的沈辛蕾。
王雄雨是大渡口人。
90年代的大渡口可不像现在这样,没有通轻轨,没有密集的楼房,商业也少得可怜,虽说也是九龙坡区,却在九龙坡的一个尴尬的位置上。如果说,杨家坪是九龙坡区的城市,那么远在南边的西彭就是九龙坡区的农村,而大渡口,正好是城乡接合部。当然,现在轻轨从较场口通向了大渡口的马王乡,它可以20分钟到杨家坪,40分钟到解放碑,早已和主城区打成了一片。而当时,这个尴尬的地区,似乎正在等待某种革命;缓慢的,不自觉的,四平八稳的生活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了。王雄雨的父母是当地钢铁厂里的职工,王雄雨父亲在世的时候,是党委书记,分得一套面积不错的房子,那时候家境很好,他不仅有各种新奇玩具、小人书,还有很多孩子没有的一辆三轮车。在王雄雨有限的童年回忆里,他有一个了不起的爸爸。只可惜王雄雨10岁的时候,父亲因疾病就离开人世。王雄雨的母亲坚持着没有再嫁,怎么说也是干部遗孀,有适当的照顾。王雄雨职高毕业很自然地进了厂宣传部,尽管收入很低但稳定,而且也方便照顾一直寡身的母亲——现在该轮到他来奉献了。不到20的年纪对未来又有多少预见,反正还年轻,总觉得日子以后无限美好。王雄雨也乐得每天上班下班。
赵舒比王雄雨晚工作两年,是托了一个亲戚关系到这里来做出纳,那时的钢铁厂已经开始在走下坡路,不过大多数人还没意识到这对他们的未来会有多大的影响,总之是国家单位,有国家养着,有社会保障,能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于是一些没有考上大学的年轻人也托亲戚关系在这里来混了一个职。赵舒就是这样进来的。赵舒不喜欢做出纳,只是以出纳的名,做一些办公室的工作,按照今天的话来说应当是办公室文员。这样的事轻松,不费脑力。闲暇的时候,她和老会计们聊天,等待中午来临,去食堂吃饭,然后听厂广播站好听的节目。后来赵舒听说,这广播站的播音员其中一个是20出头的小伙子,帅气又能干,就多了些好奇和萌动。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别人指给她看,就是那个,叫王雄雨的播音员,她便记住了。王雄雨因为是宣传部最年轻的,跑腿的事多落在他身上,不久,他也注意到了有意无意爱瞅他的姑娘,干净、伶俐,还有老会计们常说这丫头好。
一到春天,厂里那两排枝繁叶茂的香樟树就散发出浓郁的气味,年轻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抬头,评头论足一番,年老的人,则会心平气和地继续向前,嘴上说着,春捂秋冻。夏天的时候,随时都有散落的香樟果掉在地上,发出刺鼻的香味。王雄雨总会拣上几个揣在荷包里,他到财务室里,把那些果实放在正在写字的赵舒的面前,然后看着她雀跃地向同事宣称这夏天的果实,他的眼睛充满了光泽。有时候,他也会发现一片奇怪的树叶,一半是正常的树叶,而另一半竟然有两个半球的颗粒长在上面。
“多奇怪,你看!果实竟然是从树叶上长出来的。”王雄雨认真地把早上发现的一片叶子拿给赵舒看。“我打饭时看见的,它还挂在枝头上。”他明明是给赵舒看的,自己却津津有味地欣赏起来。
是呀,多奇怪。赵舒看看叶子,又看看王雄雨,隔着几厘米的距离,他面部的毛孔粗粗的,一张一翕,男人的气味混着香樟的气味直往赵舒鼻子里灌。他是一个多么热爱生活的男孩子啊。赵舒几乎要闭上眼,才能平定自己起伏的心。10年后,赵舒依然记得这个带香味的上午,清新的,浓郁的,满目葱茏,又阳光明媚,勾起了她青春时代全部爱情的那个场景。
厂里的后代也有出去了的,考上了北京、上海的大学,从此再没有音信。留在厂里工作的年轻人,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帮”,他们不知道外面到底是美好还是艰难,总之,那是很远的地方,一个没有瓜葛的地方,没有相关的生活经历,羡慕也就无从谈起。
在这样一个小环境里,王雄雨很快重演了上辈人的爱情,一起上班一起吃中饭晚饭,没有距离,一切都是透明的,周围的人有意无意的玩笑,还能催化了他们的感情,更重要的,他们对未来的看法也几乎一致——对以后也没考虑太多,如果两人一直在厂里这样下去,也是幸福的,就像这日渐老去的许多职工一样,安安静静地呆下去——他们这么年轻就能预见年老的日子了,安详、平静,这难道不是快乐吗?
双方见过彼此父母后,就订下了婚事。若是当时王雄雨不在钢厂上班,就算是碰到赵舒这样的女孩,也许会恋爱,但绝对不会这么快就结婚的。多年后王雄雨想起这些,觉得都是命。
春天看上去,每年都差不多,但香樟树的果子掉了一地,王雄雨却再没去捡过,赵舒捡了几颗放在写字台上,整个房间里都是浓浓的气味,王母说,这味道可以除臭虫,赵舒只是笑笑。吃过晚饭的时候,她就站在窗前看傍晚的景色,除了树,还是树,天是没有什么好看的,一片像样的云都没有,只有树,似乎可以给人一点回味的东西。但是这东西,赵舒不说,王雄雨更没提,他像是无动于衷,或者压根忘记了,但不经意间又好像为某种情绪弄得忧心忡忡。
这天,王雄雨收到一张旧日同学的请帖,结婚请帖。两口子一块去喝喜酒。这个同学高中毕业后,在沙坪坝折腾几年,还混了一张什么IT技术文凭。如今虽没有富贵,但也还滋润,重要的是眼界开阔了,说起什么来都头头是道。王雄雨一直没脱离过这个厂,只道是有些商场里的东西太贵,买不起,就不买好了,赵舒也是这样,两人不奢侈也能过家。没想到这一比较,夫妻俩发现自己像是山顶洞人。可是要到大环境里去竞争,也不是容易的事,首先要像这个同学一样,要有个拿得出手的文凭。
两人回家后一琢磨,竟然有些兴奋,不如先去弄个自考好了,现在流行这个,社会上也承认。王雄雨的书丢了好久了,思前想后还是报中文专业,相对容易。赵舒不报中文,说还是外语吧,实用一些,夫妻俩决定后,一个去四川外语学院报了名,一个去渝城大学报了名。平时上班,周末一块去沙坪坝念书,生活安排得挺紧凑,赵舒喜欢这样的生活,她喜欢和王雄雨一块做什么事情,又回到了恋爱时期,共同为一个目标奋斗。但王雄雨受同学的刺激更大。他对赵舒说,这一念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到文凭,不如先出去试试,反正我也算个在读期间,跟对方说,拿文凭是迟早的事。王雄雨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看见沙坪坝区电视台在招播音员,他想去试试。他有这个工作经验。应聘的人很多,但只招两个,王雄雨想反正是试试,看看水深水浅,就当是为下一次做准备,没想到他技压群雄,竟应聘上了。不久签下了用工协议,工资是在钢铁厂的一倍,除了上班地点远外,其他都挺合适。王雄雨问,办保险吗?领导说,只要好好干,以后什么都有。
回到家后,全家人都高兴,毕竟跳到了政府部门,前途似乎又光明起来。但王母是过来人,问到底是编制内还是编制外?王雄雨后来又去问了,才知道自己是编制外的,编制外就是临时工,这是王母的解释。他又打听,编制内呢?编制内的收入要翻几番呢。王雄雨眼睛都红了。王母就说,那多担风险呐,什么时候看你不顺眼就把你辞掉了。于是王雄雨又去打听,有没有可能成为编制内的?别人才告诉他,这次招聘,本来就是编制外的,不然他的本科文凭都还没拿到,怎么能这么容易进来,编制外的一个好处就是用人可以不拘一格。王雄雨又问,那编制外可以转成编制内吗?别人就说,只要你努力,还是有希望的。这是一句搪塞的话,但没拿大专文凭的王雄雨此时已觉得自己捡了很大一个便宜了。他回到家满怀信心地说,才开始不要计较太多,能进这个门槛,就算成功了一半。只要表现好,以后都会有的。赵舒也站出来给王母解压,说,就让王雄雨去闯荡吧,反正还有我在厂里呢,做后盾。
赵舒发现王雄雨的变化是从衣着上开始的,谁不希望自己的男人神采飞扬,场面上又风趣幽默,招人眼目,只是王雄雨在这方面做得太好了。主动又积极,青春又活泼,怎么也不像个有家室的男人,当别人说出这样的话来,赵舒心有不安了。他们夫妻俩仍然住在钢铁厂里,王雄雨的派头和变化厂里的人有目共睹,和他年纪相当的人,也都琢磨着去厂外混个人样。赵舒也受用这份虚荣,到底夫贵妻荣,但是一谈到王雄雨的那些应酬和外交,王雄雨就说“那个氛围不适合你”拦了。王雄雨不在家的傍晚,就只有赵舒和王母相对,饭也吃得闷,常常是洗完碗后,王母坐在电视机前,赵舒就把自己关进了卧室,她让自己更加努力地念书,争取早日文凭到手,也去谋个好职位,不用天天呆在这个厂里了,呆在这个卧室里,青灯寡面地等待晚归的丈夫。
王雄雨走得太快太急,赵舒觉得跟不上了。渐渐有了高攀的忐忑,她一点都不了解王雄雨的那些朋友,王雄雨也不想和她多说,回家后就是一副很累的模样,有时候也会给她讲些朋友圈的笑话。比如有一个朋友,貌不惊人的,但是哪里的小姐多少价,他都知道一清二楚,怎样跟别人赖账,说的头头是道。都当笑话讲了,赵舒却多了心眼,都是些什么朋友啊,她怕王雄雨哪天也变了质。没见过场面的人对这些事就特别认真,王雄雨看出赵舒的局促来了,避免给自己添麻烦,也不敢回来讲什么笑话了。后来自己这方面是听多了也不稀奇了懒得再讲了。王雄雨越发喜欢自己身处的这个圈子,心态也越来越年轻了。赵舒有生孩子这个念头就是在此时冒出来的。他们结婚四年了,赵舒慎重地决定停止吃避孕药,尽管她还没有拿到自考文凭,但是她现在觉得孩子比文凭更重要。赵舒出于某种心态,没有告诉王雄雨这个打算,他不要也得要,他们结婚都这么久了,而且现在的经济情况负担一个孩子完全足够。她想等怀起了再告诉他。一切都像精心准备的盛宴,桌布铺好了,刀叉上齐了,只是该上的菜迟迟不来,停药三个月,一点怀孕的迹象都没有。赵舒怀疑是王雄雨一直在避孕,可她又不好明着问,就悄悄地检查王雄雨的行头。
这天赵舒在家里翻看王雄雨的衣服、裤子,但是一无所获,中午,王母买菜回来,问她找什么,赵舒也不说,愣愣地发神。这婆媳俩关系一直就不怎么样,见赵舒不理会她,也不再多问,转身去了厨房。赵舒还呆坐着,一无所获的失败感,让她周身发冷,还有婆婆刚才这么进来一问,她不理她,不定晚上还要怎么跟王雄雨说呢,新仇旧恨像冰雨一样扎在她身上,肚子上,那地方凉凉的,她自己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一阵酸疼,从尾椎开始沿上蔓延,到了腰部,不断扩散。赵舒本来就坐在地上,这下疼得她弯下身子蜷缩在了地上,她知道王母就在厨房,想让她知道又叫不出声来,冷汗一颗颗地从头颅上冒了出来,手臂全都起了鸡皮疙瘩。赵舒从来没遭遇过这样的疼,陌生的疼,她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在地上坐久了,尾椎受了寒,她想站起来,坐到床上去,孰料,刚一站身,腰疼得更厉害了,趁着这股疼劲赵舒把自己甩到床边,就半死不活地这么耷拉着了。她听见厨房里乒乓作响,就是不出个人来,心里着急呀,赵舒突然觉得自己要死了,她想自己要是就这么死在床沿边,他们会作何感想?就在万念俱灰的时候,耳边听得一声大叫“怎么了”?这一声把赵舒喊醒了,她想自己刚才肯定疼昏过去了,不然不会被喊醒。王母见赵舒说不出话来,知道出什么事了,连忙把她扶到床上,每扶一把赵舒都疼得钻心。
王母将赵舒安顿到床上后,俯在她脸旁问,肚子疼?赵舒轻声地说对。王母问,身上来了?赵舒还是轻声,说没有。王母又指着赵舒的胃问,这里疼?赵舒不想回答了,她想老年人怎么这么烦,看着自己这么痛苦还要雪上加霜,她气若游丝说不出话来。赵舒此时很想听王母问她要不要把王雄雨叫回来,陪她去医院。但是王母并没有问这句话,她看见赵舒不想继续说话,又在他们的屋子里转了两圈,赵舒想这个婆子妈也太自私,她好歹出于礼貌也该这样问一下,她肯定会说不的,她也知道王雄雨外面忙,回来的路途又远,但怎么说他们是夫妻,这样的关心还是应该有的。赵舒不知道王母在他们的房间里找什么,面若死灰地盯着床单,王母又走过来说,你这里还没有什么止疼药,你先躺一会,我再去找找。赵舒不想吃什么止疼药,可是她的话只有她自己听见,眼睛就痛苦地闭上了。
等到赵舒能下地的时候,王雄雨已经在家了。她这一觉睡得太久了,把天都睡黑了。她起床的时候作出了一个决定,去医院,尽管她没那么难受了。
“好点了吗?”王雄雨看见赵舒起来了,连忙过去搀扶。
王母不赞成赵舒此时去医院,“天都黑了。”
赵舒说:“我想去医院。”她说这话的时候看见王母的脸色并不好看,她也不知道怎么自己突然就意志坚定起来。
“那先吃饭吧,你连午饭都还没吃。”王母劝道。
赵舒吃了点东西,坐到沙发上,面色依然憔悴。王雄雨母子俩紧张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哪里出了病,以前从来没有过。”赵舒缓缓道。“我们还是去吧。”
还是王雄雨折中,他说:“这样,我们先去医务室,开点药,缓缓,明天我就和你去医院。”
等到第二天赵舒拿到大医院的诊断结果时,才傻了眼。肾衰竭。这跟她有什么关系?怎么这病就缠上她了?
医生倒是见惯不惊的样子:“这种病多是吃了什么药,起了什么副作用造成的。现在这种病例也不少,所以不用担心。比如说有些感冒药就很伤肾,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赵舒如释重负的地问:“那就是说这也不是什么大病对吗?”
医生摇摇头,说:“也不尽然,主要是它有一个更致命的后果,就是对生育有严重的影响,换句话说,不要尝试去要小孩子,至少要等这个病治好了再考虑,并且要定期到医院来做检查。”
赵舒蒙了,真有些欲哭无泪。她在厂里也听别人说过某某女人,某家庭不能要小孩子,都是因为身体方面的原因,这种事听多了就像笑话一样过了,到后来再听就没什么感觉了,她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情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这叫人怎么接受!按照他们闲聊的经验,凡是跟肾沾上的的病似乎都有些男女方面的问题,她这么一想觉得问题又大了,好像跳到黄河一样。医生安慰她说,肾衰竭是不一样的,是免疫系统存在缺陷。赵舒想医生的话是正确的,可流言会来求证吗?医生说也不是百分百的不能要小孩,一切都还有转机,况且你也年轻,不急这几年。但是这件事出在赵舒精心谋划的坎上,她一下就没魂了,她抬眼看王雄雨,眼泪就涌了出来,心里更不知东西南北。
王雄雨本来这时也不想要孩子,甚至连对赵舒他也有过不忠实的想法,王雄雨的心现在是飘着的。你说赵舒现在凭什么长久地吸引他呀,也就是两人那段过去的情谊,赵舒其他还有什么好,相貌、贤淑、能干,拿出去跟王雄雨新认识的女人比,她好像一头都不占。比她出色的女人不是一样的对王雄雨着迷?贴心贴肺,要死要活的。他凭什么就不能再换一个?王雄雨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可耻,人总是要随大环境变化的,这说明自己在进步。以前在厂里不觉得,出去了才知道原来自己有这么好的女人缘。男人的心就有些野了。可眼前赵舒那可怜样,让他不得不动了恻隐之心——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还是女人吗?赵舒眼看着自己能拥有的东西,一件件地被剥落,连抗争的力量都没有了。王雄雨像一个通情达理的男人一样安慰她说,没关系,大不了不要孩子。说这话,好像和王雄雨一点关系都没有,没有孩子也好,他在心里想,拿什么养呢。
赵舒傍着王雄雨怏怏地回家,赵舒说:“先别跟你妈说不能要孩子的事。”
王雄雨说:“好。”
赵舒把王雄雨挽得更紧了,问:“我不能生孩子,你会不会不要我?”
“怎么会呢?”
“你会陪着我的?”
王雄雨点点头。
“我想要个孩子,如果你不要我了,我还有他。”赵舒哽咽着说。
王雄雨心里有些泛涩。
“我怎么这么苦。”
王雄雨拍拍她的手臂说:“不苦,我在你身边。再说医生说了是暂时的。”
回家后王雄雨果真没给老妈说,只说是这个病每个月都要去医院一次,费点钱就是了。
王母不高兴:“长期就这么摊上了?”王母越来越长脸色也是因为王雄雨的境况变好的缘故,这个住上门的媳妇既不贤惠也不能干,如今还成了这么个病号。原本还指望谁来伺候我呢,倒先把她伺候上了。
赵舒和王母之间那层温情的面纱就这么被撕破了。
王雄雨在外面再怎么风风火火,潇洒快乐,回到家里还是能察觉出母亲和妻子的那么一点不对劲。最无奈的是她们要各自向王雄雨埋怨。尴尬、压抑、阴暗是他对那段时间家庭生活的全部理解。
厂里的一切都旧了,旧的房子,旧的树木,即便是吐露新芽的节气,也成不了气候。还有那些旧的人,从衣服到面色,是属于上个世纪的,单一、守旧,还有他们打招呼的口气,语言,都是千篇一律的,暮霭沉沉,没有一点新鲜和兴奋。这就是王雄雨的住家环境,从一个小囚笼到另一个大囚笼,可是,他现在都无法离开这两个女人,尽管他一刻都不想跟她们多待。空落落的篮球架已经班驳,昔日的光彩消失在时光背后,只有几个退休老头常在下面聊天,偶然有鸽子从天空飞过,老头们便抬起头,嘴里咕哝着,说些毫无意义的话。不知为何,那景象总是让他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厂里的树又大又密,怡然自得牢不可破,他想来一场大火,把这些樊笼屏障先烧掉。
这个时候王雄雨作了个大胆的决定。
王雄雨把沙坪坝区电视台的工作辞了。在区电视台做了三年半的主持人工作,他对所谓编制内的名额从期望到失望再到满不在乎,他仍然没有拿到大专文凭,还有几科考试没过关,像他这样两天打鱼三天晒网的考个六七年的也拿不到证书的大有人在,所以王雄雨并不着急。他有另外一个想法。一个多少有点风险的想法,所谓风险,只是家里人这么看,可是王雄雨确实不想在电视台继续干下去了,每天扮演着二等公民的角色进进出出,心里窝火。他已经筹集到足够的资源,已经有个别人开始这么干了,他也想趁早,走一条的个体主持人的路。
王雄雨要想成一方气候少不了为自己造势。他频繁地出入一些文化聚会,他在新人辈出的行当里保持着老前辈的大度和宽容,不忘提携后生。彼时,有零星的影视公司开始成立,公司里所谓的主持人挤破了头皮钻进来。王雄雨对这些小主持人是不放在眼里的,影视公司在当时看来不过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皮包客,到这里去觅职的不是资历太浅,就是能力低下,碰到想跟他吊长线的,王雄雨也就哈哈应付。沈辛蕾刚进入《新居时代》,却早听闻王雄雨的大名,这样好的机会,谁会错过。沈辛蕾青春无敌,容光焕发,却没把王雄雨当老前辈,她自来熟地侃侃而谈。王雄雨和小字辈们都有些距离,惟独这个沈辛蕾他觉得和别的女主持人有些不一样,如何不一样呢?见识!她不是矫柔造作的讨好,她是充满见识地在讨好。沈辛蕾说,像你这么干当是有大能耐的人,什么时候也照顾一下我。沈辛蕾说照顾一下的时候,没有一点暧昧的暗示,好像是和自家人说话一样,自信坦然,王雄雨想这个女孩不简单,口上温文尔雅地答,好。心里却留意了。
不到两年,《新居时代》人气大增,沈辛蕾迅速走红。圈里人开始注意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王雄雨是早就留心了的,此时更是密切关注。这时的沈辛蕾也成熟了不少,出落得更加妩媚、老练,一边称王雄雨为老前辈,一边颇带点风情的打情骂俏。这是同道中人的逢场作戏,王雄雨应对得来。但这应对中王雄雨不得不承认沈辛蕾对他有种不一般的魅力。沈辛蕾很会和男人周旋,知道利用自己的长处,王雄雨也看出来了,他倒真的有几分喜欢这个姑娘,王雄雨把真心放在了应对中,他知道像沈辛蕾这样的女孩子是不会把真心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尽管他也看出了沈辛蕾的真心。与其说她在全面撒网,还不如说她在重点培养。谁要是被沈辛蕾盯上,准会被她吃下一块肉来。他对沈辛蕾来说只是条小鱼,他也理解,像她这样还在事业和生活上升期的女人,胃口是很大的。圈子里都在传她和《新居时代》老板怎样怎样,他也不多问,反而还主动给了些沈辛蕾想要的东西,逢有什么场子,会通知她,贪小便宜是女人的天性,沈辛蕾也接私活,但不多。他们两人亦真亦幻的时候正是赵舒在家里和王母剑拔弩张之际,王雄雨得了这个契机瞒过了妻子。那时,他们俩就这样的暗语似的好了起来。沈辛蕾的男人不止他王雄雨一个,又何妨,眼不见为净,他希望自己在沈辛蕾那里是不一样的一个,从不冷淡对方,也不热情似火。但他还是感到了伤害,在后来目睹了沈辛蕾和其他男人的瓜葛,最先在意的那个人,投入就慢慢少了,所以他们的关系时冷时热。一路下来,他们也成了好朋友。多年来他们还保持着当初讲话的方式。
赵舒曾对王雄雨模棱两可的电话语言提出过质疑,王雄雨总是能很好的解释过去。赵舒本来就气短,心中有疑惑也不愿闹,她怕输,再加上身体不好,医生说要增强免疫能力,基本上家里还是相安无事。她哪知王雄雨这边早就巫山云雨了。
如果王雄雨家里的局面一直这么维持下去,没准就真离了。
王雄雨和赵舒这对夫妻,结婚八九年了,也没孩子,早就索然无味了。赵舒临走之时,正是王雄雨感觉气数锐减之时,虽说这个决定未尝不好,但心里仍有被鄙弃不值的委屈。其实,赵舒早就憋着一股劲,王雄雨的快乐没有以前多了,出手也不那么阔绰了,多年的夫妻,床头床尾的,她还不能看出点苗苗?只有王母还当自己的儿子是宝贝,以为在外面发了多大的财,她才不和着王雄雨唱这出双簧,自己的英语文凭都领了好久了,一直没派上用场,这下好了,表姐和表姐夫在福建办了一个服装厂,时常有些外贸出口之类的,赵舒就过去做了翻译。
婚姻反而给维持下来了。
第四章
雾气大得很,看不清楚楼群,连地上奔跑着的车都影影绰绰,陆晓湖整个下午都趴在家里,好像在等待云开雾散,实际上这不是雾,这是粉尘,渝城市区的天气一向如此。陆晓湖也不知趴了多久,终于想起该去菜市,一个小时后,还是这样大的雾气,怎么刚才走在路上的时候不觉得呢?她把买好的菜放在厨房里,心事重重地又趴在窗户口上,觉得好像某天某年的一个氛围,她努力回想,试图找到一点当时的心情,但确实想不起来了,哎,这麻木的神经,陆晓湖对自己叹笑了下,掏出手机给漆至福打电话。
“今天就不去外面吃了。你能早点回来么?”
“好的。”
“我过生日。”陆晓湖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他一下。她并不认为漆至福一定会记得,她要给他留余地,也不想让自己失望,尽管漆至福不是第一次为陆晓湖庆祝生日。“我在家里准备了丰盛的饭菜。”
“好的。”漆至福应答还是那么简单。
“很忙吗?”
“还行。”
“能赶得及吗?”
“可以。”
这样的对话是陆晓湖和漆至福最主要的日常话语,简短、搪塞、毫无缠绵,像一对历经弥久的老夫妻般寡然无味,跟人前卿卿我我的恩爱戏相去甚远。成功男人都有“炫”的一面吧。陆晓湖觉得自己找不出别样的理由来了,她总不能在电话里把这事说明白说透彻,她不想让漆至福有拒绝的余地。
“好吧,再见。”陆晓湖主动搁下电话,心里空空的。
他应该会记得送一份礼物吧。陆晓湖想。大前年、前年、去年他都有过表示,无一例外的是珠宝,今年也许也不过如此吧。至于是玉石还是钻石,她都不用去猜了,反正他送的都是值钱货。如果有一天他们分开了,她还可以变卖这些玩意。漆至福说了,他送给她的东西都是涨行情的物品,所以他并不经常送,要送就要一步到位。
从这一点看来,漆至福还是个务实的生意人。宁少也要精。这套作风也延续到他和陆晓湖之间,虽然有那么点生硬,可是已经过了浪漫岁月的陆晓湖,大可不必对此计较。不管怎样,他已经比前夫好很多倍了。就底线论,漆至福不好赌不晚归,最关键的是会挣钱,性感的男人就是会挣钱的男人,这种吸引力终于弥补了她在前夫那里的欲求。只是——婚姻依旧是个未知数。她最初以为漆至福说的规则不过是一个过程,但是这个过程如今看起来真的就是深海无边,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婚姻是若有若无的泡沫,有时候很美很接近了,就破灭了,有时候又冒出来一两个,瞬间又破灭了。陆晓湖知道,这些泡沫不过是自己制造出来的,漆至福只是块让泡沫滋生的沃土,陆晓湖一面憧憬又不断失望着,努力向前,能攒点什么是什么吧,哪怕只能是借漆至福的东风,让自己老有所依。她也不年轻了,像她这样三十好几的人,能找到了“中款”已属不易。她不能像那些二十几岁的女人,凭女人天赋就可以把下半辈子弄妥当。她要面对年龄这个现实,可是也不能一无所获,她再也不相信单方面的牺牲会有超值回报,这是以往的经历也是现在的伙伴关系带给她的认识。所以,几年来仅仅只小恩小惠不能让她满足,她这辈子没有什么大的想法的,就算有想法,也是关于她的孩子。这就是陆晓湖今天期望的厚礼。这就是今晚的重点,陆晓湖36岁生日的重点。她将和漆至福隆重地谈一次话,拨雾见山的谈话。陆晓湖想这算不上为难他吧,如果这也算为难的话,她也是第一次为难他,这样想来,陆晓湖心里轻松多了。
这个月才开始的时候,漆至福就在盘算要送给陆晓湖一个什么样的生日礼物。他平时并没给她什么钱财,不过是让她打理一个药店,按经理的工资付钱而已。另外他会在月初放上两千块钱做两个人的家用,其实这些钱是用不完的。一年里他有半年是飞来飞去,这个家是他在渝城的驿站,陆晓湖完全可以从中存下些私房钱。总的来说陆晓湖的日常开支还是绰绰有余,但漆至福也知道,作为一个情人,她得到的并不多。但是漆至福不喜欢两个人因为钱的问题而捆绑在一起,他也相信,自己在陆晓湖眼中的吸引力不仅仅是老板,他用这种想法来安慰自己,认为他们之间还是有爱这种感情的,他也是五十开外的人了,他更希望得到一个女人的心和智慧,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快就和陆晓湖走到一起。
但是今天,陆晓湖生日的这天漆至福确实忘了,好在陆晓湖一如既往地周到地提醒了他,他办完了事情就急急忙忙赶往“嘉瑞”珠宝行,他得去挑选一件生日礼物。他一边走一边想这几年来他送给她的礼物都可以置办嫁妆了,嫁妆?他无奈地笑笑,他只能为她置办嫁妆。“嘉瑞”珠宝行是一个台湾人来此开的分店,却有很多精致的女饰,去年他就是在这个地方来买的,一个店员走上来主动给漆至福介绍一款新到的钻戒。
沈辛蕾和金鱼此时正跨进门来。
“小姐,看下你们新进的款式。”沈辛蕾叫道。
漆至福转过头来,话还没说出来,沈辛蕾两眼放光:“怎么是你!”
漆至福笑笑:“这家店还不错。”他又看看旁边的金鱼,懂了。“想不到我们的品位是一样的。”
沈辛蕾知道漆至福误会了,说:“那可不一样,你是为私,我是为公,性质不一样。”前两天沈辛蕾还在想怎么和漆至福“偶遇”,今天就实现了,真是天遂人愿。
沈辛蕾一边说一边走上前去,看见了漆至福正在看的新款式,“不错啊,这款很漂亮,晓湖真有福气。”沈辛蕾笑得很甜。
“怎么,你觉得好看吗?我还没拿定主意。小姐,包上。”漆至福招呼小姐过来。
“真爽快。”沈辛蕾为漆至福的决定惊讶。
漆至福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问:“你又怎么是为公了。”
“哦,”沈辛蕾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我来介绍一下,”沈辛蕾拉过刚才被忽略在一旁的金鱼,“这个我们公司的王牌摄影,金鱼。”金鱼点点头,连忙摸出一张名片,毕恭毕敬地递给漆至福,“这是康仁药房老板,漆至福。”漆至福拍拍自己的口袋,说,“真不好意思,名片没有带在身上。”金鱼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沈辛蕾接着介绍:“这家‘嘉瑞珠宝行的老板现在是我们的客户,明白了吧。”
“难道你们也要做珠宝行?”漆至福没听明白。
“那倒不是,我们刚录了一段他的私家住宅,过来,顺便看看了。”
“佩服佩服。”
“佩服什么?”沈辛蕾怕现场这么多人误会他们吃回扣。
“佩服你们挖掘客户的水平。”
沈辛蕾笑而不答。她觉得最好是漆至福能误会。
“好吧,那就不耽误你们了。”漆至福接过小姐递上来的包装,做了一个告别的手势,“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再见。”
“再见。”
“二万二千三。”沈辛蕾看着漆至福出门的身影,把刚才这个首饰的价格念了出来。
“不算太贵嘛。”金鱼也歪过身子来。
沈辛蕾瞄了他一眼:“走吧。”
“怎么,不看了?”金鱼在后面不解地问。
“看完了。怎么,你还要看吗?”沈辛蕾一脸冰冷,这个老家伙,居然都不跟她寒暄两句,心里陡然无趣。
“哦,不,我是说这么快?”金鱼赔笑着说,“我发现我跟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哎。”
“他跟老廖是一个档次,你和老廖是不是一个档次?”沈辛蕾单挑凤眼。
“这么说他要替老廖了?”金鱼自作聪明。
“怎么替老廖?我倒想听你说个明白。”
金鱼欲言又止。
“金鱼,我最讨厌你的就是这点,无事生非。”沈辛蕾严肃地说。
“我什么都没说啊,看你急得。我能有什么想法。”他又紧张起来。
“你有什么想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管住你的嘴!”
“是,遵命!”金鱼做了一个敬礼的手势。“其实我还是挺可爱,”金鱼使了个眼色,“你为什么就不喜欢青春?”
沈辛蕾差点气得没话说。
金鱼拍拍胸膛:“无敌的青春!”
“我老了吗?”
“没有!我这是在引诱。”金鱼凑到沈辛蕾耳边小声地挑逗。
漆至福把礼物放在皮包里,到家门口的时候,看了看表,七点一刻,他用钥匙轻轻一拧门就开了。桌子上果真摆上了丰盛的晚餐,陆晓湖在厨房里,水声很大,她似乎没觉察到漆至福回来了。漆至福也不立即告诉她,只是把那份礼物轻轻地放在桌子中央,他相信陆晓湖一定能看见的,随后,漆至福进卧室拿了两件衣物,自己去了卫生间淋浴。他想让陆晓湖自己去发现这个惊喜。
浴室里的热气很快就蒸腾起来,紧绷了一天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在惬意之时,漆至福的脑袋还是习惯性地转动着:陆晓湖会不会像去年一样跟他谈结婚?在他购物前这个念头就已经闪现过,但也仅仅是闪现,他没有考虑太多——因为他们有约在先。这几年来他们相处不错,各方面都很稳定,但是结婚终究是个禁忌。只要不结婚他们可以这么长久地相处下去。这是他给她的承诺,也是他的私心和期望,用这个钻戒先稳着她,还有什么比这个礼物更厚重?他不明白为什么女人都喜欢钻戒?是因为钻戒可以升值吧,有一天男人离开他们了,钻戒可以值很多钱。怀揣着这样的理解,他也给了浙江的发妻买过几颗钻戒,不同的是,发妻并不像陆晓湖这样随时带在手上,而是把它们锁在柜子里。但是这两种保存钻戒的方式,漆至福都喜欢。既炫耀又收藏。今天的钻戒这不是漆至福送给陆晓湖的第一枚戒指,也不是最后一枚,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陆晓湖知道,钻戒是爱情但不是承诺和束缚。她理解也好,误会也罢,反正他可以随时抽身,尽管现在漆至福还不想这样。陆晓湖到底是个好女人。一个在渝城难得的好女人。有谁说过,一个女人欠你的,必定有另一个女人来替她偿还。
陆晓湖在浴室外敲门,告诉他饭菜已经好了,出来喝汤。漆至福答应着出门来,看见陆晓湖贤淑地站在门口,温和地在她脸上贴了贴。
“今天还要寿星下厨,真是辛苦了。”漆至福坐下来,敬了陆晓湖一杯。
“劳碌命惯了。”陆晓湖也回敬了他一杯。
“哎,难道我没给你好日子?”漆至福又喝了一口,感到说这样的话有些力不从心了。他和陆晓湖之间说是情人,可却从来不调情。尤其是当他意识到这是一句调情的话时,就立刻觉得别扭和做作,他想自己也许不是个浪漫的人吧,浪漫在20岁的时候,戛然而止。那么现在是什么呢?连调情都觉得累赘,是老了。
陆晓湖看出了漆至福的老态,违心地说:“是呀,比大多数女人好多了。”
漆至福定睛看着陆晓湖,又似乎在看陆晓湖的身后,问:“不高兴了?”
“高兴。难道非要我感恩戴德才叫高兴吗?”陆晓湖刻意要在今天制造出一些情调,她不太喜欢漆至福的老态,冷冷的拒人千里,她觉得自己能让他活起来,就像他们最初开始的时候,这是一项技术含量很高的工作,“说一两句实话就叫不高兴了?记住,今天我是寿星。”
漆至福的眼睛眯缝起来,他在笑,他必须承认陆晓湖是很讨乖的,她能把两层意思都表达出来,而且还让你觉得我们是平等的,即便是他给了她物质上的满足。在漆至福眼中,陆晓湖总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她把这些看成是情义之举,而不是交易。
“看到了吗?喜欢吗?”漆至福留意到桌子上的戒指盒收起来了。
陆晓湖笑笑,并不言语。
“晚饭后有什么安排吗?”
“要不开电视吧。”漆至福提议。
“晚一点,太嘈杂了。晚饭后看好吗?”
两人又喝了几口酒,千言万语堵在喉头,陆晓湖仍是觉得不好开口,漆至福在一旁也不言语,好像在等待什么。陆晓湖定了定神,找了个开头:“你看我也不年轻了。”
“你永远都比我年轻。”
陆晓湖掠过一丝苦笑:“可是作为女人,我是走下坡路的人了。但我很感谢你,碰上了你。”说着,就举起酒杯:“来,先干。”漆至福与她碰杯,两人都各自喝了一口。
陆晓湖看出了他的心思,说:“去年我跟你提结婚,你害怕了是不是,以为今天是鸿门宴?”
漆至福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不自在,渝城女人说话都这么尖锐。
“今天,我应该再给你提一次,”陆晓湖看见漆至福的脸色都变了,笑了起来,“脸都吓白了,结婚,我不会这么要求的。”她很温柔地捋了捋头发,“我最大的心愿是我的儿子,你知道这点,我从来没瞒过你。”
漆至福点点头。
“只要他好,我什么都值。”
“你要想他的话,多去看看孩子。”漆至福顺水推舟。
“我这辈子最亏欠的一个人就是我儿子。”陆晓湖说到这里又摇摇头。
“你是一个好母亲。”漆至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实话实说。
“你知道,他已经15岁了,我想……”陆晓湖欲言又止,她盯着饭菜,想给漆至福一个应对的时机,她希望此后说出来的话,对大家都有利又不伤和气。
“有什么困难吗?”
这是一个好的开头,陆晓湖想。
“没有,只是老师说他在学校里不安生。我不经常在他身边,总是担心。”陆晓湖倒抽了一口气,说:“我想让他上个好点的学校。”
“你是说转学?”
陆晓湖说:“我儿子,挺帅的,好多女生都找他,我怕影响他学习。”
“对,很可爱的一个小男孩。”漆至福努力回忆,却印象模糊。
“我不想让他重蹈覆辙。”她每句话都慎重用词。
“重蹈覆辙?”
“太小就谈恋爱。”
“小男生招人喜欢也不是坏事,”漆至福觉得陆晓湖有些小题大做,自己的儿子在国外他都不怎么操心,“不过你的心情我很理解,快青春期了,这个时期很关键。”漆至福转了个话头。
“我不想他继续留在老家。那地方太小。”
“换一个环境对吗?你想让我把他送进哪个学校?”这些事对漆至福来说轻而易举,作为男人的成功感又占了上风。
“我想,”陆晓湖顿了顿,努力地看着漆至福,“我想把他送到国外。”
“国外?”漆至福尽量掩饰住自己的诧异,她怎么会突然提出这个想法?防范的恶感像刺猬毛一样一针针地竖立起来。“你是说真的?”
陆晓湖看出了漆至福的脸色,问:“你觉得很唐突吧?”
漆至福不说也不笑,脸色尴尬。
“对了,你刚才说是担心孩子早恋才决定让他换个环境的,对吗?”漆至福像抓到什么漏洞似的。
“嗯。”
“可是你想过没有,到国外去生活,是逼迫孩子早熟,那么早恋就更容易发生,特别是在父母不能监控的环境里。”漆至福为自己的理论洋洋得意。
“不是的,这不是全部原因,我想让他的未来更好。”陆晓湖补充,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你考虑这件事多久了?”
陆晓湖知道此刻说很久或最近都不合适。她只是轻声地问:“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漆至福当然可以办到,自己的儿子在那边念大学,还有一些亲戚朋友,他自己也曾出去过几次,这些漆至福曾轻描淡写地给陆晓湖提过,没想到她倒上心了。他觉得有些受骗,这么多年,她伪装得这么深沉。
“小孩一个人在外面你放心吗?”漆至福也不正面回答。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儿子的前程不能不要。”
陆晓湖还真是倔,漆至福有点骑虎难下。“他还太小,先念完中学再说也不迟。”漆至福试图说服陆晓湖。
“早点去可以早点适应社会,我这下半辈子还要靠他。”最后这句话是很有杀伤力的,陆晓湖故意这么说的。漆至福有些寒心。
“这个事情要从长计议。”
“我知道。”陆晓湖勉强一笑,“你能答应我吗?”陆晓湖知道漆至福答应过别人的事都是会办到的,不然他何不爽快地给她一个口头承诺?而她也不必苦苦坚持。
“这……”漆至福有些为难地说不出话来。“晓湖,你是不是还想说别的?”
“什么别的?”陆晓湖反问漆至福,今晚要这样斗智斗勇下去吗?
漆至福顿了顿:“你不相信我是吗?”
“我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你,所以才有把孩子托付给你的要求。”
“不是那样的。”漆至福摇摇头,“你要真相信我,听我一句话,等孩子中学毕业了再说。”
“你这是在推委。”陆晓湖眼神里颇有失望。
“这不是推委,这是负责任地说。”
“如果负责任,就不应该拒绝。”
“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给我一个相信的办法。”
“你怀疑我们的关系吗?我都这个年纪了,我们在一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到了陆晓湖这个年龄这份经历,要说不怀疑,那是假话。陆晓湖的眼神黯然了下去,感到自己没有退路,“我不想孩子像我这么受苦。”
漆至福站起来走到陆晓湖身边抱了抱她的肩,说:“我也是为人父母的人,出国是一个大事,关系到他的成年生活,所以不可操之太急。”
“费用的事我自己来解决,孩子小相信不会太多。”
漆至福笑笑,说:“费用这块你还真不太了解。”
“我了解,我都已经打听过了。”陆晓湖想你不就是不愿意拿出这笔钱来吗?一开始就承诺不结婚也就是防着哪天我占有你财产。陆晓湖想自己这么几年对漆至福也算仁至义尽,他还是把自己当依附大款的小蜜,陆晓湖不觉一阵心寒。饭菜也索然无味。陆晓湖直接把不满写在了脸上,跟了漆至福后,她从来没发过脾气,她都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会闹的人。可是心里翻江倒海,愁肠百结的陆晓湖只是木然地坐在那里。漆至福是不喜欢看女人的脸色的,尤其是和利益沾边,他不安慰不妥协,悄声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冷冷的光撒在地面上,像是某种抗议。那盘清蒸鳜鱼开始凝冻,漆至福夹了一筷子,觉得有些咸,又放下了。
“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陆晓湖伤感地说,“上次回家看儿子,就一阵心疼,儿子在我面前很乖,外婆也说他懂事,其实我还有些担心,这孩子太早熟,心里装了太多事,对他的成长不是很利。我对不起他。我一直想做个好妈妈,尽量给他吃好穿好,不让他受委屈。我这人命一直不好,可我还是努力地帮助别人,不求别的,我只希望能多积德,环环相报,把好的福分都报在我儿子身上。”她说着,声音哽咽起来。
“你是个善良的女人。”
陆晓湖拨弄着桌布:“善良有什么用?”
漆至福叹了口气说:“能出去固然是好,但国外的生活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的孩子我自己来承担责任。这个你不用为难。”陆晓湖很冷静地说。
“你自己来承担责任?你告诉我怎样承担?”漆至福觉得今天的陆晓湖太过任性,这不是她一向的风格,而他更不需要家中有一个任性的女人。
“我是他的母亲,不由我承担谁承担?”她深思熟虑的结果,听起来更像是赌气。
“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容易。”
“是的,对有的人来说,很困难,而有的人,就是举手之劳。”
“不是我不想帮你。”漆至福想这话要怎么说出口呢?他一看见陆晓湖的神色,就更张不开口。
“你也是为人父母的人,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思。”
漆至福不做声。
“我不管他,就没人管了。有件事,我本不想说,怕你多心,”陆晓湖的眼神在地上转了一圈,“现在觉来也没什么。我前夫又添了个儿子,他并没告诉我,是我撞见的。这北碚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我就偏偏看见他们一家三口了,他怀里抱着个小孩,站在街对面,正在等车。可能他也看见我了,可是我们并没有招呼对方。我走开了,很快,我不想看到那种情景,我觉得对不起儿子。其实到现在我已经不怪他了,但就是觉得对不起儿子。儿子是我最大的希望,什么要求我都尽量满足他。儿子很乖,很少提要求。”陆晓湖语无伦次了,“我不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漆至福很少看见陆晓湖这么动情地谈自己的儿子,在他看来,她一向都很克制,尽量避免谈过去的生活,他也由此非常尊重她。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希望他们过的是没有其他因素干扰的两人世界——与利益隔绝的真空地带。漆至福不觉得这样的想法自私,有钱的男人什么想法都不为过,自己的孩子也在国外,平时联系也就是听电话,儿子在那头总是不够热情,见面也很少,儿子有什么物质要求他都尽量满足他,尽管如此,漆至福还是觉得内疚。他理解陆晓湖的心情,如果她此刻是在表演,也算表演到位,难为她一番苦心。但是漆至福不能帮这个忙,他还不想告诉陆晓湖原因,无语地坐到沙发上去。
沙发收拾得很干净,有女人的家就是不一样,一尘不染,温暖舒适,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城市是孤单无力的。想找他,想跟他的女人不是没有,还有比陆晓湖更年轻美丽的,单身的,但是他偏偏选择了陆晓湖,那是做过综合评价的。他需要这样一个有经历的女人,失意过的,但仍充满对生活热情,对己对人都知道进退的界限。
陆晓湖看见漆至福坐过去了,心里不满了,她还是坐在原处,两人形成了对峙。她不知道这么一个举手之劳,怎么在漆至福这里就变得如此困难。钱她也愿意出了,他们是什么关系?他这样拒绝她?以前陆晓湖就听漆至福说过在国外有亲戚关系,他的儿子高中毕业就出去了,可具体什么关系他也没多说,陆晓湖也没多问,那时她对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太肯定的把握,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如何对这些事情刨根问底?现在她觉得该问问了。
“我的要求并不过分,我可以承担孩子的费用,你在国外有那么多朋友,帮孩子找一个监护人难道很困难吗?”
漆至福望着她,心想,说得轻巧,费用你有多少?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朋友是有,不过,不太好。”
“不太好?”陆晓湖伤感起来。“朋友如手足,而我连一件衣服都不是。”
“可能以前我没仔细跟你说过吧,加拿大和美国、澳洲都有亲戚和朋友,但是这些都是家族。”
陆晓湖仍旧不抬头,心却跳得厉害。
“你让我怎么去跟他们说,让他们照顾这样一个孩子。”
“要安心去说,能有圆不了的话吗?”陆晓湖觉得他根本就不愿帮忙。
“人活一世,谁不是受制于人?我也不是皇帝佬儿。”漆至福继续说:“我老婆的表姐在澳大利亚开了个餐馆,他们一家人都在那里,我的儿子过去自然是容易的事。但是你的孩子,如果过去的话,你让我怎么说?我说是一个朋友的孩子?表姐会怎么想?那是一个厉害的女人,帮别人的小孩弄出国,还这么小,肯定不是一般的关系。这个意思你懂吗?”漆至福不想说破。
“表姐很可怕吗?”
“也不是怕,到底她们是娘家人,我和她虽然长久分居,但还是一家人。”
“那我算什么?”
漆至福为难了。
“我们也算事实婚姻。”陆晓湖想今天豁出去了。
“这个表姐不是一般的人物,”漆至福尽量耐心地解释,“有她照看小孩比什么也好。你想15岁的孩子,这么小,出去没个照应,你也是不放心的,我的那些朋友出去都受她的照应,我是得罪她不起的。”
陆晓湖也无从辨别漆至福话语的真假,反正他就是铁了心不愿意,真理由假理由都由他说了,结果就是不愿意。想到这里陆晓湖的气都粗了:“这么说,孩子出去是没希望了?”
“也不是完全没希望,”漆至福安慰她说,“等再大一些,高中毕业可以参加考试,那时他的自理能力也强了,你的负担也没那么重了。”
我的负担?好一个我的负担!陆晓湖心里来气了,这好像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了!还要等高中毕业,当我傻呀,那时我都40几了,你还看得上我吗?可她没有说出口来,她算是看出这个男人的自私了。
陆晓湖站起来,一声不吭地收拾碗筷,心情沉重得很。
“漆至福,你说,这么多年,我图过你什么!有谁像我这样!”陆晓湖几乎把沉积已久的不满一股脑倒了出来。眼前这个男人还有什么盼头?婚是不能结的,他的老婆究竟什么来历她也懒得去追究,总之她娘家人是厉害的,那是漆至福的软肋,谁的小孩都幸福,只有自己孩子是最凄凉的。陆晓湖想到自己做女人做母亲都这么失败,所有人生不如意的事又涌到眼前,眼泪就簌簌地流了出来。
漆至福看见陆晓湖气势汹汹地去了厨房,知道她生气了。可有什么法子,他也不清楚这个女人怎么头脑里突然会冒出这样的念头?他还以为她是无所求的,他以为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他本来还为自己不能给她更多而内疚,现在她提出这样的想法来了,这么说过去的内疚都不值得了。尽管理智告诉他不值得,但此刻漆至福还是内疚,他知道这内疚证明自己还是对她有感情的,只是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弥补,更不好上前去安慰,安慰是没有用了,安慰不好还要引发一场大战,陆晓湖要的是他漆至福无法满足的,他有他的难处啊,漆至福这么想着,索性继续坐在沙发上任由自己内疚去了。
陆晓湖在厨房里把锅碗瓢盆弄得叮当响,水声很大,仿佛示威一样。漆至福走到门口,说:“你休息吧,我来洗,今天你是寿星。”这话不说倒罢,一说,陆晓湖就嚎啕起来,关不住阀门了。
漆至福不想让事态继续扩大,靠近陆晓湖的身体,说:“这事急不得,我们还可以再商量。”
怎么商量?陆晓湖咬咬嘴唇,却依旧不说话。
“要不你先回去看看孩子,就当休息两天,我帮你打听一下?”
陆晓湖知道漆至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是给自己台阶下,她也不好一直倔着,抹了一把眼泪,转过身:“我陆晓湖从来不是贪慕钱财的女人,但也不是一文不值!”
沈辛蕾一到办公室,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好像大伙在瞒着她密谋什么似的,有些不知其然的忙碌,尤其是元元,满面春风,脸都快贴到天上了。沈辛蕾成了不合时宜的人,怎么她才请假了一周,办公室就大变样了?她鼻子里哼了一声,虚假热情地打着招呼,坐到演播室里,打开电视看了起来。不一会就看见金鱼鬼头鬼脑的进来收拾器材。
“金鱼,过来。”沈辛蕾对着阴影里的金鱼叫道。
“沈姐,好啊!”金鱼仰起头,一边夸张地招呼,一边谨慎地走过来。
“你们这是干吗呢?我才几天不上班,就变了样了?”
“变样?没有啊。”金鱼装傻地摸摸头,道:“不是和以前一样吗?对了,沈姐,玩得愉快吗?”
“愉快——”沈辛蕾目光如剑,“最近有什么新动向?”
“新动向?还不就是地产风云会那点事吗?你走之前不就知道吗?”
“怎么?要干了?”
“是啊,就忙这个呢。”
“我们不就是要去参加吗?有什么鬼鬼祟祟的?”沈辛蕾不屑一顾。
“那是那是。”金鱼点头。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没有,沈姐。”
沈辛蕾盯着他,由不得他说谎。
“说是一位知名的人物要来,元元正在策划这个活动。”金鱼交了底。
“老廖怎么说?”
“还不知道呢,据说这个人物特别难请,名——人——”金鱼作了个夸张的手势。
“什么名人。”沈辛蕾撇撇嘴,不以为意,问:“那你忙什么呢?”
“我从来都是打下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都不体谅人家。”说着就要去蹭沈辛蕾。
“有小妹妹体谅你还不够吗?忙去吧。”
“真狠心。”金鱼似真非假地说着,出去了。
沈辛蕾又独自一人坐在电视机前,什么大人物这么难请,还神秘兮兮的。下个月要在大礼堂召开一个全市的地产风云会,都是房地产的一些名流出席,当然还有市里面的领导,作为涉足房地产的影视公司他们当然要列席,而且希望在此机会中能够拉得一些客户。她虽然没上班,光是知道某日即将召开地产风云会这回事就知道会发生什么连锁反应了。只是什么大人物值得元元他们这么神色紧张?
中午的时候,沈辛蕾对大家说,大病初愈,胃口奇好,想请大家吃顿饭。元元面露窘色,要推辞,说,中午还有点忙呢。金鱼帮腔说再忙也要吃沈姐的饭,吃一顿沈姐的饭太难了。经金鱼这么吆喝,丁丁不好说什么,环顾四周。
“大家不要让我扫兴,就是楼下的风庭阁,一个都不要少。”沈辛蕾对全班人马发出邀请。
几个编导一齐响应:“好啊,跟着沈姐有饭吃。”
沈辛蕾又说:“元元、丁丁一块,没你们可成不了席。”
元元和丁丁相视而笑,仿佛鸿门宴。
一张圆桌上坐了七八个人,元元却开口:“难得大家一聚,我先敬沈姐一杯。”
“对啊,沈姐,给我们讲讲旅游趣闻。”丁丁也附和。
“趣闻吗,留到照片出来了后再讲,”沈辛蕾忽悠着,她告假这段时间,一天都没去旅游,操心的事多了,她一天都不能离开战营。“今天编创人员都到齐了,我说一句,以后大家什么的都相互照应,好歹也是一个集体。大家都知道做主持人其实是很两难的,表面看上去挺风光,背后里还不知道别人怎么说。”
金鱼马上说:“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这是个小家庭,还是很团结的。”
沈辛蕾问:“下个月的地产风云会,你们开始准备了吧?”
一个编导说:“老廖还没有具体的指令。”
“这可是个重头戏,老廖会重视的。到时候还有很多名流出席,对公司对我们都是贴金的事儿。”沈辛蕾一边说一边瞅元元。元元只是不做声。“如果你们要请什么人的话,知会一声,我可以帮忙,毕竟在这个圈里我还有些关系。丁丁,你说呢?”她的口气俨然一个大姐大。
丁丁连忙说:“是呀,沈姐要可以帮忙就好办多了。老廖想把牛军请来客串下我们的节目。”
说话的当儿,元元踩了丁丁一脚。
“牛军可是个牛人,能把他请来确实需要能耐。”
“付钱就是了,还怕人家不肯?”一个编导叫嚷。
“关键就是这个钱字。”沈辛蕾微笑着说,“你说老廖愿意掏腰包吗?空手套白狼这是他一向的风格。难就难在这里,所以,要请到牛军,必须要有一个十全十美的策划方案。元元,你说是吗?”
元元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将,说:“其实也不一定。”
“元元是我们当中最聪明的一个,说来听听。”
“我是说一分钱不出恐怕不太可能。”元元补充。
“怎么,老廖愿意出血了吗?”沈辛蕾嘲讽地笑笑。她才不怕谁去告密。
“现在还在弄呢,没有具体定。”元元挡了回去。
沈辛蕾笑了下,对大家说:“看来还属于国家机密。”
元元说:“沈姐,看您说哪去了,还没定的事就可能变,定下来了肯定会着手执行的,那时候谁不知道?”
“看来我是爱莫能助了。”沈辛蕾笑说。
“我看呀,老板都不急,咱们着哪门子急?”金鱼明白了这两个女人的用意,出来打圆场。“这个地产风云会,就看作是同行交流会好了,我是没什么大志的,谁给我钱谁就最好。”
“那今天我请你吃,我是不是最好呢?”沈辛蕾问。
“当然了,这还用说吗?酒肉穿肠过,姐姐妹妹心中留。”金鱼又举杯做了一场和事佬。
饭席散后,大家各自离去,丁丁和元元朝一个方向走去,好像防范着沈辛蕾似的,金鱼满脸通红,对沈辛蕾说:“老廖肯定给了元元启动资金的了。”沈辛蕾答非所问:“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等大家都走远了,沈辛蕾给王雄雨打电话,问:“地产风云会你会去吗?”
王雄雨说:“我怎么可能去?”
沈辛蕾说:“我把你弄进去,你帮我碰碰牛军。”
“牛军?就是今年才上财富榜的那个人?”王雄雨问。
“正是。”
“你也攀得太高了吧。再说你也高估我了。”
沈辛蕾说:“是公事。这帮小犊子算计我呢。”顿了顿又说:“这事放谁,谁脸上不贴金?”
王雄雨说:“我就免了。再说,你连漆至福都没弄妥呢,又来个高难度的。”
“我都说了是公事,当然两全其美更好。”
“这个——”
“怎么你不想去?”
“人我可以帮你打听,”王雄雨说,“他是这次地产风云会的特邀嘉宾吧。但是我不想去了。”
“为什么?”沈辛蕾突然觉得自己问了个不和时宜的问题。
“你不觉得我去就像个插班生吗?”
“这可不像你王雄雨说的话。”沈辛蕾半是揶揄地说,“怎么赵舒还没走?赶上开地产会的时候,赵舒已经不在本地了吧。瞧你那腻乎劲。”
“别拿赵舒开玩笑。”王雄雨又一本正经道,最近他不想任何人拿他老婆说事儿。
“得,我问一句,你在家里会不会对赵舒说,别拿沈辛蕾开玩笑?”
“还真让你说准了。”
“要咱俩做夫妻是不是挺厉害的?”沈辛蕾在这头笑。
“你们女人哪——”王雄雨叹了口气。
“你这段时间和我疏远了不少。”沈辛蕾说。
“因为赵舒发现了我俩的事。”王雄雨想开个玩笑。
“我们能有什么事?”沈辛蕾嘴上这么说,心里难免波动,“都过去这么久了,才睡醒吗?我和你可没什么把柄。”
王雄雨想说自己的日子过得并不太平,可他想了想,还是换了个话题,问:“你还在去漆至福那个药房吗?”
“没有。不过我到与他‘偶遇了一次。”她有些得意地炫耀。
“有这么巧?”
“就是有这么巧,在珠宝店。可惜太匆匆。”
王雄雨想起前不久他们还在布艺店门口尴尬的“偶遇”,说:“漆至福可是已婚的,你不要去招惹。”
“只招惹你是吧?”沈辛蕾笑,所谓已婚不就是个陆晓湖吗。
“也不能招惹我。我最近可麻烦着呢。”
“你有什么麻烦?赵舒?过去怎么不麻烦?”
“哎——”
“对了,我还真得打听漆至福是怎么回事,进展太慢了。”
“你真是个多欲的女人。”
“怎么样?再帮我安排一次。”
“不行,我要走了。”
“你走哪里去?”
“福建。”
“跟赵舒一起?”
“是的。”
“旅游?”
“嫁鸡随鸡。”
“雄雨,你怎么越来越居家了?受什么重创了?”
“为什么要受重创才能居家。”
“开什么玩笑。”
“真的,累了。也许就一别终生了。”王雄雨的声音忽悠忽悠,好像真要出远门。
“就为这不参加风云会了?”沈辛蕾想自己早就该有所察觉,王雄雨越来越与她疏远。“放弃这里了?”她问。
“是这么考虑的。”
“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事,男大思变。”
沈辛蕾在电话那头咯咯笑了,“瞧你那出息!不行,在你走之前先帮我这一次。上次我可和陆晓湖会过招了,这次可得小心点。不管怎样,你得跟我一块去‘刻意一次,这个老同志真是太不解风情哩。”
“好吧,算是离别前让你见我最后一面吧。”王雄雨算是同意了。
漆至福让陆晓湖回北碚去看儿子,以解相思之苦,陆晓湖却并没回去。漆至福的这个建议就让她如■在喉。为什么是她回去看,而不把儿子接过来?尽管如此,她还得装作若无其事,漆至福是好讲究的人,首先退了步,她也不能僵着。
一个虽然说去打听,另一个却仍旧十二个不放心,他们表面和解了,调停了,双方的关系却显得微妙起来。
陆晓湖每天照常把饭菜做好,看见漆至福后也不多问,不热情不冷淡。客客气气的,不卑不亢,更不去催问他事情办得如何了?漆至福呢,她不问,他也就不主动说,出国的事儿哪能这么容易呢,他又何苦给自己找麻烦呢。
这天,陆晓湖在家里,接到了母亲从家打来的电话。
“老师来家访了,说你儿子把人家女生弄伤了。”老人家没好生气。
“怎么伤的?”陆晓湖心都紧了。
“玩刀子。这挨刀砍脑壳的崽崽,弄得人家都上医院了,女生家长找到学校来了。”
“怎么会这样?”陆晓湖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做这样的傻事,儿子在学校不是说自己一直很受女孩子欢迎吗?这个蠢孩子,陆晓湖匆匆地收拾了衣物,心急火燎地赶回了老家。
1个小时高速路,像走了一年。北碚城的梧桐树依然安详,稳健,大街上的人如昏昏欲睡般,缓慢行走。这个空间里的时钟仿佛被调慢一倍。
儿子像没事似的,在外婆家玩电子游戏。
“怎么回事?”陆晓湖上气不接下气。
儿子看见母亲回来也没格外的兴奋,好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你怎么把人家伤着了?”她揪住儿子的胳膊。
“我没伤她,是她自己傻。”儿子平静地说。
陆晓湖愣了,看看母亲,这孩子怎么老成得这般?
“给你妈妈说说,别老玩游戏。”
“哪来的游戏机?”陆晓湖这才意识到儿子在玩一种迷你型的游戏机,这可不是她买的。
“她送的。”
“哪个她?”陆晓湖已猜个八九不离十。
儿子把游戏机扔一边,“没劲,她说让我保管几天,我还不想玩呢。这种东西都过时了。”
“哪个她?”陆晓湖声音提高了。
儿子抬头望了母亲一眼,说:“不关我的事,她要追求我,我不愿意,她问我信不信用刀子扎自己,我不信,她就扎了,就这么简单。”儿子若无其事。
陆晓湖眼睛都瞪大了。
“是这样的,老师也是这样说的。”外婆补充。
“那你电话里怎么不是这么说的?”陆晓湖有些生母亲的气。一路上她就在想,自己儿子怎么会那么傻呢,她现在算落了一块石头下来。
“女生的家长找到学校来了,说你儿子引诱人家。”外婆解释。
“引诱?”陆晓湖为这个词放在儿子身上感到惊讶。
“就是招蜂引蝶。”儿子小大人似的补充了一句。
陆晓湖这才发现儿子嘴角已开始生长绒毛,喉头也开始冒了结,这不可忽视的青春期,莫非他小小年纪就已得他父亲的遗传?她不知该欢喜还是忧。
“最后怎么解决的?”
“就等你回来解决。”
陆晓湖看着儿子,问:“是不是这样?”
儿子说:“反正我没错。她这是报复。”
报复?小小年纪就知道报复这个词了,“好,我这就到学校去。”陆晓湖只身去了学校。儿子转学到这个学校不过一年的时间,前后被老师通告就不下三次了。
到学校后,老师把来龙去脉给陆晓湖讲了一遍,又晓以大义:“现在这个女生在家里休息,家长非要给一个说法,我们都知道你儿子没有把她怎么样,但确实是你儿子引得人家自残,据说是你儿子玩弄了人家的感情,哎,才初中呢,你说说,你这宝贝儿子,早熟得很,留在学校是非多,马上就要中考了,你看……”老师两手一摊,为难的样子,“我给你交个底吧,这个女生家长是电力局的,不依不饶。我劝你一句,最好还是转校好了,你儿子在这里,班级就不得安宁,女生都围着他转,他不惹事,也要煽动周围的人惹事。”
陆晓湖临走前看了下儿子所在班级的学生,没有觉得这些孩子有异常之处,她想象不出何以儿子会搅得这里天翻地覆。“我再想想办法。”她给了老师一个答复。
回到家,儿子问陆晓湖:“是不是让我转学了?”
陆晓湖惊诧他怎么知道。
儿子不以为然地说:“我早知道了。”
“那你想不想留在这个学校呢?”
“随便。”
陆晓湖一阵心酸。儿子虽小,却已尝到人情冷暖。她狠狠心,决定把儿子接到身边去住几天。
“那你先跟妈妈去城里散散心吧。”
陆晓湖丢下这句话,就把儿子接走了。
接过来住哪里呢?反正是不能住漆至福那里,陆晓湖就在一家酒店里订了几天的房,简单收拾了一些衣物,留了个纸条给漆至福就走了。
儿子虽说在酒店里安顿了下来,但很不适应,城里生活于他是生疏的,在北碚的那股淘劲像突然被什么钳住了。陆晓湖索性放下药房的生意,安排一个二十五六的一个男孩打理,自己则全心全意地陪伴儿子。
儿子比什么都重要。她要让他快乐。
漆至福外出了几天,回到家,发现陆晓湖已经离开好几天了。想她也许真的是回老家看儿子去了,但怎么也应该打个招呼,想到这里心中有些梗。漆至福在家里转了一圈,东西还未搬,一切都照旧,这说明她还要回来。漆至福又折回到沙发上,他也许应该给她打个电话,但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又被压下去了。既然她离开的时候选择不动声色,那么他就算致电过去,也不讨好。她要选择这样的方式冷静,那就由她吧,他们当初也是说好的,不相互干涉,如今看来这不相互干涉显得多么冷漠。人和人的心一下就隔开了。
陆晓湖想把儿子弄出国是底线,她本人在漆至福这里是彻底没希望了,没想到他连儿子也一同拒绝。陆晓湖天生就是个强硬的女人,只是她识得时务,多少讨人喜欢。此刻,她领着儿子在药房里转,暗示儿子将来这个药房也是他的。儿子似乎不喜欢药房的气息,嚷着要走。不管陆晓湖如何对儿子说这药房的好处,他都听不进去了。儿子害怕生病,生病的时候只有外婆在身边,那种孤独无助让他对疾病惟恐避之不及,甚至对与疾病相关的药片、药房、医生都有种病态般的排斥。陆晓湖小声地对儿子说:“这药房可有妈妈的股份,妈妈的股份也就是你的股份,知道什么是股份吗?就是投资,以后有回报的。”
儿子却无动于衷。
“等下,妈妈带你去吃串串香。”
儿子咽下了口水,牛角沱那一排串串香叫人心驰神往。他立即央求陆晓湖赶紧带他去。
正磨蹭着,漆至福一只脚跨进了药房。
漆至福还以为陆晓湖出远门了,话也没留一句,药房自然也是顾不得管,索性自己就来看看。其实早之前,陆晓湖告诉过他,药房里新招了一个小伙子,有他在,很多事都省心,要是老板不在店里一两天,他照样让店铺山转水转,还不差成色,让漆至福也可放心。当时漆至福劝她,太能干的人最好还是不用,又不是国家企业,这家庭作坊的事业只怕在这样的人手里翻船。如今想来这都是铺底的招,还派上了用场。前两天漆至福找这小伙子问了问情况,还真是个能干事的,但到底不是一家人,于是决定每天务必来过问一次。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里撞见了陆晓湖和她的孩子。
那孩子漆至福以前见过,还一块儿吃过饭,男孩子眉清目秀不怎么说话。漆至福心里有些怜悯。陆晓湖也没想到碰见漆至福,但她很快就把惊讶掩饰过去,两个人的尴尬总不能让店里的这些外人知道。
她马上问道:“吃饭吧,时间不早了”。说这话,好像他们早就约好了一样。
漆至福微笑点点头:“今天怎么样?差什么不?”
陆晓湖一边把儿子拉在身旁,一边说:“暂时不差什么,小李那里有账目,让他准备一下。我们吃完饭之后,再看不迟。”如此一说,漆至福知道她的用意,也就顺水推舟地和陆晓湖母子出了药房。
出了药房,陆晓湖倒没什么话了。为了打破两人的沉默,漆至福亲切地问孩子道:“想吃什么?叔叔带你去。”
孩子看也不看他,眼睛盯着地面。
陆晓湖又问儿子:“想吃什么?”儿子才说随便。孩子隐约察觉了母亲和眼前这个男人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反正他不太喜欢他们两人的这种说话方式。
陆晓湖看出了儿子的情绪,轻声说:“戚叔叔今天请我们吃饭,乖,想不想吃海鲜?”儿子懂事地应了一声。陆晓湖站起身来对漆至福说:“那我们就去吃海鲜吧。”
汽车开到一线酒楼,三人进座,点了菜。漆至福招呼男孩子吃饭,男孩子并不理会。漆至福试图要和陆晓湖谈一点药房方面的事情,也总被男孩子打断,谈话没法继续,陆晓湖忙着和儿子说话,间隙发出笑声,一旦漆至福插嘴进来,男孩子马上就“晴转阴”,一顿饭菜吃得并不愉快。结账时,陆晓湖看出了漆至福的隐忍,主动说:“我还要陪儿子玩一会,你有事就先忙去吧。我会联系你的。药房这几天小李在打理,你不用操心。”
漆至福点点头,说:“好吧,到时再说吧。”漆至福开车回了家。他想先打个盹好了,这几天他的情绪也不是特别高涨,他百无聊赖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小酒,坐在沙发上,陷入沉思。茶几上一瓶朱顶红有些蔫了,柔嫩的花瓣边沿发黑发卷,尽管如此,离残枝败柳还有几天,这花并不香,只是开的时候艳丽,养眼,这是陆晓湖买的,据说这花带贵气。漆至福想要是阿幽在今天,会不会和陆晓湖一样呢?如果此刻阿幽也有个孩子,要求他弄出国,他会不会答应呢?这真是个伤脑筋的问题,阿幽不是嫁给当地人了吗?也许她已经被岁月磨蚀掉了,就算她此刻站在他面前,未必能认得出。还是不要去想太多的好,关于阿幽关于青春,时光就会完全地变味。还是就保持原样吧,永远的阿幽,永远的16岁。只是对陆晓湖,这几天的连锁反应,漆至福生出些后怕,不知道她还会使出什么招,他不喜欢咄咄逼人的女人,如此想来,他到希望发妻在自己身边,那个忠心务实的浙江老婆。想到这里他拿起了电话,他想听听那口亲切的江浙口音……
电话那头传来沈辛蕾的声音,让漆至福有几分吃惊,如果不是她开门见山,他真要以“对不起、再见”结束通话了。漆至福对女人没有太多的风情,不然,他又为何死守着一个陆晓湖?在他看没有无缘无故的朋友,自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女人。可沈辛蕾就是这么无缘无故。说起茶会后的无常,又说起珠宝店的巧遇,然后戛然而止。漆至福在这头有些发蒙,好像空气里突然撒了点芳香剂,隐隐约约,又无迹可寻。
沈辛蕾再次来电话的时候就直接称好朋友了。漆至福笑了,好朋友,果真有事相求。沈辛蕾解释,大人物都是要预约的,给你电话必然是要天时地利人和。草率行事怕坏了大家的缘分。漆至福想万事都逃不过定数。他早知道。谁知沈辛蕾却绕过模棱两可的暗示,言必称公事。有了前几次的铺垫,漆至福也想单独会会这个明枪暗箭的女人。
“他已经答应了。”沈辛蕾挂上电话,问身边王雄雨:“怎么样,一块去吧。”
王雄雨摇摇头,问:“这么顺利?”
“你都听见了,不是吗?这业务可是你介绍的,你不去,难道让我独吞?”
“你要独吞也未尝不可。”
“你愿意,我还不想呢。”
“早就知道你不想。”王雄雨酸酸的,道:“还是自己的老婆好。”
沈辛蕾拉下脸:“好好的,说这个。”
“是呀,不管是死是活,老婆都照单全收。”
沈辛蕾语气也生硬了:“既然好,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王雄雨一副不理解的口气:“不懂漆至福有哪里好?你就为什么愿意和他在一起。”
沈辛蕾说:“我和他在一起又怎么了?”
“我提醒你,你们现在还没在一起呢。”
“你这是嫉妒还是犯难?”沈辛蕾半是生气半是玩笑。
“都不是。来跟你告别。”
沈辛蕾不接茬。
“你都不想知道为什么?”王雄雨问。
“上次不是在电话里说了吗?”沈辛蕾不明白王雄雨为什么老缠着她说原因。
“我要去福建了。”
沈辛蕾瞄了他一眼:“上次你也这么说。”
王雄雨说:“今天有诚意,当面说。”
“赵舒到底怎么回事?还有那个陆晓湖,还有你,你们三人什么关系?”
王雄雨耸耸肩:“不知道,反正后半辈子仰仗她了。”
“赵舒发达了吗?”
“你看看你这人的思想,一点境界都没有。”他点起一根烟。
“什么境界?难道我还不够超脱吗?”
“最超脱的人不是你我。”
“怎么,你发现你老婆的好了?”沈辛蕾抢过王雄雨手中的烟。
“我老婆一直都挺好。”
沈辛蕾有些不悦,说:“至少你从来没在我跟前这么提过。你为什么把她带到茶会上来?”
“不为什么。”
“你的回答很无聊。”
“算了吧。”王雄雨投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带赵舒来,也许是她刚好从福建回来,也许是她告诉他身体已经恢复了,也许是他越来越不景气,也许是受不了母亲的唠叨,也许是沈辛蕾“思嫁”让他帮忙设局开始,也许,太多的也许,他无从说出口,惟有投降。
两人都有点惆怅,空气比较沉闷,沈辛蕾走到窗户前做了个深呼吸。她背对着王雄雨说:“不管你是否是真的要去福建,你必须得和我见一次漆至福。”
“我去干吗?以为还都少男少女?”王雄雨明知道沈辛蕾并不是因为怯场。
沈辛蕾攘了王雄雨一把。
“我到场或不到场的结果又不重要。”
“我会把薪酬分成的。”
“行了,我不差那两个钱,你就别卖乖了。”
沈辛蕾转过身来问:“你后悔了吗?”
“后悔?不,我现在巴不得你嫁得好呢。”
沈辛蕾走过去,揽住王雄雨的肩,说:“其实,我挺同情赵舒的。”
洪崖洞的清晨还裹挟着江风的凛冽,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沈辛蕾在7楼米箩咖啡馆里安静地候着。细长的嘉陵江就在眼前,像等待发育的少女,温柔、羞涩,偶尔有一两只船只在江面上驶过,也没有发出夏天那样的狂鸣。中午11点,沈辛蕾看看手表,她跟漆至福约的时间是11点半,时间还早,咖啡是匀着喝的,喝到11点10分,王雄雨的电话来了,他告诉沈辛蕾自己不能来现场了,就由她全权操作吧。王雄雨告诉她,自己正在机场,在一个不被赵舒听见话的地方给她电话。他真的要告别这一切了,包括沈辛蕾,还有不能到达的现场。
都是预料中的,沈辛蕾没有太大的情绪。只是她为他“在不被赵舒听见话的地方打的电话”这句话稍稍动容。
漆至福在11点25的时候出现,沈辛蕾冲他招手,他歉意地过来坐下。
“来晚了,我还是第一次让女士久等的。”
“是我来得早。”沈辛蕾指指墙上得时钟,“你没有迟到。”宽慰他。
“要不是因为堵车,我会在11点15分的时候出现,我是不习惯让女士久等的。”
沈辛蕾看了下窗外,那里倒是开阔得很:“戚总怕是已经习惯了渝城的堵了吧。渝城的人多,这两年车也多了。”说这话,她迅速打量了漆至福今天的穿着,简单又考究,特别是衣领,这个陆晓湖倒很是顾家。
“渝城的堵还不算太严重,比早几年好多了,早几年就像在采石场开工一样,要在沙土中穿行。”漆至福为自己的这个幽默笑了起来。
沈辛蕾也笑道:“那是在修立交桥。这里可是全国有名的桥城。现在已经有全世界第一拱桥了,光这就够特色的。”
“桥城?”漆至福认可地点点头:“这几年还是发展挺快的。”
“是不是越来越不想走了?”沈辛蕾的笑声像银铃。
漆至福微笑,顺着往下说:“不想走啊,渝城是个好地方。”他尽量让声音充满感叹。
“当然了,渝城怎么说也是你的娘家。”这个问题憋在沈辛蕾心中很久了,她一直琢磨着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让漆至福告诉自己他的真实背景。她现在就是在分水岭,欲进欲退。只要她想爱,每个男人都会变成一个磁场,若是她不想爱,每个男人都会变成隔离的墙。
“娘家?”漆至福侧头揣测沈辛蕾的用意,“算个根据地吧。”他保持着宽容的微笑,“我看这里慢慢就要变成深圳那样的移民城市了。说来,渝城算是我呆得比较长的城市了,老家在浙江,长期就是这两地跑了。中国的西部真是好啊,这里的民风民俗,有意思,让人流连往返。也许是人老了吧。越来越喜欢这些东西了吧。”漆至福又自我解嘲道。
“漆总正值壮年,怎么就言老呢。”沈辛蕾眉角飞起来,“不然也不会今天来请你去做嘉宾的。”
“你看我上镜吗?”漆至福问,几分玩笑。
“简直就是英姿勃发。”
“老当益壮?”
“恰到好处。”
“沈小姐真有见地。”
沈辛蕾收住了玩笑话,正言:“我记得上次漆总说想圆明星梦,所以这次的节目,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哈哈,是吗?我可不是珠宝商。”
“漆总记性还挺好的。”
“对能干人我向来记得很牢。”
沈辛蕾知漆至福果真误会了,以为珠宝商是她联系的业务,不过这样更好,她不做解释。她巴不得自己在这个老同志面前形象伟大。
“不敢当。下个星期父亲节做个关爱男人的节目。我想请你参加这个节目,做特邀嘉宾。”
“父亲节?听起来不错。”
“千万别说你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我还真是了。”漆至福想起远在美国的儿子。
“看您,又说笑了,可以的话,到时把孩子一起带来做节目。”
“远呢。”
“一个市内的又有多远,”沈辛蕾觉得越来越接近答案,“青春期的孩子成长可关键了,快16岁了吧,现在的孩子都挺早熟。”
这下轮到漆至福不解了。他用眼神询问她。
“晓湖告诉我,有一个15岁半的男孩。怎么了?”沈辛蕾看见漆至福的脸色沉下来。
“她告诉你的?”漆至福认真起来,若有所思,没有继续下去,而是转换话题,“不过你不是做房地产吗?”
“像我这样的人才难道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吗?”
漆至福没想到只有几面之缘的女人竟然这么直率,一下有点噎,脸上却尽量做出宽容的笑容。
“都是帮朋友的忙。”沈辛蕾又解释道。
“沈小姐还真是侠义心肠。”
“这么说您是答应了?”
“星期几?”
“星期二。”
“好吧,我就舍命陪君子。”漆至福爽快地说。
“怎么说千里马也要感谢伯乐的知遇之恩吧。”沈辛蕾娇嗔。“看你说的,莫非我要把你吃了不成。”
哈哈哈,漆至福笑了起来,“你要真敢吃我,我也服了,话说回来,我这次帮你一个忙,你也要帮我一个忙。”他风趣地说。
“这么快就讲条件了?”沈辛蕾心里暗自高兴,他终于动了。
漆至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等节目录完了,我再告诉你。”
沈辛蕾一点也不遗憾,反而开心笑了,谁说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浙商不解风情,很懂这一套嘛。玩得比我还转。她搅动着早已冷却的咖啡,心花怒放,就是要这样,你拾柴来我烧火,目标才会又接近一步。
星期二节目录完以后,漆至福像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一样,没有给沈辛蕾再提帮忙的事,几天过去,沈辛蕾有些不安,但又不好主动问。父亲节节目播出那天,沈辛蕾给漆至福打了个电话,叮嘱他好好看看自己的光辉形象。漆至福正在外面办事,哈哈道,不是不想看,是没法看。沈辛蕾说这样,反正我这里方便,给你录制一盒,送给你。漆至福说,那就太感谢你了。沈辛蕾说,小事一桩。但什么时候给你呢?漆至福停顿了下,说,这样吧,我给你电话。
搁下电话的时候,沈辛蕾心里有些怅然,“我给你电话”,他要一直不给呢?从她认识漆至福那天起,从来都是她给他电话,他现在说“我给你电话”,就是要她不要主动找他了,那不就等于坐以待毙了吗?她又想,漆至福是不是在刻意回避她呢?难道她有哪个地方做得太过火了。
一个星期后,漆至福果真再次给了沈辛蕾电话。这时的沈辛蕾,心都快等焦了。
“怎么样,让这匹千里马感谢一下伯乐,看有没有机会再发挥功效。”漆至福打这个电话就好像他才录完节目一样。
“你还真当自己是千里马啊,”沈辛蕾在这头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几天来紧绷的情绪彻底放松了,“不过是物尽其用。”
“好好好,管他是千里马还是废物利用,反正这顿饭,我是请定了。”漆至福在那头很有把握的说。
沈辛蕾想再跟他调笑两句,觉得不过露骨,想想,还是收了线,好戏留到晚饭后吧。
饭局定在临江门的“陶然居”,一大桌好菜,只有漆至福和沈辛蕾两个人。
“哟,这是庆功宴还是鸿门宴哪?”沈辛蕾老远就嚷道,她知道今天没好事也有好事了。
“你希望是什么宴就是什么宴。”漆至福很有绅士风度地给沈辛蕾来开座位。
“光辉形象,给你了。”沈辛蕾把录象带递给漆至福。
“你还真有心。”漆至福笑眯眯地接过录象带,说,“我没看错人。”
“这么说,今天是另有所托了?”沈辛蕾明知故问。
“沈小姐难道忘了,答应过我要帮一个忙的吗?”
沈辛蕾笑而不语。
漆至福说:“说正经的,我今天来也是想向你讨个招。”
“这么严肃,难道是国家机密?”沈辛蕾装出不以为然。
漆至福不理会沈辛蕾的调笑,接着说:“如果沈小姐能够加盟最好不过。”
“加盟?有什么好事会轮到我来加盟的?”
“我遇到了一个难题,希望沈小姐能够点拨一二。”
“漆老板真是会吊胃口。我一个小女子难道还能点石成金?”
“话可不能这么说,花木兰还能替父从军呢。”
沈辛蕾笑着抿了一口茶,意味深长。
漆至福清了清嗓子,“我是真心实意的,但又怕您觉得唐突。”
沈辛蕾看着漆至福认真的样子,决定不逗他了,仗义地说:“只要是我能帮的一定会帮你。”
漆至福笑了,这才打开话匣子。他非常明确地告诉沈辛蕾,他想去电视台承办一个栏目,医疗健康之类的,目前这事还在筹划之中,具体地说,他在寻觅一个助手,在渝城呆了这么长时间,也多多少少认识些朋友,也打了些交道,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前几天还想找沈辛蕾谈谈,又怕唐突,这事就搁下了。那天在珠宝店的时候就想把这事提一提,怎奈事务缠身,想隔几日再做打算,没想到机缘就来了。于是这会儿就把计划和盘托出了。
“那我能帮什么忙?”沈辛蕾衡量自己在整个事件中的位置。
“我想请你做制片人。”漆至福一字一顿地说。
“制片人?”沈辛蕾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认真的吗?”
沈辛蕾的表现完全在漆至福的预料之内,他说:“我是很严肃的。”
难道天上真的掉馅饼了?前一阵子自己还在发愁怎样和漆至福取得更亲密的接触,现在简直就是三级跳远。他是早对自己有意,还是个顺水人情?沈辛蕾琢磨着对面这个人,对这样从天而降的好事,突然有些不确定的感觉。
“要不要我先开一瓶红酒来庆祝下?”漆至福似乎看出了沈辛蕾的戒心。
“我想请问是什么让你对我如此信任?”沈辛蕾心里快速盘算着,这个提议不仅是对她和漆至福的关系有实质性的改变,而且对她穷途末路的花样年华也是一种拯救,甚至是新生。沈辛蕾的脑子立即旋转到《新居时代》,老廖、元元、还有王雄雨,又迅速回到原地。
“我相信你的水平,也相信我的水平。”漆至福目光炯炯,仿佛他早就洞察了沈辛蕾的一切。“虽然我们的接触并不多,但以我的眼光,我不会看错人。”
“你这么有把握?”他的恭维已经让她缴械投降。
“难道你不相信自己的水平?”漆至福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制片人最重要的素质我想你已经具备,另外,以你多年的工作经验,我想电视台那边的关系应该应付得好,我想请你来协调这个事。如何以最优惠的价格拿下最合适的时间段,我想你是我所交往的人中最合适的人选。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如果你认为我不是个可靠的合作对象。”他老练地说。
电视台那方面自己确实是得心应手。沈辛蕾心想,嘴上却说,“噢,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了得,总之在筹划阶段,我可以尽我的力量来帮助你。”
“那就最好。”漆至福笑了,“只要你同意,我们就开始合作。电视台的交易,栏目流程,或者你还需要什么人手,你做一个详细的方案,医院这边的关系和业务我来负责。你觉得如何呢?”
说风就是雨,不愧是大老板。沈辛蕾控制住心中的愉悦之情,依旧用平稳的口气问道:“听起来不错。你什么时候需要这个方案。”
“当然是越快越好。”
沈辛蕾点点头。
漆至福说:“相信我,这是一个双赢的开始。”他举起酒杯。
这是一个愉快的晚上,美食、美酒、美人、美差……他们快速地进入角色,详细讨论起了电视栏目的分类、定位、前景和竞争环境,比如做哪类产品能最快地拓展市场空间,收回经济效益。漆至福还坦诚布公地告诉了她某些医药操作中的规则,并告诉她自己一个月里有半个月时间不在本城,开展栏目无疑要沈辛蕾多上心。药品方面沈辛蕾不用操心,他还要在多个城市辗转奔波。漆至福提出,只要这个事情运作好了,他要以重金把沈辛蕾从《新居时代》挖过来。沈辛蕾心领神会,他是要她在《新居时代》暂留一个退路。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狡猾却不失温情,这个夜晚是他的,也是她的,只要栏目运作起来,她不仅会成为他事业的一个分支,更可能借此机会而成为他生活中的一个分支。沈辛蕾这么想着,血液不由自主地沸腾起来,她积极地出谋划策,他们迅速地为彼此搭建了一座信任的桥梁。
第五章
沈辛蕾一直睡到中午才起来,空气是微寒的,却透着阳光,沈辛蕾一边吃午饭一边给电视台的朋友打了电话,从对方的口气探得一切皆有可能。她在心里盘算了会,两点钟的时候就出门了。沈辛蕾和电视台的这些同仁都是老朋友了,想当初她还削尖过脑袋企图成为里面的一名成员,后来发现,那里的关系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她是不在意什么忠贞不忠贞的,谁不需要一点性生活,但是她拒绝那些没感觉的,彻底的交易她不要,最好是带点交易带点情,从生理到心理都有满足,别人叹她自我,她称这是自尊。后来这事就搁着了。好在沈辛蕾在外面也做得风生水起,要说收入也不比里面人差,彼时已有电视台的人要挖她进来,但沈辛蕾记得旧账,更不忘与老廖江湖情,大义凛然地回绝了,保留了自己的几分骨气。也不管电视台里的东风西风,因为置身事外,都还相处得不错,连那几个趾高气昂的女主播对她也还算客气。
沈辛蕾觉得自己的选择还是比较高级的。
沈辛蕾直接找到了副台长,如此这般地说明了来意。副台长说你还真来得巧,早些时候都已经被签完了,好多人想要都得竞争上岗。现在正好有两个时间段,是因为满约才退出来的。沈辛蕾想那当然,我都是打听过的。沈辛蕾问,那我能不能赶个早呢?副台长说你这不是赶早了吗?然后副台长拨了个电话,打个招呼,就让沈辛蕾去具体部门详细了解。
沈辛蕾把时间段和报价表拿到了手里,又大致问了些情况,心中已有数。上一个退出的单位就是觉得缴给电视台的费用太高,自己做这档节目没什么油水,而撤了出来。沈辛蕾粗略地计算了下这个报价,要想出效益必须要多方努力,再说她是新手,心里有些忐忑,不过她现在也不还价,她想最后一步还在副台长那里呢,就跟部门主任说那回去商量下。漆至福虽然把大权交给了她,但投资的事还是要他做主。
路上,沈辛蕾迫不及待地给漆至福挂了电话,给他大致说了这边的情况,漆至福电话里似乎比较满意,让沈辛蕾先给电视台一个意向,把合适的空缺先给占住,价格吗一周后他回来再细谈。漆至福还告诉沈辛蕾——他正在物色一个买家,谈妥后到时一块去。整个事情看来进行得还很顺利,沈辛蕾放下电话心花怒放。
人一高兴连阴天都别有情致。沈辛蕾刚一推开办公室的门,金鱼差点就撞在沈辛蕾身上。
“死胆胆儿,抽风啊!”沈辛蕾被吓了一跳,大骂道。
“哎哟,沈姐!”金鱼连忙拍沈辛蕾的衣物,“得罪得罪。”一边说还一边对里面笑。
只见元元和丁丁,笑成一团。
“我跟你们说,要疯出去疯,等会老廖看见了,就没我这么简单了。”沈辛蕾不喜欢这家公司里有谁还比她更快乐。
元元止住笑声,说:“沈姐,要老廖真在场,肯定也跟着我们乐,他就嫌我们太端着,拿腔拿调的,昨天还说我们不够活泼,丁丁,是吧,记得老廖说什么吗?工作娱乐化,生活工作化。”元元转头问丁丁,丁丁还在笑。
沈辛蕾听元元这么指桑骂槐地说她,脸上有些不好受,但口气马上转了,说:“什么好笑事,说来听听。我也来热闹热闹。”
丁丁说:“还不是金鱼,他要买房子。”一边笑岔了气
“是吗?”沈辛蕾转头问金鱼,金鱼还藏在门口,一副大儿童的模样。
“听他们瞎说,”金鱼两手在空中挥舞,掩饰道,“我只是说看看,了解下情况。”
“才不是,人家金鱼要结婚了,从良了,女朋友都领来了。”丁丁不加掩饰大笑。
这话怎么听都刺耳。沈辛蕾脸上有些不悦,她佯装周到地问:“金鱼,你要跟哪个女朋友结婚?怎么我都不知道。”
“没有的事儿,那不是我女友,就是一托儿。”
“托儿?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看见沈姐来了,就托儿托儿了。”元元挤眉弄眼地揶揄。
“结婚可是好事,遮掩干吗。”沈辛蕾又一副邻家大姐姐的样子。
“真的不是,听她们瞎说。”
元元说沈辛蕾:“你就别逼他了,这年头,谁跟谁结婚,难道还要大张旗鼓地说吗?人家是秘密夫妻就够了。你说是不是,金鱼。”她很体己地冲他一个眼色。
“对啊,比如我们就是——”金鱼说着过去拥抱元元。元元一下闪开了。
“你看看我要表示一下,又不愿意了,真是的,没情趣。”金鱼摇晃着头脑。
沈辛蕾无心看他们打闹,就问:“金鱼,你看上哪里的房子了?”
金鱼这才正言道:“就是城南新区的,上次去拍的那地,综合指数还不错。”金鱼又悄悄地靠在沈辛蕾边上言:“现在买八折呢。”
沈辛蕾扫了一眼元元和丁丁,心中明白的几分,说:“既然是好东西,就要抓紧了,可别到时候后悔。特别是这种实物,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接着,沈辛蕾又叹了一口气,阴阳怪气地说:“想当初我的房子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捞着,早知道就不用这么早了,房价也跌了,跟着你们倒能有些便宜。现在还白白地落了一个名声,还以为多了不得呢。”
金鱼说:“瞧,沈姐又说笑话了,就打八折凭我的能力也买不起。”
元元在一旁早就听得不耐烦了,正好接上金鱼的话说:“金鱼啊,你这就不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要傍上一富姐,问题不全都解决了。”
金鱼说:“那我傍你好了。”说着就避重就轻地去蹭元元。
元元跳开:“咱俩半斤八两,傍不着呢。”
沈辛蕾忽然转过身说:“元元有实力,”跟着做了一个夸张的广告动作,说:“相信我,没错的。”
元元说:“托沈姐吉言。要哪天我真有实力了,就首先把金鱼踹了,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前两天还把人家小女孩骗来呢。”
“怎么叫骗呢,男欢女爱,你情我愿。沈姐最理解我了。”金鱼要么谁都不得罪,要么谁都得罪。这是他金蝉脱壳的招。
“为什么说我最理解你?”沈辛蕾一副就事论事的模样。
金鱼嘿嘿地傻笑,“沈姐见多识广。”
“别跟我乱扣帽子,这种男女作风的问题,我可担当不起。”
“我也是生活作风很严肃的人。”金鱼字正腔圆。
元元说:“金鱼,瞧你那点智商,去骗小姑娘好了。”
沈辛蕾说:“听见没有,金鱼,多跟着元元学点,少让我操心。”
正说着,老廖推门进来:“操什么心那?”他问,“这么热闹啊,有没有我的份。”
沈辛蕾抬头望了眼老廖,老廖的眼神却挂在元元脸上。
“怎么样,地产风云策划得如何了?”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元元马上毕恭毕敬。
“嗯,”老廖点点头,说:“过来吧。”两人一前一后便出了这间办公室。
丁丁见元元出去,也找了个理由出去。剩下金鱼和沈辛蕾在房间,金鱼瞅瞅周围人都远了,附在沈辛蕾耳边说:“城南新区还送了一套房子给我们呢。有三套在打折。”
沈辛蕾自己住的房子当初就是托老廖的福给弄的,她完全可以把这房给蹭下来,但她不,她坚决要自己付一部分款,她可真不想因为这个房子而被老廖捆缚了幸福。现在金鱼这么说,八成是元元想弄一套免费房了。沈辛蕾听到这里轻蔑地哼出一口气。
金鱼在一旁嘿嘿地笑,说:“沈姐——”
“还有什么事儿?”
“今天我不忙。”金鱼一边说一边扭捏,充满暗示。
沈辛蕾笑了,说:“那好,把你的小女朋友叫上,我请你俩去K歌。”
金鱼说:“你就别打趣我了。”
沈辛蕾问:“你下午不出去了?”
“是呀。”
“外水也不找了?”
金鱼说:“没你的点拨,我哪来外水。”金鱼暗示上次珠宝店的事。
沈辛蕾瞪了他一眼。说:“不如,我去你那里看看。”
金鱼一下有些受宠若惊,说:“下午?看什么?”
沈辛蕾说:“看你紧张的样子。看看照片行不行?吓得那样,那就改天吧。”说完似笑非笑地看了金鱼一眼,“给你几天时间把你那弄妥帖了来吧。”
金鱼的脸上立即闪过一丝失落。
“来日方长。”沈辛蕾拍拍他的脸,像哄一个孩子。金鱼肚子里想的什么,沈辛蕾全清楚。
出门的时候,沈辛蕾正好看见元元从经理办公室出来,很造势地向老廖保证、作揖。她装作没看见,朝前走去。
“哎,沈辛蕾,过来一下。”老廖在后面叫住了她。
老总室里,老廖让沈辛蕾随便坐。沈辛蕾点了一支香烟倒真随便坐了起来。她甚至不想看侧边这个男人。
“这次地产风云会你有什么看法?”他语言亲和。
“看法当然是有的,”沈辛蕾一字一顿地说,“只是目前还没有形成书面材料。你知道我是不会写字的人。再说了,这个事情交给编导做好了,主持人嘛,还是要恪守自己的本分。”
“沈辛蕾,”老廖吐了一口气,拿捏着官腔,“工作上还是要多投入些积极性。”
“积极性?”沈辛蕾大咳了一声,“你跟我讲积极性?”沈辛蕾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挪到老廖面前,说:“敬爱的廖总,你认为我哪一方面不积极?”
“坐下,坐下。”老廖叫道。“越来越没规矩。”
沈辛蕾又坐回原地,把烟熄灭了,说:“我懂规矩,做我职责里该做的事,你说我不积极,好,我积极了,又说我没规矩,我的工作可是越来越难做了。”
老廖正了脸色说:“沈辛蕾,你在她们中间也算大姐了,应该要有些气量。不要让别人说闲话。”
“闲话?什么闲话,我还从来没听到过。”沈辛蕾做出饶有兴趣的样子。
“这里没有外人。”老廖不乐意沈辛蕾的做作。
“哦,气量,刚刚谈的不是气量?”沈辛蕾换了一副口气,“俗话是怎么说的?卧榻面前岂容他人酣睡。你说我够不够气量?”
“沈辛蕾,不要嬉皮笑脸。”老廖的声音也变粗了。
“廖总,这儿可没有外人。”沈辛蕾铁定心不吃他那套。
“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跟你谈工作?!”
“亲爱的廖总,”沈辛蕾走过去双手按住老廖的肩,悄悄使力,说:“平时小人的话听多了,也该听听老人的话。”沈辛蕾的这一手很受用。
“老人什么话?”老廖问,声音却明显不自在。
“老人的话就是——不要听小人的话。”沈辛蕾把脸贴过去,长长的头发搭落在老廖身上。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老廖趁势扳过沈辛蕾的手腕,沈辛蕾半俯过身子偎在老廖面前,说:“沈辛蕾,你的毛病呀,就是有时太较真。真倔!何苦呢。”
沈辛蕾被拖得重心不稳,极不舒服,脑子里迅速想起刚才元元没准就是这样,一阵恶心涌上喉咙,她推开老廖的手,夹枪带棒地说:“怕是亲爱的廖老总也没兴趣消受没心没肺的吧,我可是提醒了你的哦。”
“你看你,女人的猜疑心又上来了,刚才还夸你,不谦虚。”他露出和蔼的面容。
沈辛蕾笑,说:“老廖,要说不谦虚的人,还是您哪。我都这样了,还对您有情有意,世间罕有呢。换做别人——”沈辛蕾说到这里观察了下老廖的神色,似乎没有动怒,接着说,“早就成祸水了。”
“你有这磨嘴皮子的工夫,去点拨下小丫头,大家一起共事,尽量融洽些。对了,那个地产风云——”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哪。”沈辛蕾长叹了一声。双手举起,做停战状,说一句掏心窝的话,“为了息事宁人,我暂不过问。”
“沈辛蕾!”老廖真有些不高兴了,心想绕了半天圈子全当是浪费时间了。
“说句玩笑都不行吗?我知道您时间紧,忙里偷闲。”沈辛蕾瞬间端正颜色。“我这就出去好不好?”说罢,莞尔一笑,拉开了老总室的房门。
什么东西,沈辛蕾在心里骂道,她请假逃跑都还没这么风骚。就算是跟老廖闹翻又怎么样?她还巴不得来这么一场,她不止一次地这么想,可偏偏老廖召见她了,她却一副软牙柔舌。也许是这几天心情好吧,沈辛蕾又宽慰自己,想让她去帮元元搞定财富大鳄,梦都别梦!以为有老廖撑腰就可以直上云霄了?搬谁来都没用。谁拍胸膛做大事谁就去撑!想过我这条桥的,只有本小姐。
这是个暮霭沉沉的上午,在这个两江环绕的城市中,水气永远都那么充足,漆至福一出机场就给沈辛蕾电话。他招手打了个车,钻了进去,漆至福这才发现,短短几天里,渝城的气温已经不动声色地上升了,连出租车里的白色坐垫都沾染了潮气。他松了松领带,真的有些热了。
沈辛蕾接到电话时,正在吃早饭,她没想到漆至福这么早就着急要见她。慌张之余,还是免不了高兴,到底这桩买卖是真的,就凭这态度。两人约好了地点,沈辛蕾整妆出发了。
漆至福在茶餐厅里,叫了份泡椒牛肉饭,一边吃一边解释,飞机上的东西吃不惯,到是越来越离不开渝城的饮食。
沈辛蕾于是把那天在电视台了解到的情况又重复了一遍,不过这次多了许多细节。漆至福偶尔会停下餐勺,颔首微笑。
漆至福吃完了,擦擦嘴,让服务员把餐盘收掉后,轻松若定地说:“就照你的意思办。”
沈辛蕾一愣,就这么简单?她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是不是还不习惯?”漆至福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着说,“别担心,做生意就是千钧一发,当机立断。我会坑你吗?”漆至福做了一个夸张的展臂的手势。
“你要坑我,我就不会来了。”沈辛蕾意识到刚才自己表情得不妥,也解嘲地笑。
“其实我早就货比三家了。之前我也收集过一些资料,但事实证明你了解到的情况最有利。给了我一个最优选择。现在是天时地利人和了。如果不做的话,就真是错失良机了。”他给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那,下家找到了吗?”
“下家都要等得不耐烦了。”漆至福拍拍沈辛蕾的手,亲切地,自然地,又恰到好处。“你给我电话的时候,我就准备着了。晚上一块去吃饭,见客户。所以我才这么着急地要得到你的情报。”漆至福笑语。
果真是快,沈辛蕾心想,嘴边却道:“哪里哪里,跟漆总在一起真是胜读十年书。”
下午,漆至福和沈辛蕾一同去了电视台。
从电视台出来的路上,漆至福郑重地对沈辛蕾说:“你就按照我们刚才说的价格和时段,明天去把合同签了,我就不来了。”
虽说早上漆至福就暗示将把大权授予沈辛蕾,但考虑到这么大一笔投资,她觉得不妥,推委着:“我去签恐怕不合适,怎么说也应该签你的名字。你才是真正的老板。”
“我授权给你,你现在是制片人,你现在不仅有财权还有人权,当然也要负担这个风险。”漆至福拍拍她的肩膀。
“漆总……”沈辛蕾迟疑着不肯往前走。
“怎么?不相信我?对了,我们之间还要签一份协议,以防万一。”漆至福老练地笑道,“你呀,看来还是缺经验,我来教你!”
沈辛蕾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好像自己真是一个不知长进的小秘书。
“怎么,你还担心我害你?”漆至福拉开车门,“要是我跑了,还可以找陆晓湖嘛。你不是找得到药房的地址吗?”漆至福打趣道,“大家要各司其职,这样才有效率。”
“漆总,这事情可非同一般。”沈辛蕾似乎要洞察其中的奥秘。
“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是不是?”漆至福说:“方案就照修改后的进行。时间不早了,不能让客户久等,先吃饭,见个面,就是关于这次栏目产品的。”
“好吧。”沈辛蕾这才上了车。
漆至福启动油门,说:“我想第一期节目做个收效快的,周期不要拖得太长。”
“不如先做自己的产品。”
“自己的产品肯定要做,但不是现在,现在是吸引客户为上。争取多吸收资源。”
沈辛蕾点点头,问:“是什么产品?”
“一个丰胸产品。”他说得铿锵有力。
“又是这类产品,内服外用型的吗?”沈辛蕾略微皱眉头。
“是的。怎么,很反感?”他的眼睛似乎长在侧面。
沈辛蕾忍不住笑了,说:“我是外行,不知道这些产品到底有效没有?总之铺天盖地的,有泛滥成灾之势。”
“所以啊,要带你来,女性产品还是女性最有发言权。”漆至福打趣道。
“可我不具有代表性,我是个理性的女性消费者。”沈辛蕾也笑。
“是吗?据我所知,这些药有效的成分已经被稀释很多了。”漆至福并不把话说透,他当然知道这些产品究竟有效无效。
“你觉得这类产品好销售吗?竞争这么激烈。”
“沈小姐,你又忘了,我们是做广告,就跟你们做房产节目一样,他的生意好或不好,不用你操心,知道吗?”
“漆总的口气,没有把我当自己人哪。”
“当然,我们作为栏目策划者应该把它包装得更完善,现在流行的话怎么说的,秀,利用媒体做一场秀。”
“远见卓识。”沈辛蕾半讽刺半抬举。
“远见卓识不敢当,也就是个触类旁通。”漆至福听出了言外之意,却又顺着她的话说,“如果你需要什么人手的话,早点定下来,要精不要杂。总之,他找他的钱,我们挣我们的饭吃,就是这个理。”
“花卉大餐”最大的特色就是吃素,而且这种素又是以花为主。比如油炸菊花,油炸牡丹、油炸玫瑰等,它能让鲜花一朵在进了油锅后依然保持其最娇艳的姿态,这可是门绝活。这顿饭,让眼前这位丰胸产品马代理商吃得是大开眼界。就凭马代理商的吃相,沈辛蕾就可判断出他是个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人。没准就是发了什么财,眼见丰胸产品越来越火,也跟风,还想做出另外的风格来。沈辛蕾心里有几分鄙视。想不到这样的人,还能跟她同坐一桌,不知他哪辈子修来的福分。
“来点荤的怎么样?”沈辛蕾冲马代理商说。
“有吗?”马代理商好像早就饥肠辘辘了,眼睛里掩饰不住饕餮的欲望。
沈辛蕾招手,对服务员耳语了一番,约莫五六分钟后,一盘油炸竹节虫就端了上来。
“这是什么?”马代理商问服务员,他有些疑惑地搛了一根起来,看清了是虫,连忙扔下,用那地方口音极浓的普通话说:“这什么,这能吃吗?”
“马老板,这可是花卉大餐一绝品,油炸竹节虫,很营养的。”沈辛蕾真诚地补充道。
马代理商连摇头,说:“这样的菜,顾客是有理由不买单的。”
沈辛蕾想这个土包子还长见识了。
漆至福说:“这是沈小姐的一番心意,”于是有在马代理商耳边咕哝几句,马代理商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说:“好,好,我就尝一尝。”
“好吃吗?”沈辛蕾问。“还有其他的荤菜。”
“一个就够了。”马代理商嗫嚅着,“来喝酒,喝酒。”
几个女子变着花样给三人斟酒,别有一番情趣。
“渝城没什么特产,就是漂亮女子特别多,这漂亮女子多了,就争奇斗艳,所以马老板,你可真是找对市场了。”沈辛蕾奉承着,又敬了马代理商一杯,马代理商不住地点头,眼睛里伸出钩子。
不知不觉,一顿饭就吃去了个半小时。沈辛蕾抽了个空去洗手间,在逼仄的过道里,漆至福也尾随而来,他把沈辛蕾拉到一边,“我跟你说个事情。”漆至福小心翼翼地。
两人旋即到了外面露台。
“还行吗?”
“还好。”沈辛蕾摸摸自己的脸,不烫,头脑也甚清醒。“那个,是不是暴发户啊?”
漆至福笑了说:“为什么?”
“说错了别见笑。”
漆至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是我一老哥们了。”
“那就得罪你了。”
“不,不,他这人是这样,有时……”漆至福欲言又止。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
漆至福摸了下鼻子,更不好开口了。
“生意做不成了?”沈辛蕾做了个夸张的推断。
“不是。他觉得你挺好。”
“那是,我一向都挺好。”沈辛蕾自夸,忽又发觉漆至福欲语还休,幡然道:“就为这事?”
漆至福嘿嘿一笑,略带尴尬和怂恿。
换做平时沈辛蕾早就发火了,但今天说这话的是漆至福,她大度地问:“怎么,为了这桩买卖还要把我搭进去吗?”
“不是那意思。你别误会,”漆至福连忙解释。“其实小马,怎么说呢,至今未婚吧。”
“找媳妇找我头上了?”沈辛蕾朝外看了一眼,“你就这么舍得?”
“他是我的朋友,不会乱来的。”漆至福讪讪地笑。
“哦,既然不是为公,那我也就不怕得罪了。”沈辛蕾一字一句。
漆至福有些悻悻然,欲走。
“说正经的,姓漆的,我挺欣赏你的。”沈辛蕾坦然地说道,好像在公证员正在公证一个彩票的中奖号码,让人一时不敢相信。“不知道我们有没有机会。”公证员进行补充,用眼神和姿态表示恭喜,中奖者终于明白这是一个事实。
“谢谢。”漆至福没想到沈辛蕾会这么说,一愣,马上又说了声:“谢谢。”
生硬!沈辛蕾想自己是不是演得太生硬了,也影响了对方的发挥。
“为什么要谢谢。”这不是沈辛蕾想要的答案。她甚至觉得这个词放在这里根本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漆至福停了停,又把刚才那句话解释了下:“谢谢你的厚爱。”他看了看沈辛蕾,又说了句不搭边的话,“永远都成立。”
“什么叫永远都成立?”沈辛蕾突然觉得很滑稽。
漆至福也笑了起来。
“中国人民共和国成立了。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我只知道这个成立。”漆至福说完这句话,自己也笑了起来。
“那这个成立跟厚爱有什么关系?”沈辛蕾似乎要穷追猛打。
这时一个人正好要从他们中间穿行而过,也许是喝多了,打了个趔趄,撞到了漆至福,漆至福侧过身去,又回头张望了下大厅,用手指指,表示自己该出去了。
沈辛蕾做了个理解的手势,由他去了。
待到沈辛蕾从洗手间出来,看见漆至福和马代理商相谈甚欢,果真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立即笑盈盈地迎上去。想起刚才漆至福的举荐,她和马代理商的谈话不由得多了几分温情,被人厚爱到底是件好事。饭后,马代理商答应第二天和漆至福商讨细节,定下合同。
月亮毛糙地悬在暗蓝色的天上,周围空无一物,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一些红色黄色的光晕在空气里,可眨眨眼,一切又荡然无存。好一个有心事的夜空。
沈辛蕾突然被某种情绪胀得满满的,漆至福把她送到住地楼下,但沈辛蕾并没立即从车里出来。
“今天我没有扫你的兴吧?”
“怎么会?”漆至福把车熄了火,也看月亮。
“你在跟月亮说话吗?”
漆至福转过头来,看见沈辛蕾炯炯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笑,目视前方,前方不算明亮。
沈辛蕾的俏皮没有得到呼应,于是她说:“我是不喜欢拖泥带水的,所以冒犯的地方……”
漆至福知道她说的哪件事,打断道:“我还怕为难了你,应该我道歉才是。”
“这么说我们就两清了?”
“两清了。”漆至福继续赔笑。
“好,明天我去电视台把合同办好。”
漆至福颔首。
送走沈辛蕾后,漆至福没有直接回家,他把车开到了江边,滨江路的景色,白天黑夜各有各的情致,本地人因为这更爱自己的城市,异乡人因为这流连忘返。酒楼、茶楼依然灯光朦胧,店里的伙计、老板端几张靠椅在门外闲聊,眼睛却是盯着来往的车辆和行人,你以为他们是随意的,无心的,不过是上好发条的钟没有对准时刻,一旦瞄准了,立即眼疾手快动起来。“哥子、妹儿”的吆喝,这夜晚热情生动起来,哪怕是远远地走着的单独一个人,都不觉得害怕和寂寞。观景台还有三两个不归家的少年,有男有女,下腰或劈腿什么的,间或也有拥抱。漆至福将车速放缓,近处的远处的仿佛都要仔细看个够似的。
灯光粒粒清晰,滨江路的天空是紫红色的氤氲。漆至福想到今天回渝城并未提前给陆晓湖电话,她是否安睡?还是失眠?他有些踯躅不前,头一次客气地想到,这么深夜了回去,恐怕不方便。他不知脑海里为何冒出“请神容易送神难”这样的念头,他像要甩掉什么念头似的摇了摇头,这话是不该放在陆晓湖身上的。此刻他不得不承认,夜晚是容易让人产生些莫名其妙的情绪,而他对陆晓湖的感情也因这莫名其妙的夜晚显得模糊不清。陆晓湖还不至于做出什么样出格的事来,至少是目前,尽管自己一直在给她制造这样的机会。他其实什么都不能给她,如果一定要他给她一点什么,恐怕就是这彼此心知肚明的自由。至于陆晓湖能不能运用这些机会,漆至福心里其实也没有数。如果她还是安静地守在家中,就这样回去了必定免不了内疚,解释吧,要折腾大半夜,今天这么累了一天,不想继续伤神。可若是回去倒头就睡,又怕以后的日子难得安稳,误会便在自己沉睡的那一刻蔓延开去,根深蒂固。如此看来,回去是凶多吉少。漆至福把车窗摇到最低,希望潮湿空气彻底冷却自己不甚清醒的头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被动了呢?他无奈地苦笑,这咸湿的江风压抑得让人几乎换不过气来,又偏偏是这个时候,沈辛蕾闯了进来。不可否认,这个女人有让男人动心的本事,又懂生意又会做人,不能小觑,只是……漆至福突然打住,意识到自己不该在深夜这么去揣测一个女人,这是一个信号,他意识到这个信号的含义,他很快收住了心,不愿继续想下去,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权衡这两个女人?看来自己真的是累了。漆至福又把车窗摇上,猛踩油门,朝公司的路上开去。
这世上有多少条桥?从来没有人统计过,或者根本无法统计,他们只做出“最长的桥”“最早的桥”“最高的桥”“最美的桥”等结论,陆晓湖关上彩色插图版的《无奇不有》,这是买给儿子的书,倒成了她自己消磨时间的工具,为什么没有一条桥是直达情人心灵的?比如说像她和漆至福这样的。
陆晓湖就这么呆呆地在家里坐了些时日,连家具陈设都发出鄙夷她的气味,寂寞和彷徨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无所爱也无所恨地一坐就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正好又是下雨天,看着雨把天下透亮了,又下暗了,但就是挪不开脚,一定有什么是她没看懂的,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神思恍惚了,最近的一次也是知道前夫死活要和她离婚那会儿,算一算也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她又陷入这样的泥沼了。不同的是这次她不是觅死觅活,现在的投入到底没有五六年前多,那会是一腔热血和青春,现在,没有青春了,不过是借着青春的面具谋算着属于她的福分。只是,福分离她那么遥远,在男人这里,她是先天不足,后天失调。
一直坐过了两顿饭的时候,肚子开始提醒陆晓湖这一天终于蹉跎过去了,街灯都亮了,她才站起身来。她要出去走走了,现在的她不仅仅是漆至福的情人,还是儿子的妈妈,原来饥饿是令人理智的,陆晓湖的智商又恢复了过来。
这段时间总是在若有若无地下点雨,路面有点腻,空气却并不见冷。陆晓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帝国大厦门口,迎面有几个穿着艳丽的女子走来,转身就进了大厦里,陆晓湖与她们擦肩而过,本心无旁骛,走了不到3分钟,突然停下脚步来,陆晓湖慢慢地转过身,艳丽的女子早就进了大厦里,但是几个熟悉的字符跳进了眼帘,那是一个车牌号,就停泊在大厦外面,陆晓湖的心猛地跳了起来,不用走近,那个号码清清楚楚地摆在面前。陆晓湖绕着车身走了圈,发现车里没有人,她只迟疑了片刻,就快速移动到一棵树后面。抬头仰望,二楼赫然印着“花卉大餐”四个红字,依次上去,还有“皇朝”贩量式KTV、飘香酒楼,毫无疑问,这是一家综合类的娱乐场所。漆至福要去哪里是从来不会告诉她的,这些都是他必要的应酬,但是今天,陆晓湖却鬼使神差地想看个究竟。她在黑影里约莫等了40分钟,终于看到她想看到的人,不出意外的,还有一个女人,当然还有另一个不相识的男人,不管怎样,她认出了沈辛蕾。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却给陆晓湖意料外的打击,沈辛蕾怎么会跟漆至福在一起?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在一起多久了?接下来还要到什么地方去……各种问题翻来覆去在陆晓湖脑海里过滤,却找不到一个答案。她说不清原因,但情人的直觉告诉她,一定就是沈辛蕾。陆晓湖想起上个月漆至福忧郁的神情,心里闪过不祥的阴影。
“怎么才来。”金鱼一看见沈辛蕾连忙把她拉到一边去。“老廖正在发火呢,这几天怎么都没见你人影?”
“发什么火?”沈辛蕾散漫地问,她这两天因为忙着跑电视台的事,就在电话里给老廖请了假,还不至于会连累到她吧。
“有三个编导一起走了。”
沈辛蕾惊讶了一下:“牛军还没到,架子就先散了?”但马上就说,“再招就是了。老廖最不缺的不就是人吗?”她有些幸灾乐祸地耸耸肩。
金鱼说:“还不止呢,他们三个人把做好的东西都删除了。”他用手指在脖子上一抹。
沈辛蕾双手叉在胸前,这是她最近听到的最好的笑话,道:“活该。我早就说了,这就是现世现报。就这点薪水。”
“嘘——”金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时看见元元垂丧着头从他俩身边走过。
“喂!喂!”金鱼给元元招手,示意她过来,元元看了眼沈辛蕾,不情愿地走过来。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金鱼挤眉弄眼,说:“老廖他没怎么你吧。”
“你巴不得我有事儿,是吧。”元元又抬头望了沈辛蕾一眼,不愿多说。
“哎,不是,不是。这不是关心吗?”
“下一个就是你了。”元元没好生气地说。
“别吓我。”金鱼紧张起来。
“我还想吓你!”元元反唇相讥。
沈辛蕾拍拍金鱼的肩,说:“各人做好各人的事,别搅和了。”说着就径直朝前走,留下元元和金鱼在原地。
“沈辛蕾,怎么这会儿才来!”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老廖的声音,沈辛蕾折了过去。
“来了一会儿了。”沈辛蕾也不卑不亢地说。老廖的脸色确实不太好看。
“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公司都忙死了。”老廖的语气还是这么硬。“把门关上。”
“一点家事。”沈辛蕾关上了门。
“怎么三天两头的都在请假,”老廖说这话时,眼光都是冷的。“请假三天以上的要打报告。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廖总,我可是个规矩人。不要误伤了好人。”沈辛蕾火上浇油。
“好人!哪有这么多好人!一个个都跟我玩失踪!”好像这句话刺激了老廖似的,他狠狠地拍了下桌子。
“突发情况谁能预知?”沈辛蕾也没好气地顶了一句。
“突发情况,突发情况,个个都这么说,要做私事回家做去,就不要来公司了。”他今天一肚子火。
“对啊,人家不是都回家去了吗?你还生什么气?”沈辛蕾受不了老廖对她这副态度,心想今天就是不吃你这碗饭了怎么了,索性激他一下。果真,老廖火冒三丈,叫道:“我看就是你们平时撺掇的!”
“是吗?那你真还高估我了!你不这么说,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有这能耐。”沈辛蕾也拉开一副磨嘴皮子的架势,她现在才不把这男人放在眼里。
虽然老廖是沈辛蕾的老板,可要真和这女人泼妇骂街般地来一回,不是老廖希望的事,也不值得。再说,沈辛蕾也没什么硬伤,就是越来越不讨乖,也不知什么时候起,这女人就总有意无意地刺自己,不痛不痒的让你不塌实,可还不能拿她怎么样。所以老廖自己想先息事宁人下来。
“现在你赶快去协助下元元,地产风云这块时间紧得很!”
“元元不是弄得挺好吗?”沈辛蕾看自己新上的彩甲。
“弄好了,会叫你吗!”老廖开始讨厌这个女人。
“揩屁股的事就找我了。”沈辛蕾一副待价而沽的模样。
“我这是在跟你安排工作!菜市场啊!讨价还价!”
“讨价还价自然是不敢,但权责要清晰,谁负责就负责到底。责任与风险同在,是不是?”
“沈辛蕾,现在不是讲个人恩怨的时候,凡事以大局为重。”老廖想什么时候倒真要给这女人点颜色,他越来越讨厌这类自作聪明的女人,得寸进尺。
“当然,当然要以大局为重,”沈辛蕾也跟着打官腔,“我可以协助元元,在我能力许可范围内协助她。既然元元从一开始就负责这件事,就自始至终都要是她。”
“要我全权交给你吗?”
“不,廖总,你误会了,我绝对没有要求全权负责的想法,我只是在提醒你,元元始终是最核心的负责人,我不会干预年轻人的想法的。我只是配合。”
“这点不用你说。”老廖摆了摆手,做出让沈辛蕾出去的意思。沈辛蕾闪过一丝笑意。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老廖说了声:“沈辛蕾,你要有什么想法就说,不要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来。”
沈辛蕾折了回来,讨乖地问:“我有什么情绪?廖总?”
“我也很想问你这个问题。”
“是吗?”沈辛蕾笑了起来,“我倒是想给你一个忠告。”
老廖问,脸上写满了不厌其烦:“什么忠告。”
沈辛蕾眼睛在天花板上转溜了一圈,张了张嘴,却说:“算了,我已经够不讨好了。”门在一瞬间轻轻扣上。想象着老廖在里面被逼疯的样子,她轻快地吹了一声口哨。
女人要怎样才算讨好?两人都不是小孩子,可硬伤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是伤筋动骨的,更是脆弱的,陆晓湖在心里嘲笑自己。过去她还真没发现这道硬伤,以为讨好是一味药,以她的精神和行动,文火慢调就能缝合这道伤,孰知从他们关系一建立之时,就注定了这道伤的存在,只是那时她还不知道总有一天它会露出真迹。漆至福仍是那个漆至福,陆晓湖还是那个陆晓湖,只是如果换作当初的相遇,她也许仍会选择这条不归路。
早上漆至福打来电话说回来了,声音里带着疲倦,问最近药房的生意怎么样?陆晓湖说一切照旧,没有太大盈利。漆至福沉默片刻说,中午他要回来,太累了,顺便跟她商量点事情。陆晓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嘴上应对着,心里却十分沉重。
漆至福是临到中午才回来的,一回到家,多日的困意铺天盖地而来,头就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看来自己还是把这里当窝的。陆晓湖看见漆至福眯着眼睛,急忙把热毛巾递给他,贤淑温婉倒真像一个识大体的妻子。漆至福不觉有些歉意,用完后他自己把毛巾拿去挂好,并不想多劳陆晓湖一举,又坐回到原处。
“最近还在忙孩子的事吗?”漆至福装作随口一问。
“是的,找其他朋友先帮着。”陆晓湖很平静。
“不用太性急。”漆至福也知道自己的安慰没多大效果。
陆晓湖礼节性地笑笑。
“最近,我在弄一个项目,还在筹备,到时候顺利的话,孩子的事,多少我还可以帮助一点。”
“那就先谢了。”陆晓湖似乎并不相信漆至福的许诺。漆至福也听出了这个意思。问:“你还好吧?”
“嗯。”陆晓湖奇怪地望了他眼。
漆至福接着说:“其实我知道你对医药兴趣不太大。”
陆晓湖拍拍腿上的灰尘,说:“我确实在这方面没什么才干,药房也一直不亏不盈的。”
漆至福摆摆手说:“这不怪你。我的意思是,你要真没什么兴趣或不想做了,可以做其他的,我不会有异议。”
陆晓湖听这话,心里一惊,这是什么意思?扫地出门吗?陆晓湖瞅着漆至福,希望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漆至福见陆晓湖没有应答,想她多半是有这个心了,看来自己没有猜错,心里也不由得涌起点酸涩,好歹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了,结果一语就点破,世态炎凉啊。但是漆至福还是装出大度的样子说:“你要做其他的事情,我可以给你参谋,或者你觉得需要的话。”
陆晓湖觉得自己不表态是不行了,于是一针见血地说:“如果我走了,你会选谁来做老板娘呢?”
这是他们冷战近一个月来第一次正面交锋。
漆至福一愣,说:“暂时没考虑。”
陆晓湖心中兀然耸起一座块垒,说:“你做事真是分轻重缓急。”
漆至福不明白了,问:“什么轻重缓急?”
陆晓湖低头看了下脚,又仰头朝天问:“何苦呢。”
漆至福依然固执地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就是在下逐客令吗?”
“逐客令?什么逐客令!你说哪去了。”
“那又是什么?”陆晓湖正了正声。
漆至福不高兴了,说:“我以为你和其他女人不一样,结果……”
结果什么?陆晓湖也没好生气了,站在她这个立场,是不喜欢被人比来比去,这一比就是在提醒她的身份,是连自尊输掉了的比较。她心中是十二个不乐意。她说:“就凭这句话,你认为我会是在胡乱猜想吗?”
漆至福嗖地站了起来,他不知道身边这个女人怎么越说越说不清了,他百口莫辩,走到阳台边去。
“既然你说到这里,我们不妨说开去。”眼看漆至福背对着她,陆晓湖不由得发狠,她想今天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互不往来,也比遮遮掩掩的好。
“好,你说,我听。”漆至福转过身来。
“我确实是不想做了,可是我还不想落得个被人撵走的下场。”
“我是尊重你的意思,怎么又是撵你了。”漆至福觉得真是荒唐的逻辑。
“你真客气啊,”陆晓湖揶揄着,“今天是药房,那么明天我就要搬家了!”
“你要觉得不自在,我尊重你。”漆至福很客观地说。
陆晓湖快欲哭无泪了。她咬咬牙说:“漆至福,早知道你是不讲一点情分的。我真是活该,信什么坦城相待!早知道是今天,我,我。”陆晓湖想起自己到头来一身凄凉,不由得悲从心来。
漆至福被陆晓湖翻天覆地的造势激怒了:“我有什么你不明白的。你不要无中生有!”
“我无中生有?”陆晓湖高声叫道,“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不承认!”
“陆晓湖,相处这么久,还不知道你是这样一种人。”漆至福失望得连连摇头。
“失望了吧?我比你更失望,你跟大街上的男人有什么两样!”陆晓湖怒火中烧,“就知道关键时候闪烁其辞。”
还没有谁这么来教训漆至福,就连浙江老家的发妻都还没如此发过威。漆至福一阵火上心来了,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不管用的。他像被什么堵住了出口,急躁不安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一瞬间前还对这个小天地倍感温馨,现在却百般厌恶,他三两步就走到门口,掉头出去了。
那个房间,那个房间里的女人离他越远越好,仿佛多看一眼,身后的炸弹就会追随而来,砰然作响。终于还是来了,尽管做了充分的准备,漆至福却不愿面对这样的结局。
天慢慢地黑了下来,大路上的人多起来,行色匆匆,面色模糊,漆至福的心情却更加沉重。
谁能替他解忧?
他到药房去转了一圈,只是让人空叹气。
电话响了很久,他一点没有说话的欲望,本想挂了,却按错了键,接通的一刻,但那头却传来了沈辛蕾关切的声音。
“我想明天去签约,你看怎么样?”
这救命稻草一样的声音燃起了漆至福的星光。
“好,你去吧。”
“确定了吗?要马上付50万。如果没问题,明天就要汇进账上。”
漆至福沉默不语。
“要再商量一下吗?”
“我过来,你在哪里?”
“大浪淘沙。”
第六章
大清早,门铃响个不停。沈辛蕾在迷糊中估计是物管,不想理睬,美梦正酣,挨一会他就走了。但门铃依旧执着,不仅门铃响,座机也一块响。沈辛蕾无奈,极不情愿门一打开,竟然是王雄雨站在面前,一个激灵把沈辛蕾惊醒了。
“怎么?高攀了,就把我忘了。”王雄雨半真半假地迎了过来,说:“没打扰你美梦吧。”
“没打扰才怪!”沈辛蕾好没心情道。
“我来得不是时候?”
“扯淡,你不是去福建了吗?怎么?没淘到黄金?”沈辛蕾倚在门口,果真没有让王雄雨进去的意思。
“怎么没淘到?这不奔着黄金过来了吗?”说着,王雄雨的手就变成长猿臂搂了过来。
沈辛蕾身子一让,让王雄雨伸过来的手落空,说:“咱俩老大不小了,别这么黏糊。怎么福建的空气很潮湿吗?”
“再潮湿,也比不上渝城的。”王雄雨的笑很勉强,一点没有过去的风范,反倒有些落魄。
“你这是怎么了。”沈辛蕾去摸他的额头。“公子落难了?”
“是啊,落难公子找你来了。”王雄雨叹了口气。“就这样让我站一上午吗?”
“星期天也不让人休息。”沈辛蕾打了个呵欠。让进屋来。
“我也不想啊,所以赶了个早,不然又扑个空。”王雄雨一边进屋一边应答。
原来王雄雨是打算在福建安家的,可风风火火地去了,只道是玩了一圈。大厂里没有适合他的工作,赵舒虽说是小姨子,但也要看表姐夫的脸色吃饭。表姐是中间人,所以容易把话挑明,姐姐妹妹的就不用隔着肚皮了。赵舒懂表姐的意思,自己都还是个新上路的,又弄个不知所云的家伙过来,这不是让人添堵吗?所以她也就身体力行地表示,王雄雨过来也就是玩玩,看看,她终究还是会回去操持他的老本行。话至如此,表姐也退了一步,说,只要你们夫妻俩找到了二十万,就可以去内地开服装厂,夫妻一起干,没有发不了财的。
所以王雄雨白天就自个儿去玩,晚上就回家等老婆,时间长了自己也觉得像个讨闲饭吃的,也就悻悻地回来了。临走前,王雄雨还有些情绪,孤单单玩了一趟,白白花了银子,却连一点希望的火星都没看到。赵舒说玩也玩了,看也看了。现在就等二十万了。表姐和表姐夫的脸色你又不是没看到。你老呆在我这里也不是办法。
王雄雨不想回去,赌气地说:“大不了我在福建谋个事做。”
赵舒说:“你人生地不熟的在哪去找?你要真找到了那就好了。就你现在的脾气,有让你如意的吗?连本地话都不懂,还不知要吃多少亏。与其在这里吃吃老本,还不如回家呢。”
“你又这样放心我回家了?你就不吃沈辛蕾的醋了?”王雄雨不明白为什么一到了福建,他就成了客,赵舒就成了主?而他还得像伺候贵妇般地赔着小心。
赵舒瞄了他一眼,很鄙夷地说:“别总拿自己当宝。”
王雄雨很受打击:“不就是个二十万吗?说得轻巧,我还会说呢?会说就会挣了吗!”
“嚷嚷什么!”赵舒打了他一下。又用眼色指指门口,“别把你家里的臭脾气带到这里。”
王雄雨铁着个脸,不再说什么。心里盘算着福建怎么就这么容不得他。看着赵舒日日渐长的脾气,心里也犯堵。可这些话他都没说出来,他是个男人,还不至于去揭女人的短。他就这么忍着,其实外表已经流露出了不满。
后来,赵舒剥了个瓜给他吃,他也不言语,闷闷地收拾衣物。夫妻俩赌气地睡了一夜,第二天王雄雨就坐火车回来了。没想到一回家就碰见王母的脸色,王母问是不是赵舒让他回来的,王雄雨心里再怎么不高兴,还是不想让这战争升级。就说不是。偏偏王母看出了蹊跷,说:“你们夫妻俩什么鸡毛蒜皮的事瞒得过我,”还没等王雄雨开口,又长长叹了口气接着说:“儿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为后半辈子考虑了,赵舒这么一走,说明她在为自己考虑了。你要意识到这点。”
王雄雨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不是想听这些闲言碎语,气急之下,脱口而出:“我怎么没为自己考虑,我过去找她,不就是为下辈子考虑吗?”
王母被抢白一顿,脸色一阵青一阵黑的,说:“别不耐烦,我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你们没孩子,一切还来得及。”
“你在说什么!”王雄雨不耐烦地说。
“我说你也不是毛头小子了,你看看像你这么大的,人家孩子都上小学了。当然这由不得你……”
“我自己都还养不活哩!”王雄雨打断母亲。“我现在就是马屎表面光,行不行!”
“你怎么这么跟妈妈说话。”王母有些颤抖。“你爸爸要是听到了……”
王雄雨这才发现母亲受了惊吓,又愧疚地说道:“现在生意不好做!妈,你就不要问了。我也很烦。”
王母往后退了一步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什么都不想和我说。”
王雄雨看出母亲受伤的表情,也过意不去,又极不情愿地安慰道:“不是这个意思,妈。哎,我要怎么说呢,我的事你又不懂。”
王母说:“对,我不懂,你就不用说了。”
王雄雨百口莫辩,怎么说都是错,无奈地摇摇头。
“我说,你折腾了这几年,也该收心了。”
王雄雨没想道母亲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解地望着母亲。
“老老实实找份妥当的工作干。过个安稳日子就行了。”王母以为儿子听进去了,继续说。
“妈,你怎么知道——”王雄雨禁不住要问。
“我怎么知道?你好几次打电话我会不知道?再说,我是你的妈妈。你有什么困难,又何必瞒我呢。”
“我——”王雄雨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吞了回去。
“你是怕我担心,是不是?”王母仿佛看到了王雄雨的心思。又长长叹了口气,“天下哪有父母不为儿女操心的。”
王雄雨听了这话有些感伤,但他马上掩饰过去了,说:“妈,你不用操心,日子还不至于难过,我正在想办法呢。”
“我知道我的儿子是有办法的,但是赵舒那边……”
一提赵舒,王雄雨脸色又不好看了,他说:“赵舒那边挺好的,没事。我现在过去还不适合,她也忙,我就回来了。”
王雄雨和母亲就这么家长里短地絮叨了一下午,心情却一点没好转,晚上他又被几个朋友拉出去喝了一顿酒,愁上加愁,第二天一起来,就直奔沈辛蕾这里来了。
沈辛蕾给王雄雨冲了一杯咖啡,端到他面前,自己则喝一杯香浓的牛奶。感觉神色清新了不少。
王雄雨说:“看来你混得还不错。”
沈辛蕾毫不掩饰地说:“托你的福吧。”
王雄雨摇晃着头脑说:“没准我那点福气真的全让你沾染上了。”
沈辛蕾哈哈一笑:“你那点福气,留给赵舒了。”
王雄雨咂了一口咖啡,鼻子了哼了一声:“为什么女人总比男人容易活呢?”
沈辛蕾笑了出来:“你大清早跑过来不是跟我讨论男人女人的吧。”
王雄雨说:“怎么不是?我就是来谈这个问题的。我在火车上想了整整两天,回到家里又想了一天一夜,没弄明白,你没见我这眼圈吗?都是熬夜弄的。”王雄雨边说还边翻给沈辛蕾看。
沈辛蕾作出一副被吓着的样子,“于是你就到我这里来讨答案了?”
王雄雨点点头。
“这可不是你的风格。”沈辛蕾背过身去。她思忖王雄雨又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我当你是知己啊。赵舒,她要跟我离婚了。”话一出口,连王雄雨自己都没想到。赵舒还没有亲口跟他说离婚,王雄雨也没有这么提,可是现在他就在沈辛蕾面前提起了,自己都不免吓了一跳。
沈辛蕾也吓了一跳。这一跳是从眼神上反应出来的。尽管身体还是僵硬着,但这鲜活的一跳已经表示引起她的兴趣了。王雄雨的家事沈辛蕾是不好多问的,也因为这样他们的亲密程度多少受了影响,现在王雄雨暴风雨似地提起来,不是遇到了坎就是别有用心。
“怎么回事?”沈辛蕾的口气还是淡淡的,她并不想操心这些事。
王雄雨也不说为什么,眼睛逼视着沈辛蕾:“你是目前第一个也是惟一一个知道这事儿的人。”
沈辛蕾的嘴角翘了翘,刚才还清新的空气瞬间变得混沌不明朗了,这可不是沈辛蕾想要的。
“你的家事我可不好干预。”沈辛蕾挡了回去。“不过,你那天带她出来一起喝茶,我就预感有什么不对了。”
沈辛蕾始终忘不了那次茶会,还有赵舒那像鹅一般张狂的笑声。
“我并不想告诉你,可这与你有关。”
沈辛蕾心里不悦,说:“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能说成西瓜?”
王雄雨叹道:“这就是女人的本事。谁叫我们有这么一遭呢?”
听他这么一说,沈辛蕾泛起一阵恶心,有些看不起王雄雨了,要挟还是恐吓啊,当年是事儿的时候不当事,现在不是事儿的时候又拿来说事儿。沈辛蕾也不给好脸色了说:“你家赵舒要怎么样?难道还来找我闹?”
王雄雨本来就是来试探沈辛蕾,看她变了脸,连说:“你看你,急什么急,她要是来闹,我就不来了。”
沈辛蕾冷笑了一声:“原来你们夫妻俩是合伙来的,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这越说越背离王雄雨前来的初衷,“怎么会,你跟赵舒不过是一面之交。谈不上什么恩怨的。再说现在两地这么远……”王雄雨解释道。
“既然如此,我就不明白你此行的目的了。”沈辛蕾环抱着手臂说,摆开一副谈判的架势。
哎……王雄雨长长地叹了口气。于是一五一十的把他们夫妻俩的过节说了出来,那个关于多年来不要孩子的秘密也摊开了。
话毕,两人都有一会儿不做声。
沈辛蕾心想他是穷途末路了才跟她说这些的,虽然心生同情,难免不加防范。如此一来,又有些鄙夷了。
沈辛蕾开口道:“雄雨,我知道为什么赵舒不要你了。”
王雄雨惊愕地抬起头。
“她是这辈子没见过像你这样自私的男人。”沈辛蕾不阴不阳地说道。
“自私,我有什么自私!”王雄雨像被蜇了一样。
“我不多说了,说多了,就显得挑拨你们夫妻间的关系了,这个坏人我担当不起。”
王雄雨刚蹿起来的火又消减下去,喃喃自语:“我知道你也是帮不了什么忙的。”
沈辛蕾安慰他说:“你让我怎么帮?夫妻都是劝合不劝分的。”
王雄雨道:“那要看跟谁合跟谁分。”
沈辛蕾笑了:“你的意思,不是跟我合跟赵舒分吧?”
王雄雨说:“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沈辛蕾打断他:“开什么玩笑?你还真有这意思了?”
王雄雨说:“我这心里不是滋味啊,连赵舒都这样了,我还有什么可慰藉的?”
王雄雨一番发自肺腑的话,让沈辛蕾颇有感触,他们也有过短暂的甜蜜,可终究不是现实的,两人都点到为止,回想起来还是有些情趣。他究竟要怎么样?仅仅是来寻求安慰的吗?沈辛蕾有些吃不准了。气氛有些尴尬,沈辛蕾走过去,拿过王雄雨已经喝干的杯子,说:“我再给你续点吧。”
沈辛蕾把续好的咖啡端上来,这次她是直接放到他手上,说:“告诉我,你究竟是想离还是不想离?”
王雄雨摇摇头说:“不知道。”
沈辛蕾笑了说:“你是找不到离婚的理由,我是找不到结婚的借口。“
王雄雨乐了:“你可比我好多了。”想了想又说,“不如咱俩凑成一对好了?”
“我们?”沈辛蕾撇撇嘴,“这就是你今天来要说的话吗?”
王雄雨被点了将,不言语了。片刻,又问:“你和漆至福开锅了吗?”
沈辛蕾攘了他下:“这不是你该问的。”
“我是月老怎么不该问?”
“有你这样中途散架的月老吗?”
王雄雨叹了口气:“我就不明白,你怎么总选择这样高难度的,把自己套进去。”
“你干吗对他这样不满?”
“我是对你不满。”王雄雨正经地说。
沈辛蕾哼了一声:“那怎样你才能对我满意呢?像你这样?早早地结婚,老实过日子,结果呢?”
“你别拿我说事!”王雄雨打断她。“我没说我是个榜样。我是了解你的,沈辛蕾。你的内心,还是好的。”王雄雨的手不自觉地放在了沈辛蕾手上。
沈辛蕾摇摇头,说:“不是‘好的,而是非常棒。”
王雄雨暧昧地一笑,附和着说:“是,非常棒。”
他们在一瞬间都明白了对方所指,沈辛蕾却没有笑出来,反而说,“你不要把我这里当收容所。”
王雄雨做出沮丧的模样:“我只是心情不好。”
沈辛蕾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虽说和漆至福有进展,但到底不是单身快婿,王雄雨这样一来一搅和,她越来越觉得结婚这个事要快鞭催马了。心里也生了些莫名的感伤。
“你说漆至福和陆晓湖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但陆晓湖的孩子不是漆至福的。”
“他们不是夫妻吧?”
“你最好去问他。”
“怎么问,如果他不想说的话。”
“那就不要嫁他。”
“为什么?”
“就凭这一点。”
“你是感同身受吧。”沈辛蕾想起王雄雨以前就是这么处理自己的。
王雄雨无力地笑笑,说:“都是有阶段性的吧。”
沈辛蕾的心微微颤了一下,在一个不太清朗也不太混沌的早晨,大家想到的都是婚姻,只是不同的内容。她不明白一清早王雄雨跑过来仅仅是因为来怀念过去?
“我要你还记得我。”王雄雨细语。
是的,他总是有这点小聪明,在关键时候。
有几个人在关键时刻没有点小聪明?只是看这小聪明是讨喜还是讨嫌了。为了保持最后的一点尊严,陆晓湖决定主动给漆至福道歉,陆晓湖一路这么思忖着,招了招手,就上了一辆出租车。
陆晓湖来到的时候很不巧,漆至福正在和一个客人谈话。这是一个比较简易的写字楼,两室一厅改建的。房间不大,陆晓湖就在外面的会客厅等候,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并不多,都很忙碌。于是她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有几次,陆晓湖想和他们说话,想想不方便就作罢了。她无聊地翻看了下杂志。一会儿,经理室的门开了,沈辛蕾从里面出来,两人都很熟稔的样子,互相说着确定的话。陆晓湖一时惊诧,立即站起身来。
“再见啊。”陆晓湖伸过手去道别,一副老板娘心知肚明的样子。
“再见。”沈辛蕾也伸出手来盈盈一握。眉飞色舞不亚于陆晓湖。
本来还铁定心去道歉的陆晓湖立即动摇,有些事,凭一个神色就可以判断了,用不着追根究底。
“有什么事吗?”漆至福的态度和蔼可亲,不像他们才经历了一场风暴。
这真是个美好的开始,陆晓湖想。
“我觉得你说得对,药房不太适合我。”陆晓湖稳定了情绪,这是她几天来想做的决定。
漆至福不说话,看着她把话说下去。
“一闻这药味就犯堵,在这样的环境里呆久了,总觉得自己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不舒服,其实都是心理作用给闹的。趁现在还能折腾,就折腾去吧。”这话说得有些伤感,陆晓湖的眼圈都湿润了。自己什么年纪,自己还不知道,折腾吧,只能折腾了。自己看来是在谋求新生,别人看来都是在捞命。
漆至福也不发表任何意见,问:“打算做什么行当?”
陆晓湖说:“服装吧。有货源,上家还可靠。”
漆至福问:“需要我帮你什么吗?”
“我想先向你借6万,我向你借的。”
漆至福面露难色:“我还一下拿不出这么多现金来,3万倒是有的,你拿去用,就不要什么借不借的了。”
陆晓湖接过支票,想这就算是买断了。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已经找到了一个新住处,就这两天搬走。”
漆至福有些吃惊,问:“干吗搬走呢?”
陆晓湖微笑着摇摇头。很无奈的样子。“我把儿子接过来一起住。我准备让他考六中。”
又是儿子,每次一提到儿子,他们俩就面临冷战或不快,好像这是一个预言一样。漆至福不得不点点头,“那你自己要注意安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吱我一声。”
临走前,陆晓湖问:“我可以问你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吗?”
漆至福说:“你说吧。”
“是沈辛蕾找你帮忙还是你找她帮忙?”
漆至福不知所以地盯着她,什么时候了还这样幼稚,女人哪。他没有回答,一个没有必要回答的问题。
“打扰了。”陆晓湖想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心怀悲伤地走出经理室。
第七章
渝城的四月已经拉开了夏季的序幕,每年的这个月份,气温总是不合常规迅速上升,然后到了五六月,大雨连绵,仿佛是要把整个夏天的雨水下干净,然后再无比热情地把巨大的热量贡献给这个城市。
当然,放眼望去大街上满是短裤、裙衫的男女,翩翩色彩点缀着这个城市,这不仅仅是因为四月的来临,原来离“地产风云”的开幕还有六天,各路兵马已经行动。沈辛蕾正是奉老廖之命来此看看参加此次活动的各房地产公司的展台。这次活动不仅要在大礼堂里召开一个地产风云群英会,而且还有一个招商引资的长达200米的临时商铺,不少公司在这里抢占展台,连“脑白金”都在这里搭起了架子。沈辛蕾从头到尾把怀新路绕了个遍,大礼堂内部因为正在布置,不得入内,沈辛蕾在门口张望了两眼,便作罢。此刻她已经有些累了,本来她并不想来踩点的,既然答应了老廖要协助元元,就挑了这么个差事敷衍一下,让她去联系什么人,这些资源都是用作交换的,她怎么能轻易让别人到自己的树上来摘桃子。如此想来,沈辛蕾就近在一处露天咖啡座歇了下来。
这是一个老字号的广场,人大会议政协会议常在此召开,因为修建得比较早,大礼堂的风格也是照着北京天坛地坛来设计的。为了与时俱进,现在这个广场已经扩建了,足足有五万平方米。晚上这里当仁不让地成为露天舞厅,但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在此自娱自乐。因为广场是人民的广场,所以商铺是不得占用此处的——都是绕着大礼堂在外围圈了一圈,人气一点不减。沈辛蕾就在这个广场边坐了下来,环顾四周,这一带的文化休闲氛围很浓,她盘算着要真在这里开一个什么属于自己的店铺,倒不失为一件美事。她一边喝咖啡一边扫视着每个店铺,刚才都注意会场去了,还没发现这里又开了几家特色女装店,门面精致,她不禁提脚前去看看。
果然是一家有着海派风味的服装店,只有一个店员,还是一个长相称得上英俊的年轻男人。沈辛蕾看了几件衣服,又看了看这个年轻男人,问:“你是这里的老板吗?”
年轻男人微笑着摇头,说:“不是,但是你需要什么我一样可以为您服务。”
沈辛蕾莞尔一笑,觉得有意思。暗自对这家店多了几分好感。她一边对着镜子比划着衣服一边问:“开张多久了?”
年轻男人始终跟随在她身旁,听见她的问话,温柔地伸出一根指头。
“一个月?”沈辛蕾打趣着他。
年轻男人微笑着摇头。
“总不会是一年吧?”沈辛蕾自顾自地说。“以前怎么没见过这店。”
“一个星期。你是老熟人了,我就不瞒你了。”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沈辛蕾定睛一看,竟然是陆晓湖。诧异、惊喜、惶恐不安,各种复杂的心情涌了上来。
“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陆晓湖的神色比以前光彩多了,也许是在五颜六色的映衬下。
沈辛蕾把她的欣喜写在脸上,猜疑吃进肚里,问:“怎么,这是你的店?扩大经营了?”
“不,是改行了。”陆晓湖直率地说。
“有特色真有特色。”沈辛蕾夸赞着,眼神却在年轻男人和陆晓湖之间游移。
“没想到我们还能在这里见面,咱俩真是有缘人哪。”陆晓湖话中有话。
“是啊。”沈辛蕾有些不自在地附和。“我是过来看地产风云的场面布置的,没想到就撞见了。那药房呢?”
“药房移交了呗。”
“也好,女人做服装更自在些。”沈辛蕾不由自主地打量陆晓湖。她为她感到一点悲哀,莫不是因为自己而让她和漆至福交恶。看她的那个神情,她究竟知道多少自己和漆至福的事情?她也不想打草惊蛇地去试探。倒是店里的年轻男人让沈辛蕾多了几分猜想。她顾左右而言他,“陆姐,你到哪里去弄了这么一个漂亮人儿充门面呢?这招挺厉害的。”
陆晓湖说:“现在都提倡消费男色嘛,我就是顺应潮流而已。其实也没什么,一朋友的弟弟。挺招财的。”
沈辛蕾意味深长地一笑,说:“哪天我也开店了,还要请你多指点指点。”
“不敢不敢,我都是小本经营。”
“那药房不是漆老板亲自打理了?”
“他还会招人的。说不定是你呢。”
“我?怎么会是我?”沈辛蕾想起了什么似的,解释道,“我和漆老板要有什么合作也是跟电视有关的。陆姐,你要是因为这个原因离开的,我就真不知道如何说了。”沈辛蕾很为自己的这番试探得意。
“那我不是多心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陆晓湖又把球推给了沈辛蕾。
“陆姐,你还真误会了。”沈辛蕾笑了起来,揣度,莫非漆至福没有对她讲这些事,“哪天我请你们俩吃饭,道歉。”
“吃饭可以,道歉就不必了。”陆晓湖本想说她和漆至福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但一想,现在告诉她是不是太早了?不如就给她留个悬念。
电视台的合同到很快签了下来,但地产风云群英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沈辛蕾到底是《新居时代》的工作人员,所以也不能搁下手头的事。很快她就想到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她打电话给漆至福说,让王雄雨参与进来,一来需要人手,他也是个熟手,二来多年的朋友,也信得过。漆至福说行,反正我只开你一个人的工资,其余的你要用谁,要怎么开费用,都你自己拿主意,你是制片人,有这个预算权,不用事事问我。你自己解决经费来源就是了。
放下电话的一刻,沈辛蕾非常高兴,她找来王雄雨,庆祝这个互惠互利的时刻。
王雄雨提议:“不如我们做东,再请他们两口子聚一聚,以表感谢。”
沈辛蕾说:“不妥,我看见陆晓湖已经另起炉灶了,没准两人散伙了。这样做东,怕又是多事。”
王雄雨说:“难道你已经知道人家散伙了?”
沈辛蕾说:“还不敢肯定。陆晓湖没有当面承认,总之,这事不简单,哪天去探探漆至福的口气才行。不然,多尴尬呀。”
王雄雨:“情况都没弄清楚,就把自己搭进去。你多大了?当心吃亏。”
“难道我不想明明白白简简单单?”沈辛蕾反问。“这怨得我吗?漆至福到现在都没给我个答案。”
“所以我说请他们一块出来吃饭,可探个虚实。”
沈辛蕾思量有几分道理,但却说:“只怕请不到呢。”
“请不到那不就说明问题了吗?”
“那你去请?”
“还是你去,”王雄雨说,“你去才能真相大白。”
第二天,沈辛蕾在公司门口专程等到了漆至福,把王雄雨和她的意思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总之是希望陆晓湖和漆至福一块来。
“何必大费周折呢。”漆至福仿佛是看出了沈辛蕾的用心,笑着说,“其实也不怕告诉你,陆晓湖和我已经分开了。再说这件事情确实与她无关,即使她肯来,不是将她的军吗?”
沈辛蕾没想到漆至福这么坦白,一时间不知怎么说话。之前他可是讳莫如深。
不等沈辛蕾开口,漆至福接着说,“你很奇怪,是吗?因为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情,所以没有告诉你。”
“哦,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沈辛蕾显得局促不安了。
漆至福摆了摆手,不想听沈辛蕾继续说下去,“如果一定要吃饭,你、我、王雄雨三人就可以了。”
“哦,行吧,你来安排。”
漆至福指了指手表,“我要上去了。”刚走两步,又扭头过来,问,“你什么时候把那边辞了?全心全意过来帮我?”
沈辛蕾站在后边,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地点头。这个男人,想来还是对她有感情的。
人民大礼堂广场的空处,已经挂满了“地产风云群英会”巨幅彩色海报,保安们全副武装,严肃而又有风度地指挥着每一辆到来的小轿车。大鳄小鳄们鱼贯而入,一个个西装笔挺,派头十足。一些媒体记者守候在门外,不时地照相,间或相互聊天。
老廖的车停妥当后,老廖、沈辛蕾、元元、金鱼等随即下了车。孰料刚上了几步台阶就被拦在了会场外。原来由于到场的人太多,非房地产公司的与会者只能出席两个。尽管他们出示了拥有会场的通行证,但负责进出的工作人员依然不肯退步。
“你们这是一周前办理的证件,”保安看了一眼,“已经作废了,要以新证件为准。两天前已经发出了通知,没办法,这是临时通知的,还请谅解。”保安彬彬有礼。
“怎么回事?”元元冲保安嚷道。
保安依然彬彬有礼阻止进入。
一个会场工作人员闻声而来。“是这样,持有旧证件的非房地产公司的与会者只能出席两个。如果要两个以上的人进去,就需要补办临时证件,不过,”工作人员面露难色,“现在办恐怕时间已经晚了。”
“怎么我们没接到通知?”元元气势仍然不减。
老廖做了个休战的手势。
“可是两个怎么够?”元元还在咕哝。
“摄像不能进去。”工作人员继续说,“摄像还必须出示专门的许可证,这是严格限制了的。”
“什么许可证?”金鱼问。
工作人员指指前来入会的一个电视台摄像的胸牌,又冲着他们四个人抱歉地笑笑。
“看来只有电视台的才能进去了。”
《新居时代》的四个人面面相觑,留谁走谁呢?老廖是将,带队的,不可能舍他。元元在整个“地产风云”的筹备活动中确实忙活不已,让她退出肯定不愿。而沈辛蕾又是老人兼红人了,让她走似乎也不太妥。眼下就听老廖一句话,可老廖却自个烧起了一支烟,打量起来来往往的过客,把这个摊子撂给了其他人。
“这样吧。我就不去了。”老廖的烟烧了三分之一,沈辛蕾提出来,“元元是新人,多去看一看。”
元元斜睨了下老廖,眼里闪过一丝高兴,但嘴上还是讨巧地说,“我会把全程都做一个详细的报告的。”
老廖也不罗嗦了,说:“好吧,那你们就先回去作好准备工作。”
等两人进去后,金鱼站在门口,从各个角度各个方位对现场进行摄象。
沈辛蕾说:“后边还有会展,是不是也要去照?”
“照,去照。”金鱼目不转睛地应答。
沈辛蕾有些不耐烦了:“那我就不陪了。”
金鱼放下摄象机,赔笑着说:“回去也好敷衍敷衍。”于是下了石阶,果真敷衍了几处,尾随沈辛蕾而行。
“也要分个主次嘛。”沈辛蕾松了口气。
“沈姐,你真是高风亮节。”金鱼在后面讨好地说。
沈辛蕾并不理他,左顾右盼地朝前走。
金鱼见沈辛蕾不说话,胆子又大了些,上前扶着她,“小心!”
“我老了吗?”
“我这是体贴你。”金鱼跟前了一步。“我可一向都很体贴你,你不觉得吗?”
沈辛蕾转过头来,金鱼的眼神乌黑发亮,黑瞳白仁着实分明。“你要当心才是,机器可比命值钱那。”沈辛蕾冷不丁冒出这样的话来,把金鱼的乌黑贼亮又吓回去了。
“其实也不是,你真别误会我,”金鱼忙着解释,“别看我平时嬉皮笑脸,内心可真诚了。要不咱们找一个地方,你来了解了解我。良辰美景不可虚设。”
“哪里去捡的两个狗脚丫?”沈辛蕾假装唬着脸,心里却中意,“到这里卖弄了。”
金鱼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还不是近朱者赤吗?”
“你以为我真高风亮节呢?”沈辛蕾接过刚才的话说,“我是不舒服,要赶回去休息了。公司我就不去了,你替我说一声。”
“这怎么好?”
“有什么不好。”
“沈姐,你是不是——”
“什么?”沈辛蕾眉头一挑。
“他们说你另起炉灶了。”
“你是诈我吧。”
“我就这形象啊?”
“兵不厌诈嘛。”沈辛蕾转身反手做了个再见,消失在车水马龙中。
制作母带方面,沈辛蕾没有招聘专门的制作人员,只是以提成的方式把这个业务介绍给一个私人朋友,这种朋友她是多得很。大多是学有专长的技术人员。其实做电视节目这一行,一是技术,一是关系。他们最开始也是在影视公司打工,有悟性的就摸到了门路,因不满意公司从中扣点的方式就自己出来单干,也就是一工作室。这种朋友关系是裙带似的。业务小的,就自己熬夜吃了,大一点的,他们也有胆子承接下来,不过是把圈内的几个召集一起,一起熬个夜,也能吃得下。沈辛蕾把这个业务交给私人朋友,省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算投石问路,要就此玩完了,名声上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节目带也审查过关了,只等时间。
还有半个月就是母亲节了。漆至福想在这上面大做文章。
“你想如果能在母亲节这天以‘关心母亲,关爱乳房为噱头定能吸引不少人气。因为这一天是全国都在关心女性,何不借助这个势,推销丰胸产品。”
这点,沈辛蕾也想到了。
“同时,我们的药房、门诊都将推出相关的女性健康产品和义诊活动。可以说是事半功倍。”漆至福把整个思路和盘托出。
沈辛蕾心领神会,后面这句才是最关键的。
果然,在母亲节来临的前一周,节目开始播出,并郑重许诺,凡是在母亲节这天购买该产品的,将有机会获得一千元大奖。
考虑到这是个全方位的策划,母亲节当天沈辛蕾就起了个大早,对活动现场进行了仔细检查,确定各个设备到位。恰巧这天是周六,各大商场忙不迭地推出专柜展销,换季的衣物、高跟鞋的花车前,挤满了不少女人,苏宁电器商厦前也搭起了展销台,载歌载舞。步行街上,好一派繁荣景象。上午10点左右,已经是人头攒动了,大环境不错。沈辛蕾这边的展销也架墨了,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观看,她估计这个势头应该持续到下午三点。沈辛蕾心里升腾起一股久违的快感,这与过去她唱主角的心情还是有些不同,这是一种作为幕后操作者的快乐。她忽然想起陆晓湖,不知道她是否也曾这样在人群里欣赏成功和自得。虽然漆至福现在不在身边,但她完全能够想象得到他在另一个战场上的欣赏和感激。她激动起来,想得到来自漆至福的赞扬,其实漆至福的赞扬并不少了,正因为这样,沈辛蕾越来越依赖。每聆听一次,她就觉得目标更进一步,她要他们成为互相欣赏和互相提携的一对,她要让他明白:她才是最理想的,只要给她这个舞台。总之,她沈辛蕾从各方面来说,都是漆至福为之生活的不二人选,只要他确定了这种想法,她就可以像陀螺一样为他旋转下去。
为漆至福旋转下去,多么疯狂的愿望,很多年来,她都没有这样的冲动了,这瞬间爆发的念头,让她一阵颤栗。漆至福会感恩的,她同时自信地想。
当然沈辛蕾也看到了王雄雨,这个暗里的棋子,表面上的特邀嘉宾,也许他也感受到了来自大事件中的快感吧,毕竟他和沈辛蕾是绑在一块的。看见王雄雨在女人广场一场不折不扣的有奖问答,机智活泼,沈辛蕾想,他倒真敬业,钱就是好,谁在它的面前都会像陀螺一样旋转。沈辛蕾驻足了片刻,来不及等他结束了,她钻进车里,向另一个战场奔赴——看一下药房和门诊的销售业绩。
初战告捷,仅仅是母亲节这一天“辛之助”丰胸产品的销售量就达到了10万元。这个消息是晚上漆至福透露给沈辛蕾的。
尽管在“辛之助”事件中沈辛蕾没有抛头露面,但是《新居时代》还是听到了风声。老廖心中十分不快,还有一件事就是原本牛军答应来客串一下的,竟然被别的公司抢了先,《新居时代》被涮了。虽然元元成为了办事不力的替罪羊,但是沈辛蕾也难以幸免。谁在这个时候稍有一点动作都会是自讨没趣。再说自从那天沈辛蕾没有去出席“地产风云群英会”后,她就一直没有露面。她是彻底地没把老廖放在眼里了。老廖去电视台的时候,无意中从别人口中得知沈辛蕾最近在弄一个什么医疗栏目,而且还是制片人。这一下像平地惊雷在老廖心里炸了锅。他没想到还真出了这事,平时里对她的事情装糊涂打马虎眼就算了,这下好倒跟他叫起板来了。得好好问问沈辛蕾。
沈辛蕾好像早就知道这一天要来临,专门挑了个日子,准备把这事情给老廖说清楚。
老廖办公室的空调吹得呼啦呼啦,仿佛正在替老廖出一口恶气。
“怀孕了?”老廖狐疑地看着沈辛蕾递给他的单据。
“当然,这是医院的证明。“沈辛蕾显然是有备而来。
“我记得你好像还是单身。”老廖决心今天要挑沈辛蕾的刺。
“廖总的意思是想见见我那位?”沈辛蕾眉头往上一挑,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
老廖双手合抱,“按照规定公司只保证合法母亲的权益。”
“这么说,廖总是不相信我了。”
老廖摇摇头,说:“我只是想问你,是请产假还是辞职?“
“这就要看你廖老板的心情了。”沈辛蕾把这个球又扔给老廖。
“不错,不错,连说话都越来越有股生意经了。”老廖打着马虎眼,“看来我这小公司是难留你这条大鲤鱼啊。”
“廖总这么说是存心不给我留后路啊。”沈辛蕾好像受了委屈。
“你还跟我提后路!沈辛蕾,”老廖正色道,“我对你怎么样?你是怎么来回报我的!”
“我想请问一下,你对我怎么样,是于公还是于私呢?”
老廖有些拉下了脸。
“算了,我们也不扯这些陈年旧事,”沈辛蕾做了一个挥手的动作,“我知道你是想问我最近都在干吗了,我也不妨跟您直说,我做的事情很简单,每个女人都会做的——受孕、怀孕、然后等待分娩。这个女人天生的权利,相信廖总不会拒绝吧。”
沈辛蕾这几句近乎刻薄的话让老廖感到刺耳,他确实是想让沈辛蕾老老实实告诉他,她在做什么,只要她诚实,他们说不定还会有很好的合作的。偏偏眼前这个女人就是要这么胡编乱造,不让他知道真相,还低估他的智力。这分明就是打击报复。也太小看他老廖了。跟他来这些弯弯肠子,索性翻了脸,也无妨。
“既然你执意要走,那我就不勉强了。”老廖公事公办的口吻,“只是一切都要按照规章程序来。提前一月通知辞职,所以下个月你还是要在单位里按时上班下班。”
沈辛蕾一笑,说:“廖总真是狠心,我还没说辞职,你就要我走了,记住了这是你辞退我,所以我不需要再工作一个月,我本还想请产假的,可您不批啊。”
老廖自己钻进了套里,嘴上不免发狠:“沈辛蕾你要走要留,不用跟我兜圈子。站在朋友的立场,我奉劝你,还是好自为之。”
沈辛蕾早就不满意老廖平时对她的态度,从里到外都把她视如敝帚,还要摆出一副关心体贴的样子,事至如今,无须再忍,她也撒泼开来:“廖总,你还是自扫门前雪吧。”
沈辛蕾两袖清风地离开了《新居时代》,也着实懊恼了一阵,毕竟那工作做起来还轻松,更主要的是能借机维持那些社会关系,有事没事都能借工作关系走动走动。王雄雨倒是安慰她,“人不可太贪,总不可能西瓜、芝麻都想要?那不是千手观音了。”沈辛蕾说;“那可不一样。”王雄雨摇摇头,叹气道:“女人呀,就是这样患得患失。”
沈辛蕾认为《新居时代》这边辞了职,都是因为《医疗保健》这个栏目闹的。而且以她这样的身份,肯定会在圈里传开,她就有些假一赔十的心态,要求在漆至福的办公室里给她弄张办公桌。当然她不必每天去,可这样至少证明在漆至福的公司里有她的一席之地。漆至福是不介意多这一张桌子,但觉得沈辛蕾每天坐在面前办公未必就好。反倒显得不伦不类了。但沈辛蕾说,这就叫麻雀虽小,五脏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