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自我救赎
2009-10-23郑玉荣
郑玉荣
[摘要]奥斯卡获奖影片《朗读者》是根据德国作家哈德·施林克同名小说改编而成的。影片描写了一段不伦之恋。然而在迈克尔·伯格和汉娜之间的畸恋中所隐藏的是对于历史、伦理和人性的深刻思考。爱情与历史交织在一起,而人性的复杂,爱与罪、惩罚与救赎,在这个影片里演绎得震撼人心。表达了对于历史和伦理的独特思考.对于人性的洞见。电影直接面对人性和人道,直接与人类的心灵对话,体现了对于人性与存在的深度把握。
[关键词]历史;人性;惩罚;救赎
德国作家哈德·施林克的小说《生死朗读》先后获得汉斯·法拉达奖。意大利文学奖翻译著作大奖以及“世界报”文学奖,并且使德语书籍第一次登上了纽约时代杂志畅销书排行榜冠军宝座。据此改编的电影《朗读者》在奥斯卡电影节上获奖。《朗读者》叙述的是15岁的少年迈克尔·伯格偶遇了37岁的公车售票员汉娜,并和她迅速地有了秘密的关系,他和她做爱、出游、为她朗读,直到有一天汉娜突然消失.他再也找不到她。直到迈克尔·伯格长大.成为法律系的学生,出现在审判纳粹分子的法庭上,才愕然发现汉娜作为战犯站在了被告席上。汉娜羞于暴露自己是个文盲而主动承担了更大的罪名,最终被法庭判处终身监禁。汉娜入狱后,迈克尔·伯格不断地给她寄去朗读磁带.但从没去探望过,也没有只言片语,直到汉娜被提前释放前夕.才去看望她,并为她安排好出狱后的生活。但是就在出狱那天的清晨,汉娜自杀了。迈克尔·伯格为此深感痛苦和内疚。他遵照汉娜的遗嘱,带着汉娜留下的遗物去找当年的受害者,并且将钱捐给了慈善机构。这就是电影《朗读者》的大致剧情。表面上看起来,只是写了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与一个饱经沧桑的女人的不伦之恋,但是电影从一个独特而巧妙的视角将这段不伦之恋娓娓道来.不但没有引起道德上和生理上的反感,反而对于他们的情欲描写以及做爱前后少年给女人朗读华美的篇章的情节.都充满了诗情画意,让人觉得是那么的顺理成章。更为重要的是,在这段不伦之恋的背后,寄寓了深刻的历史寓意和人性内涵。
一、历史迷雾中人性弱点的纠缠
“文艺复兴”重新发现了“人”,将人从宗教的束缚中解放出来,肯定了人的力量和价值,在莎士比亚的笔下人成了“万物之灵长”,“启蒙主义”进一步将理性带给了人。然而随着工业社会的发展,现代科学技术和现代官僚体制逐渐将一个完整自主的人异化了。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更是人性的巨大灾难。现代科学技术一旦应用于战争.使得屠杀变得如此便利和冷漠,只要按下一个按钮,一个导弹就可以毁灭无数活生生的生命。英国著名社会学家齐格蒙·鲍曼认为,大屠杀不只是犹太人历史上的一个悲惨事件,也并非德意志民族的一次反常行为,而是现代性本身的固有可能。科学的理性计算精神,技术的道德中立地位,社会管理的工程化趋势,正是现代性的这些本质要素,使得像大屠杀这样灭绝人性的惨剧成为设计者、执行者和受害者密切合作的社会集体行动。从极端的理性走向极端的非理性,从高度的文明走向高度的野蛮,看似悖谬.实则有着逻辑的必然。而拯救之途也许就在于在任何情况下,个体都无条件地承担起他的道德责任。
在历史的迷雾中,个人的力量往往是渺小而卑微的。面对现代官僚体制这个庞然大物,个人往往是无知的、被动的.失去了选择的自我。汉娜原是西门子公司的一名普通员工,由于不识字,而选择做纳粹集中营的女看守。她只是巨大的国家机器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组成部分,她犯下的罪行只是因为她作为一个个人不得不服从整个国家机器的需要。在法庭审判中,面对法官的审判,汉娜反问法官:“要是您的话会怎么做呢?”她不知所措的反问,没有任何的挑战的意图,但却是一个极有挑战力的问题,法官哑口无言。电影通过这个审判中的反问,将提问者和被问者的角色做了转换,从历史的思考深入到了对于人性的思考。汉娜提问时的茫然和真诚,法官的搪塞与勉强,使得有理与无理、罪恶与审判之间,不再那么决绝。对于汉娜,影片赋予了一种同情。像汉娜这样的人,不是出于什么伟大的信念而主动地参与到历史的罪恶之中,她们往往是由于无知.偶然的因素身不由己地被历史这辆巨大的战车拖拽了进去。譬如汉娜成为纳粹分子的初始原因只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是文盲的事实。而放弃了原来的工作,参与到纳粹的罪恶对于汉娜来说只不过是找工作时的机缘巧合。这种动机的盲目,使得人性的纠缠和刻画变得难以明确和清晰。善恶、是非的划分,变成了人性的真实,反映了普通人性的某些弱点。
由于历史和个人的因素的某种结合,他们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而被偶然拉着堕落,“要是您的话会怎么做呢?”正如法官的哑口无言,所有的不完美的凡夫俗子都无法回答。人性的弱点是那么符合人之常情,若是在相同的境地,那些罪与错完全可能发生在所有人身上。影片正是在这点上.深刻地反思了历史迷雾中人性的无可奈何,引发了我们对于历史的罪恶和人性的罪恶的思考,抛弃了简单的善恶是非评价,指出了特定的历史条件与人性弱点的纠缠,转入了严厉的良心审问,从个体进入历史,融强烈的历史责任感于对个体的尊严、人性的复杂理解于一体,提供了一个深邃而开阔的视野。
二、人性:爱、罪、生命与尊严
《朗读者》的主人公迈克尔·伯格和汉娜的形象都可以做多元理解.尤其是汉娜,作为制造“罪”的纳粹分子,她似乎“既该谴责,又可以被理解”。用原著小说作者施林克的话说,人不以你曾做罪恶的事而完全是魔鬼。这是一种普遍主义性质的悲悯情怀。然而仅仅是悲悯是不够的,影片的感人之处,正在于将人性的复杂展现给我们。爱与罪、生命与尊严,在影片中以一种复杂的形态交织在一起。
迈克尔·伯格因为爱上了汉娜的身体而为汉娜朗读,然而他并不是最早为汉娜朗读的人,在汉娜还是纳粹集中营看守的时候,就有女犯人为汉娜朗读。在这里,朗读将爱与罪连接起来,爱、罪、朗读三者在影片中形成一种微妙的关系。汉娜是一个“文盲”,但是她极力掩饰这一点。换句话说,汉娜作为一个文盲无法从文化及其社会秩序中获得正常的尊严,进而把掩盖这种失败作为其一生拼死维护的尊严本身。因为对自己的“文盲”身份耿耿于怀,因此热衷于倾听别人朗读,她对文化世界中的美好事物的向往越强烈,其对自身文盲的身份的厌恶和恐惧就越强烈,这让汉娜走向了一条疯狂维护、追求尊严的道路。她在集中营要女犯人为她朗读是如此,要迈克尔·伯格为她朗读也是如此,在法庭中掩饰自己文盲身份而甘愿承担更大罪行甚至不惜被判处终身监禁更是如此。正是这种人性中爱、罪、尊严等的复杂性,使得汉娜的形象值得同情和理解。为了生命的尊严甚至可以舍弃生命本身。因为在汉娜的心里“文盲”是比一切罪恶更加深重的罪孽之首。
迈克尔·伯格在影片中也是一个饱满而复杂的人物.在他的身上同样展现了人性的复杂和挣扎。作为一个15岁的少年,在面对来自心理和身体的巨大的压力和恐惧时,
汉娜接纳了他,帮助他克服了心理和生理上的疾病和学习上的障碍,从一个青涩的少年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男人。汉娜给了他爱情,给了他成为一个男人的信心。
但是当迈克尔·伯格发现了汉娜不识字的秘密.本来这个秘密可以使汉娜免于更大的惩罚。但是他始终没有说出这个秘密,表面上看似乎在帮助汉娜维护美好的形象,实际上.这是一种在非正常时期人人自卫的状态下的麻木不仁。迈克尔·伯格一开始还在为“说还是不说”而陷入深刻的犹豫和痛苦,但是最后他说服了自己,并且为自己的麻木感到高兴,他认为只有这样继续麻木下去.他才能重新回到他的生活中去,也才能继续活下去。他的麻木,是对汉娜的爱,更是对自己的爱,对自己的保护,是隐藏他和汉娜认识并且有过关系的事实,因为他对自己与纳粹女兵有过的不伦恋情深感“羞耻”和“罪恶”。
汉娜入狱后,迈克尔·伯格为自己的麻木不仁而耿耿于怀,他内心始终怀有深深的负罪感。在接下来的生活里,他能做的事情只有两件:努力忘掉曾经的汉娜,并且极力掩饰自己和汉娜的特殊关系。努力忘记带来的结果只是更清醒的反思,他不得不重新用朗读的方法来减轻内心的罪责。他在“罪感”的驱使下重新为在监狱中的汉娜朗读,无意间成就了汉娜生命的改变,让汉娜逐渐摆脱了“罪感”的压迫,重新开始读书认字。汉娜入狱后,她已经接受了自己以前作为纳粹分子而犯下的罪行的惩罚.她在监狱的18年,是赎罪的18年,在这里,她赎清了困扰自己一辈子的文盲的“罪感”,也赎清了纳粹之“罪感”。但是迈克尔·伯格最终却没有勇气或者不能给汉娜最后的希望.因此汉娜不得不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三、惩罚与自我救赎
在汉娜和迈克尔·伯格做爱之前,他们每次都会用水洁净自己的身体。水。是清洗,基督教里的洗礼象征着人的罪恶可以被“洗掉”,中国古代也有“洗心池”的传说,比喻人能够自我清除罪恶并且向善。洗涤行为的原型是,人自身有清除不洁的原始欲望。并且将外在的不洁和内在的不洁都寄托在“水”面上,通过水的洗涤可以减轻内心对于“不洁”的负罪感。
人性既可以产生积极的爱也可以产生消极的罪,一切都是文化造就的,比如汉娜对自己身为文盲的罪感。文化造就了人的自爱,也造就了人引以为耻的羞耻感.不同时代不同地方的人,为了一己之生存,只能将自我进行阉割,这就是麻木,比如迈克尔·伯格。麻木是一切人性的弱点。并不是不能改变的悲观。基督教认为人的罪是有被救赎的可能的,朗读者所暗含的原则就是人的自我救赎。
《朗读者》向我们揭示的又是一个关于爱与恶、罪与罚的故事。俄罗斯伟大的文学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罪与罚》给我们讲了一个人性的罪与罚的故事,对付人性的恶可以有两种方法:一种来自外力的惩罚,一种来自人性内部的自我惩罚。而人性的得救只能通过人性内部的自我惩罚而获得自我救赎。人首先必须正视自己的罪感。迈克尔·伯格决定再次为汉娜朗读,汉娜决心读书写字,都是人类在正视“罪”所做的努力。汉娜因为自己作为纳粹分子犯下的罪行而被判处终身监禁,但是“牢狱”的惩罚并不能让她摆脱“罪感”的折磨。她甚至只是在对自己身为“文盲”的罪恶感中自觉地接受了这种外力的“牢狱”的惩罚。汉娜真正得救是在迈克尔·伯格持续十几年为她朗读,让她真正脱离了罪感并且开始学习读书写字。迈克尔一伯格在汉娜入狱后陷入深深的罪感,他忘掉汉娜的努力只能使他更清醒地反省并为此痛苦。只有继续为汉娜朗读才能让他减轻这种罪感。正视“罪”,所带来的改变不仅仅是自己,更会无意间给他人以莫大的爱。
正视“罪”出自于无功利的自我解脱,才是一个人自救的根本。不依靠神,也不依靠外力的惩罚,就像俄罗斯文学中众多的流放者一样,通过心灵的自我流放和自我惩罚最终实现人性的自我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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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张国龙.历史寓言书写厦对德国成长小说宏大叙事传统的超越——评《朗读者》[J].外国文学,200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