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倒影
2009-10-22王书亚
王书亚
四海之外皆兄弟
二战后,苏维埃在立陶宛、拉脱维亚等地区,大量驱逐原住民,为改变人口结构,把他们流放到西伯利亚。半个世纪后,这位拉脱维亚导演利用大量解密档案拍了这部纪录片。末尾说苏维埃政权杀了2000万男人和女人,这片子是为他们拍的。
最近也看了王康先生在阳光卫视的系列节目《苏维埃的兴亡》。王先生面容越发像列宁了,从他口中述说的专制苦难,历历在目,又恍如隔世。就想,什么时候唐国强上电视批判个人崇拜,必有振聋发聩之效。
相比卡廷森林事件,1932年冬的乌克兰大饥荒,我以往了解较少。1932年9月11日,斯大林写信给卡冈洛维奇说,“乌克兰局势严峻,我们若不赶紧采取行动,就将失去乌克兰。”几周后他做出决定,开始停止乌克兰的粮食供应。两位大饥荒幸存者描述,当年连咸菜、菠菜和种子都被没收,无数人在家里缓慢饿死。车站里头,过于消瘦的人被赶下火车。内务部的纠察队挨家搜集尸体,一具尸体可换200克面包。他们也将奄奄一息的人抬走了,因为不想明天又来。
1932年,乌克兰死亡人数是66万,1933年飙升到700万,次年降至48万。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玛蒂亚•森说,现代史上,民主国家从未发生过大饥荒,而发生大饥荒的地方,没有一次是因为粮食不足。影片列出了数据:1929年,苏维埃出口的小麦是2.6万吨,1932年达到51.8万吨。这是一场不开枪、不用毒气的针对一个民族的政治屠杀。
导演采访了好些欧洲的学者。一位索邦大学的教授说,他在很多地方演讲,列出现代政治屠杀的源头,总让很多人惊诧。他列出的是1849年1月《新莱茵报》上恩格斯的一篇文章,其中谈到暴力的阶级革命是历史变迁的主要方式。但那些资本主义不发达的落后地区,是不可能产生革命者的。恩格斯提到塞尔维亚等地,称这些地方是“种族的垃圾”,只可能被消灭在革命中。
近代以来,最可怕的政治思想,就是一部分人被公开地标识为需要被消灭的敌人。之前的欧洲思想家中,并未出现这种对现代政治屠杀的鼓吹。
这片子引人争议的是勾勒纳粹与苏维埃的相似与勾结。1939年的苏德协议倒是众所周知的,但内务部与党卫军的合作,尤其在消灭犹太人方面,还是叫人触目惊心。早期,纳粹很喜欢标榜和苏维埃的相似性。戈培尔曾赞美列宁是“世界上仅次于希特勒的最伟大的人”。德国进攻苏联之前,苏维埃的报纸,也常赞扬纳粹主义。
左派思想的可怕就在于抹杀了人的灵魂的平等与尊贵。因为他们否定了足以让人的灵魂平等和尊贵的支点。作家萧伯纳很典型。这位外形和大脑一样睿智的人物,就像说出真理一样说,“每个人认识的人里都有十二分之一是毫无用处的人,他们的存在是社会的负担,我们应该直接要求他们:请证明你存在的价值,你所创造的超过了你所消耗的。如果他不能,就不能再让他活在这个社会了。”1934年,他在报纸上撰文主张科学家发明一种“人道主义煤气”,让这些人毫无痛苦地死去。
10年后纳粹采纳了他的建议。艾希曼受审时还这样为自己辩护:集中营使用的毒气是“人道主义”的。
不过萧伯纳还是反对纳粹。作为一个左派,他认为为了社会进步杀人是必要的。但作为一个启蒙知识分子,他认为按“种族”杀人是荒谬的,按“阶级”或“智商”杀人才能被接受。列宁曾写下这样的文字——“抓住至少100名富农,杀死这些人质,让方圆100公里的人都知道并因此吓得发抖。”左派知识分子们有一种本事,似乎很容易把这里的豪情壮志和纳粹区分开来。可能因为纳粹的根基是错误的生物学理论,苏维埃的根基是错误的社会学理论。而左派知识分子们生物学都不太好,对社会学却比较自负。
一位法国女学者说,这两种制度都有创造“新人类”的野心,都不能接受人类卑微和罪恶本性的存在。他们希望以政治的方式、暴力的方式与人性作斗争。这就是极权制度的本质。这和阿伦特的解读有相似之处。只是阿伦特更多分析的是民众对极权制度的接受心理。她说这是人的内在孤独决定的。按《圣经》的表达可从两方面说,一是人的灵魂在罪性中有无法被填满的孤独;二是人的灵魂中天然有敬拜和交托的渴望,也就是宗教的渴望,永远都在寻求被填满。所以极权制度都具有伪宗教的性质,独裁者把自己打扮成救世主,在人类精神的熊市上低价收购一切丧失信仰的灵魂。
以民族、国家或阶级将人类区分,几乎是所有文明的特征。但现代极权主义是对这种区分的残暴而冷酷的宗教化尝试,是关于阶级、国家和民族的一次前所未有的偶像崇拜运动。孔子说儒家的理想是“四海之内皆兄弟”,这个“四海之内”差不多就是今天的汉族区域。
杀人固然是错,但错得最离谱的,是连梦都做错了。亲爱的孩子啊,从你开始,和爸爸妈妈另做一个梦好吗?这次的梦想,是四海之外皆兄弟。你的肤色是一种款式,不是一种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