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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塔·穆勒与忘却抗争

2009-10-22李乃清

南方人物周刊 2009年42期
关键词:赫塔帕斯穆勒

李乃清

10月8日,德国图书交易协会柏林办事处,卡尔•翰泽尔出版社匆忙组织了一个新闻发布会,德国、罗马尼亚、瑞典的各大媒体蜂拥入场,一些记者已经在前往法兰克福书展的路上,得到消息,最后一刻又杀了回来——

是的,德国女作家赫塔•穆勒(Herta Müller)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自从1999年君特•格拉斯折桂后,该奖已多年和德国无缘。

柏林墙倒塌、铁幕时代结束20年后,曾经在罗马尼亚齐奥塞斯库极权统治时期生活的穆勒“以诗歌的凝练和散文的平实,描绘出流放人士无所依靠的辛酸境遇”,最终获得评委青睐,成为诺贝尔文学奖台上第12位女性。

由此看来,穆勒的获奖虽出人意料,却不乏纪念意味。

进入会场,女作家被人潮吓了一跳,笑着嘟哝道:“真是有点疯了,这一切……”

提问接踵而至:您如何看待这个奖项?诺贝尔奖会改变您的生活吗?诺贝尔奖会影响您的作品吗?这一切会给您带来一丝恐惧吗?

“其实获奖的是那些书,而不是我。当然,能和托马斯•曼、君特•格拉斯这些文坛巨匠相提并论是种无上的荣耀,但现在,我不能老想着那一长串获奖者名单,我的脑袋可没这么大。”穆勒的回答很巧妙,同时夹带讽刺,“为什么会有影响?现在获奖了,但我的人生角色不会变成整天只是一位诺贝尔奖得主,也绝不会写任何与此相关的书;我还是从前的我,惟一要做的就是通过写作关注社会边缘的东西,这已经够难了。”

我们是这个国家的敌人

“发生过的事情并未被遗忘,它们永驻在我的脑海中,而我,只有这一颗脑袋。”

穆勒的个人创伤源自罗马尼亚,而这里也正是她文学的归宿。

1953年8月17日,穆勒出生于罗马尼亚巴纳特一个德裔少数民族家庭,她的父亲二战时曾服役于纳粹党卫队,后成为货车司机。“关于我的家庭,我记得祖父被认作‘地主,读大学时,我得把这项填入申请档案。我的祖父母一直都是农民,为了养家糊口,他们从早到晚在地里干活,从不休息,为了挣更多的钱、买更多的地,他们还做些谷物生意,渐渐成了富农。但是,1945年以后,一切都变了,我们的土地被充公,我的母亲17岁时被驱逐出境,在苏联劳改营被强制劳动5年。在那里,她目睹了死亡与饥荒。此类事情在德裔村庄屡见不鲜,还是个孩子时,你不思考政治,但你能感受到那种压力和敌意。”

1973年,穆勒进入罗马尼亚的西提米索拉大学学习德国和罗马尼亚语言文学。读书期间,与追求言论自由、反对独裁专政的德裔作家团体“巴纳特行动队”往来密切。“这个团体发表宣言:文学不能向政治屈服,应从个人经验出发,勇于批判现实。之后,政府的秘密警察很快介入,发表了他们的观点——我们是这个国家的敌人。”

大学毕业后,穆勒进入一家机械工厂担任翻译,因为拒绝充当秘密警察的线人,遭厂方革职。此后她以德语家教工作维生,但常年遭受秘密警察的威胁和迫害:“他们经常来我家搜查,诬蔑我是妓女,为了钱和阿拉伯学生睡觉,又诬蔑我在罗马尼亚从事非法买卖。每天早上起来,我就担心自己当晚会被流放。”

生活在独裁统治中的恐惧与经历被她写进了自己的作品中。1982年,穆勒首次发表短篇小说集《低地》,立即遭到罗马尼亚当局审查和删减。两年后,《暴虐的探戈》出版,书中揭露了罗马尼亚一个德裔小村中官吏贪污腐败、欺压弱势的恶行,再次遭到政府查禁。但在当时的西德,穆勒的作品大受欢迎。

由于多次对罗马尼亚当局提出批评,并且担心秘密警察的侵扰,1987年,穆勒和夫婿理查德•瓦格纳(也是作家)移民德国。随后几年她以“旅居作家”身份收到一系列国内外大学的教学邀请。2005年,她成为柏林自由大学“客座教授”,至今居住柏林。

尽管穆勒20多年前就离开了罗马尼亚,但她的作品经常写到独裁政府统治下的压迫和流放经历。小说《约会》中,一个齐奥塞斯库政权下的服装厂女工把写着“娶我吧”的小纸条缝进运往意大利的男人西服里;另一本作品《护照》,讲述了罗马尼亚德裔小村一个磨坊主申请移民西德的故事。

“作者并不是自己搜肠刮肚寻找写作主题的,是这些主题自动进入他们的脑海中,让他们有话可说,不得不说。”穆勒在代表作《风中绿李》中,描绘了齐奥塞斯库独裁政府统治下5名罗马尼亚年轻人的生活。她认为写这本小说是自己的责任,“为了纪念我那些惨遭杀害的罗马尼亚朋友”。小说获《纽约时报》好评——“作者入木三分的细节刻画,超越了罗共专制形神皆丑的生活,创造出一幅独特的诗意画卷。”

独裁仍然是当前的话题

“这真是太棒了,早晨和出版商通电话,我只是不断地重复,‘是赫塔获奖!他说,‘是赫塔获奖?然后我们两人一起大叫,‘是赫塔获奖!”

面对当头鸿运,卡尔•翰泽尔出版部主任克里斯蒂娜•克内希特喜不自禁。自2005年起,这家出版社一直是穆勒文学创作的港湾,今夏他们刚出版她的新作《呼吸钟摆》,上市后颇为畅销,卖出近4万本,穆勒甫一得奖,小说又有了10万册订单。

对于外界追捧,穆勒没有欢呼雀跃,只报以莞尔一笑,她的情感藏于内心,甚至有些怀疑,仿佛在问:“这一切真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么?”

“对我来说,最难忘的经历是我在罗马尼亚独裁政权统治下的那段生活。在数百公里以外的德国,简单的生活并没有抹去我以往的经历。我在离开时收拾了我的过去,并牢记独裁仍然是当前的话题。”

《呼吸钟摆》英译本名为《我所拥有的我都带着》,故事描写一个被流放到苏联古拉格劳改营的少年,原型是已故诗人、毕希纳文学奖获得者奥斯卡•帕斯提奥(Oskar Pastior)。1945年1月,17岁的帕斯提奥被流放苏联,这与穆勒母亲年轻时的经历相似。基于共同回忆以及对文字力量的信任,诗人和作家决定合作。2001年起穆勒开始记录帕斯提奥的口述回忆,创作一部关于罗马尼亚德裔少数民族被放逐历史的作品。2006年帕斯提奥意外去世后,穆勒的文学创作停了一年才得以继续。

在这部“杰出、感人、谦卑”的作品中,穆勒试图讨论公义、权利、尊严、自由等宏大主题。最震撼人心之处,在于她颠覆了读者对苦难的预设:难挨的饥饿最终成为了主人公体认生存的惟一方式。“我一直扪心自问,为什么少数人可以将整个国家窃为己有,直至山河破碎,政权徒留?人类对自己的同胞究竟可以做出怎样令人发指的行径?”

德国总理默克尔表示,自己深深为穆勒在作品中表现出的“文字力量”所折服,并高度评价诺贝尔奖评审委员会,认为他们将荣誉颁给了“一位与忘却做抗争的人,她拒绝忘却独裁和强权给人类带来的创伤”。

穆勒说,“看我的书,有些人对罗马尼亚感兴趣,有些人关注独裁政府的运作机制,有些人关心极权主义下的个人命运。在西德大多数人将我的作品视作纯粹的纪录文本;但在东德,他们通过我的小说,面对的是他们自己的过去,这令某些人不舒服,因为他们不愿面对。很多时候,东德读者给我的第一反馈是——罗马尼亚过去发生的那些比这更可怕。”

(感谢德国驻上海总领事馆文化教育处曾红萍小姐对此文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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