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下游的民间古庙会及其主角“泥娃娃”
2009-10-21刘思智
刘思智
摘要:庙会是中国民间特有的节日庆典形式,承载了中国深厚的文化传统。但在科技发展与传统民俗观念淡化的今天,许多地方传统的庙会活动已经消失,而黄河下游的惠民县火把李村一年一度的二月二庙会仍然十分热闹。火把李庙会的主角是附近河南张村民间艺人们做的小泥人——“泥娃娃”,人们赶庙会是为“泥娃娃”而来。因为这里的“泥娃娃”具有一种超越时空的艺术魅力和审美价值,是它那种古拙质朴的造型与亮丽火爆的色彩吸引着时人的目光。
关键词:火把李;庙会;河南张;泥娃娃;
在黄河下游、鲁北平原的滨州市惠民县,有两个偏僻却又引人注目的村庄——河南张与火把李。河南张村因民间泥塑——“泥娃娃”而出名,火把李村因每年一度的二月二庙会而为人瞩目。在科技发展与传统民俗观念淡化的今天,许多地区的民俗活动与民间艺术已逐渐消失或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生嬗变,而火把李村的赶庙会活动与河南张村的民间泥塑——“泥娃娃”却仍然保留着它的原生态。河南张村的“泥娃娃”是火把李村庙会上的“主角”。庙会因“泥娃娃”而“香火”不断,“泥娃娃”因庙会而得以传承,成为鲁北地区一种有趣的民间文化现象。
庙会是中国民间特有的节日庆典形式,由中国几千年前上古时期的“腊祭”活动中演变而来,承载了中国深厚的文化传统。庙是神灵的居所,所以,庙会就是与祭神有关的带有宗教性的活动。祭神的各种仪式及其伴生物,终归发自于人而服务于人的功利目的和实用心理,这是由中国民间宗教和原始祭祀的实用观念所决定的。几千年的封建社会,子孙后代的繁衍是人们的头等大事,多子、多孙、多福贵是人们对未来生活的向往。所以,祈福求子这种远古的巫术形式,便附着各种集会形式展现出来。火把李村的庙会活动也是由祈福求子这种巫术形式演变而来,具有一定的人生信仰、礼俗等民俗意义。
1948年前,火把李村有一个古庙——“娘娘庙”,该庙何时修建,庙会起源于何时,目前无史料可查,当地村民谁也说不清楚,过去这里的庙会“香火”因求子“拴娃娃”活动十分旺盛却是事实。1948年前后,黄河多次发大水,地方政府为支援黄河防洪,将“娘娘庙”的木头、砖石拆去加强黄河堤防,“娘娘庙”从此不复存在。但是,一年一度的二月二庙会却未就此终止。
火把李庙会上的“主角”是河南张村民间艺人们做的小泥人,因这些小泥人都是一些儿童——“娃娃”的形象,因此当地人统称它们为“泥娃娃”,其中最具地方特色的是那些各种彩绘的象“不倒翁”一样的男娃娃、女娃娃。因这类“泥娃娃”的底部半圆形,中空底实,上轻下重,按捺之后在重力作用下旋转不倒,当地人又称他们为“不倒娃娃”(图1)。这些“不倒娃娃”造型古拙,色彩鲜艳,面容含羞带笑、憨态可掬,深受人们的喜爱。在当地百姓的心目中,这些“不倒娃娃”是祈望家庭幸福、家族昌盛的吉祥物,寄托着人们对未来的希望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由此,“不倒娃娃”扮演了人生信仰礼俗中的重要角色,与当地的民俗活动有着对应关系,是民俗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丰富的文化内含和鲜明的地方特色。
在过去,来火把李赶庙会的人们,多是为“拴娃娃”祈福、纳祥、求子而来。特别是婚后不孕的妇女及企盼增添儿孙的老人们,通常要先到娘娘庙烧香:向“送子娘娘”求子,然后在“泥娃娃”摊上买一个或一对“泥娃娃”,再给买来的“泥娃娃”系上红绳抱回家,这一活动谓之“拴娃娃”。并且是喜欢男孩的要“拴”个“男娃娃”,喜欢女孩的要“拴”个“女娃娃”,更有人干脆“拴”上男、女一对娃娃抱回家,希望来个龙凤胎,以此达到祈福、纳祥、求子的心理满足。在这种民俗背景下,河南张的“泥娃娃”生产制作在明清时期曾经十分活跃。
这里流传的烧香敬拜的“送子娘娘”,实际上与山东境内祭拜的“泰山娘娘”可能是一回事。传说“泰山娘娘”是东岳大帝的女儿,也就是“碧霞元君”,是专司人间子嗣的女神。在人们对生育知识了解很少的时候,妇女们将从庙会上“拴”回来的“泥娃娃”看作是一种希望和夙愿,期望上天真的会托付“娘娘”送一个胖娃娃来。妇女们借助这些泥塑的娃娃,寄托了母性自身的本能渴望。在“拴娃娃”的习俗中,民间泥塑艺术扮演了人生信仰礼俗中的重要角色。除求子“拴娃娃”之外,做买卖的、做官的抱个“泥娃娃”回家,在家里供奉上不倒娃娃,就能发财升官;一般的人家,赶庙会抱上个“泥娃娃”,图的也是个喜庆与吉利。可见,火把李村赶庙会“拴娃娃”、祈福求子的民俗活动,也是出于人们的实用心理和功利性目的。正是这种实用心理和功利目的,刺激了河南张民间泥塑——“泥娃娃”的诞生和发展。
在人们对生育知识了解很少的过去,传统的生殖繁衍观念支持着这里的民间泥塑艺术创作、生产与赶庙会“拴娃娃”活动,人们逛庙会买“泥娃娃”,都是企盼家里多子、多孙、多福贵,泥娃娃作为多子与吉祥的象征,在这里受到普遍欢迎。如今,火把李村的“娘娘庙”已经不存在了,人们的科学文化水平也不断提高,懂得了受孕生育的知识,但这里的二月二庙会经久不衰,还是保留着赶庙会买“泥娃娃”的民间习俗,而河南张村的“泥娃娃”这一民间艺术也因火把李村的庙会得以流传下来。火把李庙会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几百年来,“香火”(一年一度的赶庙会活动)从未间断。文化大革命期间,红卫兵造反派破四旧,驱除赶庙会的人,从街东头驱赶到街西头,西头又驱赶到东头,也未能将赶庙会的人们驱散。其原因可能有二,一是这里的赶庙会买“泥娃娃”的民俗活动有着广泛而深厚的民众基础;二是河南张“泥娃娃”那憨态可掬与稚拙古朴的造型,以及鲜艳、亮丽、火爆的色彩,在当今人们的眼里还是一种吉祥物。它不仅是一种喜庆、吉祥的几案摆设艺术品或供孩子门把玩的玩具,还成为当今人们馈赠亲朋好友的吉祥礼品。
河南张“泥娃娃”那种古拙质朴的造型与亮丽火爆的色彩,表现了民间一种非常朴素对美的认识和判断,寄托着世世代代美好的向往;它那抽象、粗犷的纹样符号,与现代的前卫艺术有许多相似之处,具有一种超越时空的艺术魅力和审美价值。这种浓厚的乡土气息和超越时空的艺术魅力,是河南张“泥娃娃”在当今时代仍然有着旺盛生命力的原因所在,而火把李村的庙会也因此得以“香火”传承。在民俗活动逐渐淡化、科技发展与工业化生产的今天,泥娃娃却凸显了它的现代审美价值,它的某些原始思维及其造型原则、审美意蕴,将人类早期那种纯真、质朴的天趣与美好的心灵复现出来,在现实的时空中向人们展示了一个遥远而又美好的过去,能现实地帮助人们实现心灵的抚慰和超度。
从造型上看,河南张的“泥娃娃”古拙、质朴、简洁、生动,其特点表现在它的大胆夸张、造型整体、任意取舍、略貌取神。它抹去了细微的转折变化与楞角,维护了简练浑圆的轮廓线。它突出娃娃的头部,头下只做出一个直立的躯体,四肢全被省略了,手脚与身躯浑然一体,其艺术方法类似中国画中的大写意。
河南张“泥娃娃”的彩绘讲究喜庆气氛,色彩用的非常单纯却又十分火爆。艺人们在用色方面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们说:“红配绿,一块玉;红配紫,一块死。”又说“红要红得鲜,绿要绿得娇,白要白得净。”还说“红配黄,喜煞她娘”。一件作品用色的种类也不宜过多。艺人们说:“头色不过四,身色勿过三。”意思是说必须严格地选择颜色,并严格控制颜色的种类。因此,他们多是在“泥娃娃”白色的底子上以煤黑、大红、大绿、中黄等几种纯度较高的颜色进行彩绘,使“泥娃娃”形成单纯、鲜艳、明快的色彩语言,产生出对比强烈、色彩斑斓、艳丽火爆等极强的视觉效果。这种表现形式,又颇似今天的前卫艺术。
从敷彩效果上看,这里的泥娃娃既保留着传统的风格,显得古拙而质朴,同时又表现出鲜明的现代感,泥娃娃几乎全身都用白粉作底色,以黑、大红、大绿、中黄、鲜蓝等色彩进行描绘,产生出对比强烈、色彩斑斓、鲜艳火爆等极强的视觉效果,它那抽象、粗犷的纹样符号,在白粉色的底子上格外引人注目,与现代的前卫艺术又有许多相似之处,具有一种超越时空的艺术魅力和审美价值,给人一种强烈的现代意味。这种浓厚的乡土气息和超越时空的艺术魅力,开始成为人们追逐时尚和新奇的玩意儿,城里人也对“泥娃娃”产生了兴趣,这是河南张“泥娃娃”在科技发展和工业化生产的今天仍然生生不息、且有着旺盛生命力的原因所在。
除“拴娃娃”的民俗活动之外,河南张“泥娃娃”还是一种吉祥儿童玩具。在当地百姓的心目中,二月二不买几个“泥娃娃”就好像家里的摆设缺点什么,做长辈的不给孩子买个“泥娃娃”,就好像缺了孩子什么。给孩子买“泥娃娃”,这也是孩子在大年里得到的最好礼物。近些年的二月二庙会,带着孩子来买“泥娃娃”的人还是很多,泥娃娃摊位前人潮如涌,那些卖“泥娃娃”的摊位被人挤得水泄不通(图2)。由此可见,这里的“泥娃娃”也是传递民间爱心的一种载体,长辈们在给孩子买“泥娃娃”的过程中,也把它们的爱心柔和在“泥娃娃”当中。也许农村的孩子们没有城里的孩子享受到那么现代的生活,能够玩变形金刚和电脑游戏,但在这些偏僻的农村,孩子们并不缺少长辈们的关爱,他们在这些具有乡土气息的泥玩具中同样享受到长辈们浓浓的爱意。“泥娃娃”作为玩具,具有浓厚的乡土气息和人情味,反映了劳动人民最淳朴的感情和审美趣味,它不仅给孩子们带来欢乐,它还营造出了乡村所特有乐趣。这是存在于民间的一种质朴的情怀,这种质朴的情怀也是当地人们赶庙会买“泥娃娃”的民俗活动得以延续的根源。
在人们追求返朴归真的今天,城里人也看上了河南张的泥娃娃。近几年的农历二月二,都有不少的城里人来火把李赶庙会买“泥娃娃”,他们觉得还是这些泥玩具娃娃更可爱。火把李庙会引起了民艺、民俗研究者们的兴趣,他们纷纷前来进行考察,国内外许多媒体也派来记者采访并进行报道。笔者今年又到火把李的庙会考察,看到赶庙会的人比往年有增无减,城里人来的更多。许多城里人认为,传统的火把李庙会为现代的城里人提供了一个民俗旅游的好去处。由此看来,火把李村的古庙会是值得我们关注的一种现代社会并不多见的文化现象,有着很大的民俗旅游文化开发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