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版孝女：报恩上法庭

榆　木

“只要你幸福，我可以旁观。”——题记

2009年5月，20岁女孩吴双一纸诉状递到上海某区法院，要求解除与养父吴文刚的收养关系。消息传开后，家人、亲戚和好友都不敢相信，这个一向乖巧懂事的孩子怎么会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来。面对众人不解甚至怨恨的眼光，吴双只是保持着沉默。是她无力解释，还是背后另有隐情?6月1日，法院开庭审理此案，真相终于大白——

不幸中的万幸：弃女遇到“傻爹”

吴双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在哪里，他们又为什么狠心将她遗弃在了菜市场。那是1989年5月的一个大清早刚下夜班的吴文红路过家门口的小菜市，看见一些人围着一个东西指指点点，她凑上去一看，原来是个女弃婴。小家伙仿佛对自己的处境浑然不知，睡得十分香甜，这让做母亲不久的吴文红心疼不已。同样是当爹妈的，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当时，因为孩子小需要人照顾，吴文红一直带着孩子住在娘家。回到家里，她仍义愤难平，将刚才的一幕说了出来。一家人都在感慨世风日下，孩子命苦，没想到，吴文红的“傻哥哥”吴文刚竟然冒出来一句话：“那，那……我们……把她抱回来……养吧。”顿时，大家都愣住了。

要知道，吴文刚当时已经32岁了，因为患有轻度先天性脑部残疾，所以说话、行动都不利索，也因此一直没有工作，没有婚娶。平日里沉默寡言、不近人情的他，没想到竟会对一个未曾谋面的弃婴产生怜悯之心，着实让大家吃惊不小。可是，抱养一个孩子不是过家家啊。这时，父亲吴小平拍板说道：“好，抱回来给文刚做女儿吧。”听到这句话。吴文刚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忙不迭地跑出去，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捧了回来。

就这样，吴双幸运地来到了这个家。而爷爷吴小平之所以同意收养她，也是为这个“傻儿子”着想。他和妻子总有“走”的一天，将来有这个女儿照顾他，他们也放心了。

也许是出于这种考虑，吴家上下对吴双照顾得十分周到。吴文刚还有一个弟弟吴文强，早年南下深圳，并在那里安了家。尽管隔得比较远，他也关心着吴双的成长。

可在这么多家人中，吴双还是和吴文刚这个“傻爹”的感情最为深厚。自打她记事起，爸爸好像没有别的事情，每天就是默默地守着她，看着她玩，看着她笑……即便她做错了事，他也总是护着她。记得有一次，调皮的小吴双趁大人不注意，将邻居家的小宝宝扔进了水缸里，试探他会不会游泳，结果差点酿成了惨剧。爷爷闻讯赶来，气得抄起了一根木棍就要打。眼看棍子就要落下来了，吴文刚不知哪来的利索劲，一把将老人拦腰抱住。一边死劲抱，一边冲着惊惶失措的吴双喊：“快，快……跑!”从那以后，“傻爹”护犊心切在邻里间算是出了名了。

可“傻爹”也有护不到的时候，那是吴双在上小学后不久，班上的同学起哄说她是个没妈的野孩子，傻子爸爸也是假冒的。看到吴双哭着回来要妈妈，吴文刚也难过得呜呜直哭。爷爷奶奶看不下去了，就想办法说，把吴双送到姑姑家里去生活。此时吴文红早已搬回了自己的家，她的家远在另一个区，那里没人知道吴双的身世，她也就不会受歧视了。

很快，吴双就跟着姑姑离开了家。走的那天，爸爸一直把她们送上了公交车，车开出了好远，她还能看到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后来听奶奶说，她离开家后连着一个星期，爸爸每天都会到公交车站去，一站就是半天。

痛并快乐着：身世曝光后亲情更浓

从那以后，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父女俩才有机会见上一面。每次相聚，吴文刚啥也不说，只是把平日里积攒下来的好吃的都拿给吴双，饭桌上也是一个劲地给她夹菜，然后傻呵呵地看着她吃。尽管姑姑一家人对吴双也很好，可是寄人篱下多少有些不自在，所以惟有这时吴双才能真正地放松下来，享受被宠爱的感觉，她觉得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疼她的人，虽然他在别人看来有点傻，可是她喜欢。

然而，吴双始终忘不了被叫野孩子的一幕，尤其是随着年龄的增大，她越发怀疑自己的身世，可是爷爷、姑姑他们总是搪塞她说，你不是我们家的孩子，我们会对你这么好?直到2003年的一场虚惊。

那年春天，吴双突然高烧不退，并伴有淋巴结肿大。姑姑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怀疑是白血病，让她住院观察。这下，一家人慌了。第二天医生来查房时，悄悄地对吴文红说：“你们家人要有心理准备，确诊后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骨髓移植，到时需要在你们家人中筛查是否有合适的配型。”吴文红面露难色，警觉地看了看病床上的吴双，然后将医生拉到了病房外，才道出了她的身世。没想到，这些都没躲过吴双的眼睛，她起身跟在了他们的身后……当怀疑被亲耳印证，尤其是得知自己还可能患上了绝症，吴双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她好不容易回到床上，身子一下子瘫软了下来，好像死过去一样……她开始不吃不喝，两个眼睛只是盯着天花板。无论姑姑、爷爷奶奶如何劝说，吴双就是不张嘴。这可愁坏了家人，尤其是吴文刚。当他来医院看到吴双这副模样，急得团团转。

没办法，医生只得用输液来维持她的身体所需。好在两天后，在抗生素等药物的作用下，吴双烧退了，淋巴结也变小了，最终被确诊为淋巴炎。可是吴双依然高兴不起来，吴文刚放心不下，还是一步不离地守在病床前，累了就在床边打地铺眯一会。当天夜里，病房里静悄悄的，吴双从睡梦中醒来，发现爸爸正守在自己的身边呼呼大睡。她回想起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的好，突然，她心里一震，他不就是我的亲人吗?我的亲生父母不要我了，可我很幸运，碰到了这么好的一家人。如果我就这样自暴自弃的话，不是太伤他们的心了吗?

想明白了，吴双顿时如释重负，不久便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只是她变得更加乖巧和懂事。她向姑姑讲述了事情的原委，最后她动情地说：“你们就是我的亲人，我要永远和你们在一起!”

其实，吴双和姑姑的话没有说完，她还留了一句话在自己的心里，那就是：“我要好好报答你们!”为此，2006年初中毕业后，吴双没有选择高中，而是报考了一所中专学校。尽管她学习成绩一直不错，可是她看到家里经济困难，所以她希望能早点出来挣钱。

同年9月，吴双如愿进入了一所中专学校的护理专业学习。她也从姑姑家搬了回来。2008年7月，由于工作不好找，吴双只好先在一家民营小医院干着，月薪仅1200元。尽管如此，一家人的生活还是改善了不少，她很是欣慰，甚至计划着日后换份好工作，让爷爷奶奶安度晚年，给爸爸好吃好喝……然而，理想总是距离现实很远，吴双根本没有想到报恩之路竟然也会这么崎岖。

无情背后的真情：为房告养父

这些年来，吴双虽然一直生活在姑姑家，但姑姑家经济条件也不好，所以她上学、日常生活的费用

都是由爷爷奶奶负担的。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只能靠经营小杂货铺赚点钱，还要养活大儿子，所以日子过得十分紧张，好在二儿子时不时地会贴补家里。

在深圳做生意的吴文强经济条件优越，因此他回家探亲时总会给父母一些钱。2003年春节，他甚至一次性就给了父母2万元钱，还特别交代说这是给他们的养老钱。因此，这些年下来，吴文强补贴给家里少说也有七八万。

吴文强本以为家里的日子应该好过了，没想到，2009年初回来时，听说家里的房子今年要拆迁，如果要回迁的话，还要支付一大笔钱，可父母那里却一点积蓄都没有了。他很是震惊，连问父亲钱都花到哪里去了。吴小平叹了口气说：“吴双2003年生病住院就花去了近2万，上中专一年也要1万多，找工作的开销也很大……”原来。钱几乎都花在了吴双身上，而他的本意是想让爸妈老来享福的，不料他们不仅日子依然过得紧巴，就连养老钱也全搭了进去。吴文强不吭声了，直到返回深圳也没表态说回迁款该怎么办。

3个月后，拆迁工作开始了。看到爷爷奶奶为钱的事情直发愁，吴双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老无容身之所。可是她上班不久，又到哪里去筹那么多钱呢。她想找姑姑，可是姑姑家孩子刚考上大学，负担也重着呢，那就只能找叔叔了。

于是，吴双和爷爷商量，说要找叔叔想办法。吴小平想了想，也只有这条路了，便拿起电话打给吴文强。结果，吴文强拒绝了，他解释说：“我不是不想出这笔钱，但我有自己的考虑。当年，因为大哥有病，所以我和妹妹都说过，家里的房子、存款等全部留给大哥。而吴双作为大哥的养女，自然房子将来就是她的，所以这个钱应该由她来出。”他还提醒父亲说，他有个朋友也是收养了一个女孩，辛辛苦苦把她培养成材，结果亲生父母一出现，她就投奔了过去，最后那个朋友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吴双来到家里这么多年，他们为她付出了这么多，连养老钱都搭了进去，现在也该她回报了。

看到爷爷失望地放下了电话，吴双知道事情肯定没成。但叔叔可是家里惟一能拿出这笔钱的人啊，于是，她连连追问吴小平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吴小平只好婉转地说了吴文强的想法。

原来是因为自己啊，吴双心里不免有些难过，可她表面上却装作没事一样，转身就跑出去借钱。可是身边的朋友基本上也都是刚参加工作，拿不出多少钱来，她只得失望而归。晚上躺在床上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厚着脸皮给叔叔打电话。在电话里，她坚定地保证说：“叔叔，我已经工作了，你先把这笔钱借给我，日后我一定分期还给你!”也许是觉得一个小黄毛丫头的话可信度不高，吴文强笑了笑说：“既然你都已经工作了，那你干脆去贷款吧!”

可是，像她这样刚参加工作，又没有任何可抵押的年轻人，银行几乎就不可能给她贷款。眼看着周围邻居陆续都认购了回迁房，而他们一家却可能失去容身之所，吴双感觉自己快要陷入绝境了。那几天，她连上班时脑子都在想到哪里去借钱，回到家看到爷爷奶奶双眉紧锁，爸爸在一旁不知所措，她就越发感到压力。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叔叔不愿意出钱，正是因为自己这个“外人”，如果自己和吴家没有任何关系了，那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爷爷奶奶和爸爸就有新房子住了。只要他们生活得好，自己做点牺牲又算什么呢?

想到这里，吴双找到律师咨询，律师告诉她可以向法院提起诉讼，解除与吴文刚的收养关系。2009年5月初，吴双来到区人民法院，递交了诉讼请求。考虑到如果她说明真相，爷爷奶奶肯定会阻止她这么做，所以她一切都是悄悄地进行。

当法院传票寄到家里时，吴小平愤怒了，天下之大哪有女儿告父亲的?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竟然换来这样的结果。他联想到二儿子的话，更加坚信吴双是为了逃避回迁的费用，干脆就用法律来撇清与吴家的关系。

很快，吴双感到周围一切都变了，就连爸爸也开始躲着她，爷爷奶奶更是不发一言，邻居们也是对她指指点点。姑姑赶来不解地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可她咬着牙就是不说，她怕说出来官司就打不下去了。只要自己的目的能达到，被误解受委屈又算什么呢?

可是，当5月底法院进行庭前调解时，爷爷不仅没有出席，也没有书面答辩。吴双黯然神伤，一个劲地哀求法官一定要判他们解除关系。女法官觉得眼前的情景很不寻常，便耐心地询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吴双再也按捺不住了，流着泪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她还表示说，虽然解除了关系，自己还是会去照顾爷爷奶奶和爸爸，尽孝心的。

女法官被感动了，她觉得如果案子简单下判，那么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尤其是委屈了这个年轻的女孩。她决定将开庭地点设在吴家，当场为双方解开误会和心结。

就这样，6月1日，女法官来到了吴家。开庭前，她先找到爷爷吴小平。吴小平还是气愤不已，说一家人这么多年白疼了这个孩子，他坚决不同意解除关系，即便吴双不尽自己的义务，也要她背负良心债。可是，当女法官将吴双的苦衷说出来后，吴小平顿时怔住了。他拍着自己的头一个劲地说：“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奶奶在一旁听了，连忙把吴双从房间里拉出来，抹着泪说：“我们错怪你了!”吴双抱住奶奶，眼泪奔涌而出……

在女法官的协调下，吴小平代表吴文刚同意解除与吴双的收养关系。而在深圳的吴文强得知消息后，很是震惊，他意识到自己当初的想法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十分后悔，当即表示回迁的费用由他来出，并向吴双表达了深深的歉意。

面对这些，吴双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和大度，因为这些都不是她所在意的，只要家人生活得好，哪怕她只是个不相干的旁观者，她都在所不惜!(文中人物为化名)

(责编俞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