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焚毁名画
2009-10-16陈敏
陈 敏
这是个惊心动魄的真实故事,它发生在1975年的深秋。
西班牙的巴塞罗那,是个既古老又繁华的城市。在沃特凡大街的末端,有一幢很旧的楼房,这幢楼房的主人早已不住在这儿,而是将它廉价租给了年近古稀的法尔考·辛斯。法尔考·辛斯和他十九岁的孙子摩西瑟·辛斯就住在这幢房子里。摩西瑟的母亲10年前偶染恶疾猝死,他父亲也因悲恸过度,于4年前死去。摩西瑟在一家汽车修理厂做工,法尔考整日呆在家里,百无聊赖,只有傍晚孙子回来后,才感到一丝欣慰。
这天,日已西坠,还不见摩西瑟回家,法尔考很不放心,就给汽车修理厂老板打电话。老板说摩西瑟已于一个小时前离厂回家了。汽车修理厂到家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他的影子?法尔考很担心。
夜幕降临,法尔考竖起耳朵,凝神听着,希望能听到孙子的汽车喇叭声,可整整一夜孙子也没回来。凌晨时,突然传来了门铃声。
“请问,摩西瑟·辛斯住在这儿吗?我们是警察局的。”一位年轻警察站在门口,神情严肃地说。
“对、对,他、他是我孙子。怎么啦?他出事啦?”
“你孙子摩西瑟被人谋害了。我们在海边发现了他的尸体,在他身上发现了他的身份证,这才找来的,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去辨认一下。”
法尔考懵懵懂懂地随着警察来到一间屋子里。当警察掀起盖在屋中央一张木床上的白布时,法尔考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他只觉天旋地转:果真是摩西瑟!
“是谁杀了我孙子?是谁?是谁?”法尔考嗫嚅着。
这时,一位警长过来问了法尔考一些情况,最后说:“法尔考先生,你孙子开车上班吗?”
“是的,他有辆劲豹轿车,八成新,车号是BIC4041。”法尔考伤心地说。
突然而至的悲伤使法尔考陡然变得憔悴不堪。他神情漠然地拿着孙子的手表等遗物,回到了住处。
数日后,余哀未消的法尔考到超市购物,正欲穿越宽阔的马路,突然,一辆浅灰色的奔驰轿车在他身旁飞闪而过,稍稍将他擦了一下。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那辆轿车见撞倒了人,在离他七八米处猛然刹住。车门推开,从车上走下一个打扮得十分时髦的少妇,三十多岁,长得非常迷人。她款款来到法尔考身边,纤腰微弯,关切地问:“先生,摔痛了吗?”
那少妇说着,将法尔考轻轻扶起,嘴里连连赔着不是。然后,她将法尔考搀进自己的车里,说:“先生,我送你去医院吧!”
法尔考用手揉了几下腰部,觉得疼痛比刚才好多了,于是,他摇了摇头,说:“不要紧,不用去医院了。”
“那好,先生,我把你送回家。”少妇真诚地说。
法尔考告诉了她地址,于是,那少妇驾车,将法尔考送到了家里,搀扶着他进了屋子。
“先生,我叫奎士琳。过几天我还会来看你的。”少妇驻足片刻后,便告辞了。
自此,奎士琳每隔一两天都要来看望一下法尔考,每次都要带些富有营养的食品。两人逐渐熟悉起来。有一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奎士琳突然倒在法尔考的怀里,紧紧地搂着他那早已发福的身躯,娇喘吁吁地说:“法尔考,我喜欢你,我要嫁给你。”
法尔考目瞪口呆!他和奎士琳相差30多岁,当她的父亲都绰绰有余。而且,自己一贫如洗。想到这儿,法尔考慌忙推开她,喃喃地说:“不、不,奎士琳,别这样,快别这样,我、我什么都没有。”
奎士琳像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直愣愣地望着他,眼中含着泪花,情真意切地说出了一番情由。
原来,奎士琳曾结过两次婚。第一次嫁给了一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子。可是,两年以后,那喜欢沾花惹草的年轻男子便对她心生厌倦,另找新欢去了。之后,她和一个长她二十多岁的百万富翁结了婚。可那百万富翁完全把她当作玩物,恣意凌辱她。最后,那百万富翁给了她一幢漂亮的别墅,就把她抛弃了。
“法尔考先生,我知道你没有钱,且年纪已大。可是,钱多有什么用?年轻有什么用?年轻的男人和钱多的男人对女人来说,都是危险的。我只想安稳平和地过日子,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一起住在我的别墅里。”奎士琳说着,含情脉脉地将法尔考紧紧地抱住。法尔考呆呆地看着奎士琳,他嗅到了奎士琳身上浓烈的香水味以及令人心醉的体香。他知道这一切是真的,不是梦。
法尔考顺从地按照奎士琳的安排,搬到了奎士琳的别墅里。
这天下午,外面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奎士琳闻声走到窗前,向下望了望,连忙走出房间,下楼去了。
法尔考走到窗前,向下张望着,见一辆红色的小轿车停在草坪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身穿黑色的紧身茄克衫,倚在汽车门边。奎士琳走上前去,两人嘀咕了一阵,那男子便钻进汽车将车开走了。
少顷,奎士琳又回到楼上,脸上隐隐可见一丝紧张的神情。
晚餐以后,法尔考躺在沙发上休息。奎士琳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小心地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然后,奎士琳走进洗澡间,脱衣洗澡。然而,她显得有些心神不安,不住地伸颈透过浴室的磨砂玻璃,望着隐隐可见的躺着的法尔考。
法尔考侧转身子,正欲伸手去拿咖啡杯。正在这时,奎士琳的小狗莎米恰巧跑过来,碰了一下。咖啡杯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莎米跑过去,兴冲冲地舔着地毯上的咖啡。突然莎米急剧地摇晃着脑袋,在地毯上不安地徘徊着,还不住地尖叫几声。之后,它就倒毙在地毯上,鼻孔、嘴角溢出滴滴鲜血。
法尔考惊骇万分地看着死去的莎米,张大了嘴巴,浑身哆嗦着。这时,奎士琳洗完澡走了出来,见此情状,稍稍一怔,旋即恢复了常态。
“莎米,它、它死了……”法尔考惊恐地说。
奎士琳瞥了一眼掉在地上的咖啡杯,随后,满不在乎地俯身将莎米拎起来,扔到楼下垃圾桶里。
晚上,法尔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刚才发生的事太可怕了,他暗暗思忖,莎米为什么会暴死呢?肯定是咖啡里有毒。难道奎士琳想毒死我?他越想心里越恐慌。自己必须立即逃离这是非之地。他轻轻推推奎士琳,见她纹丝不动,于是,他悄悄地翻身下床,蹑手蹑脚地拿着衣服,走了出去,逃回了自己的老屋。
奎士琳为什么要谋害身无分文的法尔考呢?
说来话长。半个世纪以前,法尔考还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一个酒吧里结识了当时还很年轻的抽象派画家毕加索。其时,毕加索刚届不惑之年,还没有像今天那样名冠全球,只是在巴塞罗那市小有名气。毕加索生性开朗,酷爱豪饮。一次,他畅饮将醉,激情勃发,仓促之间找不到画布,毕加索问在一旁喝酒的法尔考愿不愿意以背代画布让他作画,法尔考慨然允诺。他脱光衣服后,毕加索就真的动起手来。先用针在他背上刺下整幅画的轮廓——两个年轻女子的半身像。然后,加上颜料,画成一幅举世无双的“人体画”。这幅被毕加索取名为《姐妹俩》的画就这样在法尔考背上永远留了下来。
后来毕加索移居法国,其间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风风雨雨。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画作越来越昂贵。1973年,毕加索去世之后,他的画更是身价倍增。而法尔考却没有意识到他背上的这幅画足以使他成为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仍然过着贫苦的生活。但是,巴塞罗那黑社会自毕加索死后不久,就得知法尔考背上的画作是世间珍奇。黑社会的头目叫莫吉尼,是个四十多岁的高大汉子,生性暴戾残忍。他手下的喽啰很快弄清了有关法尔考的详细情况。莫吉尼叫两名喽啰守候在路上,乘法尔考的孙子摩西瑟开车经过时,将他拦截,威逼摩西瑟回去弄死其祖父,再剥下他背上的皮交给他们。摩西瑟不肯,那两个歹徒恼羞成怒,将他活活掐死,然后抛到海里,驾着摩西瑟的汽车扬长而去。
残害了摩西瑟之后,莫吉尼仍不死心,他叫自己的情人奎士琳驾车将法尔考撞倒,并将他诳骗到事先准备好的一幢别墅里,伺机将他毒死,却没料到,这次又泡了汤。
法尔考逃回老屋后,仍心有余悸。第二天,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找上门来,一位稍长,四十二三岁,自称名叫皮拉多;另一位才三十来岁,长得很魁梧,名叫詹姆斯。皮拉多声称他们是从法国巴黎赶来的。皮拉多是法国罗浮宫博物馆的副馆长,此番是获知有关背画的消息后专程而来,旨在和法尔考签订一个协议。罗浮宫作为法国乃至全世界藏品最丰富的博物馆,愿以一百万法郎买下他背上的画幅。皮拉多说从今以后将由助手詹姆斯与法尔考住在一起,作为监护。待法尔考死后,将他背部的名画剥下来,用化学药液加以保存,然后将它张挂起来。皮拉多相信这将是世界上最珍贵、最罕见的藏品。
法尔考权衡了一番,心想自己年事已高,就算是看在毕加索的情分上,也得让画流传于世,于是,便同意了皮拉多的要求,但他拒收这笔数目惊人的钱款。这使皮拉多肃然起敬。不过,他还是说:“法尔考先生,我将迅速为你另找一幢较为隐蔽的房子住下,今后的生活都由詹姆斯为你料理,你要钱花的话,可随时向他索取,但有一点你千万记住,你不能随便出去。另外,请你接受我们的一个防范措施……”皮拉多稍稍凑近法尔考,压低嗓音说了几句。
法尔考听完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皮拉多很快在巴塞罗那近郊买到一幢僻静的楼房,让詹姆斯和法尔考一起住了进去。
一个多月过去了。詹姆斯年轻力壮,精力旺盛,整天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住在一起,感觉生活非常枯燥乏味,一个多月就像几年那样漫长,他再也憋不住了。这天夜里,他悄悄出去放松了一下。可是,待他回来时,屋里已空无一人!
原来,莫吉尼遣人四处探询,查清了法尔考的下落,叫人监视着他们,伺机劫持法尔考。那日夜里,莫吉尼的手下见詹姆斯独自出去了,便破门而入,将法尔考劫持走了。
莫吉尼见法尔考终于到手了,欣喜万分,他上前迫不及待地将法尔考的衣服撕开,顿时目瞪口呆,只见法尔考的脊背光光的,什么也没有。
“他、他是法尔考吗?”莫吉尼瞪了眼一旁的那两个喽啰,问道。
法尔考稍愣,心里很快有了主张。他看了一眼莫吉尼,装出一副年迈迟钝的样子,说:“什么?法尔考?他是我弟弟,我是他哥哥。”
莫吉尼脸上疑云骤生,他们在调查过程中从未发现法尔考还有个哥哥。
法尔考见状,连声说:“我是法尔考的哥哥,一直侨居在国外,这次特意回来看看阔别多年的弟弟。哎,都老了,不知还能相聚几回呀。”
莫吉尼见法尔考讲得很真切,皱了皱眉头说:“那好,你弟弟法尔考在哪里?快带我们去找他。”
法尔考怔了怔,继而说:“先生,我弟弟昨天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莫吉尼咬了咬牙,恶狠狠地说:“怎么?你不肯老实说?那好,只好委屈你啦。”说着,他双眼露出凶光,逼视着法尔考。尔后,他对一旁的那两个喽罗使了个眼色。
那两人随即心领神会,其中一人抡起一根皮鞭,朝法尔考赤裸的背上用力抽去。不料,法尔考似乎并没有感到疼痛,也未惊叫出声,只是回首从容地看了一眼那持鞭者。
莫吉尼心里暗自纳闷。正在这时,另一个喽啰抢过了皮鞭,他身高体壮,腰圆臂粗。他高高扬起鞭子,狠命向法尔考裸露的背上抽去。抽了一鞭,正欲抽第二鞭时,莫吉尼急忙喝住他,原来,他看见法尔考的背被抽得裂开一道口子,裂开处露出了色彩斑斓的线条。他伸手将翘起的破裂皮肤撕剥下来,一幅绝美的画赫然出现在眼前。画面上是两个貌似而神态各异的少女,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原来,皮拉多知道许多人垂涎于法尔考背上的稀世珍画,为防不测,他叫詹姆斯给法尔考的背部精确地量了一下尺寸,电告巴黎,请专家定制了一层与法尔考背部相吻合的人造皮。这人造皮是用极精细的高级乳胶制成的,做得几乎能乱真,上面连皮肤的脉纹也历历可见。之后,派专人送到巴塞罗那,覆盖在法尔考的背上,将那幅毕加索的画遮没。
“嘿嘿,想不到你这么大年纪,也会骗人。”莫吉尼发出一声冷笑,狠狠地咬了咬牙,阴险地说着,“哼!法尔考,今天可对不起你啦,我要活活地剥下你的皮!”说着,莫吉尼朝那两个喽啰偏了偏脑袋,示意他们和他一起动手。
正在这时,警报器急剧地响了起来,还隐隐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莫吉尼犹豫了一下,想拉着法尔考一起走。可是,时间紧迫,刻不容缓,他独自飞步走进卧室。作为黑社会的头目,莫吉尼卧室的地毯下有一个通暗道的洞口。
原来,摩西瑟被害后,警方根据法尔考所述他孙子汽车的特征,终于发现了这辆车。警方便对持车者进行了24小时监视,弄清了莫吉尼和他手下一伙人的情况。当接到法尔考失踪的报案后,警方马上估计到与莫吉尼一伙人有关。可是,老奸巨猾的莫吉尼已从暗道逃走,这次只抓到了他的两个喽啰。
詹姆斯见法尔考安然无恙,喜形于色。他上前拉住他的手,说:“法尔考先生,你、你受惊了。”
法尔考喟然长叹,什么也说不出来。
詹姆斯猛地发现法尔考裸露着上身,惊异万分,慌忙脱下自己的外衣,为法尔考穿上,说:“走吧,我们回去吧,快回去。”说着,他拉着法尔考疾步向外走去。
法尔考虽然脱险了,但是,他变得更加郁郁寡欢了。他没有想到毕加索留在自己背上的画会给他带来这么多意想不到的风险和劫难。
第二天,警方派员找上门来,请法尔考予以协助配合,诱擒莫吉尼。警方事先在法尔考身上装上一架小型的高能发射器。然后,让他在街道上闲逛。当莫吉尼伺机再劫法尔考时,他便能按下放在口袋里的发射器按钮,告知警方。
法尔考想了想,应允了。
果然,一星期之后的一个下午,在马路上漫无目标地闲逛的法尔考被莫吉尼偶然发现。莫吉尼马上追随其后,结果自投罗网。作恶多端的莫吉尼终于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警方再次对法尔考的合作表示感谢,要开车送他回住处。可是法尔考拒绝了,他说:“今天不用送了,让我自己慢慢走回去吧。莫吉尼被抓了起来,再也不会有人来纠缠我了。”
警方觉得他言之有理,就让他独自走了。
夜幕降临,詹姆斯在屋里心焦万分。晚餐时间早过了,可是还不见法尔考归来。他拨通了警察局的电话。警方告知他说法尔考早已步行回去了。詹姆斯听了,大惊失色,慌不迭地扔下电话筒,飞奔了出去,驾车在大街上缓缓搜索着。突然,他看到不远处的街边有一团熊熊烈火。旁边有不少人围观着,有的呼喊着,有的奔来奔去,嘈杂不堪。
詹姆斯赶紧停车,向那火堆走去。这时,已有人将火扑灭。只见一个人蜷缩着,身上已被烧焦。詹姆斯挤进去,借着街灯一看,不禁失声惊叫——这人竟是法尔考!他背上的画已被烧得荡然无存!詹姆斯叹了口气,沮丧地钻进了汽车。
原来,法尔考早已暗暗打定主意,自焚毁画。为了这幅画,他受尽了磨难,他不愿意再忍受因这幅画带来的痛苦,索性人画俱毁,免得引起群魔争斗。杀害孙子的凶手已被抓住,老人心愿已了,便拒绝了警察以车相送,待红日西坠,他便以汽油浇身,当众自焚……
〔责任编辑 方 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