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萝卜和西红柿自由成长吧

孙盛起

妈妈是个音乐迷,尤其喜欢钢琴曲,因此很早就许下心愿:等以后有了孩子,一定要着重培养孩子的音乐才能,争取让孩子在音乐方面出人头地。

据说我两岁左右就能随着音乐像模像样地哼唱,这令爸妈喜出望外。上幼儿园后,园里开设了电子琴班,幼儿园阿姨说我的手指又细又长,很适合弹琴。这更令他们欣喜万分。于是,妈妈给我买了一架钢琴,不惜血本培养我。

起初,我见父母给自己买了那么大一个“玩具”,高兴得手舞足蹈,到幼儿园逢人便说,回家后更是在钢琴上爬上爬下,非得把琴键按个够才肯罢休。妈妈以为是手指尖流淌出的悦耳的琴声使我如此兴奋,因此越发相信,我是个弹琴的好苗子。她仿佛看到她的理想在我身上得到了实现。

妈妈为我高薪聘请了一位钢琴老师,每天晚上和休息日给我上课。起初,由于新鲜好奇,我学琴的劲头十足。每天一吃完晚饭我就坐在钢琴前焦急地等老师来,不到一个月,我就已经能够完整地弹奏三四支曲子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父母经常拉同事到我家,让我弹琴给大家听。

可是新鲜感和兴奋劲并没能持续多久,很快就被厌倦甚至恐惧所取代,因为我渐渐明白,钢琴不是玩的而是“练”的。自从家里有了钢琴,我从幼儿园回到家,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琴。我以前的玩具都被妈妈收进了一个纸箱里,不经爸妈允许就不能玩。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练琴,只知道钢琴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既然买来了就必须练,练得背酸手指疼也要继续练。于是渐渐地,练琴变成了一种折磨。

妈妈最疼我,于是有一次我像以前那样对妈妈撒娇,搂着妈妈的脖子说不想练琴了,想到公园玩,想跟妈妈在地板上砌积木。才说完,妈妈的声音和眼神就变得从没有过的可怕:“净知道玩!爸妈省吃俭用给你买这架钢琴,就是为了把你培养成才。你倒好,新鲜劲头一过就把练琴当成负担了。以后你再在练琴的时候惦记着玩,可别怪妈对你凶,别怪妈不疼你!现在你是练得成也得练,练不成也得练!”

我好伤心,觉得那架钢琴简直就是个怪兽,它不仅把变形金刚和墨菲狗从我的身边赶走了,更让父母变得严厉可怕。有几天晚上,我甚至梦见那架钢琴变成了黑衣怪兽,它张着血盆大口紧紧追赶我,吓得我没命地狂奔。可我哪跑得赢怪兽啊!一眨眼,它就飞奔过来将我压住,我大喊大叫却动弹不得,于是从梦中惊醒了。我开始恨那架钢琴,有一次趁妈妈在厨房做饭,我狠狠踢了钢琴一脚,觉得很解气。从那以后我就踢钢琴踢上了瘾,父母不在的时候就踢琴玩。久而久之,我竟然把钢琴支脚的内侧踢出了一个小窝窝。

不过,尽管我对钢琴恨之入骨,但我知道只要我弹琴,父母就会在很多方面给我开绿灯。于是我想出了对策:每天不用父母逼而是主动去练琴,累了就趴在钢琴上休息,这样父母就会心疼我,不用我开口就会把我抱到床上去。而且,这时候妈妈总是对我有求必应,我要什么妈妈都会答应我。结果呢,钢琴没练出什么名堂,但长期的压抑和伪装却使原本欢蹦乱跳的我变得很乖、很听话。为此,妈妈竟然还向别人传授经验,说:“弹钢琴能磨炼人的意志,陶冶人的情操。看我的儿子,乖得跟个丫头似的!”

上学以后,很多同学因为作业多而苦恼。我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幸免于难,因为我可以借口写作业不练琴了!由于我弹琴的时间越来越少,而且坐在钢琴前面也显得很勉强,所以弹出的曲子杂乱无章。每当这时,妈妈的眼里就会流露出失望甚至痛苦的神色。久而久之,妈妈也渐渐明白,手指长的人并非都是钢琴家的坯子。不过她还是不甘心自己的愿望就这样化为泡影,她还不时幻想,或许在他们的督促下,不甘愿的我也许终会学有所成,因此即使有空闲她也不让我出去玩,而是依然连哄带逼地让我练琴。

我感到很孤独,时常趴在窗户上看楼下的小孩追逐嬉戏,有时候甚至会羡慕得想哭。而一听到门口有脚步声,我就连忙坐到写字台前假装看书,生怕妈妈又把我揪到钢琴前。我的童年就是这样在压抑、伪装和孤独中怪怪地度过的。六年级的时候,我的生活终于有了变化。一天,区体校滑冰队的教练来学校挑选小队员,我穿上冰鞋后,经教练稍一指点就滑得很好,教练喜出望外,摸着我的头问我想不想学滑冰。其实,以前我没有滑过冰,因此对滑冰谈不上兴趣,但是听说区体校是住校学习的,所以我就立刻点头说想学——这样我就可以摆脱妈妈,摆脱那架折磨我的钢琴了!于是,教练和学校领导到我家征求我父母的意见,当妈妈问我的想法时,我急不可耐地说想去,并且一再发誓、表决心。终于,在我的软缠硬磨下,妈妈勉强同意了,因为她觉得,就像当年学琴时一样,练习滑冰也可能只是出于我一时的好奇和热情而已。

然而出乎妈妈意料的是,进体校不到一年,我竟然在市级滑冰比赛中拿了个少儿组亚军。

虽然教练说,我在滑冰方面有一些天赋,但是取得成绩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我训练刻苦。我憋足了一股劲,要做出个样子给妈妈看,我要让她知道,她以前对我的培养是错的,是她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我,所以得不到什么好结果。而如今,滑冰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我的积极性被充分调动起来了,因此自然能够有所收获。抱着这个信念,我和以前愁眉苦脸地坐在钢琴前的“乖孩子”判若两人,在冰场上不知疲倦和疼痛地训练、摔打,虽然身上伤痕累累也从不叫一声苦,喊一声累。所以能够取得成绩,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

如今,我已经升入市体校,训练时依然非常刻苦,但不再是为了和妈妈赌气,而是把好成绩当成了自己奋斗的目标。我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整天郁郁寡欢,脸上经常洋溢着笑容,因为我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且我知道只要努力自己就一定能够做好。

现在,尽管当电视中出现别的孩子潇洒弹奏钢琴的场面时,妈妈的脸上还是会流露出一丝失落和伤感,但我想她心里应该已经清楚,儿子是棵萝卜,而她以前非要把儿子培养成西红柿的做法是不正确的。那样不仅对我的身心是一种伤害,也给她自己带来了烦恼和痛苦。

其实,萝卜和西红柿是没有什么优劣之分的,区别只是在人们的心里。天下的父母,别再把你们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孩子了,就让萝卜和西红柿按照它们自己的意志自由成长吧!

(编辑 旦 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