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米饭
2009-10-13宋晓杰
宋晓杰
我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这不仅表现在对给予过我帮助的人心存感激,还表现在对所有赐予我恩泽的事物“立竿见影”的回报。比如:喝一口凉水马上就长肉。
如今是骨感美人的时代,不管是不是真的好看,只要瘦,只要嶙峋就是美,哪怕像从万恶的旧社会刚刚被解放出来,哪怕五官搭配根本不合理,只是够数,能达到“扶墙走扶墙站”弱柳扶风的效果,那就再好不过了。我虽然有点儿特立独行,但是哪个女人对自己的身材真的不在乎呢?那天,听到小别的熟人在街头一声惊叫,反观自己渐渐臃肿的身体,我便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减肥!
减肥先从嘴巴做起:不吃主食。
我的贪吃是周期性的,摸不准多长时间为一个周期。但我固执地认为,好菜一定要搭配着好饭吃——就像好衣服一定要配给美女穿一样。所以逢到爱吃爱喝的那些天,一想起白晶晶、软灿灿、香喷喷的大米饭,就会“头沉沉泪潸潸”,感到生活幸福得无以言表。更何况盘锦大米还是全国闻名的呢。我管不住自己,就在这没有规律的周期中肥肥减减、减减肥肥。
我们小时候,整体的生活水平还不是很高,上四五年级的时候,我便有了去粮站买米的经历,每月按量供应的有限的细粮都是那个麻子脸的女人满脸怒气、搡搡搭搭地推给我。不管她如何呵斥我,如何对我高举的手臂视而不见,我都不敢流露出半点不满,但我倔强的心却运足了力气,长大后一定要当粮站站长。
仅有的细粮回到家里便是贵宾,它们在特定的场合才会出席。说得直观一点,它们每天早晨有一小把被妈妈淘洗干净后,装进用纱布缝好的小口袋里,与暗紫色的高粱米一起开始我们一天并不富庶的生活。尽管揭开饭锅后,纱布口袋连同里面的大米饭同时变成高粱的暗紫色,但那种杂合的香气也不属于我,那是弟弟去育红班的中午饭。大概从那时起,能吃上白花花的大米便成了我具体的理想。而那些当科学家、教师,甚至当粮站站长的理想,与之相比显得太过遥远了。
由于小时候没有放开量吃到大米,直到现在,尽管把主食翻新出各种花样儿,弟弟还会嘻皮笑脸地追问一句:有没有大米饭?早就不去粮站了,也不用从粮市往家里百斤百斤地扛米了,现吃现买,把日子过得像玩儿似的。哪怕马上就要成无米之炊了,“巧妇”一个电话,楼下超市就会把米提过来。对,是提。我经常十斤二十斤地买米,妈妈常说我不像正经过日子人。那天,超市把米提过来,我追问一句:是新米吗?那孩子瞪着眼睛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一迭声地说是是是。嘴巴在骗人的同时,嘴巴也偶尔被骗。蒸出来的饭一点儿也不好吃,一定是旧米被“抛光”了。不管是客观原因,还是主观原因,对米饭的兴趣偶尔也淡了。相反,倒想起在网上看到的米的另一个作用,一个美容小窍门:用大米饭饭团清洁皮肤,效果显著。
看来,稻子在疗饥的同时,已被赋予新的历史使命。我又想起了被高悬于精神境界里的稻子,亦或麦子。但是,与精神相比,关键时刻,物质又显得那么直接和纯粹。
有一年,我跟团去了趟港、澳、泰,整整半个月,不仅想念亲人、想念狭窄的街道、想念具体的家,还想念大米饭。当我们疲惫而轻松地走出珠海拱北口岸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空前活跃起来。不知是哪个贪吃的家伙首先亮开嗓门,示威似地说: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吃上酸菜火锅、大米饭再睡觉,再来两瓶啤酒,唉……还没等他复杂地抒完情,一帮东北人无不唏嘘慨叹起来,就差委屈得骂娘、流泪了。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看到了烤鹅。他们仿佛不是考察观光去了,而是受罪发配去了。巴甫洛夫式的条件反射让我成人后第一次感到对大米饭强烈的热爱。那时,根本想不到减肥、虐待自己那档子吃饱了撑出来的事儿了。
热爱米饭就是热爱家乡热爱生活,这么说虽然有些牵强,大约也不会有人反对吧?如果精神世界里的稻子是一个人的骨骼,那么,物质世界里的稻子就是一个人或清癯或健朗的肉身了。
(摘自《流年》时代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