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中难以避免之符号美的损失
2009-10-09张艺
张 艺
[摘要]意象是诗歌艺术美的重要构成要素之一,艾米莉·狄金森死亡诗名作《因为我不能停步等待死神》便富含意象美。然而由于英语与汉语的语言特点与本质的不同,这些意象的美在翻译过程中不能不被重意而轻形甚至是舍弃“喻”。本文试以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英美名诗解读》中的译本为例,从符号学的角度,解析诗歌中意象美的由来和在译文中的传达,从而指出翻译中存在诗歌美损失的原因与必然,并尝试提出补救办法。
[关键词]《因为我不能停步等待死神》;意象,符意,符形,符喻
“死亡”与“永生”一直是艾米莉·狄金森诗歌的重要主题,她一生写下的以死亡为主题的诗歌有五六百首之多,约占其诗歌总量的三分之一。“因为我不能停步等待死神”(“Because I Could Not Stop for Death”)被公认为其中最为出色的诗歌之一。艾伦·塔特(Allan Tare)等许多评论家对这首诗都称赞有加,极为推崇,认为“诗歌写得完美无缺,而其中最受赞赏的则是诗人精心设计的一系列意象”。
好的诗歌,大多通过某种高度暗示和意味丰富的意象或意象群,来激发读者的想象力,使其脑海中呈现出某种诉诸视、听、嗅、味等多种感官的诗的意境和画面,令读者获得身临其境之感,从而得到艺术审美享受。在“因为我不能停步等待死神”一诗中,诗人以实实在在的人物和事物的意象,极其生动地呈现出人一步步走向“死亡”的具体过程,把抽象的概念化为读者熟悉并经历过的日常生活体验,整首诗也因此洋溢着一种流动的美感,情感和思想自然融合,达到一种臻于完美的境界。
那么,诗歌的艺术语言是如何承载传达这一复杂的艺术效果的?作为译者,又是如何将意象这种三位一体的符号美尽力传达给读者的呢?本文拟从艺术符号学的角度重新审视“因为我不能停步等待死神”一诗中的意象构成,以江枫的译文(后简称“江译文”)为例,对其意象的汉译试做分析评论,以期为探讨诗歌翻译在美学上“功能对等”的可能性与实现途径、达到跨文化交际与交流的作用,增加一个新的视角。
一、意象的符号学解析
符号学是当代社会科学领域内一门新兴的跨学科理论。现代符号学的奠基人索绪尔认为,整个宇宙都充满了符号,语言符号是符号的一种,由能指和所指两个部分组成。能指即该语言符号的音像或书写形式,所指则是该语言符号意义或概念上的对应物。能指和所指的结合形态,可以说是语言符号的本质。索绪尔认为,任何语言符号的单位都是由音韵形象和概念组成的结合体。我们都知道,语言符号是对客观概念的抽象,在传达某种情感时一般也只能用概念加以标示,而苏珊·朗格提出的“艺术符号”则可以用语言描绘某种客观事物,创造意象,以意象形式象征某种情感。能指与所指的结合已不足以概括艺术符号的性质,艺术符号应该是三位一体的,即由符号的能指、所指和符号自身的意味(笔者尝试从符号学的角度用“符韵”来表示)构成的三元关系:能指是指符号的形体,简称为符形;所指是指符号形体传达的意义,简称为符意;符韵,则相当于“艺术符号的意味”,指的是艺术作品所蕴含的那种主观的、隐含的、模糊的意境和风骨。对作为艺术符号的诗歌的能指和所指的研究已经很多,而关于“符韵”的研究却仍有探讨的空间。
从符号学的角度看,英语诗歌的意象本身就是一个艺术符号,因其自身不可替代的视象、音象、义象、事象、味象等存在方式,也就构成了它的符形(这里的“符形”指的是符号的形体)、符音、符义、符释、符味。符号的形体和符音可以合称为符号形式,简称“符形”(即“能指”);符义与符释可以合称为符号意义,简称“符意”(即“所指”);而符味应该说是属于“符韵”的。只有掌握好了意象的这三个基本要素,尤其是“符韵”,翻译时才能抓住本质,达意而传神。
二、“因为我不能停步等待死神”的意象及其汉译
1,符形(能指)
英语和汉语,因其象征符号的特点与约定俗成的用法的不同,常在英诗汉译的过程中出现一些难以克服的困难。比如就符号形式而言,在“因为我不能停步等待死神”中,诗人一如惯例地频繁使用她特有的破折号。原来完整的句子被切成片段、毫不相关的句子的并列,往往暗示或流露了诗人心中汹涌起伏的情感激流和一些难以名状的思绪。“因此理解狄金森的诗歌也就成了为这些片段解码的过程”。而在汉语中,破折号的用法多为解释说明,因此对狄金森诗中破折号的处理,即使按照原样保留破折号,却仍不可避免地部分丧失了原诗中特有的支离破碎的美感与意犹未尽的意味。
在“因为我不能停步等待死神”的汉译中,除了符形上翻译的困难,更有因中、英文之间符音的差异而造成的音韵上的损失:
原诗:We passed the School。where Children strove
译文:我们经过学校,恰逢课间休息
原诗中“school”与“strove”都以“s”开头,属于行内边韵的一种,汉译为“学校”与“休息”,两个词语汉语拼音的第一个辅音相同,注意到了尽量保持音韵的乐感美,与此同时,从一个英文单词转换成汉语的双音节的词,很难做到韵律的完全对等。由此,我们也许可以说,在符音的翻译上,汉译文常常无法做到完全传达英文原文的乐感或音韵之美。
2,符意(所指)。
我们可以从意象的生成方式这个角度进行分析:主要有原型意象、现成意象、即兴意象三类。所谓原型意象,即指弗莱所说的“那种在文学中反复使用,并因此而具有约定性的意象”。“因为我不能停步等待死神”一诗中就有一些原型意象,比如:
We passed the School,where Children strove
At Recess——in the Ring——
We passed the Fields of Gazing Grain——
We passed the Setting Sun——
译文:我们经过学校,恰逢课间休息——
孩子们正喧闹,在操场上——
我们经过注目凝视的稻谷的田地——
我们经过沉落的太阳——
诗人在该诗节中构思了一连串不同的意象:学校里的孩子、“注目凝视的稻谷的田地”和渐渐西下的夕阳,并把这些互不关联的事物串成一个有机的整体,以展现从清晨到傍晚、从孩童到老年的人生旅途。早上他们经过学校,看到晨曦中嬉闹的孩子们,中午路过稻田,看到沉甸甸的庄稼,傍晚伴着缓缓下落的夕阳向暮色深处驶去。这一连串意象象征着少年、中年和暮年等三个富有代表性的人生阶段,以嬉闹的孩童比喻少年,以成熟的庄稼比喻中年,以西下的夕阳比喻老年,这些也是汉语约定俗成的意象构成方式。因此,这三个原型意象的翻译,忠实地传达了符意。
除了原型意象,该诗也含有不少现成意象和即兴意
象,其约定性在一定程度上不如原型意象稳定,但也具有丰富的内涵。
3,符韵(符号的韵味)
除了上述所列举的因为符意与符形的不可译或不可完全翻译而导致符韵的丧失或削减外,符韵本身的不可译或不可完全翻译的例子在该诗中也有不少,比如:
原诗:For only Gossamer,My Gown——
My Tippet——only Tulle——
译文:因为我的衣裳,只是薄纱——
我的披肩,只是绢网——
“tulle”在英文中的字面意思为细软网状的尤其指做面纱和丝裙用的绸或绢纱,恩格尔认为,“纱裙意象巧妙地把现世和永恒,有限和无限连接在一起。因为纱裙既是死神的行头,也是新娘的盛装”。也许,诗人借助该意象表达的是对死亡的矛盾暧昧态度以及想要了解死亡的愿望。而“绢网”一词虽然说明了“我”衣服的轻与单薄,传达了诗人意识到无法抵御死亡来临时候的恐惧与无助,却无法很好地传达诗人对死亡的暧昧纠结、既拒还迎的矛盾态度。
由此可见,在符意、符形与符韵中,符韵是最难翻译的,有时候也确实是不可能完全传达的;同时对符韵的处理也是最考验译者水平的。
三、结语
意象,是诗歌美的重要构成元素,英文诗歌语言借助其本身既表意又表音的符号功能,利用原型意象、现成意象、即兴意象和符形组合、符音生象等成像手段,展示其符意、符形和符韵全方位的意象美,这一切均在狄金森的“因为我不能停步等待死神”一诗中得到了具体而又完美的展现。通过对该诗的意象及其汉译文的符号学解析,我们不仅了解到诗歌中意象美的创设方式,并对其汉译时的处理方式有所了解:先意后形,即由于英文与中文字符特点与本质的不同,翻译中往往采取先符意,而后符形,最后符韵的策略,这样做虽然大致保留了意义上的意象美,但诗歌中的意象,作为视觉美、音乐美与意蕴美的融合体的艺术符号整体,其美感就难免大打折扣。当然,这种现象在翻译(尤其是诗歌翻译)中也是正常并且难以避免的,因为诗歌中的意象,作为艺术的符号,本来就是既可译又不可完全译出的,符韵的完美传达往往更无法在翻译中企及。当然,“难以做到”并不意味着应该放弃努力。许渊冲就曾提出诗歌翻译的“三美论”:意美、音美、形美,对此,笔者深以为,音美、形美似可归为“形式美”,意美则可视为“内容美”,似有必要加上“韵味美”(意境美)作为第三美。尤其是在翻译经典英语诗歌时,汉译者应该努力去展现原诗意象符号的整体之美——由意义、形式与韵味这三个维度相结合的诗歌的美。也就是尽可能减少翻译中意象符号美的损失。对此,我们应采取意境为上、神似第一而形似第二的策略,并可以通过加注等各种方法去尽力保留原诗的意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