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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洞大槐树新景区的硬伤

2009-10-09李云峰

记者观察 2009年13期
关键词:李姓大槐树景区

李云峰

2009年夏初,终于成行向往已久的洪洞大槐树景区。当我们一行顺了一路彩色旗标引导的洪洞市区,感受着清明节大型祭祖活动犹存的余韵,抵达那由水泥塑造的虬龙盘错、沧桑高古的大槐树根部造型的大门,望一眼“大槐树寻根祭祖园”的牌子,这才得知当地政府已经对这一文物景点进行了大规模的开发建设,但对我来说,仍然是全新的第一次。等迫不及待走马一程下来,感觉却空荡荡的,让假、大、空的景物坏了心情。

那大门里面迎面就是塑在大红底墙面上的金色大字“根”的新照壁(亦称影壁),两边的耳壁上则各有两个竖写的篆字“饮水”“思源”。其后,便是新扩建的景区,一池湖水,四围便是新栽植的花树苗圃,雕塑故事,一点没有遗址与文物的感觉,倒像是个休闲的公园面貌。相比之下,倒是被冷落在东边旧入口处的小了许多的老照壁更耐看更有味道些,那绛红的底色,有所残缺但精致生动的砖雕作品,至少没有新照壁粗糙的活计所显现出的弥漫全社会的浮躁之气,这的确无意间折射出当今商品社会利益驱动之下,一切的艺术都被扭曲和糟践了的事实!听说古代的许多石匠,可能会花一辈子的心力雕刻一件石雕、木雕、砖雕作品,因为他是把这样的工作视为对自身功德的积攒,品行的修炼,精神的寄托,所以用心之专,工艺之精,自然便可想而知了。而今天的工匠们,则是用“时间就是金钱”的经济脑袋,算计每一件活计可以赚取几两银子,并以此投入相应的最经济的成本——材料与工时的,至于质量,只要当下能交工付款,哪怕明天就破损了,也不管不顾了,甚至会高兴,因为又有活干啦!这大概就是全国各地新造文物景点的泥塑雕刻作品几乎无令人满意之作品的因由所在吧。

再说那因见证了大移民而成为景区标志或灵魂所系的大槐树。作为景区主题的宣传,我对大门口的槐树根雕是认同的,欣赏的,但是景区里面的感觉,可就大异其趣了。大概是自己满脑子的“大槐树”概念,所以一进门,就留意到花树间一些新移植的半大槐树,椽一样碗口粗细的褐黑色的主干顶端,抽出缕缕嫩枝绿叶,显然也与历史概念的大槐树关联不起来了。等曲折向后到了供奉祭祀大槐树的地方,见证过移民情景的大槐树已经了无踪迹,有的,只是一座竖立着镌刻“古大槐树处”石碑祭祖亭,两边的柱子上是一副黑底金色隶书对联——“开疆拓土筚路蓝缕启山野,报本溯源铭功昭德兴中华”,铭记了曾经的大槐树对几百年前曾经的大移民事件的历史见证者的意义所在。这也算,遗址更显岁月蹉跎嘛!而就在祭祖亭东侧的高台上,我们见到了一棵据说是第二代的老槐树,已是周身被铁皮片横箍竖拽着的无法倒下去的一具枯尸标本了,近旁还有生机盎然的第三代,感觉不错。可是转过后面,一棵完整巨大、繁茂蔽日的假槐树却突兀呈现。仰望这没有生命的水泥钢筋的怪物,我真的不知道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不管工匠的手艺多么高超,树干的老皮和断折处的年轮多么逼真,我还是一点点的感觉也没有,这毕竟不是在观赏雕塑展览的作品呀!还不如让我看见那棵老槐树朽烂成粉的根部痕迹的感觉更显真实。我坚信,要想感知和对接祖先们的生命信息,最好还是面对尽量久远的文物遗存,哪怕是一片废墟。可是在这新一波造景热潮当中,多少有价值的建筑与废墟就这么被好心地毁坏掉,荡然无存了。

假槐树的近旁,是一座规制宏大、几进纵深的寺院,是个煤老板出巨资在原来的遗址上恢复重建的广济寺。当年即将远离故土、迁徙四方的人们,就是在广济寺院门前的大槐树下集合的。而今,故事的主体背景虽然布景一般再现了,却被淹没在无限扩大的景区之中,与一棵并不相识的水泥槐树形影相吊,构成一处历史记忆的幻象。人们明知道曾经的记忆并非今天重重构筑的庙堂殿阁、水泥大槐树,却为了金钱而不是纪念地这么可劲地做着,如之奈何?而且,面对这种时空错位地对一种文化记忆的放大复制性的情景再现,真的还不如面对真实的图片旧照、黑纸白字的历史记述来得更真实可信些。

而那座三殿相连、坐北朝南、巍峨壮观的“祭祖堂”,尽管大殿正面逐级向上密密麻麻排列着姓氏牌位,前面当然少不了祭拜与供奉的摆设了,但仍让我想到全国各地许多新造庙堂宫殿给人的相同感觉——大而空。我实在没有耐心从中找见自己所归属的李姓,因为那些新刻写上去的电脑印刷体汉字的平板面貌,一点也没有积淀镌刻了岁月痕迹的厚重与丰富的历史感,没有足以吸引我探寻的民族精神文化信息,更无法接受仅仅借明朝时期多次比较集中地迁山西之民于河北、河南、安徽、江苏等18个省500多个县市的故事,就把汉民族的总根扭转附会在这一处,多少有些夸张了,那全国各地原有居民的根又在哪里呢?难道在这种煞有介事的声势浩大的回归与祭拜的仪式当中,就可以完成一个民族历史的繁衍血脉和一个民族文化魂魄的传承延续了吗?

至于西侧另一座大殿里以经营不计其数的姓氏族谱和锦盒装起来的始祖铜版刻像的商业氛围,可能达到了市场化运作的效果,但却完完全全破坏了我心中寻根问祖的神圣感。本想转一圈就出去,却被一个经营始祖刻像柜台的女服务员叫住,问贵姓?说不买没事的,了解一下自己的祖先是谁,增加一点知识也是有意义的。待我报上姓氏后,她就边在柜台里面寻找李姓始祖,边顺口问了一句知道是谁吗?我说真正的始祖,应该追溯到皋陶,他在舜时代曾担任掌管刑狱工作的大理官职,因官职得理姓,后人因躲避商纣王的追杀,才借李树的谐音改姓为李。服务员取出来打开锦盒的盖子,里面的白描人物头像下的名字则是李利贞,就是因进谏被纣王杀害的理征的儿子,李姓正是由他而始。从始称李姓的角度说,或许也对。不过要是按这样的界定法,要寻找与大槐树移民相关联的直系李姓祖先,首先要查清祖先是否是被迁徙的成员,然后应该找到当时被迁徙的李姓族群,再细加甄别,找见属于自己的那一族,即可,没有理由找到李利贞那里了。可这么讲,又总觉得有点数典忘祖的味道。不过要按我那样一路找回去,李姓据说要找到皋陶的曾祖父、上古东夷族首领少昊氏那里,而绝大部分中国姓氏,大概都可以找到黄帝、炎帝和蚩尤那里了,如此以来,这里也就没有这么多的形形色色的始祖头像可卖了。我没有把李利贞的刻版头像请回家,并不是在乎它99元的价格,而是因为关于他的故事,实在与整个中华民族的上古历史一样,早已遥远漫漶成了模糊虚幻的神话一般,因此这种感觉,已经成为一个民族的有机组成部分,早不再具有属于某一个家族的狭义概念的祖宗的意味了。如此,我只想通过阅读,从中捕捉任何一点具有文化信息与历史趣味的故事传说轶闻之类,细加品味,努力从中辨析出一个伟大民族多姿多彩的血脉来路,得到一种灵魂有所归依的踏实感就足够了,而不愿意像宗教皈依似的,搞类似的形式主义的顶礼膜拜。

在自己惆怅若失地转出那无一不闪烁着“新意”的一殿一石一栏一树一桥,回头瞭望偌大的公园般的景观的时候,就只剩下了弥漫在空旷的暮色当中的“空”。真是可惜!何必要把凝聚了特定历史事件的悲壮肃穆的一滴“牛奶”搅入这扩大散漫休闲的公园之“水”中,换取如此寡淡乏味的效果呢?显然,这一切都是这个物欲横流、惟利是图、充满浮躁的造景时代的又一大败笔。这些景观的策划设计者们,在好大喜功的宏伟构造当中,恰恰忘掉了遗失了或破坏掉了历史景观的文物性质的这一特质,忘了那才是景观的价值和灵魂所本,才是历史信息与民族魂魄依附传递的凭借。没有了那些浸透了历史年轮与岁月呼吸的大槐树、手工青砖与黏土砌就的建筑的脸面坚守,那些再高大宏伟的崭新建筑的复制与杜撰,只能是一种虚伪的幻象,所以只能是空洞了。反倒是被弃置冷落在东边花树间那座传统的砖脊瓦檐、肉红色的墙体、拱形山门洞和两扇铆了铁钉门环的暗红色的木门、上方镶嵌着长方形黑底黄字的“迁民遗址”的旧入口大门,以它并不是多么古老,但是却平实、古朴、内敛的建筑格调,让我终于感觉到了一点点实在可信的感觉,因为它才更像是一副历史面貌的恰当的记忆与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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