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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的魅力

2009-09-28白公

民族文学 2009年9期
关键词:恩施

白公(土家族)

我家住恩施城西北角。我们那栋楼有七层,闲暇之时,我喜欢上顶楼平台去看花草,看清江,看流云,看飞鸟,看日出日落,更多的时候是看山。养眼悦心,遣郁释怀。

恩施城四面环山,像一只盆子,小城如坐在盆中的娃娃。可别小瞧这个“娃娃”,它是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首府,是鄂西中心城市,是武陵山区一重镇。

它的“重”,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它驾驭的地理位置重要。鄂西东连荆楚,南结潇湘,西控巴蜀,北临长江,是湘鄂渝黔边区一咽喉,一枢纽。二是它浓缩的历史文化厚重。鄂西自夏商划为荆梁之地以来,数千年来,人们在这快土地上繁衍生息,艰苦劳作,创造了灿烂的文化。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独特的自然环境和地域文化,塑造了山一般坚强和厚实的鄂西人。

小城之东北是高耸峭拔的老岩和天池岭,岭脊和山麓依稀可见些屋楼。那里的人们生活异常艰苦。山高坡陡,运物就靠背篓,外带一根打杵,荷重上行和下移。他们背柴背粪背水背小孩,什么都靠背。重物压在肩头,虽挥汗如雨,气喘如牛,脊梁欲断,但仍硬挺着前行。

鄂西人在大山中求生存是极为不易的,但他们对环境的适应性很强,再恶劣的险地也能趟出路来。鄂西土家族的祖先为巴人,巴族原居住在长阳一带,后沿清江而上,在鄂西的大山里扎下根来。鄂西为原始林莽,土家人最初以捕鱼猎兽度日,后刀耕火种,获粮菜糊口。先住山洞,为防野兽袭击,又在树上搭棚子栖息,土家人现居住的吊脚楼就是从树棚演变而来的。

还有那些峡江纤夫,粗粗的纤绳勒进了肩胛,扎进了骨肉。他们弓着腰,硬着头,在险峻的纤道上拉船上滩。身后那只木船上,几位水手赤裸着上身,脸膛通红,青筋暴胀,奋力划着,边划边吼船工号子。那雄浑高亢的号子在峡江回响,化作巨大的力,催船前行。

我曾在长江边见到一根纤夫石,石桩印痕深深,若老者的皱纹,那是纤绳勒成的。这纤夫石是苦难的证明,也是一种坚韧顽强精神的写照。

恩施城东南是巍峨雄奇的轿顶山。唐时,有覃族人上山扎寨,以居高临下,威慑他族。南宋开庆元年,施州郡守谢昌元移州治于轿顶山,率恩施军民据险抗元。后元军将轿顶山团团围困,并组织攻山。军民奋死抵抗,重创元军。终因力量悬殊过大,元十二年轿顶山被攻破。

漫步轿顶山,依稀可见当年御敌的城墙垛,还有练兵的校场、拴马桩……徜徉于古战场,耳畔似响起阵阵呐喊声,眼前浮现出一群土家人,头缠白帕,足裹绑腿,血红的双眼圆睁,挥刀挺矛,杀入敌阵。前面的倒了,后面的猛扑上去;父亲死了,儿子又往上冲;丈夫溅了血,妻子挥镰向前。刀断了,矛弯了,镰缺了,就用石头砸,用薅锄铲,用牙咬,以生命和鲜血捍卫尊严,表示对入侵者的抗议和愤慨。最后,守山军民全部战死,鲜血染红了山石和蔓草。面对着满坡不屈的青冈树和死不暝目的战斗者,侵略者胆寒了,急忙退下血腥冲天阴风飒飒的轿顶山。

鄂西人勇武敢斗不畏强敌的性格真如大山,锋芒直指青天,从不肯低下高昂倔犟的头颅。

在鹤峰的山坳里,先后走出了两位抵抗外侮的土家英雄。一位叫田世爵,明嘉靖年间,倭寇骚扰浙江沿海,杀人劫货,无恶不作。时任容美宣抚使的田世爵,请命出征,率土家儿男赴舟山群岛等地,平剿倭寇。攻陷贼巢岑港,杀敌数百,立下“东南第一功”。

另一位便是出生在邬阳关山中的陈连升。陈连升在清道光年间任三江协副将,率部镇守虎门沙角炮台。1841年1月7日,英军进攻沙角,陈连升父子与600余子弟兵浴血奋战,杀死众多英兵,后因寡不敌众,全部战死。其坐骑黄骠马被英军掳去香港,七天七夜不吃不喝,向北嘶鸣,绝食而亡。

这种保家卫国不惧恶暴的精神因子已融入鄂西人的血脉,如清江之流波,绵延不绝。光绪年间,法国传教士德希圣欺压沙地乡民,当地人向燮堂怒不可遏,操刀前去砍了德希圣,后遭清朝政府逮捕,于清江河滩从容就义。土地革命时期,众多鄂西人跟随贺龙、关向应闹革命,杀豪强斗地主,分田分地建立苏维埃。抗战期间,在鄂西会战中,许多鄂西儿男在清江和长江两岸奋勇斩杀鬼子,不少人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鄂西的山,给鄂西人以硬实粗粝之风,也赠之以柔情万种。这里的山,山山苍翠,岭岭青葱。那些山寨里的妹子,个个水灵,鲜旺,多情,这得益于清江的滋润和沁渗。穿过恩施城西南方向的大山垭,再行五十里山路,可到“女儿会”的故乡大山顶。每年农历七月初九,四乡八岭的土家男儿女儿便来到山顶的堤场小镇,相意中人,会情郎。

那场景是极为有趣的,小伙子佯装买货,以货价试探妹子。若妹子有意,那价格便往下走。若不中意,价便往上翘。妹子看中了小伙子,便背起背篓离开乡场,小伙子则尾随而去。二人来到楠竹林边,先分开而坐,相向对歌。在真挚直率且火烧火燎的歌声中,他们渐渐走拢,相拥,隐入浓浓的夜色……

女儿会,将鄂西人柔美多情的一面展示得淋漓尽致。鄂西人对爱是大胆的,率直的,热烈的,没有顾忌,毫不遮掩。“三根丝线一般长,打个疙瘩甩过墙。千年不许疙瘩散,万年不散姐和郎。”这种痴恋,这份深情,这种源于生命本真的爱和人性之美动人心旌。我乡间有一位朋友,年轻时和一个妹子好上了,但女方父母认为他家成分高,不同意。但二人铁了心,果断地出走,在外地定居,打工度日。生下儿子后,才回到山里。女方父母望着胖乎乎的小孙子,再也不说什么了。

鄂西人自由的爱情是本土文化结出的一只甜果。鄂西偏于一隅,山高皇帝远,大山挡住封建礼教之风,护佑自由的爱情之花尽情绽放。这是鄂西大地的幸运,鄂西人的幸运。

在恩施城正北,是一片层叠的远山。其间,薄雾缭绕,呈朦胧之感。在外地人眼中,鄂西幽深且神秘。那些戴着神鬼面具跳的傩舞,那些供奉在神龛上的白虎神像,还有端立水边的向王天子庙,以及上刀山、踩火铧的绝技,都带给人一种玄秘莫测的信息。浏览这些信息,我们感知鄂西人耽于幻想,常绽梦幻之花,精神有所寄托。正是这种信仰之力,帮助鄂西人渡过了许多难关,他们处绝境而不绝望,历险程而能化险,乐观而自信,豁达且坦然。

当地人跳的“撒尔嗬”就最能体现鄂西人的这种性格。寨子里死了人,人们不是哭天恸地,而是围着死者跳舞、唱歌,高高兴兴送亡灵。土家人认为人之死,即再生,是另一生命的降临,是喜,应庆贺。对于死亡,佛教和基督教觉得,那是下地狱,要遭受百般折磨。道教以为,要超越死亡,追求长生不老。总之,面对死亡,绝大多数人都陷于悲哀、恐怖、凄惨之中。然而,鄂西人却笑对死亡。“死亡是顺脚路,是福。”这种乐观精神值得称道。它点燃了人们心中的自信长明灯,照耀着昂然前行的道路,任何时候都不会熄灭。

城之西就是笔架山了。那山确也像笔架子,搁毛笔的那种。有了这“笔架”,鄂西大山便于蛮野中显出些文秀来,如同本地人,于粗犷刚猛中露出些细致和灵动。鄂西人从来就看重文化,注重教育。养儿不读书,如同喂个猪。鄂西人把开启智慧腾达显要的途径选定为文化教育,千方百计也要送子女上学读书。

在这块土地上,先后出了一批有影响的文人墨客。近代就有樊增祥、饶应琪、饶凤璜等。在中国文学史上,所留诗文最多者就是清末恩施的樊增祥。樊增祥擅长诗词骈文,著杂文约2万篇、诗词3万余首。饶应琪博学多才,后考中进士,1896年升任新疆巡抚,主管新疆十余年,为新疆经济发展民族团结作出了杰出贡献。饶凤璜是清末进士,后为国民参政员,与周恩来、董必武、林伯渠、吴玉章亦时有往来。

更引为自豪的是, 在鹤峰的大山里,曾出现过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大奇观。自明中期到清康雍的200多年里,鹤峰田氏家族出了以田久龄为首的“田氏诗派”,其诗风清新、质朴,情感真挚,明快流畅,为诗界看好。近大半个世纪来,虽未出现像湘西沈从文这样的文学大师,但也涌现了李传锋、叶梅、甘茂华、王月圣、邓斌、杨秀武、田平、吕金华、陈步松等一批为文坛瞩目的骁将。

鄂西文化培育的人文精神已在当地人心中扎下了根,作用于生活,就带来了经济社会的巨大变化。鄂西人心胸博大,善包容,兼收并蓄,尤其是对新观念新科技,十分敏感,必欲拿来而用之。

鄂西政治制度多次更迭,如从羁麋州县到土司制度再到卫所设置、旗镇制度、改土归流,每次变更,鄂西人都能顺应潮流,与中央政府相配合,自觉融入祖国民族大家庭。

这里还先后接纳过李白、刘禹锡、黄庭坚、苏东坡等文坛巨子。并经他们之手,提升和丰富了鄂西文学。刘禹锡在这一带听“竹枝”,看“竹枝”,遂仿“竹枝”而作“新竹枝词”。后新竹枝词传遍大江南北,极大地丰富了中华诗歌宝库。还有利川歌曲《龙船调》,通过音乐对外交流,现已成为世界名曲。

鄂西古时曾有几次大的外地人迁入,他们带来了先进的农业技术,本地人则向他们虚心学习。如牛耕,使用铁犁,兴修水利,改进灌溉工具,增加农作物品种,等等,较好地促进了本地经济的发展。近些年来,鄂西发展的步子越来越快,城市建设、支柱产业、道路交通、水电能源、学校教育等等,产生了全方位的突变。这种突变源于改革开放的政策,也得益于鄂西人敢于打拼的民族精神和敞怀开放的博大胸怀。

看鄂西的山久了,便觉得这山和人是融为一体的。山如人,人似山。鄂西人的坚强、挺拔、勤勉、韧性、多情、豁达、乐观,以及充满幻想,甚至偏执、倔犟等等,都能在莽莽的大山里找到注脚。能发现和能找到也是一种胜利,这便为坚守和改变打下了基础。

须知,坚守和改变,正是我们的现实需要。

闲看恩施山,百看而不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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