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母亲

次吉拉姆

妈妈就这样离开了我。一直不敢打开日记继续写完几个月来在为母亲守夜期间写的心语，怕触及内心深处那隐隐生疼的思念之潮。时间一天天在更迭逝去，对母亲的思念却在最冷的夜、在最静的空间、在佛堂的酥油灯前、在阳台的花房里、在阳光充沛的母亲卧室的窗前，或在眼光投向转经老人虔诚背影的那一刻，这种思念都会强烈地蹦出来，撕裂着我的心，揪痛着我全身每一个毛孔。

我想你。妈妈!

虽然一切来的都在预料之中，但给心灵带来的震撼和痛楚丝毫没有减轻。从母亲被查出疑似癌症到三天后我们送母亲到内地大医院检查治疗，再到后来被确诊为全身广泛性转移癌以来的五个多月时间里，母亲每天都在与病魔艰难地抗争着，我们儿女们每天都在祈祷上苍能还母亲健康，虽然明明知道回天无术，明明知道生老病死乃人生必然规律，然而这种乞佑的心情却愈发地强烈。我甚至祈望能出现奇迹。母亲是老了。但我不能接受母亲以这种病痛的方式离去。母亲不知道自己的严重病情，但她知道自己的病较难治愈，需要慢慢治疗和调养。母亲的性情像绝大多数的癌症病人一样越来越烦躁，在伺候母亲的日子里。我们尽量少说话。母亲心绪好转的时候，喜欢跟我们聊逝去的亲人，按照藏传佛教的说法，即将逝去的人往往会频繁地想起曾经逝去的亲朋。我们聆听母亲对逝者的思念和对他(她)们过失的评论，我的心一片片碎去，恐惧和悲伤让我感到从没有过的窒息感。我知道母亲就要离去了，这个家如果没有母亲还能是个家。还能有家的温暖吗?

三个月后的今天，我的眼里依然充满泪水。我知道您不希望我这样。最后的日子里，您曾不止一次地告诫我不要哭，人生路上遇到什么都不要轻易哭泣，要坚强，要像妹妹们学习，哭会招来不幸。您的话时常在我耳边回荡：“你就是太爱哭了，孩子不听话你要哭，跟爱人吵架你要哭，我病了你也要哭，什么时候都掉眼泪，这对自己有什么好?一是身体受伤害，二是运气遭损害，这不是自己害自己吗?凡事想开些，心胸大度些，人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自己要学会坚强!”您的话就像昨天告诉我的一样清晰。您走了，我哭的时候就更多了。牢记着您的遗训，但情不自禁。

我的要强能干母亲是欢喜的，我的贪玩懒惰母亲是生厌的。在工作、生活、过日子方面，应该说母亲得意我的地方是居多的，但常常加班、跟朋友聚会、早上睡懒觉、不做饭的时候，母亲是极其反感的。特别是女人这般母亲尤其不能容忍，重重地关门，在家里上下来回不看你一个眼神，说话声音提高分贝，这是母亲表示愤怒的三个基本做法。但只要恭敬地端上一碗茶，母亲怄气地接过之后还是会开心地笑，有感于那句话“一笑泯恩仇”。母亲是典型的昌都妇女，贤妻良母，一辈子辛苦操劳但自得其乐。我爱她，敬她，依恋她，然而我也惹她生气，惹她不高兴，惹她离家出走到兄弟姐妹处。如今，您撇下一切永远地迮了，家似空了。除了熊熊的酥油灯火的温暖外，我感到内心的无限凄凉。

天凉了，您的花长得不好，上班之余要做饭，要照顾孩子，我除了保证水充足之外，没有时间给它们太多的关怀，也许是我的冷落让它们伤心凋零吧，等哪天太阳好，我给它们集体施肥保养，希望它们能像您在时一样各个容光焕发。

重新拾起笔，用文字轻轻敲打出对您的这份深切思念，我的眼泪落满键盘……

生命是脆弱的，那些曾经让我觉得伟大的行为，如今在我看来是悲伤的。一个生命凝结着太多人的牵挂，所以一旦终止，那就是太多人的悲哀。母亲的匆匆逝去，奏响低沉的哀乐。佛家的鼓号的凄厉声中，我似乎看见母亲轻盈地飘去。

如果真有来世轮回，那么我潜心修行，希望来世再做您的女儿，做一对像今生这样的母女。让您再来对我唠叨，让我再去烦您生气。其实儿女对父母的爱就像父母对儿女的爱一样是天生的，无与伦比的，无论多么生气多么抱怨，终究还是爱不过，想不过，恋不过。

没有您的这些日子里，我试着让自己快乐，因为您希望我是快乐的，然而笑容里总有一种酸涩挥之不去；我拼命想跳出悲伤去开始新的生活，然而却撕扯出更新的痛楚：我告诫自己您已经真的离去，要为您最牵挂的孙儿勇敢地而对现实，尽管我十二万分努力地去做了，可心底那片哀伤终究时时地冒将出来，舔舐者我灵魂深处那道凿刻鲜活的伤痕，让我不能自拔。

做饭的时候，总是习惯少放盐，少放油，不放辣椒，但现在，我怎么做都已经无足轻重了，最重要的是已经没有您的挑剔和首肯了。

2009年的元旦来了。这一天是您生下我的日子。常言说“儿的生日是母的难日”。您离去的第一个生日，我惟有用心、用泪、用痛去凭吊您的恩情。佛堂里依旧有您的气息，我呆呆凝视佛龛上您毕生心血供奉的各类佛身本尊，不知所云。在您病重，几次起伏危险的时候，我在求助于“曲马多”的同时，也曾痛楚地匍匐于地，泪流满面地祈求过佛祖的庇佑。也许您一辈子信奉的虔诚真的感动了天神佛祖，临走的时候，您没有医生们所描述的疯狂痛苦，反而异常地安详平静。生命本身就是奇迹。所以一些巧然凑碰，一些无意天成，在您离去的日子里出现了无数次。您信奉的上师说这是您一生修佛，普度善良的圆满。我愿意接受这样的诠释，最起码悲哀淋漓的内心会有稍许的慰藉。

时间速递着记忆的包裹。我在想，人来的时候和人走的时候的事。再辉煌也不过匆匆几十年。其实最重要的是那份牵动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