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笔记7则
2009-09-27肖远等
肖 远等
改革中的国家体制需要改革
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教授、著名社会学家黄宗智在《开放时代》2009年第4期发表名为《改革中的国家体制:经济奇迹和社会危机的同一根源》的文章指出,改革三十年来中国国家在旧体制和市场化的相互作用下,形成了一个比较独特的国家体制,它既是中国三十年来经济发展“奇迹”的能动主体,也是同时期凸现的社会和环境危机的主要根源。它既可能凝固为一个僵化的体制,也可能是一个仍然在“转型”中的体制。
黄宗智首先指出,改革以来的新体制为经济发展提供了动力。改革前的旧计划经济体制的优点是可以在短时间内动用大规模的资源,可以做到一般资本主义经济所不可能达到的创业“效率”,尤其是中央直接创办的战略性大企业。在这样的经济体制现实下,要发动潜在企业家们的创业,一个可能是解散旧体制,完全转向市场机制。但是,苏联和东欧的经验已经证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需要一系列的配套制度,不可一蹴而就。中国则没有采用苏东的方法,而是用计划和市场的“双轨”进路,“摸着石头过河”来逐步市场化,结果在旧体制的基础上,通过中央和地方的分权,以地方政府为能动主体,结合市场刺激而形成了改革经济的主要动力。正是改革中形成的体制把旧制度下政府庞大管制权力的弱点变成市场化经济发展的优点:正因为旧体制所特有的国家威权,改革中的地方政府能够高效率地动用旧体制所掌握的资源,包括“人力资本”(尤其是能干的集体和国家干部)和土地(因此才会有大规模“征地”的现象),以及资本、劳动力和原材料。由此在追求全球资本的竞争下,提供了极其廉价的劳动力,利用称谓“比较优势”,在短期间内使中国成为世界外资投入最多的发展中国家。
黄宗智接着指出,这种体制也导致了社会(和环境)的危机。在“招商引资”和“征地”等改革经济发展所采用的方法下,只可能形成“官员+企业家”的“官商勾结”的新“利益集团”。同时,在“非正规”地使用廉价劳动力的“比较优势”下,也只可能形成尖锐的贫富不均和社会矛盾。环境污染也并非简单地是引进了西方资本主义的结果,让它把工业对环境的破坏从自己国家转移到了中国。中国确实已经成为“全世界的工厂”,接纳了大规模的能源消耗以及环境污染。但同时,我们不能忽视中国国家体制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和责任。我们既要直面全球化下的客观历史背景,也要直面国家抉择的作用和责任。正是靠分权和市场化激发的地方政府的发展积极性,以及其围绕GDP的政绩审核制度,促使地方官员在资源稀缺的大环境下,把招商引资作为第一优先目标。这样,相互竞争引进资本。一方面提供廉价土地、劳动力、原材料、财政优惠等等条件,同时,为了提高本地的竞争力,更着重优先发展基础建设(道路、铁道、供能等方面),而环境保护则只可能是次要的考虑,不可能获得其需要的资源。
黄宗智分析了改革的国家体制的一些特点,在他看来,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其表达和实践间的背离。这样的背离是地方政府运作中普遍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现象的一个重要来源。正是中央的矛盾行为,导致了各级地方政府的类似行动。一方面,在涉及比较“软”的指标的时候,地方上下层政府心照不宣地摆样子来满足中央对那方面的要求。同时,一致比较集中地追求真正关键的扩增GDP的发展主义“硬道理”。正是沿着这样的逻辑,县、政、村级政府可以串通了把一个比较软的指标的中央拨款(如退耕还林)用来满足更“硬”更重要的指标的需要(比如基础建设,用来招商引资、扩增GDP)。
这个逻辑的另一方面是,为了发展的硬道理而优先要求稳定、避免“生事”,尽量“摆平”矛盾,因此导致地方上对民众抗议事件的压制和隐瞒或迫不得已的妥协。
此外,改革的国家体制更显示了政府部门牟利化的特点。政府各部门的利益追求,和因这种追求而出现的部门间的矛盾,也是旧体制和新市场经济结合的另一面。而我们可以更进一步把官员腐败也视作政府部门及其官员牟利化现象的一个方面。
那么,怎样来进一步改革这样的现存改革体制?对此,黄宗智也给出了一些尝试性的建议,如由政府来负起公共物品的主要责任,利用社会改革来推进经济发展,提高低收入人民的消费能力,适当考虑结合政府的威权功能和私营企业的创新性和积极性,采纳具有长远视野的审核制度来替代现在的GDP政绩机制,等等。
最后,黄宗智说,新中国建立以来的六十年中,有一个前后一贯的优质体制性特点可以用来推进这样的进一步改革,那就是,中国政府的决策过程经常先在地方上“试点”,然后由中央决策,“以点带面”推广。这种实用性的决策方法和进路,完全可以灵活使用于进一步的国家体制改革。从管制型政府转型为服务型政府是已经被充分明确的理念和道德价值,所缺的只是对其促进经济发展的认识和付之于实践的决心。
(肖远)
解决经济危机。需要进行一场新的社会变革
在2009年4月底成都召开的中国广告趋势论坛上,清华大学教授、社会学家孙立平发表演讲指出,在当前经济危机形势下,中国需要进行一场罗斯福式的社会改革,即通过社会的变革实现利益关系的调整,从而创造一个新的社会,创造一个新的市场。
孙立平首先指出,可以说中国正在经历的和美国正在经历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危机。美国正在经历的是一个由金融泡沫、房地产泡沫破灭引发的金融危机,可以说是一种非常新型和现代的危机。而中国现在正在出现的问题,是在过去几十年的发展过程当中逐步地孕育和积累起来的,是从生活必需品的时代转向耐用品时代所导致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中国正在经历的这场危机是一种相对独立的过程,如果没有美国的金融危机的引发,这场危机实际上也会发生。
改革开放三十年我们生活的变化尤其是经济生活的变化很大,在八十年代初的时候我们生活在一个典型的柴米油盐的时代或者说是生活必需品的时代。但是从八十年代中后期这种情况开始变化,先是冰箱、彩电、洗衣机进入市民的家庭,到了九十年代中期由于房贷,住房成为消费内容,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汽车开始进入市民家庭。二十年左右的时间我们就开始逐步由柴米油盐的时代走向房子汽车的时代,由生活必需品的时代开始走向耐用消费品的时代。
但是一个社会要真正能够进入耐用消费品时代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当然,进入耐用消费品时代从生产上说的话比较容易,把大量的房子、汽车家用电器生产出来,但是一个社会要大量的消费耐用消费品非常不容易,所以这个时候就形成了我们现在所处的一种尴尬境地,生产已经进来,但是消费者始终进不来,结果可想而知,
生产过剩的问题已经开始不断积累。
这种孕育和积累在1997年、1998年开始突出,那时候出现了一个说法,叫内需不足,市场疲软,现在回过头去看,我觉得不妨说那时中国就遭遇了第一次非常轻微的生产过剩危机。但是由于危机程度比较轻,又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尤其是九十年代中期之后住房体制改革,住房消费的拉动,这场危机就过来了,1999年、2000年中国经济开始复苏,2001年到2004年这一段时期中国的经济发展都非常快。但是到了2005年生产过剩的苗头又出现了,不过,第二次生产过剩危机的苗头晃了一下就过去了,因为整个全球化过程加快,中国也加入全球化的过程,加入WTO进入实质性阶段,所以,中国这边生产过剩问题开始复苏,但在市场上碰到了美国。中国是大量的产品消费不出去,美国是要大量消费,但是生产的产品不多,美国和中国遇上之后就各自解决了对方的问题。所以2006年至2008年上半年,双方日子可以说过得相当不错。现在的问题就是一方出了问题,另一方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
经济危机导致生产过剩,但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究竟什么东西卖不出去,其实真正卖不出去的是耐用消费品。在三十年代大萧条当中真正卖不出去的不是牛奶,真正卖不出去的是房子、汽车、摩托车、简易冰箱、洗衣机、电话机、收音机,这些都是耐用消费品,所以当时的过剩实际上主要表现为耐用消费品过剩。
孙立平分析说,进入耐用消费品阶段至少需要五大条件:第一,城市化得达到一定程度;第二,要有起码的设施,很多耐用消费品使用要有基础设施作为条件,比如说汽车不能在田里跑;第三,得有一个金融制度或消费信用制度,因为生活必需品的消费数量多,价钱低,而且没有弹性。而耐用消费品数量很少,代价很高,这时候耐用消费品价格与收入就有矛盾,如何解决这个矛盾呢?就要靠消费信用制度提供按揭;第四,还得有社会保障制度消除人们的后顾之忧,它是一个社会能够真正进入耐用消费品阶段非常重要的制度保障;第五,就是社会贫富差距不能太大,如果贫富差距太大,一个广大的耐用消费品市场是没有办法形成的。
一个社会要真正进入耐用消费品时代就需要这五个条件,美国当时城市化一半,基础设施很差,社会保障几乎没有,贫富差距非常悬殊,所以过不了这个坎,后边这只脚是始终进不来,于是形成了三十年代的大萧条。
大萧条之前美国社会是什么样的社会,就是人吃人,血汗工厂的社会,三十年代大萧条表明什么?表明这样一个社会转不下去,东西生产出来卖不出去,比生产不出来还难受,你生产不出来其实比较好办,招商引资就出来了,但是你大量生产出来了人家不买你有什么办法?你拿枪毙了他也没用,所以这个时候解决市场的问题比解决生产的问题还要难。罗斯福通过社会的变革解决了这个问题,这场变革的意义,就是社会学当中讲的市场的地理扩张和社会扩张。市场的地理扩张,更多的是指它向外扩张的过程,比如说开拓海外市场,大量的出口。另外就是社会扩张的问题,它主要是通过优化社会结构,调整社会当中的利益结构来实现的,这使得社会能够增强产品的消费能力。
孙立平最后说,罗斯福新政的启示就是通过社会的变革实现利益关系的调整,它创造了一个新的社会,从而创造了一个新的市场,更具体的说是通过调整劳资关系,解决了劳动者收入问题,最后形成中产阶层,中产阶层是什么?就是耐用消费品市场。
我们今天中国面临的是同样的事情,我们不能把今天遭遇的问题看成是美国金融危机引发的偶然性的事件,甚至不能简单看成几年就可以过去的插曲,这次危机对我们提出一个根本的挑战。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调整社会的利益关系,优化社会结构,创造进入耐用消费品时代的种种经济和社会结构和制度的条件,是我们应对这场危机最重要的事情,而不是简单的几项财政政策或者是单纯的经济增长,它需要一场社会的变革。
(黄向军)
和平崛起是史无前例的
经济学者卢周来在2009年5月23日的《中国经营报》上发表文章,表达了对和平崛起的理解。
他说,大国崛起首先要有持续而快速的现代经济成长,而经济成长至少受三个根本性因素的限制:第一个是市场范围。斯密说得很清楚,经济增长的原因在于分工的深化以及由此带来的交易的增加。但斯密说得更清楚,劳动分工受到市场范围的限制。因此,一个国家立足于内部市场想维持长期经济增长是不可能的。
第二个是资源,使生产具备了可能性;但如果是在一个封闭体内求发展,资源是有限度的,决定了经济成长不可能无限持续下去。经济增长到一定限度,资源约束就出来了,也就是说,仅靠内部资源是不可能的。
在市场与资源之外其实还有第三个因素即资本,新古典增长理论都认为,现代经济增长与人均占有资本量成正比,所以,维持经济增长,必须给资本要素拥有者以激励,这种激励来源于比其他要素高而持续的利润流。但资本利润走高,只能剥削劳动力所得,经济学上讲利润压迫工资。但劳动力所得少,劳动积极性下降,劳资矛盾突出,也影响经济增长。而且两极分化,消费也总是有限度的。资本所有者富人消费一下子满足了,而穷人消费不起,就可能发生经济危机。
怎么处理这个矛盾?历史上有两种类型的国家。一种是中国,几千年就在一个封闭体内维持着前现代的农业社会的生产方式,资源消耗总也不大,因为是自给自足,也不愁有过剩的产品。但这样的社会是一个停滞的社会。所以,所谓大国崛起也无从谈起。
还有一种类型的国家就是欧洲、美国、日本。没有了资源,产品在内部无法消化,靠剥削本国劳工不行,就靠海外资源,转移剥削对象,开拓海外市场。但世界资源总是有限度的,世界市场也总是有限度的,基本上是零和:你多占一块,他就少占一块。这个时候,谁能多占一些基本上靠的是武力比拼。按盖纳尔的说法,商船到了哪里,军舰就应该跟到哪里。
关于欧洲经济起飞的历史,亚当·斯密在《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中原话是:“美洲的发现及绕好望角到东印度通路的发现,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而又最重要的两件事……通过为欧洲产品开辟一个用之不竭的新市场而给新的分工和工艺的进步提供了机会。”但他没有说的事鲍尔斯说了:发现美洲之后,“北美的印第安人被大量杀害,剩余人口被重新安置到偏远的地方”;在发现东印度通道后,“英国人以武力使印度成了殖民地。他们对印度的生产率影响是毁灭性的,印度本地棉纺织业被英国破坏,以便英国自己的棉纺织品占领整个印度市场。同时,印度还被迫专业化去生产低价值的原棉以出口给英国的纺织工厂。”
美国的崛起也几乎重复了和
英国一样的故事。在美国真正获得稳定的海外市场之前,由经济快速发展造成的社会两极分化和社会矛盾也同步加剧,每年都有几十次全国性大罢工甚至有国家分裂的危险。于是,美国人也选择了开辟稳定的海外市场以彻底解决原材料与市场的约束。也是在这种背景下,美国必然要挑战当时的海上强国即英国和西班牙霸权。结果,在海军上将马汉海权论的指导下,美国的海军力量已由原来世界海军的第十二位跃居至第五位。1895年美国间接打败英国;1898年,美国吞并夏威夷,击败西班牙,一跃成为世界上的大国。
所以,从主流经济学逻辑看,大国崛起几乎都是强力崛起,否则无法解决阻碍其经济增长的三大约束条件。或者说,大国崛起的确直接处理的是对外问题。因此,谈大国崛起,如果回避战争史、殖民史,可以说是回避了一个最为核心的东西,尽管这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黑暗、最肮脏的一面。而处理好民族国家内部关系很大程度上是以先处理好外部发展条件为基础的。
最后还是要落实到中国的和平崛起上。正因为历史上的大国崛起基本上是按新古典经济学的逻辑未能避免冲突或战争,所以,英国、美国等这些大国的历史与经验能否为我们国家主张的和平而非强力崛起提供足够的可供借鉴的资源呢?从这个意义上看,中国如果真能和平崛起,在历史上可能是无前例可循的。而我们中国人正试图完成这一史无前例的事情,这正是中国人的伟大之处。
(成宪国)
制海权是大国崛起之关键
在中国人民海军成立六十周年之际,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战略问题研究中心教授张文木接受《青年参考》记者专访。长期研究国家安全战略及中国海权问题的张文木就金融危机和近期中国海权等热点问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张文木说,金融是资源的倒影,当下美国金融危机的核心问题是资源危机。计算美国金融缩水了多少亿美元不是主要的,最重要的是支撑庞大的美元体系的实物基础是什么?是资源。美国靠军事控制世界资源,只要军事强有力,还能对世界资源有效控制,它就能保证世界资源采购多以美元结算,这样美元就能支撑美国金融,美国就不会垮。金融投资的多少取决于投资者对投资对象国的信心。世界货币除了支撑它的实物经济外,更多地还是虚拟经济,虚拟经济并不主要靠实物支撑,而是靠信心支撑。美国支撑经济的,一方面是高科技的东西,另一方面就是强大的军事力量。老布什的海湾战争打赢了,美国的信心指数及随之而来的金融投资瞬间就上去了。近年来因伊拉克战争失败,导致美国对世界资源的控制能力下降,这将挫伤国际社会对美国的信心。资本寻求的主要不是财富,而是稀缺资源。前几年国际金融大量回流美国,主要是世界对“美国老大”有信心。强国必然需要更多的外部资源补偿,不然强国的发展就不可能持续。外部资源大量回流以后,国内就会出现繁荣。
张文木说,大国政治即资源政治,它本质上是为资源的控制权而展开的大国博弈。世界稀缺什么,大家就争什么。争就得拳头硬,枪杆子加资源,决定世界财富的流向。1588年,弱小的英国跟强大西班牙开战,后又接着与荷兰开战,战争胜利后世界财富就流向英国。1895年的日本也是这样,那时它将中国甲午战败的“赔款”全部用于1905年的对俄战争,打败俄国后,东北亚的财富就都流到日本。所以,大国崛起的历史不是线性的,而是跳跃性推进的。现在人们对美国的预期值降低了,是因为美国自己失败了,而且是在没人惹它,是它在欺负别人时失败的。但美国是不是就爬不起来呢?也不是,关键要看世界资源是不是还由它控制。比如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美国衰弱后又在尼克松手里缓过气来,在里根时期复苏,到老布什时期复兴。可到小布什时期,美国又重犯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老病,再陷入危机。控制资源,说的就是控制海外资源;而达此目标的关键是国家要有强大的制海权存在。
张文木把资源、海权、大国政治这三项看作是大国崛起不能逾越的“三段式”环节:资源是起点,也是霸权国家的目的。海权是大国政治得到资源的中介手段,大国政治是通过海上博弈获得世界资源的结果。而没有海权,其他两项则不能成立。
(杨晓明)
环境“灾难”由谁来承担?
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张玉林在2009年《绿叶》第4期撰文指出。如同增长带来的收入或财富的分配并不均衡一样,生态环境灾难的“分配”也并不均等,而是具有明显的生物学和社会学意义上的“强弱”差异,阶级、阶层差异。张玉林通过对山西的考察对此进行了分析。
张玉林说,1978年以来,中国迅猛的工业化浪潮至少同时创造了两项人类历史奇迹:第一,它使中国经济的长期高速度增长超过了任何一个发达国家曾经创下的纪录;第二,它带来了对于自己国土的全面的生态破坏和环境污染,其破坏和污染的速度、规模及后果。也远非世界历史上的任何一个国家可比,当然也超过了它自己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期。张玉林把目光投向中国环境破坏最严重的山西,考察它的生态环境破坏的整体状况、所引发的灾难和灾难的区域分布与社会分布,以及对于农村社会的毁灭性影响。
山西全省百分之七十的土地下藏有煤炭。自1980年代初作为国家的能源基地(九十年代成为能源重化工基地)建设以来,在“有水快流”的观念和政策的驱动下,煤炭资源大规模、高强度地开采,产量长期占全国的四分之一左右。与此同时,由煤炭派生的焦化、电力、冶金、化工、建材等重化产业迅猛扩张。山西的经济财富确实在快速增殖。不过,新增财富的最大得益者显然是由“煤老板”所代表的新兴富豪群体和地方政府,而不是被一个高度政治性的概念所囊括的“人民群众”。
但是。在煤老板和地方政府的财富急速扩张的背后,则是频发的“矿难”和生态破坏、环境恶化。它表现为水资源的衰减,普遍而严重的地质灾害和空气的“重度”污染。另外,在烟、气、尘弥漫的天空下,在长期使用污水灌溉之后,加上无节制的化肥和农药的喷洒,山西土地的污染自然难免。水、土当中各种污染物的浓度都严重超标。在气、水、土均有害的环境中生长出来的庄稼、蔬菜、水果的安全性缺少保障。所以,山西省的生态破坏和环境污染格局是全局性的、立体性的和复合性的,因此也是系统的和彻底的。
关于山西的环境代价,部分可以用经济的尺度去衡量,但是,更多地则无法折算成金钱。比如非经济意义的创伤、灾难、苦难,比如每日每时的痛苦、煎熬、挣扎、恐惧、愤怒,以至绝望。而且,如同增长带来的收入或财富的分配并不均衡一样,生态环境灾难的“分配”也并不均等,而是具有明显的生物学和社会学意义上的“强弱”差异,阶级、阶层差异,甚至种族差异。
环境破坏所创造的“利润”更多地流向了精英阶层,而它的累积性灾难却更多地叠加到许多农村地区的农民身上,从而使后者成为名副其实的“生态环境难民”或“环境战争难民”。这种状况与利益向上层聚集,而风险向下层汇聚的“风险社会”的逻辑完全相同。
进一步的问题在于,在宏观的生态环境危机和灾难面前,不同的群体和阶层具有不同的反应能力和自救能力。伴随着下层民众呼救的挣扎,出现了精英们的移民潮。2006年以来,众多新闻媒体报道了不同层次的“山西购房团”到外省购房的消息。“山西人”成为继温州人之后的第二个全国性购房群体,受到广泛关注。一些机敏的外地房产开发商也纷纷打出“环保牌”,从省会太原到一些污染严重的县级市,设立了众多的销售点。新闻报道大多强调,山西人异地购房的目的与温州人不同,他们不像后者那样为了“炒房”牟利,而是生态移民。煤老板到外地购房的迹象在数年前已经出现,它们的迁移目标主要锁定在北京、上海、广州、大连等大城市。关于山西海外移民的状况,如同全国的同类情况一样不详。但是,一些“都市报”经常推出的“移民中介”信息提醒我们思考:这是否也意味着精英阶层对这个国家的生存环境不再抱有希望而准备出走?
(胡
强)
“五四”在全球化时代的意义
2009年“五四”前夕,人民网记者就“五四”的当代意义采访了纽约大学中国中心主任、东亚研究系主任张旭东教授。
张旭东说:在九十年后的今天,如果我们把“五四”理解为一种客观历史运动和思想运动,我们就应该看到,它的核心其实是这两样东西:一是“新”——“新青年”、“新文化”、新价值,新生活,最后是“新中国”,这是普遍的“新”或“现代”在中国人生活世界的投影,但“五四”把它内在化了,变成中国人自身的情感方式和价值指向。二是文化政治的逻辑。即文化领域与政治领域之间的贯通与重合,其一致性、一体性或同一性,它带来了由新文化、新价值、新人所创造的、与自己的本质相适应的生活形式和国家形式。这是现代性条件下的“国族主义”或“民族国家精神”的具体体现。
五四的伟大和不可代替之处,在于它标志着这样一个历史的临界点,在此,现代世界的普遍的客观运动,在中国人的世界里突破了器物层面和制度层面,而在人的心理、情感、自我理解、自我认同的这样的内部空间,获得了鲜明的形象、语言、观念和理论。一旦它同一种新的“人”概念相结合,则一般的抽象的“新”和“变”就不仅仅只是被动的、不情愿的适应和被迫,而晚清以来中国一切变化和变革都只有这样的意义,因为在情感、内心和符号层面,必须做的事情却又是外在于自己的文化认同。但“五四”带来了这样一种前所未有的转变,从此,中国人不再仅仅作为普遍历史的客体,而是作为它的主体和创造者,在塑造自己的新的文化认同同时,塑造着一个新的社会、新的国家。
只有通过这样的文化与政治的融会贯通,“中国”落实到中国人的“文化一心理”本质的基础上,不过这已经不是旧文化,而是文化革命所带来的新文化和作为历史主体的“新人”。也只有通过这样的文化与政治的融会贯通,中国才成为普遍历史的一个有机组成单位,但不是作为殖民地或半殖民地。而是作为文化主体和价值主体的新的主权国家,加入到世界历史的辩证运动中去。自此,现代中国才具备了既“中国”又“现代”的可能,也就是说,它终于在理论上有可能克服非西方世界在面对近代西方的兴起和全球扩张时所面对的深刻的自我认同的断裂,即那种“要中国就不现代,要现代就不中国”的两难境地。在这个意义上,“五四”确实是大众革命和人民共和国的精神源头,也是“现代中国”和“古代中国”的分界点,因为此后的中国人。同此前的中国人有着本质的不同。这可以从“五四”以后中国人焕然一新的面貌得到确证。
那么,该如何看“五四”文化和中国传统文化的关系?张旭东说:“五四”新文化同中国传统文化的关系其实非常简单:没有“五四”,何来传统?传统文化并不是故纸堆,或像阑尾一样长在中国人身体里面的某种脏器。活生生的、有创造力的传统只能附丽在生长在这个传统里的人身上,由他们来继承、批判、发扬。中国传统的延续取决于当今的中国人如何生活、如何创造自己的未来。
当被问到如何看待全球化视野中的中西文化的冲突和融合这一问题时。张旭东说:“五四”基本上把“中西”问题转化成了“古今”问题。这个转化或策略一直到1980年代。对中国思想生活都有着积极的作用。今天,在全球化时代,我们也许有必要在强调普遍性问题的同时,对文化、地域、宗教、政治制度和主体性论述等“空间性的”或“话语建构性”的差异作更为细致的考察。“中西文化冲突”只是一种习惯性说法,真正的问题是种种“普遍性论述”后面的主体性、政治性和价值指向。全球化和所谓“后现代”时代,一方面似乎消除了种种“宏大叙事”和总体性,甚至好像连主体和本质也不能谈了。但另一方面,它其实又加剧了种种政治立场、生活方式、集体和身份认同之间的冲突,因为每一个团伙或“认同的共同体”都通过全球化和后现代的普遍性论述在加强自身的合法性、正当性,伸张自己的权利和权力,通过“反本质主义”的姿态把自己普遍化,把他人特殊化;限制和取消他人的认同,突出和重构自己的认同。面对这种局面,“五四”传统给我们提供的是一种珍贵的历史感:近代以来的中国人,在现代性的历史条件下。走过了这样一段路,获得了这样一种集体认同和方向感,这对我们处理当今世界的价值空洞化、趋同性和混乱,提供了一个历史参照系。这个基于集体历史经验的参照系,比任何“传统文化”都更能告诉我们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张旭东指出,“五四”精神是一个整体,它只有在一个更大的世界历史的整体上才能够被把握。我们今天谈“五四”不能再像盲人摸象那样摸着哪个部位就说它像什么,而是要看到它的整体性,它的所有的方方面面都是这个整体的有机组成部分,为这个整体服务。比如“五四精神”的重个体、追求个性解放的方面,就跟它重集体、强调民族的文化重建和政治重建的诉求相辅相成,而不是相互排斥;同样,“五四”的“反传统”甚至“全盘西化”倾向,也必须放在它追求民族文化的连续性和创造性的努力当中来看。这种个性与集体性、断裂和连续性之间的张力,是“五四”传统最宝贵的遗产。在今天纪念“五四”,首先需要铭记的,是“五四”给中国人带来的巨大的活力和创造性,这种活力和创造性在本质上既是文化上的,也是政治上的。在经济主义和消费主义当道的今天,“五四”精神就更显得重要了。
(韩同斌)
后现代艺术可以休矣
著名画家范曾2009年3月19日在《社会科学报》发表《后现代主义艺术的没落——在金融海啸中的思考》一文,激烈批判所谓后现代艺术。其文部分内容如下:
人类曾一而再地经历过颓废、厌世、消极情绪的时节,往往是巨大的相互杀戮之后,譬如一次世界大战和二次世界大战的前后。人生无常、苦海无边的心态风靡。而本是单纯如白纸的青年,一夜间会变为头发一根根竖起来、染上红黄蓝白的垮掉的一代。精神的提升,需待以漫长的年月,其间必有艰苦的奋斗过程;而精神的下滑则轻而易举,掉进万丈深渊,只需刹那。
后现代主义最初不无对后工业时代来临之后社会伪善的批判。然而以丑恶的手段来反讽,不足以丝毫杜绝已然存在的丑恶;对传统的叛逆,也只会使整体社会不再会有“主敬”的虔诚。而乖张、荒诞无法缔造一个宽容博大的新秩序,淫秽之行为艺术,只会使社会更加沉沦。一切以自我宣泄为出发点,忘记了他们反对古典艺术霸权时的初衷。一味地膨胀自我,一旦应时得势,必然树立了新的后现代主义的霸权。这种霸权也许并不凭借政治的力量,集体的盲动和混乱,则足以使一些精力旺盛而尖牙利齿的角色声名鹊起。
后现代主义由不可理喻渐渐恶性滋生出血淋淋的、淫秽不堪入目的作品,甚至粪便堂而皇之地走向众芳之所在。大粪或其他分泌物成为艺术家无上珍贵的艺术载体,他们的意思有时可能有一点庄严,然而这种下作的手段与庄严的目标正背道而驰。比媚俗更令人望而生厌。法伊阿本德的“怎么都行”是所有这些荒谬绝伦的艺术家的旗帜,在这面旗帜之下,还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吗?
1974年,在那不勒斯,美丽的女艺术家以自己的肉体供男人猥亵、伤害,她的衣服被男人们扯碎,赤裸着身体,面部表情神圣(我想是装的,不会神圣到一个下流痞子吮吸其乳房而无动于衷——不是物以类聚,便是故意作态),说明了什么?这是一件历史上没有任何参照系的艺术品,人们不会对男性主义中心因这件作品而腐心切齿,一反之倒是使好色之徒一饱秀色可餐之福。
金钱、拜物教是资本社会的宗教,而超前消费、次贷消费,则是拜物教祭坛上的鼎脔。金钱的诱惑无所不在地引导着社会的普遍道德指向。后现代艺术,你算老几,在一阵似乎正义的呼声之后,很快声销迹匿;无比庞大的资本诱惑,迅捷地使思想家们、艺术家们就范。前卫艺术家起始对艺术商品性和商业化的悲壮性的拒绝,不久就会被资本主义的讹诈所征服,甚至成为为虎作伥的傀儡或被资本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木偶,这就是后现代艺术悲剧的起源。当后现代艺术发生了如此质的变化之后。后殖民主义的阴谋家们登场的时节便来临了,后现代艺术的清高一夜之间变化为庸俗的时尚之物,另一种的媚俗很快取代了后现代艺术发源之初恨之入骨的昔日的有限的媚俗。凭借着巨大的、覆盖全球的网络系统,审美标准的彻底丧失使文化垃圾大行其是。上世纪六十年代艺术家们所投入的反资本主义热潮。表现出的对走红市场的艺术品的逆反行动——不计价格的观念艺术、过程艺术、地域艺术、极限艺术(理念化的艺术)烟消云散。一切都有可能发生,波伊斯对啤酒罐吹一口气。值一百万美金,而米罗随手画的一根线,签上名字以后价值千万英镑。包括德行、爱情、信仰、知识和良心,都可成为待价而沽的商品。可怜第三世界的功力不足又想一夜巨富的穷艺术家们,不惜出卖民族的光荣和尊严,画出自己族群的奇形怪状的形象——满嘴牙齿的、同一模子刻出的痴呆者侧着脸排着队向观众傻笑,甚至无耻地攻击自己民族的历史伟人。至此,艺术的颓废和堕落达到历史的最高峰。我们几乎丝毫不怀疑想左右世界国家的某些组织,譬如情报局之类,那些阴诈深算的家伙们,以些许的小钱,谋取政治上的大利。购买一幅怪丑的画,可以动摇一万个无知的青年,如同病毒的传播,横无际涯。
物极必反是宇宙的大法,谁也无法阻拦。金融海啸的突然来袭。打破了人类的所有间间小智,它所向披靡,无远弗届。虚假的膨胀的社会消费,缩水之快,如广漠以吞小溪。而在资本主义隙缝中求生存的后现代艺术的临终之日也渐渐迫近,届时,艺术是艺术,垃圾是垃圾的最简单的逻辑,也会复归其本位。
(章敬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