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中国
2009-09-25
敖鲁古雅生活日记
顾桃
纪录片《敖鲁古雅》作者
2009年2月8日
昨天玛利亚索过了80大寿,在根河的一个大饭馆里。
但我记得去年她就已经84岁了啊,也许大家是图个吉利的数字吧。其实对玛利亚索,实际年龄已不再重要。就像森林里的老树,沧桑地立在那里,谁还会在意它的年龄呢,在自然中,存在是最好的证明。
只是玛利亚索的存在有些孤独。
阿龙山还在真实的冬天里。年前雪下得大,山上的狍子找不到果腹之物,像童话一样从森林里跑到了镇上,却成了节日餐桌上的佳肴。这是可信的道听途说。
雨果告诉我昨天的事件:何协和小马哥又干起来了。之前小马哥用菜刀把艺术家砍下了山,昨天依然用菜刀对付何协,却被何协用大杆枪震住。结果是小马哥被何协用绳子捆了一夜才醒的酒。
雨果在真刀真枪的日子里成长。
柳霞坐在门前等何老大赏赐一杯酒的愿望落了空,悻悻地回了家。但到了下午,柳霞又一次神奇地找到了别人的藏酒,手舞足蹈,对着森林唱起老歌:站在北京望北京,叫我怎能不歌唱……
2009年2月9日
我睡在老芭家,小马哥和柳霞一床。要是维佳在山上,喝了酒后,就会对着小马和柳霞骂,“操,你们这是非法同居,要是毛主席时代,早就被枪毙了!”骂上一晚,第二天早上又会殷勤地叫小马,“来来来,姐夫,咱哥俩好好喝一杯!”
维佳在山下养伤,要等拆了线才能上山。那天我去看他,他正和老芭姨俩人喝酒,头上缝了6针,过年时还戴着白网兜头套,张丹说像一个高档苹果。现在网兜摘掉了,手指还缠着纱布。老芭姨想起上午在酋长的大寿上,维佳送了一幅画给酋长祝寿,激动地冲着沙发上的维佳喊,“维佳,你是伟大的艺术家,世界第一!”维佳马上把还缠着纱布的右手挥向空中,回敬一句,“不,这个世界没有艺术家,只有伟大的母亲!”
我睡的床也是那天何协和小马哥干仗的战场之一。何协把小马哥举到空中重重地摔到床上,摔青了小马哥的屁股,也压弯了单薄的行军床的两个床腿。所以昨晚我简直就像睡在山坡上一样,总往地下滑,也不知道睡着没睡着。
2009年2月10日
昨天小马喝了酒后突然问了柳霞一句:“我爱你,你爱我吗?”柳霞却突然沉默地低下头,一分钟后才抬起了头,看着帐篷外的天空说,“上帝知道。”柳霞说过鄂温克人不撒谎,这个回答真是诚实而巧妙啊。小马当然理解不了“上帝知道”什么意思,拿起斧子去劈柈子。
何协下山修油锯了,小马哥和坚克拿着弯把手锯锯站杆。坚克不喝酒时是一句话也没有的,甚至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干活,没事时就躺在铺上摆弄录音机,一遍一遍把没电的电池拿出来在炉边烤热,再装进机器播放走调的音乐。这是他打发无聊时间最好的方式。但沾上酒,帐篷里沉闷的空气就变得热烈起来,坚克硕大的脑门和稀稀拉拉的黄胡须使他本已丰富的表情显得更加生动。只要你起个头,他就会尽情发挥下去。
坚克曾打死过黑熊,猎获了一个小熊仔,他想把小熊养大给他当保镖。但熊长大后太能吃,靠低保生活的坚克没能力继续喂养,就把“保镖”500块钱给卖了。
2009年2月13日
只要何协在点上,玛利亚索就不会担心。上午何协带领维佳、我和猫去河套放树,营地附近的站杆几乎没有了,虽然河边距营地不过300米,但要把站杆从齐腰的深雪里放倒、截成段、再扛回营地,是非常艰难的。
玛利亚索看着年轻人干活就安心,午饭我们喝酒也就放肆了。尤其是维佳扛回了几根大木头,自恃功高,口也就大了,情绪高涨起来,说喝完就去把剩下的两根大木头一个人扛回来,用脚都能踢到营地。3杯过后,摇晃着出门,说得睡觉了,就又不见了踪影。我们早已熟知他的路数,也就由他去了。
维佳昏睡了一下午,晚上喝了酒又来电了,给我念了他写的萨满的诗:我真的老了/我也跳不动了/我的神衣进入了博物馆/对于二十一世纪的来临/我无言以对先祖的灵位/历史学家自有争论/关于我的存在和我的消失/我就要离开人世/从此以后/没有人怀念萨满/怀念我/色仁达女神只能孤独地在熄灭的篝火旁/等待下一个世纪的轮回……
昨晚艺术家悠了两杯酒后,大谈先锋艺术、音乐和政治,我正沉浸其中,他却突然沉默下来,说他预感到6月份是他结束生命的日子。那时熊会袭击猎民点,他会一个人保护驯鹿,用砍刀和熊作最后的搏斗而毙命。帐篷里的空气凝重起来。不料气氛又被艺术家打出的响嗝打破,悲情又成喜剧,我们笑出声来。艺术家边笑边打嗝,让我吓他。我想起一个朋友说身体站直,前弯90度,连喝3口水的办法。艺术家晃晃悠悠地从铺上站起来照做。3口水下肚,还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