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岁月里的年少谎言
2009-09-24一路开花
一路开花
记忆中,那是我生平第一次领取稿费。薄薄的青绿色的中国邮政汇款单,穿越千山万水,在一片惊羡与欢呼声中被递到我手中。于是,我有了“小作家”的称号。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钢琴到底有多少个黑键多少个白键,仅仅是爱极了郑智化,渴望能像他一样,即便双腿无法撑起整个胸膛,却可以豪迈地高唱“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于是,15岁的时候,我用积攒起来的零花钱买了一把青灰色的红棉吉他。背着它,我仿佛感觉自己已是一名脱离尘俗的歌手。傲然地享受着众人惊羡的眼神与匆匆的回眸。后来,我开始肆无忌惮地让头发疯长,在叮叮当当的自行车上让发丝随风飞舞。学校明文规定,学生不能穿奇装异服,我就偏偏穿着一套另类黑色帆布衫在校园里游逛。
当我鼓足勇气将那把青灰的吉他背进校园的时候,立刻引起了一阵盖过一阵的欢呼。那个时候,吉他不像现在那么普及,往往找遍整个小镇,都找不到一个吉他手。
那些平日里对我忽冷忽热的伙伴们,纷纷涌到我的跟前。他们即便还没有听到我的歌声,也没有听到清脆的弦音,只要能摸摸这把别致的吉他,他们的心情就会霎时爽朗。不到一个下午,校园里便传遍了,在3楼尽头的那个教室里,有一位才子,不但写得一手好文章,还擅长吉他弹唱。
一天之内,我收到了十几封陌生的信件,写信的人无不渴望与我成为形影不离的朋友。我坐在明朗的月光中,手握钢笔,慢条斯理而又心存幸福地给他们逐一回信。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批崇拜者,因为他们,我寻找到了生命的价值。我决定走创作的道路。周末,我买来很多信封和邮票,坐在阳光中慢慢书写,而后誊抄在一张张薄薄的信纸上,投递出去,静候佳音。振奋人心的时刻总是少之又少。往往一两个月过去了,我精心构思的小说依然没有半点音讯。与此同时,我对人生有了不明所以的惶惑。文与艺,我最终该走哪条路?踌躇了很多个日夜之后,我终于选择了艺术的道路。
那天,我与母亲之间爆发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争”。在母亲的思想里,学艺之人皆是对高考无可奈何之辈。她说,学理无用之人,便从了文;从文无用之人,只得投艺。事实上,我在这个深思熟虑的决定背后,也有着那么一点后怕。我害怕自己从文多年,最后一无所成;倘若从艺,即便没了高考的荣耀,人生就此与求学殊途,至少也可以养家糊口。直到那时,我心里仍幽幽地惦念着流浪歌手这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市里要举办一场校园歌手大赛。那些平日里对我热情至极的朋友,未经过我的允许,便帮我填了报名表,擅长乐器一栏里赫然写着——吉他。
在一片欢呼与涌动中,我背着青灰色的吉他去了现场。那些给我写过信的伙伴几乎无一缺席,均站在台下准备为我喝彩助威。
那一刻,我生平第一次有了强烈的负罪感,心中似有一块坚硬的磐石,压得我无法喘息。我站在凉风徐徐的后台,看着一脸希冀的伙伴们,恍然觉察到了自己的无助和愚昧。
我落荒而逃,站在松涛阵阵的山坡上,泪落如雨。
当我回到家中时,城市已陷入一片黑暗。我不清楚如何才能缓解内心盘踞不去的愁伤,最后,我在一棵茂盛的槐树下,将那把象征着荣耀和梦想的吉他摔得粉碎。
我以为,他们已经清楚地知道,我所说的一切均是谎言。譬如,我根本不会弹吉他;譬如,我对音乐一无所知。奇怪的是,他们仍旧与我保持着真挚的友谊。毕业前,有人悄悄写信向我道歉,希望能得到我的谅解。原来,他的父亲并不如他所说,是一位常年出差在外的老板,而是一个普通的临时工。他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出于少年的虚荣和多疑。他生怕我们会因此而看不起他,冷落了他。如今,我们将各奔东西,他终于陈述事实。那一瞬间,我除了感动,再无其他。这一封简短的信件不仅抚平了在我心底纠结已久的伤疤,也让我懂得了深藏在成长背后的疼痛和无奈。原来,每个少年都曾有过不同类别的谎言。
编辑/王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