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作证(外一篇)
2009-09-24吴克敬
吴克敬小说、散文家,出版小说、散文集多部,作品被转载多篇。现供职于西安市文联。
那个时候的西安是不叫西安的,换一个字叫做长安。有一个说不清的原因,我不大喜欢西安这个眼前的名字,而十分崇敬长安那个远去的名字。这个城市在叫长安的时候,有万国来朝,有美女云集,有诗词兴会……还有波澜壮阔,还有繁花似锦,还有风云际会……那个让人魂牵梦绕的时代啊,忽然改名为西安,就只有让在梦里回想,像在今天的舞台上上演的《梦回大唐》、《梦回长安》等歌舞剧和秦腔交响诗话剧一样。
我们无限深情地缅怀着盛唐的长安。
别人缅怀什么?我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但我知道我缅怀的是盛唐的诗歌,特别是在2008年9月20日的这天,因为中国朦胧诗的三位诗人,食指、芒克、多多会聚在唐之皇城的地面,那个叫做皇城宾馆的二楼会议室里,就当代诗歌问题展开激烈讨论的时候,就不能自禁地梦回到了大唐,想象诗仙李白,诗圣杜甫,还有白居易、柳宗元、孟浩然等等等等,在一个偶然地,或者是有意地,想要在长安的一个酒香扑鼻的酒肆里,饮酒论时吟诗,他们可能是快活的,可能又是悲凄的,有欢笑,也有眼泪,醉了呢,便随地酣然而眠,醒着呢,便长街上歌舞而行,他们的自在和张扬,是长安的千古传说不尽的风流。
可是当这个城市改名西安后,就再也没有了这样的风流,天是阴了晴了,月是圆了缺了,数一数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只有在食指、芒克、多多他们相聚在一起,改名西安的城市,这才十分侥幸地印染上了一点盛唐时的诗风和意境。
依他们自己的话说,在交通十分发达的今日,他们已有20年未曾谋面了。他们从各自的居住地,乘飞机,或是坐火车,为的什么而来,似乎不甚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的相聚。我作为一个旁观者,见证了他们的相聚,并聆听了他们的聚谈,这让我感到非常少有的满足和幸福。
当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年龄不可阻挡地走完一个甲子的食指,把他许多宝贵的时间,无可奈何地抛在了精神病院。我想这对他该是何等样的折磨呀,但都没有折磨掉他的睿智和心理,他还是他,诗人的食指,这是我见到他时最为强烈的感受,我在心里默默地吟咏着他的诗歌《相信未来》。
我在猜想,我们相见的今天可是他30年前所写诗作的未来?如果是,他又该怎样看待他充满信心的未来,这从他的饮食和起居,或许能窥见一些端倪。他受邀到西安来,以高龄60的年岁,却放弃快迅便捷的空中飞行,直接坐着火车硬卧,与夫人摇晃了一个晚上,这才到达西安。有人对此是不解的,问他,他却还说,“本来想着就买一张卧铺、一张硬座,但是老伴的腰不好,就买了两张卧铺。”听他这么说,好像夫妻双双上卧铺是多么奢侈的事情。像他说,“现在的诗歌这么边缘化,诗歌杂志都是清水衙门,能有多少钱?为诗歌办事都不容易,能省就省吧。”
他可真是能省,住在宾馆里,对房间收费的矿泉水等物品一概敬而远之,只用热水器烧水,用自己带的杯子。有人去拜访他,他才舍得打开房间的大灯,访客一走,他立即只开一盏小灯。
听他说话,感兴趣的依然是他热爱的诗歌。他说了,“我认为诗的创作应该是有形式的,我的诗就是方方正正的样子,不过它是一扇窗,窗含西岭千秋梦,什么都在里边,包括思想和情愫。这没错,诗人追求的自由就该是心灵的自由,而非创作形式的自由。”好了,对食指就先写到这里吧,他把自己诗的心窗都打开了,我们还要奢求什么?那就张开自己的眼目,透过他不加掩饰的心窗,领会他诗的成就。
白发,白发,芒克和多多,他俩都是一头的白发了,只是芒克的短一些,多多的长一些罢了。
他俩就这样顶着一头雪样的白发走进了大家聚谈的会议室。作为朦胧派诗歌代表人物之一的芒克,与已故的北岛,在1978年携手创办了文学刊物《今天》,他们以刊物为阵地,开创了中国现代诗歌的一个新时代。他的诗集《阳光中的向日葵》,风靡了中国的诗坛,亦被译成多国文字,在世界各地流行。可是现在他不写诗了,放下烫手的笔,拿起多彩的刮刀,却在钉着框架的画布上,开始了色彩斑斓的油画创作。
这很奇怪吗?
谁说不是呢,依他自己的话说,“我画画很意外,全为经济目的,从上世纪70年代起,我就没正经拿过工资,还是朋友出的主意,让我卖画为生。”是这样子,从没绘画基础的芒克,先在家里窝了俩月时间,涂抹了十几幅画儿,朋友拿去办展览,居然一幅不剩地全部卖出去了。芒克拿着头一次卖画所得,在北京办了买房首付,让他有了一个真正意义的家。现在,芒克的油画,像他的诗名一样,很受大家热捧,我在一些杂志上看过他的画作,觉得他的画清爽自然,透着诗的气息。
诗人的画呀,就该有诗的气息。
为此我想,芒克虽然不大写言语的诗了,而他的油画,不正是一种诗的表达吗?
58岁的芒克,太具诗人的心性了,我在聚会结束后的自助餐宴厅,看见了他4岁的大儿子,雪白了头发的老子和稚嫩着脸面的儿,端着盘子走在一起,就像他的油画一样惹人喜欢。听说了,芒克还有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女儿。他这个人呀,一儿一女,像我们关中俗话说的,可真是活成个“活神仙”了。
多多的身份,在他旅居海外的10多年后。也有了一个变化,现在成了海南大学的教授,带着一帮研究生,却不教人诗歌理论,说他教不了那个。那他怎么办呢?这不用别人发愁,他自有自己的独特办法,捧着一本本诗集,教授他的学生来读诗。
很简单的一种方法,读诗。
然而这个简单确实大不简单呢。古今中外,大千世界,有那么多诗人,有那么多诗作,种类和语言又千千万万,怎么读?读哪一个人?读哪一种诗?还真不是个好教的课。但我想他是很少有问题的,因为他就是个诗人。
诗人。写小说的叫作家,画图画的叫画家,他们都是家,到了写诗的人这里,就不叫家了。这很好,好就好在诗人没有把自己看得高高在上,他还是人。我们百姓都是人,大家都在人堆里,有着人的感性,有着人的担当,想一想还有什么比做人更好的事情。
多多所热恋的,就是做一个诗人,让诗来说话。
对他的这一句话,我深以为然。这与聚会预先设定的题目,诗人的使命与担当,似乎有些冲突,这倒引起了我的兴趣,并回想起在此之前,我去关中东府的合阳县。参加当地民间组织的关雎诗社活动,大家在会上畅所欲言,谈的问题不谋而合,也是诗人的使命与担当。
对此我也发了言。
我是从《诗经》的首篇诗作《关雎》说起的。也不知专家的考证是否有据,他们说《关雎》一诗,讲的是周文王从关中西府的雍城,到东府的合阳冶游,爱上一位窈窕淑女的故事。果真是这样,让我一个不幸来自西府的汉子,就有了
一丝骄傲之情,感觉我们西府男人周文王,该是一个多情的汉子了。同时也为东府合阳女子而迷醉,想她该是怎样的妩媚多情,竟然迷住了雄才大略的周文王,因为她迷住周文王,也便迷住了天下。
这可是太美妙了。
时在深秋,我们参加关雎诗社活动的几个人,因为初到合阳,就还在活动结束后,去了据说是周文王初遇禾荇女的地方。那里紧邻黄河,有一大片湿地,生着茂密的芦苇,时值深秋,芦苇长得密匝匝,随风鼓荡,一会儿向着天空努力地挺拔着,一会儿又向着地面斜斜地俯压着……其中就有雎鸠“关关”的叫声。
我没见过雎鸠,但听人说,雄性雎鸠羽毛艳丽,雌性的雎鸠体态温顺羽毛灰亮,潜隐在芦苇丛里,发现鱼儿时,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箭一般插入水中,叼出鱼儿来饱餐一顿。吃足了,喝足了,雎鸠该干什么呢?唯一的举动,就是雌性雎鸠,对着她们所心仪的雄性雎鸠,不断地发出“关关,关关,关关”的鸣叫,以此吸引雄性雎鸠,使之双双行谣乐之事……在此时刻,雎鸠“关关,关关,关关”的鸣叫节奏会比此前快得多。这倒使我不仅哑然失笑,心想,为诗之源的《关雎》一诗,为后来的诗界创出的美好之音,原来只是男欢女爱的叫床声。
但愿我这么评论《关雎》不是对它的亵渎。因为我在想,诗人的使命和担当,究竟应该是什么?历史的教训摆在那里,诗人总是有着强烈的使命感,而且总是想有担当。然而到头来,往往是想有使命时,却不能行使使命,往往想有担当时,却也不能担当。譬如伟大的屈原,他用他的生命,为后世诗人作了最为壮烈的诠释。可是,一旦诗人没想行使使命、没想有所担当时,却历史地行使了自己的使命,历史地有了担当。要举例还是伟大的屈原,在他沉江死后数千年来,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每时每刻都有屈原的精神,为我们所使命着、担当着。
他是用他的诗来使命、来担当的。
就像神圣的一部《诗经》,有太多的诗人隐没在了诗的背后,但他们留下了诗。
诗不死,使命依然,担当依然。
说给孩子
逼近六月的日子,大麦是要成熟了,小麦是要成熟了,我的孩子也要成熟了。孩子啊,今天是个好日子,是你们携手人生走进婚姻的好日子,众多的领导、同事、朋友来为你们贺喜,使我非常感动,我在这里感谢大家,并祝大家鸿运当头、幸福健康。
自然了。我也要祝愿我的孩子,希望你们幸福美满、白头偕老。同时,我还要给孩子们说几句话的,要你们知道,婚姻虽是两个人的事,但又不只是两个人的事,一点点的波澜,都将触动许多人的神经,你们是幸福的,关心并爱护着你们的人就是幸福的;你们是快乐的,关心并爱护着你们的人就是快乐的。我希望我的孩子和关心他们的人永远都是幸福和快乐的。
《黄帝宅经》有言:宅者,人之本。人因宅而立,宅因人得存。人宅相扶,感动天地。很显然,这里说的宅,就是婚姻,就是家。婚姻和家,就是这么迷人,谁能不爱自己的婚姻,不爱自己的家。这是对的,大家不是都说。家是生命的避风港。但问题是,大家有了困难,有了迷惑,甚至有了伤害,都只想着到家里的避风港去歇息。可是谁认真想过,这个避风港是天然就有的吗?显然不是,这是每一个婚姻、每一个家庭里的每一个成员,叼苹衔泥,辛苦筑垒起来的。据此我要说,婚姻和家庭根本在于责任,一个人对一个人的责任,一个人对一个人的爱护,一个人对一个人的支持,还有帮忙、理解、鼓励等等,都将是一个幸福家庭的必然情愫,唯如此,才能使自己的婚姻永远保鲜如新。
我的孩子,你们结婚了,但是你们想过没有,婚姻的前头,将是一场没日没夜的生活,如果你们能够依然保留丰富的情感触角,柔软而不失细腻,敏锐而不失圆润,永远充满对朋友的无私友情,对爱人炽热的激情,对家人温馨的亲情,对生活饱满的热情……我想你们就该是幸福的,就能如那无边飘动的彩云,闪烁的星月,点燃你们人生灿灿朗朗的笑容。
我的孩子,你们其实早就懂事了,这是我所欣慰的,但我还想告诉你们,世事艰难人生多歧,不要因为你们成了夫妻,就可以高枕无忧……这可不好,你们要知道,日子还长着哩,像树叶一样地长着哩,千万不可窃喜自己的时运,因为时过境迁,运道跟着也要变化的;更不要张扬自己的能力,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哪有自己可以须臾沾沾自喜的资本;而立之年已经逼到你们面前,努力是必须的,切实保持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态度,才会抬起头来,看到天边美丽的彩虹。
前些时候,电视热播的一部电视剧叫《金婚》,我前三后四地看了几集,到全剧谢幕的时候,我心有所悟,发现美好的婚姻原来也是战争,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一打就是几十年,不可谓不惊心动魄,不可谓不波澜壮阔……好在是,我没有看到《金婚》里的夫妻,谁是战争里的英雄,谁是战争里的胜利者。这叫人是要惊讶了,原来在婚姻的战争里,是不需要英雄,更不需要胜利者。
妥协!我忽然就想起了这个词,这也是电视剧《金婚》给我的启示,在漫长婚姻生活中,最需要的是相互妥协。当常识蒙蔽了我的眼睛时,妥协这个词似乎欠缺体面,好像妥协就是软弱,就是不够坚强。其实生活不需要这样,特别是婚姻生活,相爱着的两个人,你向我妥协了,我向你妥协了,这又有什么不好呢?没有什么体面不体面,没有什么软弱不软弱,有的只是会心地一笑,让自己的婚姻生活更加地幸福美满。
别说是妥协,哪怕是退步和忍让,在婚姻生活里也是美丽的,就像荡秋千的人,要往前荡得更高,就必须往后退得很远,是这样了,也才能感受到更多的浪漫……我的孩子,这确实是需要走进婚姻的你们细心体会的呢,不要太在乎谁的一言一语,不要太计较谁的一时一事……快乐地享受婚姻生活的妥协之美吧,因为善于妥协,不仅是一种明智,而且还是一种美德。
当然,妥协还需要一种境界、一种情操……这就像一架天梯,要想爬上幸福殿堂,这就要求爬在天梯上的人,必须自觉放下自己的身段,弯下腰来,才能一步一步很好地爬上去……这该是婚姻的姿态,所以妥协,也是一种积极的向上的妥协,为的是赢取对方的信任,滋养对方的感情。
这么说来,妥协是幸福的,但要认真学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人都是要强的,总想有所征服,总想有所斩获,然而到头来,我们向来路看看,人又能征服什么?斩获什么?发生在四川省汶川县的大地震就最能说明问题,我们一直想要战胜的地球。瞬间只是轻轻地一个哆嗦,就赚取了我们多少眼泪!所以我坚持说,人是必须学会妥协的,特别在婚姻中,如果一方妥协了,另一方就不能得寸进尺,在这个时候所能作的,就是当你感受到一方低下头时,一方就要伸出手来……好了,我的孩子,我不多说了,我要再次地祝福你们,也相信你们知道,幸福的婚姻取决于你们两个人,而要使其难堪,一个人就够了。
我祝愿你们幸福,祝愿你们美满。
责任编辑刘羿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