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苹果暖了一生

黄政方

在一个寒冷的冬季，可明穿着单薄的衣裳在一间四面透风的教室里上晚自习，天空飘着蒙蒙细雨，毛雨不时从窗外钻进来，洒在他的身上。

那是所普通的乡镇中学，教室是几排没有窗户的老砖房。没有电，学生们都用墨水瓶各自备了一盏煤油灯，一个晚上下来鼻孔熏得球黢黑。一条堰沟从校园门口穿过，沟边是一幢有些年代了的木房，四周用篾条编织成挡风的墙，里面搭了一排排的架子，用木板铺在上面就成了简易的床，学校分给每人两块木板的面积，几百名学生住在里面。由于住校的时间较长，加上基本上都是贫困子女，大家炒的往往都是酸菜或者辣椒。但这所学校确又特别，每年从这里考上中专、师范和重点中学的学生要占全县的三分之一，一所市级中学的师生来参观后深受感动，留下了“煤油灯下出先锋”的锦旗。

可明的家在离学校10公里远的一个小山村，父母靠耕耘几亩靠天吃饭的薄田供他和大哥上学。开始的时候，父母还能给他几角零花钱，后来只让他拿一个星期的口粮和一罐感觉不到油味的酸菜。

这是初三上学期一个平常的周五，一晚上超负荷的学习，清晨起来的可明实在挡不住油粑粑飘来的清香的诱惑，咽了无数的口水后下了决心把下午的口粮与小贩换了五个油粑粑。

下午放学后，他装着在教室里学习，熬了过去。可晚自习时，他实在忍受不了寒冷和饥饿的双重侵袭，捂着疼痛的肚子艰难的缩成一团。

“可明，我干妈送我一个苹果，我对苹果过敏，放在包里也是累赘，你帮我吃了吧！”清脆的声音过后，他闻到了满屋都是苹果的香味。苹果是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披着一肩长发的漂亮女同桌递过来的，他一愣便看到了一个鲜脆欲滴的苹果和一只白嫩的纤纤玉手。

女同桌原在城里上学，父母都是银行职工，新学期在这所乡镇中学任教导主任的干妈带她到初三来插班。

她就像一只美丽的白天鹅，穿着漂亮的衣裳，吃着香甜可口的零食，清高、靓丽，周围都是赞叹的声音。

他却是一只出不了门的丑小鸭，春夏秋冬穿着一双灰色的解放鞋，衣服隐约有几个补丁，肚里经常叽咕直叫，渺小、自卑，很少有人正眼看过他。

但他特勤奋，学习好，她的干妈让她成了他的同桌。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确切地讲是不敢看她。他坐在桌子的那头，远远的避着，即使在她向他请教问题的时候也是哆哆嗦嗦的回答。

他喜欢闻她身上的香水味，渴望看看她美丽的样子，但是他只在心里想过千遍万遍，从来没有实施过。

他接她苹果的时候，终于大胆的看清了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还有那张微笑着的白皙的脸，那是种深入灵魂的美丽。苹果有她手的余温，很暖和。他小口地把苹果吞进肚里。慢慢的，身体不在抖擞，肚子没有了疼痛，四周像有火一样的温暖。

后来的整个冬天，她总找出一些恰当的理由把零食拿给可明吃，尽管穿着单薄的衣裳，但是可明感到异常温暖。

作为回报，可明总是毫不吝啬的解答她知识上的难题。

那年中考，可明顺利地考上地区的点重中学，她也考上省城的幼师学校。

开始，他们还断断续续的联系着。后来，可明考起了北方的一所大学，同桌也师范毕业，随父母的工作调动去了另一个城市。

可明读完四年的大学后分在了沿海的一个城市，他先是从政，然后经商，凭着自己的头脑和毅力，几年下来便闯出了一片天地，开了自己的公司，拥有了轿车和别墅，还找了漂亮可人的女子做老婆。

他多年来形成了一个习惯，每次去水果店总是买上等的苹果，家里从没有断过，一进屋就会闻到苹果的清香。每次吃苹果的时候，他都会穿过岁月的时空回到那个遥远的年代，那所遥远的乡村中学。他感到苹果是世界上最可口的美食，心里有说不出的温暖。

老婆是个种植老板的女儿，她家房前屋后到处都是满树金色的苹果，她吃着苹果长大，后来不知怎的就对苹果过敏，一看见苹果就浑身起疙瘩，反胃吐酸水。

她开始强撑着忍受，后来就把他买回来的苹果扔出门外，他看着满地破碎的苹果，抬手就是几耳光。一直在父母关爱、呵护中长大的她哪受得这般耻辱，一气之下与他分道扬镳。

离婚后的可明把工作交给副手后，决定回老家去看看父母，看看儿时的伙伴，顺便散散心。当年的那所中学已不复存在，没有了四面透风的土砖房和摇摇欲坠的老木屋，出现在眼前的是两楼一底的新教学楼，可明在高兴的同时却感到一阵阵的酸楚，他又想起了当年的那段岁月，岁月中的苹果，还有那个漂亮的女同桌。

想起过后，他决定去找她。家乡的小城没有她的丁点信息，同学们只隐约记得她去了桃城。

他辗转来到桃城，挨个学校的打听，挨间教室地查看，功夫不付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她。

那是在北京一家著名医院的病房里，他看见躺在病床上虚弱的她，还有在床边垂头丧气的她的老公。她一如当年的清纯和美丽，只是脸上有些苍白和消瘦。他握住她手时，心像针刺一样疼痛。她一看见他，眼里便涌出了泪水，喃喃地说：“我和小城已失去了联系，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他微笑着说：“我闻着苹果的香味，一路找来终于找到了你……”

从医生的口中，他得知了她的病情，因患尿毒症必须换肾，肾源已经找到，可夫妻双方都是小学教师的他们实在无法筹集高昂的医疗费用。

他立马叫人从公司汇了40万元。手术非常成功，她恢复健康后，不解的问他，为什么要放下手中的事业来找她，还为她付出昂贵的代价？他眼里流出滚烫的泪水，深情的说：“知道吗？你当年的那个苹果温暖了我整个一生，它比百万千万都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