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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佩、金簪、纸扇、鸳鸯帕:那些定情信物的去向

2009-09-23张佳玮

美文 2009年18期
关键词:信物玉佩鸳鸯

张佳玮

往昔繁华富庶的朝代,官吏没有配备如今各种便携的计算和记录工具,以及蜘蛛网般密集的网络。于是我们无法去向当年的县府师爷们打听一些细节。比如,汴梁城的手工业者在庆历二年,绣了多少幅鸳鸯锦帕,打造了多少副金蝉宝钗,打磨了多少个玉佩。这些东西在一千年之前的宋朝都城、花街柳巷里,经了谁的手递到了谁的手里,配了多少的轻怜蜜爱,沾了多少的海誓山盟。又被谁郑重的放进了香囊,心跳加剧,脸儿绯红,赶紧指一指远处的花灯,借以掩盖自己的羞涩。

因了孔尚任、汤显祖、柳永、周邦彦们的生花妙笔,我们知道了古代手帕非只用来擦汗,簪子非只用来束发。一张花笺几行楷字夹几片花瓣,也可以传情达意。古代交通不便,西出阳关都没有故人。出趟远门,就要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咽。到断肠时候,山长水阔知何处,终于不甘心,腰间解下玉佩,发上拿下簪子,袖里掏出折扇,或者什么金燕子,玉狮子,纷纷交到对方手里。

然而历史总像个公平残忍的判官。分一半时间做太平世界,让文人们写喜剧;分一半时间做战乱流离,让文人们写悲剧。那怀揣定情信物的人终于匹马凉州的远走,偶尔能被人在江南落花里认出来,请吃一杯薄酒。既是多情种子,免不得你那边流尽红泪,我这里悲眼看花。

午夜梦回时把那定情物摩挲不已,辗转反侧。

一般编故事到这一步,就看作者是怎么打算的了。大量喜剧俗套证明,只要两个人各自握着曾经的定情信物当护身符带着,天涯海角,海枯石烂,他们总有相遇的那一天。设想多年之后的黄昏,某男某女风尘中偶然相遇,彼此一看信物,啊呀一声。泪眼朦胧,且笑且悲,共剪西窗烛去话巴山夜雨了。破镜重圆的典故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镜子和虎符似的一拼,跟军事密码一样把有情人凑拢一块儿。只能佩服故事里陈国公主和她丈夫幸运,这么多年兵戈散乱,镜子都没磕碎了。

可是爱编悲剧的人坏着呢,他们就拿这定情信物做文章。段皇爷一看周伯通和刘贵妃的定情信物鸳鸯帕,醋劲大发,见死不救就看着周老爷子的小顽童死了。老辈人爱看的《珍珠塔》,一个贼顺手把小姐赠给少爷的珍珠塔给偷了,倒到市面上卖,小姐看见刹那间寻死觅活。一般来说,在悲剧里,定情信物总会被不小心丢了,又恰好被另一方看到了。那失去标记的一方在茫茫人海中失去了存在的证据,让痴情的某男或某女手捏着自己这半边破镜欲哭无泪。这个套路不但中国人爱用,欧洲人也爱用。欧·亨利和纳博科夫都写过一个妻子寻夫、却阴差阳错没看到信物的故事。相爱的人擦身而过彼此了无感知,就跟许多女孩儿看几米《向左走,向右走》似的,只恨不能去代作者扯主角们耳朵,大声吼他们几下。

然而,无论是悲剧还是喜剧,说穿了都是小概率事件。我们都知道世界是非常广大、人命是非常脆弱的。时间和空间譬如两张漫无边际的巨网。相爱的人在某一个点遇到了,相爱了,然后彼此交换信物,又离开了。他们以为信物像磁铁一样能把彼此吸纳回轨道。他们以为命运就像星辰的轨道一样可以周而复始。遗憾的是,这种概率其实很小很小。我相信,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定情信物最后都没有被贼偷掉,也没有能够回到赠送者的手里——它们在某个凌晨、某个黄昏、某个夜晚,从心灰意冷的爱人手里遗失了,任你怎么回忆都想不起它们去了哪里。时间慢慢过去,地域相去万里,你开始忘记了你的定情信物和你的爱人。女孩儿长出了白发,男人留起了胡子,并且开始酗酒。最大的可能是,很多年以后,孤灯独饮的你看到一个满脸皱纹、似曾相识的老人走进店来,坐到你的邻桌。你看见那个人的腰里带着一个玉佩,或是口袋里插着一方手帕,或者是脖子里挂着一个金坠子,或者手上戴着一个戒指。你会觉得仿佛有记忆触动了你。片段的画面像皮影戏一样划过你的意识。然而,在蒙昧如云烟氤氲的记忆之中,那些光芒过于微弱。你饮罢自己的酒,悄然把硬币放在桌上。回忆到门口停止:你不再试图去记起过去,转而撑起纸伞,轻步走进夜里,并且小心地躲避溅起的雨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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