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婚姻分段前行

布希奇

1

婚姻走到第七年，宿命般滞住。不是有恶俗的小三来扰，而是我绝望地发现：我再也无力将如今的他与以前的他重合。在他身上，以往的好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断生发的坏。冷漠自私，消极麻木，是对他最合理的定义。争吵，和解，再争吵，再和解，直至所有力气消失殆尽，一切依然没有些微改变。我不想在这种令人痛苦疲惫的婚姻里继续磨蚀掉自己的岁月。我拟了离婚协议，他冷脸接过，只扫了两眼就甩开：不同意!房子要归我，儿子要归我，家电存款我要大部分……

了解一个人真难。恋爱三年，结婚七年，加起来十年，我都没有发觉，这个男人。竟是如此绝情而无赖。我原想孩子跟我房产给他，这样对俩人都能有些弥补和安慰，可他竟要我净身出户。

他怎么可以这样?我对着好友蓝妮一遍遍问。男人嘛，还不都一样。蓝妮满脸平静。

蓝妮在男人身上跌过跤。当初，蓝妮与前夫感情甚笃时，为领低保办了假离婚，因是假的，蓝妮当时什么也没要。可仅半年，男人就傍上了富姐。蓝妮又吵又闹，那男人理直气壮地骂回来：我们早不是夫妻了，滚。蓝妮孤家寡人地净身出户了，从此便看透了所有男人。那时我还劝过，说谁嗑瓜子嗑不出臭子儿?说我家男人就不会这样无情。蓝妮眼里闪着锐利的光，嘲弄地说：你想法真浪漫。现在，果真，我被自己一相情愿的浪漫狠狠刺中。难道每个女子必得被男人伤一回才能真正面对现实，真正看透男人?我伤感地望向窗外，街道上人车穿行，每个人似乎都有着明确的目标。急匆匆地从窗前出现又消失。

协议不成可以起诉，法院会将孩子判给母亲的，找个好律师帮你多争取些财产。蓝妮镇定地出着主意。起诉?法院?感觉一辈子都不会相干的字眼一下呼啸而来，想象着，大庭广众下，曾经相爱的两个人反目为敌，为各自的利益唇枪舌剑，我的身体不自觉而恐惧地一抖。

唉，你呀——蓝妮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2

到家时已是晚上九点。刚开门，五岁的儿子就哭着扑过来：妈妈去哪啦?电话打不通，找不到妈妈好怕啊!我抱起儿子，一瞬间，心里更加怨恨那个男人。多可恶，抢着耍孩子却不管孩子，如果孩子跟了他我怎能安心?儿子洗了脸喝了奶，依然紧偎着我，委屈地说：爸爸见你没回就说去喝酒，爸爸坏，我说害怕都不理我。儿子叨叨着睡去，胖胖的小手不放心地抱着我的胳膊，整个小身体都呈一种向我靠近再靠近的姿势。泪，一滴滴从我的眼中跌落，我可爱的亲亲的宝贝，我们怎么能分离啊。是的，孩子不能没有妈，妈也不能没有孩子。可，我的婚姻该怎么办?我辗转在床，痛苦无解。轻轻放开儿子的手，关上门走到书房。电脑桌上的烟缸里小山样堆着长短不一的烟头，烟灰四散，我用A4纸写的《离婚协议》倒扣着惨白地躺在角落里。已是午夜，我呆呆地坐在电脑前，心里犹如填充进一块巨大的冷硬的铁块，沉沉地坠着，冷冷地痛苦，可又那般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3

周末，蓝妮打电话问情况。我衰弱地回：还在僵着，糟透了，也不想去妈那儿，这样郁郁寡欢的样子肯定瞒不过，说出来又解决不了问题，徒增老人烦心。带孩子来我家吧，我有位神秘朋友在呢。蓝妮热情邀请。

蓝妮说的神秘朋友叫李楠，是心理医生。知道你心情不好，特邀著名心理分析师给你做次免费心理咨询。蓝妮哈哈地开着玩笑，然后带着儿子出去了。

我开始杂乱无章地讲述，不，应该说是控诉!整个房间都装满我或怨或恨或悲的声音，激愤处我咬牙切齿，伤心处又泪水涟涟。

那么，你怎么打算呢?当我说无可说，情绪渐渐平复时，李楠温和地问。哦，我，我也不知道。嗯，其实，无论是事物还是人都会不断变化的，所以，婚姻进行到一定阶段后，双方就有一个重新认识二次接受的问题。从你的叙述中，我感觉你的思想还游离在过去，根本不愿接受现在的他，对吗?嗯，是吧。我答得无力又无措。好，就从《离婚协议》说起吧，表面看他的做法很绝情，但翻过去看呢，他又是有情的——他是抓住了你一定舍不得孩子这点来暗中挽留你。还有，他的变从表面看不尽如人意，但内里，正是他更信任你，更愿在你面前袒露真实自我的表现啊。

李楠的说法让我惊异，我还没从这个角度想过，或者潜意识里根本不愿往这方面想。思忖良久，我不得不点头承认，却仍强调：可，我们真的回不去了。李楠微笑：很多婚姻出现问题的人总爱说“我们回不去了”，但为何要回去?过往的一切，无论美好还是伤痛，都不能代表现在。我们完全可以像对待文章那样，把漫长的婚姻划分出不同段落，段落里的内容不会相同，甜蜜的，平淡的，安稳的，吵闹的等，无论哪种，只要没偏离爱这个主题，总还会搭配成一段好姻缘的。

4

二次接受，划分段落。我慢慢咀嚼着李楠的话，理性上似乎可以认同，行动上却没有力量，也不知从哪里着手。我犹疑不定，灰心泄气。

家里却突然出事了。婆婆买菜时被车撞倒，有好事小孩告诉了公公，老人一急，当时就昏了过去，及至送到医院时已停止了呼吸。这连串的突然重击让人猝不及防，离婚的事早被抛到爪畦国。

婆婆一直昏迷。儿女们忍着巨大的悲伤给公公办了后事。

老公瞬间就消瘦了。白天晚上守在床前，寸步不离。别人换他休息，他沉默不语，劝多了，他就恶声恶气地低吼：走开!我的心拧得生疼，为公公，为婆婆，更为老公。我不敢说让他休息，只轻轻把面包递给他，老公默默地接了，良久，通红的眼睛深深地望着我说：这里有我，你回家，带好儿子，你俩都好好的，让我放心……

看着憔悴无形的男人，听着他沙哑的一字一顿的嘱咐，我的泪扑簌簌落下。几日前还被我恶毒咒骂的男人，此时此刻，他的伤悲，他的痛楚，却那么真实地如尖刀似利刃一下下剜痛我的心。素日，我总是纠缠在他曾经的种种好如今的种种坏上，总希望把最初的甜蜜幸福定格在漫长的岁月里，总是拼命拉拽着试图回到过去的婚姻状态里。而一旦发现无法实现，就不可抑制地痛苦，伤感，怨恨。这些恶劣的情绪潮水般卷走了我的理智，迷雾般遮挡了我的视线，使我以为：我与眼前这个男人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可现在，分明他的痛就是我的痛，我与儿子的平安，就是他的安心。我竟不知，原来，看似可分可离的两个人，却早已把所有情感都盘根错节地深埋在地下，无从分开。

婆婆在昏迷中离去。

那段日子，老公异常沉默，常常在阳台对着暗夜抽烟，一根又一根，一根又一根。我知道，此时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安顿好儿子后，我就无言地坐在他身旁，默默陪伴。

5

人说祸不单行，果真。周一，主管突然说公司决定裁员，名单上午就公布，希望接到电话的员工积极配合。之后，我同另十五名同事从接到电话到办好手续抱着自己的物品被“送”

出公司大楼，仅用时30分钟。

楼外的阳光刺目得令人眩晕。人生真神奇，想着应聘到这家外企时，我是经历了过五关斩六将，面试笔试培训试用等若干艰难程序才上岗的，没想到结束时居然如此毫无征兆，迅捷潦草。

我呆立在穿梭的行人中，瞬间失却了人生的坐标。婚姻，事业，生命，如同出租车后窗不断滚动的字幕，反复地跃到眼前，待要定睛细看时，又飞速地一一滑过。我关了手机，漫无目的地游荡到街心花园，接踵而至的变故，有着让我无法承受之重。

然而，当我坐在花坛边，任由纷繁凌乱的思绪四处飘飞时，却猛然发觉。从骄阳似火的晌午到灯光阑珊的夜晚，我想得最多的，居然还是那个人——我的老公。过往的凡尘琐事_一闪过后，他的种种好如珍珠般颗颗闪亮：初婚时连白米饭都不会煮的他，现在煎炒烹炸样样拿手；曾经那么迷恋网游的他早已收敛了心性努力工作，年年加薪：视起早如酷刑的他，一直毫无怨言地坚持带儿子晨跑；总爱斤斤计较的他，对我的缺点陋习渐渐有了无限度的容忍与妥协……

是的，现在的他有许多初婚时不曾有的缺点，然而，以前没有的优点却也在与日俱增。我却一叶障且，执拗在昨天不肯接纳现在的他，这样看，错的不是他，不是婚姻，而是我呀。

清凉的夜风阵阵吹来，我的心思从清朗至激越。我跳起来，开机。老公的电话马上追进来，他在吼：在哪呢?再找不到你，我就报警了。不就是工作没了吗?还有我啊!在哪，我接你去。滚热的泪奔涌而出，在我的脸上交错纵横。

老公很快赶来，什么也不说，只用力抱住我。我哽咽：你看，那《离婚协议》多像一道魔咒啊，从那后，不好的事就接二连三地出现。傻话，那些坏事只是偶然。再说，我根本没同意你的破协议，我是不会放你走的，相爱的人怎么会分开呢?

老公的真情流露让我心中充满了温暖。哦，原来，我的婚姻早已进入了一个新的段落。这一段里，不再有初婚时的浓情蜜意，卿卿我我，它平淡如水却安稳牢固。或许，若干年后，婚姻又会另起一段，那时，段落里的内容又会不同，会填进许多对往昔的回忆，两个人的唠唠叨叨，抑或只是冬日暖阳下无言的相伴……但，无论怎样，正如李楠说的，只要没有偏离爱的主题，总会搭配出一段好姻缘。

月色如水，我紧紧牵住老公的手，相依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