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鸦女孩:青春需要不规则运动
2009-09-21安奇
安 奇
北京新街口南大街,灯火正阑珊,暗处突然蹦出了几个不羁青年。他们从背包里掏出各色诡异的颜料,一溜烟摆开阵势,娴熟地起手勾线,用锈色底漆起草,红色镶边,黑色填补,认真的模样俨然是艺术家的架势。
不久,一幅完整的涂鸦作品跃然墙面,偶尔有夜归的行人侧目驻足。可你不深人这些涂鸦者(Graffiti Writer)之中,就很难体会到刘昕那种夹杂着创作欲、破坏欲的尽兴,还有动手时莫名的满足感……
下半夜,“叛逆女孩”的零点躁动
1983年生于北京的刘昕,是个有着典型夜猫子习性的女孩。每当华灯初上时,戴着黑框眼镜的她就像一只吸足元气的小精灵。与玩友们相聚在家中。十二点一刻他们准时出发,Let's go!带上喷子、颜料和防毒面罩,大家来到位于中医药大学北门的樱花东街——这儿是京城涂鸦者天堂,一排排的矮砖墙,上面绘满了色彩斑斓、形态各异的符号和图案,甚是唬人。
派出一个人在路口守坑,刘昕将手里的“克里美”摇匀,喷吐压力和覆盖均匀度早已熟稔于心,很快一张趴在墙上窥视的脸渐渐显露出来,那怪异的脸上还有一个大大的鼻子,一只手、一颗心和一串数字……一个小时不到,半面墙壁就被大家喷涂得面目一新,老朽的旧街区在形态百变的涂鸦映衬下透出了嘻哈的味道,瞬间仿佛年轻了半个多世纪。
肚子不禁有些饿了,刘昕和涂友们来到夜排档前,凉风从马路边吹来,烧烤架子、长条板凳、一打百威一字排开,小炒羊杂味道很可口。接近0℃的黄色液体也咕嘟人喉,大家庆幸着这次行动没有遭遇城管队。
据刘昕称,这帮2004年后才开始涂鸦的伙伴,各怀绝技,有的善于大型画面的把握,有的喜欢3D风格和器官崇拜,还有的偏好恐怖风格和黑人艺术,近两年来他们创作了近百幅涂鸦作品。
小试牛刀后,还有更华丽的压轴戏将上场。凌晨一点半,刘昕一行人在中国人民大学的春华路上寻到了一面很大的蓝色施工档板,上面已被有关部门刷成白色,写着“共同建设美好城市”之类的标语。这时没有车辆,没有行人,只有沉寂的大厦和安静的墙体。“谁的地盘谁作主”,在即将征伐的战场,刘昕用最浓烈的色彩,挥洒青春的荷尔蒙,喷漆的声音在耳畔此起彼伏,有如饶舌的Hip Hop。
这时,一个保安哥哥走出来,他善意地向刘昕等人示意停手,“这幢房子要改成厂房。你们涂上去没几天又要拆的,何必白辛苦。”见一行人没有停手的意思,保安干脆坐在他们身旁,一道欣赏这难得一见的即兴创作。
能遇见这样的夜巡者,还算是幸运。有一些古板的执法者,他们会留下数据,然后命令你用油漆将那些涂鸦盖掉。“其实我们不是天生反骨。从孩提时算起,哪个人没有干过涂鸦的勾当。用蜡笔、水彩笔在地板、书本和黑板上信手涂抹,就好像玩兵抓贼的游戏一般……”
待天空泛出鱼肚白时,刘昕发现自己背包里的彩漆几乎用完了,再瞧瞧他们手持喷枪向硬邦邦的墙一夜宣战的结果,一颗燃烧的太阳,七只诡异的行星,还有无数子弹划风而过,边上立着一个夸大了的钢盔战士,这些银色勾边、柠檬黄打底的图画传达的是什么意思呢?刘昕给它们取了一个有趣的名字“皇家巫师和标枪队”。凝视着眼前的作品,刘昕感觉躯壳里被压抑的艺术细胞恰到好处地迸发出来,小有成就的滋味,好像刚刚安置好一幅被盗的名画。接下来,就是让涂鸦在天亮后去迎接那些惊讶的目光。
白天,写字楼里穿白色套裙
“都市人,或多或少饰演着多重角色。时间是一个分割线,下午两点半你得匍匐在写字楼里兢兢业业、绞尽脑汁地出卖着自己的青春……”如果不是看到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真的很难将眼前穿着白色套裙、戴蓝色发箍、刘海整齐的女子,与昨夜张狂的刘昕对应起来。
刘昕从小就喜欢画画,在高中和大学的时候,她学过国画和油画。工作后,刘昕接触了电脑绘图。现在壁画风潮正在北京流行,从事过装修设计的她,对于循规蹈矩的工作早已厌倦,希望用充满个性的室内手绘来表达自己的意愿。可当酷感十足的几何造型呈现在客户面前时,客户没有觉察太多扑面而来的艺术活力,而是反复强调只要将一幅流动的自然风景定格在墙壁上即可。于是,无奈中的刘昕在上面绘了一朵朵俗不可耐的向日葵。还有平庸、素雅的海边风景,“只觉得自己是个油漆匠,如果不假个性、真跟风,怕是又要推倒重来了!”
白天。除了意味着艺术个性的泯灭,刘昕的小手还不时要被那些胖胖的工程监理、老板们在掌心上画圈圈。一提起这个,小姑娘就是一阵反胃。于是,辞职的心思都有了。可刘昕知道,涂鸦在现实中是边缘化的,单纯的爱好难以换成实实在在的收入。如果失去现在每月数千元的工作,就意味着失去了买喷漆、颜料等的能力——仅仅喷漆每月大约就得花掉六七百元。“涂鸦只是爱好,不能当饭吃的”,刘昕不得不按部就班地工作着。
2008年8月,在后海开酒吧的李先生看到了刘昕的作品。想请她来酒吧涂几笔。三天后,刘昕如约而至,李先生告诉她:“这建筑估计有十几年了,结构不太好,我想请你用涂鸦手把这一切改变。”
思忖后,刘昕决定将风格定位于“怀旧楼阁”。她先是在墙体上用铅笔轻轻勾出轮廓。然后上色。由于酒吧一直在营业,她只能在白天拣空闲的房间涂,进展缓慢。
刘昕对老板说:“这样下去,可能半年也完不了工。能否让客人在的时候也涂,当成一种表演,怎么样?”老板欣然应允。不出所料,许多客人都愿意一边品酒,一边欣赏刘昕随着音乐涂鸦,这成了酒吧的一道风景。大厅的柱子很快画好,接着刘昕又开始琢磨包房和走廊。“那是一种即兴、自由的创作,有了feel我才画。”不是太商业化的东西,对于刘昕来说才更有兴趣。她又接了一些网吧、娱乐厅的业务,前提是创作自主。
有了钱便去旅行,为了让自己不至蜕变为城市里的冷血动物,未投资不买房的刘昕,喜欢在几千里之外的城邦锦衣夜行,见识那些失业的忧心忡忡者,还有分手后的失心疯患者,甚至窥探夜色的夜摄发烧友和纯粹的脚痒之徒。
仲夏夜,在邻近西南边陲的小镇,刘昕走进了二层竹楼,这儿的招牌是一坨坨形状各异的茶坨。主人家热情地招呼着,泡上普洱茶,听着透出朴实的土话,那“咱家”小炖肉、剁椒酥鲫鱼,地道的滋味很能诱发人的胃口。自由气息开始蔓延到刘昕的脚趾尖,一点点吞噬着她的双腿。在这样的午夜,夜精灵又一次逃出店门,尽情地撒起欢儿来……
小镇里一户户橘黄色窗前,过度挤压的学子们在苦读,裙裾飞扬的姑娘、找事儿的瘪三和醉汉,令躲在偏避处涂画的刘昕抹出的每一笔都能引发不规则运动的放肆和疯狂,她和她的画成了城际间的“浪人”。
有了不寻常的阅历,2009年1月参加香港“Colordy Graffiti competition”涂鸦比赛的刘昕,荣膺二等奖;之后她还参加了国内顶尖的“Motley Still Crazy”涂鸦艺术展,获得最具创意奖。
午夜的钟声再次响起,在北京这样一座没有宵禁的城市,脚踏水晶鞋的新“势力”女孩,正在创造着一个可以令人遐想的炫彩夜世界。朝霞再次映上天空时,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轻盈背影,连同那背包星空空的油漆瓶一道荡出爽脆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