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视角：感受情意绵绵的历史细节

郝永伟

后现代主义史学习惯于把研究的视角定位于日常生活史、微观史等。它与以前在宏大叙事下主要关注上层精英社会、追求大而化之的同一规律的实证史学大相径庭。针对这一点,伊格尔斯曾做过精辟的概括:“如果一个人希望使那些无名氏免于湮没无闻,就需要一种从概念上和方法论上对历史的新探究,以便不再把历史视为一个统一的过程,一个许多人都湮没不彰的宏大叙事,而将其视为一个伴随着许多个人中心的多侧面的流动,现在所关注的不是一个历史,而是多个历史和多个故事。”理查德•扎克斯所著的《西方文明的另类历史》即是一部经典的后现代主义叙事文本,被称为“被我们忽略的真实故事”。作者在描述“另类历史”文本的同时冒着被解构的风险,告诉每一位读者和朋友,“历史的生动之处往往在于它的细节。《西方文明的另类历史》就是这样一本提供了大量细节的书。对于我们已经掌握的知识来说,它可能是一个惊人的补充。我们将看到关于艺术、犯罪、医学、宗教、政治、商业以及日常生活等诸多方面的全新故事。而这些有趣的故事在那些单调乏味的教科书里是找不到的。当我们在教科书中读到有关过去的几乎所有的人与事时,都会发现作者的叙述太符合逻辑了,太有秩序了。——其实,历史是凌乱不堪的。”

理查德•扎克斯,一个自学异常成功的人。他学过阿拉伯语、拉丁语、希腊语、法语、意大利语和希伯来语。并获得密歇根大学授予的菲利普古希腊语奖。这本书就是他从故纸堆里搜集出来的许多知识的大杂烩,这些令人惊奇的故事和五花八门的图片十分吸引人,看似怪诞,但其实都是真实的历史。该书被许多时髦的杂志摘录过,也引发了许多的批评。佐治亚州立法机关甚至投票表决是否要从公共图书馆中查禁此书。《纽约时报》评论说,“扎克斯在粗俗和反常方面有所专长。”尽管如此,该书在时间的海洋中仍能颠扑不破,传之久远。

究其原因,《西方文明的另类历史》重视了个人历史和历史中的细节,所以读来才会令读者感受到其中裹挟的绵绵情意和来自边缘的强大力量。下面笔者撷取其中几个关键部分做一简要扫描。

关于商业问题,作者谈到蓝血家族在过去财富一旦到手,下一代便很轻易地忘记了父辈的罪恶。看看美国的那些“老钱”家族,比如范德比尔特家族、阿斯托家族,在大部分家族的坟墓里,你一定会发现某种诈骗和腐败。言及海盗和政府的亲密关系,在人们的脑海里,海盗是一些装着假腿,斜挂着眼罩的流氓,他们袭击船只,抢劫财宝,强奸妇女,无恶不作。但也许我们不知道,许多海盗是直接受政府的雇佣。在1856年巴黎宣言之前,海盗的行为常常等同于受到政府支持的经济恐怖活动。另外,在最早的可口可乐里含有可卡因亦是鲜为人知的秘密。从1886年开始,直到至少1903年,可口可乐里面一直都含有这种物质。在当时,可卡因很容易搞到,美国人可以在街头药店不需要医生处方便买到十几种可卡因、海洛因或者鸦片的药品,还可以通过邮购买到。不同的历史细节给读者以不同的历史感受:曾经有一只特种郁金香球,有人愿出十二公顷的闹市地产来换。还有人愿出四头牛,八头猪,两箱红酒,四箱啤酒,1000磅奶酪和更多的东西,以换取另一只极品郁金香。这便是商业史上的“郁金香热”。无数人倾其毕生家当换了几颗郁金香球,突然一夜之间成了乞丐。我们不要对发生在17世纪荷兰的这场荒唐之举笑得太早,想想拍卖市场和华尔街吧。面对这些细节我们无论如何都会感到自己曾经有过的记忆真空和记忆失真。

罪与罚和日常生活部分。在罪与罚部分中,悲悯的上帝——教皇曾经纵容酷刑,按我们的理解,上帝是悲悯的。而在欧洲从1200年到1700年的五百多年时间里,包括文艺复兴的鼎盛时期,对嫌疑人进行惨无人道的折磨,是通行的法则(英国除外),其中,天主教从一开始就对此予以准许。在法制社会里,判罪需要证据。可是,在中世纪,有罪无罪是怎样决定的呢?最主要的方法是发誓,是考验,是决斗,是“人类通过想象力和发明创造所能得到的一切办法”。我们的文学与影视作品中虚构了许多所谓的犯罪天才。科南道尔爵士也曾塑造过一位最有叛逆精神的聪明人莫里亚迪教授。但他的生命原型今天却被人遗忘了,他被人称为“犯罪领域里的拿破仑”,他就是维多利亚时代的大盗亚当•沃斯。在日常生活部分中,厕所文化常常会引起读者的阅读欲望。我们可曾想到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从十三世纪一直到十八世纪,巴黎是个臭气熏天的地方,巴黎人不仅在城内各处的长道上,胡同口排便,而且从楼台窗户往外倾倒尿粪。直到1775年,一位伦敦的钟表匠发明了现代坐桶,城市肮脏的面貌才有所改观。让我们回顾这段散发着臭气的历史吧。而对于内衣的进化,我们也许不会相信,在西方文明的头五百年里,妇女的两腿之间除了自然的皮毛之外,竟然什么也没穿。虽然殴打妻子被视为今天这个社会最丑恶和最怯懦的行为,可是在过去几千年里,它一直都还是为人们所允许甚至赞美的行为。在西方大部分历史上,丈夫一直都有法律和道德上的权力来殴打妻子,以“进行轻微的行为纠正”。阅读这些被正史淡忘或者忽略的细节,用沧桑的手指打探流水更渡的方向,似乎更具有意义。

关于医学和宗教。在医学部分最受人瞩目的细节有如下两端:首先是令人恐怖的医术——医学史上不为人注意的事实。尽管公元前四世纪希波克拉底可以治好一条断腿,十六世纪,维萨里亚斯画出了正确的解剖图、巴勒设计出了假肢,而哈维发现了心脏的作用,但总的来说,二十世纪之前的医疗活动是令人恐惧的一个深渊。另外是神秘地带——早期妇产科医生的探索。古希腊和古罗马的男性医生,对检查妇女一点也不感到害羞,并留下了大量对女性性器官的描述。然而,在接下来的1500多年时间里,对大多数信基督教的医生来说,阴道一直是一个封闭的神秘之地,直到十九世纪下半叶,人们对女性生殖器官的构造才有了正确的认识。在宗教部分,引诱“香客”是教堂里的色情艺术。中世纪圣洁的教堂,外墙上面刻画着许多裸体人像和性交活动的场景。可见,中世纪的人们对污秽言行和性上面的事情相当坦率——比今天的人坦率得多。教堂外墙上描述的是这么一个充满罪恶和引诱的外部世界,是否意味着教堂里面就一定是一个圣洁和拯救的地方?这一点值得读者深入思考。关于“十字军”东征的史事,可以用两个词来概括——信仰与血腥。1191年的一个夏日,近3000名手无寸铁的穆斯林在阿斯勒的城墙外,被十字军集体杀戮;而1212年的一天,一名十五岁的牧羊人后面跟着数千名十几岁的孩子,他们肩扛着十字架和蜡烛,黄蜂般地卷过一个又一个城市,一路向巴黎行进,他们高唱着歌曲:“解放圣地,找回真十字架!”这都是关于信仰的真实故事。

最后是科学和性。科学部分的历史细节:一为一个想法一千万——大发明家对商机的误判。爱迪生也许是美国最伟大的发明家,可是,他却没有发现可以记录和回放声音的机器所具有的很多实际作用。这种机器被称为“留声机”;他也没有为任何可以将图像投射到屏幕上的装置申请专利,而这种装置就是我们今天再熟悉不过的“电影”。二为大科学家的另一面——牛顿等人的隐秘生活。牛顿的一生到处都有令人惊讶之处,他在近半个世纪的时间内考虑最多的是炼金术和神学,也许,最令人吃惊的是,他到死的时候仍然是个童男,而且以此为荣。有关性的话题,系对早期美国色情业的考察。在美国,赌博行为一直是属于半合法、半违法,有时合法、有时违法的状况,卖淫嫖娼很容易就列为美国历史上最古老,也是最成功的一项非法生意。还有对婚后性生活——高潮和体位的想象的描述。天主教在欧洲有一千多年的思想统治史,其神职人员反复不断地强调一种形式的婚姻性生活:丈夫在上,妻子在下。这是为了繁殖的目的。好在我们没有办法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真正按这些要求做了。

综上所述,读理查德•扎克斯的《西方文明的另类历史》可以得到这样的启示:尽管对个体历史和历史细节的理解叙述乃至记忆,易受大历史叙述、相关观念、历史结果的干扰,但它还是如青荷般地在季节的要求下悄然浮出水面,并挑战和解构着建构在理性基础上的历史观与传统叙事。同时,它还鲜活地指出了被历史帷幕遮蔽了的过去的细节。所以,感受情意绵绵的历史细节正是与“后现代主义”思潮——尽管其具有自身无法克服的“双刃剑”性质——的接轨,不啻为新世纪史学研究及传统史观的改观注入了一缕新的思维。

总之,作为后现代历史文本的《西方文明的另类历史》,堪称经典,值得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