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政治的蒋家后代

李　岚

自蒋经国之后,蒋氏家族在政治舞台上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的“政治强人”,相反,整个家族呈现出浓重的悲剧色彩———蒋经国的三个儿子英年早逝,加上第一代的蒋介石,第二代的蒋经国和蒋纬国,三代六个男人先后作古,只留下一门六个寡妇。四个字:不胜凄凉。

有意思的是,蒋介石和蒋经国都曾苦心孤诣地培植下一代,殷切希望子孙后代能够继承衣钵,但是到了蒋孝文、蒋孝武、蒋孝勇这一代,他们几乎都留下了相似的遗训:不要碰政治。因此,他们的子女全部都与政治绝缘。

蒋孝文的女儿是画家

“松柏常青,梅兰菊竹”,这是蒋介石按照族谱辈分和性别为蒋家第四代取的名字。

蒋友梅是蒋介石的曾孙女,是蒋经国长子蒋孝文和徐乃锦的独生女。当年就是因为她的出生,蒋介石才为蒋家孙子辈定下了名字。蒋家第四代也的确像蒋介石在世时希望的那样,接连命名“松柏常青,梅兰菊”,只有一个“竹”字空缺。

蒋友梅行事特立独行,她是第一个主动摆脱蒋家政治影响的蒋家后代。

蒋友梅的特殊,源自她不算快乐的童年生活。在外人看来,蒋家的显赫无疑是一种骄傲的资本,但是蒋友梅却不堪重荷。她从上小学就开始感受到家庭的特殊带给她的种种困扰:同学对她十分疏远,老师见了她也毕恭毕敬,甚至校长见了她也会故作笑脸和她搭讪。为了得到正常的同学间的友谊,蒋友梅费尽心思,当她发现班里缺少活动经费时,常偷偷从官邸拿出百元大钞,故意丢在地上,然后自己捡起来大声问:“是谁丢了钱?”同学们面面相觑,因为当时新台币最大面额的钞票就是100元一张,平时难得一见,更别说随便带进学校,又掉在路上了。这些钱在蒋友梅的建议下都充作了班费,但是,她所希冀的那种和谐、友爱、坦诚的同学关系,一直到她毕业都没有出现,这让她非常失望。

蒋友梅极力想摆脱家族的影响,也源自对父亲遭遇的反思。

蒋孝文是蒋经国的长子,一直被长辈寄于厚望。但是,特殊的成长环境造就了特殊的蒋孝文。蒋经国再怎么棍棒教育,也抵不过下属为投其所好所设计的“糖衣炮弹”,很快,蒋孝文被“培养”成一个吃喝嫖赌的混世魔王。蒋孝文在台湾闯了无数祸之后,蒋经国听从宋美龄的建议,把他送到美国,希望他能在没有特权的社会好好生活。但是陋习难除,蒋孝文在美国呆了六年,就有200次触犯法律的记录,所以1962年底,他被美国移民当局列为不受欢迎的人,而且很快收到了移民当局让其限期离境的正式通知。

蒋孝文遗传了父亲的先天性糖尿病,但是他又有个致命的嗜好———酗酒。他年纪轻轻就前途尽毁,就是因为醉酒导致的昏迷不醒,他的智力和记忆力也因此受到严重损伤。

前车之鉴,让蒋友梅越来越排斥享受蒋家的政治特权。她摆脱这种束缚的唯一途径就是离开台湾,出国留学。蒋友梅出国留学的想法得到了家人的支持,但是在选择留学国家时,她与家人产生了严重的分歧。蒋友梅不想去美国,因为美国与台湾有特殊的政治关系,她到了那里,仍然会因为是蒋家的第四代而受到照顾和优待,这让她非常抵触。蒋友梅想去的是英国,但遭到蒋经国的坚决反对,因为英国与台湾已经断交,他不放心孙女的安全。但是蒋经国不知道,恰恰是因为断交,蒋友梅才把英国作为留学的第一选择,因为在那里,她不会得到任何政治上的荫庇,可以无忧无虑地做个平民。

在蒋经国的坚持下,蒋友梅做出让步,她出国留学的第一站仍然是美国,只是一年后,蒋经国拗不过蒋友梅的坚持,同意她转往剑桥大学。从剑桥大学毕业后,蒋友梅进入英国一所银行当起了白领。两年后,她辞去了这份得之不易的工作,重回剑桥攻读艺术系的博士。等她学成毕业后,已经成为一名华裔画派的代表人物,1997年,她的一幅题为《谜》的油画被推上了索斯比拍卖行的拍卖台,引发轰动。蒋友梅用实力证明,她已经走出政治大家族的阴影,成为一位自食其力的现实主义画家。

蒋友梅婚姻也很幸福,她嫁给了一位英国的皇室后裔。

蒋孝武的儿子从事投资

蒋家复兴家族的希望,曾经转嫁到蒋孝武的身上。

在蒋家三公子中,蒋孝武是最被看好的。他生性沉稳,年少时很少惹是生非,因此深得蒋介石父子的欢心。当年,蒋介石满怀希望这个孙子能够进入军界,掌握军权,所以给他取名孝武。为了让他接受正规的军事化教育,蒋介石还把他送到德国,后来因为蒋孝武对军事不感兴趣,又转学政治。学成归国后,蒋经国觉得有必要让他学习外交知识,又把他送到了设在阳明山的“中国文化学院中美关系研究院”读研究生。在蒋家祖孙三代中,蒋孝武的学历最高。

本来,在接班的问题上,蒋孝武也踌躇满志。在父亲的授意下,他从基层一步步干起,平步青云,前途一片光明。为了接班,蒋孝武在形象设计上也很费心思。公众眼中的蒋孝武虽然高鼻耸骨,但头发和眼睛是黑色的,这与黄发蓝眼的蒋方良有很大不同。其实,蒋孝武遗传了母亲的黄发蓝眼,但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具备“炎黄子孙”的血统,他把头发染成了黑色,同时,他还让专家特地设计了一种隐形眼镜,只要戴上它,眼睛就变成了黑色。这样,在接“中国人”的班时,就不会显得不伦不类。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既定目标前进。但是,政治上的不成熟,让蒋孝武在关键时刻出了一个混招,形势开始逆转。作家江南喋血美国,蒋孝武前程尽毁。虽然受此重创,蒋孝武还是满怀希望在新加坡韬光养晦,以图东山再起,但是蒋经国一去世,便树倒猢狲散,蒋家支离破碎的残局再也收拾不起来了。这一点,不仅让蒋孝武感到悲凉,他的儿子蒋友松也深有感触。

蒋经国去世的时候,蒋友松正读高中,他很快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幅夕阳西下的场景。蒋府门不再车水马龙,报纸杂志肆无忌惮地批评蒋家已故成员,这让蒋友松第一次感受到政治的可怕———一个以政治为业的家族,主人故去后,得到的不是安息,而是无情的猜测和非议。随后的一系列变故证实了蒋友松的担忧,先是曾祖父的铜像被下令搬倒,随后,蒋介石在各地修建的别墅行馆,也被相继拆除,悬挂在各地的二蒋画像,也被下令摘下。蒋介石的遗族,也因为失去了庇护而生活堪忧。

官场沉浮,让蒋孝武心生感叹,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警句就是:“官场险恶,孩子,你们这一代千万不要从政!”这句话,在蒋友松和姐姐蒋友兰心中扎了根。1990年,蒋孝武猝死,蒋家再次成为舆论的中心。在给父亲做周年祭祀时,蒋友松接受了媒体的采访,于是,就有了一段后来流传甚广的对话:

记者:你的志趣是什么?将来想要做些什么?

蒋友松:我想从商,大学要念经济系。

记者:为什么想从商,有没有受到谁的影响?

蒋友松:没有。从商好像是潮流所趋。不过主要是在新加坡念高中,有许多商业课程,让我很感兴趣。

记者:你的父亲对你有什么期许?

蒋友松:(沉默良久)父亲从不会给我压力,只希望我好好念书,不要贪玩。

记者:蒋家第三代都从政,你选择从商,父亲有没有意见?

蒋友松:他完全让我自己选择,我曾和父亲讨论这件事,父亲也认为蒋家已有三代从政,同意我不想从政的想法。不过,我虽不从政,却希望能对国家有一番贡献。

记者:你姐姐是否有相同志向,是不是蒋家第四代真的要完全脱离政治?

蒋友松:我希望如此。(记者再问一遍,蒋友松以更坚定的语气说)我希望如此!

蒋友松是蒋介石的曾长孙,他的这番不从政的表白,似乎代表了蒋家第四代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蒋友松和姐姐确如他当年所说,远离了政治。他们一起到美国伯克莱大学学习经济,毕业之后,蒋友兰到瑞士陪伴母亲,蒋友松则隐藏身份,从零开始,最后独立创办了自己的创业投资有限公司。2000年,蒋友松的公司成功上市,姐姐也离开瑞士,前往香港经商,事业如日中天。这对当年在蒋孝武殁后陷入人生困境的姐弟,凭着自己的能力,闯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2002年,蒋友松结婚。由于蒋家第三代英年早逝,作为长子长孙的蒋友松结婚,也让人们把目光再次聚焦到在台湾近乎销声匿迹的蒋家。

蒋孝勇有一对搞设计的儿子

“商人”这个称谓,既可以称呼蒋孝勇,也可以称呼他的两个儿子蒋友柏、蒋友常。三子蒋友青年纪尚小,未来的发展方向虽不确定,但从政的可能应该是没有了。

蒋孝勇在台大学的是政治,但是大学毕业后,他没有进入政界,而是选择从商。据说,蒋孝勇从商,让蒋经国非常反感,因为他十分讨厌奸诈油滑的商人,但是,两个哥哥的经历和痛苦,让蒋孝勇对政界一直没有好感。

蒋孝勇经商的成功,自然与“特权”分不开。1989年,台湾《雷声》杂志就列举了蒋孝勇被检举的“特权”疑案,共计17项之多。由于身份特殊,很多外人拿不到的工程,只要蒋孝勇出面,必定成功。因此,他在中兴公司12年,中兴公司就繁荣兴旺了12年。

虽然不从政,但是在蒋经国晚年,蒋孝勇的地位非常特殊,他被称为是台湾的“地下总统”。当时,蒋孝武因江南一案被流放新加坡,蒋经国身体状况恶化,国内外局势又很严峻,蒋孝勇就成为父亲的得力助手。蒋孝勇对父母非常细心,孝顺,蒋经国的机要室主任兼秘书室主任王家骅说:“方良女士生日,蒋孝勇会先把经国先生要送给母亲的礼物准备好,放在经国先生的书桌上,连包装纸都用心选择。礼物内容事先都想好的,就正是方良女士喜欢的……经国先生的脚后跟有次被热水袋烫出水泡来,不能穿鞋,蒋孝勇把一双皮鞋的后跟部分切掉一块,这样鞋子就不会磨到水泡部位了。”

蒋孝勇跟在蒋经国身边,并非毫无从政机会。蒋孝勇回忆,20世纪80年代初他三十多岁时,父亲曾经意味深长地讲了句话:“孝勇啊,你已经很成熟了,你以后要做什么,我随便你;但我又劝你一件事情,政治是一条很辛苦的路。”蒋孝勇回答得很直接:“报告父亲,我这辈子啊,您放心好了。别的事情我都会做,就是两件事情我不做———第一不干公务员;第二不做党工。”

蒋孝勇虽然在台湾商界翻云覆雨,但是他几乎没有给蒋家带来什么麻烦,在政坛也鲜少露面。蒋孝勇非常聪明,父亲去世后,台湾政治气候发生变化,蒋孝勇果断决定离开台湾,移民加拿大。关于离开的原因,他对外解释说:“父亲去世后,我秉持一个原则:我对政治或有批评,但我绝对不卷入是非圈里!如果留在台湾,免不了要受到政治圈的影响,离开台湾去个单纯的环境,还可以重新思考未来要往何处去……我总觉得,蒋家过去和中国现代史似乎是连在一起的,但总是要有个结束。不是别的原因,是因为人家总戴着有色眼镜看我。我不愿意我的小孩跟我有同样的遭遇。”

蒋孝勇的这个决定,在当时受到了蒋家人的反对,但是事过境迁,每个人都认为他当初这个决定做得很对。临走之前,蒋孝勇曾经接受台湾《远见》杂志的访问,当记者问他“蒋经国先生把他儿子送到国外念书,希望他能在脱离大的中国政治环境之下成长,你有没有如此考虑?”蒋孝勇说:“说我老实话,我总觉得我们家庭和中国近代史,过去似乎是连在一起的。但总是要打个休止符。这是我的立场。”

1996年底,48岁的蒋孝勇罹患癌症不幸去世,去世之前,他给长子友柏和次子友常各写了一封信,交代两兄弟“不要碰政治”。父亲的去世,让孤儿寡母消沉了一段时间,长子蒋友柏也告别了大把花钱、肆意享受的“贵族梦”,回到台湾寻找发展机会,虽然处境艰难,但他时刻谨记父亲的遗训,坚持不碰蒋家的“旧关系”。

2003年,蒋友柏在咖啡店里对正在纽约帕森设计院就读的弟弟蒋友常说:“如果要回来台湾创业,就是设计公司吧!至少台湾还没有一家国际级的设计公司。”兄弟俩一拍即合,于当年创办了台湾第一家拥有国际设计师团队长期进驻的设计公司“澄果”。然而,这个公司在蒋家招致了无数质疑,因为在他们眼里,做设计跟做妓女没什么两样,都是要低三下四地求人家给你生意做,这跟过去蒋家“高高在上”的工作差别太大。

蒋家人的担心倒不是多虑,蒋友柏兄弟把公司开起来之后,他们的第一单生意的确是“求”来的。当时,西门町一位鞋店的老板要改装潢,蒋友柏便找到老板央求说:“我有一个设计公司,可不可以帮你改装,如果不喜欢,就不要收钱!”这单生意让对方很满意,之后,他们慢慢培养出一批客户,并把分店热火朝天地开到了上海。

对于父亲“不碰政治”的临终教诲,蒋友柏兄弟始终奉行不渝。蒋家发展到他们这一代,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商人,在他们眼里,是不是贵族已经无所谓,做好自己才最重要。

(选自《都市•翻阅日历》2009年第6期)